第4章 給我一個小小的家,蝸牛的家
輪廓模糊的白影在空中浮現,靜靜地注視着蘇暇——雖然蘇暇連他的眼睛睜沒睜開都無法确定,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正被他注視着。
蘇暇覺得,這應該是出于某種類似于血緣感應之類的東西,雖然自己和他的關系,可能遠比所謂的“血親”還要牢固得多。
一種令人苦惱的牢固。
“這真的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這銀都不純,你拿回去有什麽用?”蘇暇勸解道,“回去啦,多大點事,至于這麽較真?大家把話說開不就好了?蘇閑馬上就要回來了,要是發現你不在的話肯定得瘋。”
白影固執地搖頭,飄近蘇暇,伸手想去奪那支簪子。蘇暇靈活地避開,皺眉道:“怎麽教你的?雖然不值錢,但好歹也是有‘主’的東西,是能随便拿的嗎?越大越不懂事!”轉念一想,類似的事似乎自己也幹得不少,老臉一紅,又扯開道,“而且這個是對別人很重要的東西!你都感覺不到嗎?這上面附着的思念味都要把我熏哭了,也虧你下得去手……”
畢竟謝紹松這陣子沒少對着它睹物思人偷偷擦眼淚,這味道想不重也挺難。
白影見蘇暇貌似并沒有要把簪子給他的意思,登時不高興了,房間的氣溫驟降了好幾度。蘇暇轉轉眼珠,謹慎地将簪子揣進兜裏:“喂,警告你,別亂來啊。好言好語跟你說,別逼得我非要出手收拾你,別忘了是誰把你養這麽大的……”
白影身形閃了幾閃,忽然向着門口飛快掠去。
“喂,你去哪兒!回來啊!”蘇暇急吼着,緊追了出去,卻在踏進廚房的一剎那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尖叫,抱頭蹲在了地上。
煤氣竈上,兩圈火苗正精神奕奕地跳躍着,那個飄然而出的白影。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謝紹松站在大門緊閉的房屋中介所外,額角輕輕地跳着。
早不關門晚不關門,偏偏等他想找房子的時候老板屁股一拍回了老家,這算個什麽事啊?
……總不能真像未秋中介那小孩說的,還不到自己搬家的時候吧?
謝紹松好笑地搖搖頭,轉身正準備再去別的中介所看看。餘光忽然瞥見一個小孩拿着書從旁邊的書店走了出來。華麗的漫畫封面對謝紹松來說分外熟悉,正是他新出的一冊單行本,他好奇地正睛看了一眼,随即O了嘴。
這個孩子……應該是夏時吧?
他不大确定地判斷着。從五官上來看,确實是昨天那個與他交談過的男孩沒有錯,但年齡……似乎不大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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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遇到的周夏時看上去明明還只是個小學一二年級的學生,然而面前的這個孩子,怎麽也得有四五年級了。
可是那臉——重點是氣質,真的太像了……
眼看着小孩抱着書走遠了,謝紹松忍不住追了上去。剛走出兩步,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謝先生?”
謝紹松回頭,只見周傥正沖他微笑。再回頭看看自己所站的地方,頓時覺得有些尴尬——當着一個中介人的面在另一所房屋中介邊出沒,讓人莫名有種劈腿被抓到的既視感。
周傥卻像是對此全不在意——當然在意也不會讓他看出來——只眯着眼睛溫和笑道:“謝先生在看什麽呢?”
謝紹松剛要作答,目光無意識地撞進周傥的狐貍眼裏,整個人忽然一怔。對啊,看什麽呢?中介所關門……那他就應該去找別的中介才是,在這裏看什麽呢?
他茫然地搖搖頭,正想離開,卻又被周傥叫住:“對了,謝先生,這個給你。”
周傥将一塊黑色的方形布塊遞給了謝紹松,謝紹松一頭霧水。好端端地,給他塊抹布是幾個意思?
“這是你的小房客丢在我這的東西,我想他可能還是需要這個的。”周傥微笑道。
小房客?指的是蘇暇嗎?
謝紹松半信半疑地接過了這塊“抹布”,問道:“你認識蘇暇?”
“有過一面之緣。”周傥道,“真要說的話,夏時和他比較熟。”
“啊,懂了。”謝紹松琢磨着兩個小孩估計是玩伴,也不再深究了,收好“抹布”,與周傥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去了。周傥目送着謝紹松離開,轉身往反方向走去,行到人行道拐角處時,正見一個穿着藍色衛衣的小男孩靠在牆上翻漫畫。
周夏時正好站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半身溫暖明亮,另外半邊卻隐沒于沉沉的昏暗之中,渲染出一種別樣的風味。周傥默默看着,突然笑了起來,拿手機拍了一張。
“幹嘛啊?”夏時問道。
“拍照留念。”周傥和煦地笑着,将照片同步到了雲端,順便設為了手機的背景桌面。擡頭周夏時溫言道:“別靠牆,牆上髒。”
夏時睇了他一眼,将書抛給了他,插着兜往回走。
周傥看了下封面,輕聲道:“《梳梅歌》,你愛看這個?”
“不愛。路海沁讓我看的,不讓誰要看這種小孩子的東西。”周夏時無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問道,“東西給他了嗎?”
“給了。不過我不明白,那塊黑布究竟是什麽來頭?做什麽用的?”
“只是一塊普通的布而已,今早從你的西服上剪的。反正蘇暇用的着就是了,別的你別管。”周夏時道。周傥微張着嘴:“應該不是我上周買的那件吧?”
“什麽上周買的?”周夏時茫然道,“我直接從衣櫥裏拿的,最右邊的一件西服。那個很值錢嗎?”
周傥嘆了口氣,快步走上前,拍了拍周夏時背上沾上的石灰,又順手将他背後的兜帽掀了起來,戴在了周夏時的頭上。
隔着兜帽用力揉了揉周夏時的腦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算啦,沒你值錢。走吧,回家了。”
謝紹松到家的時候,蘇暇正在積極地撕着草紙。
“我天,你幹嘛啊!”謝紹松驚訝道,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到了熊孩子的可怕威力——倒并不是說房間被他搞得有多麽亂,恰恰相反,整個房子,尤其是客廳,都非常得幹淨、布置得井井有條——如果忽略煤氣竈上仍在燃燒的兩圈火焰與突兀出現在客廳的那只鍋蓋的話
但這井井有條得……未免也詭異了吧?
客廳裏的茶幾和沙發都被推到一邊,騰出大片的空間。地面上擺着一圈草紙,邊沿都被撕得很整齊,上邊用圓珠筆畫着各式各樣的奇怪圖案。謝紹松到來的時候,蘇暇剛剛把最後一片畫好的草紙放到指定的位置上,聽見他的問話頭也不擡:“我要收拾某個不聽話的小赤佬。”
謝紹松:“……?!”
“一二三四五六,很好,所有方位都齊了……呃,我還缺塊布,最好是黑的。哪裏有黑布?”跪趴在地上的蘇暇擡頭問道。
正忙着關火的謝紹松聞言一僵,心頭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他默默地擡手,指尖捏着那塊周傥給他的黑布,像是倒拎着一只突然出現在自己家牆角的詭異死老鼠。
“……你要的,該不會是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