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像你一樣,總有人贊美

注視着那幾縷突兀的白色發絲,景遙的眉頭越皺越緊,眼中漸漸浮起困惑——萬物生長,旺盛頹敗,從來都是由源根起,再至尾稍,人類的青絲轉白亦是同樣,哪有發根還黑着,發尾先白了的道理?

景遙心中好奇心起,立刻反身走回梳妝匣,從抽屜中拖出自己的本體木片,爬上坐穩,準備飛過去一探究竟。木片輕飄飄地浮起兩三厘米,晃晃悠悠地朝着蘇閑飄去,然而還沒等飛過桌子的邊沿,尾部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景遙一個不穩,差點從木片上摔下來。

他惱怒地回頭,正見潤安站在身後,伸出兩手死扒着木片不放,一個勁地往後拽,寬大的袖子翻上肘部,露出兩截荷藕般的小臂,身體拼命後仰,小小的臉孔因為吃力而憋得通紅。

景遙見他這狼狽樣,也不知道是該怒還是該笑了:“你幹嘛?!”

潤安拿兩丸黑水銀似的眼睛瞟了他一下,張嘴比了個口型,見景遙沒懂,又擡起一手向他示意,結果手上勁力一松,那木片又飄乎乎地往前跑,他忙不疊地再拿手去拉,這次卻拉不住,被木片拖得直往前蹭,兩腳擦在桌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聽得景遙直想罵人。

景遙将耳朵捂了又捂,不住回頭去看,眼瞅着三寸來高的小人就要被木片拖得掉到桌下面,終是看不下去了,匆匆停下了木片,縱身一躍跳回桌面,折返幾步,俯身揪起因為力竭而摔倒在地的潤安,沒好氣道:“你到底想怎樣啊?無端端地,發什麽病?”

潤安雙手叉腰喘息幾下,終于緩過勁來,站直了身體。但見他伸手扶穩了頭上的小玉冠,又認真地整了整自己的穿戴,這才舉起兩手,鄭重其事地沖着景遙打了幾個手勢。

景遙從眼角上下掃了掃,冷冷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看不懂。”

潤安聞言一頓,似乎是因為這句話而氣餒了一下。旋即眼前一亮,轉身向梳妝匣小跑過去,景遙詫異地望着他,正自困惑,又見潤安一溜小跑回來,彎腰抱起他的本體木片,吭哧吭哧地拖拽着,繼續往梳妝匣的方向走。

景遙:“???”

他一頭霧水地跟着潤安往回走,見那小人将木片平放到梳妝匣外面,又反身從匣中巴拉出一瓶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指甲油,踮着腳轉動瓶蓋,旋出瓶蓋下的小刷子,兩手抱着瓶蓋吃力地往上一提,向上一甩,再往下一捺,飽蘸濃墨的小刷子立刻以一種柔軟的姿态重重按在了景遙的本體木片上——

景遙:“……!!!”

“喂!”短暫的愣神之後,他終于反應過來,驚叫着沖過去,然而為時已晚——木片上已經留下了鮮豔奪目的一筆,但見一個大紅色的箭頭,斜斜地劃在木片的對角線上,盡頭處畫了一個大叉。

景遙震驚地瞪着那兩道圖案,臉上寫滿不敢相信。默然片刻,他循着那道箭頭轉頭看去,視線恰恰好地落在沉睡的蘇閑身上。

“……”景遙終于明白過來,轉頭問潤安:“你攔着我,就是不想讓我去那女人那邊?”

潤安一本正經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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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遙怒極反笑:“你就為了這事,在我的本體上畫畫?!”

潤安想了想,沒毛病,繼續點頭。

“你小子故意的吧!”景遙終于忍耐不住地提高了音量,“多大點事!打個手勢不就行了嗎!指一指再搖一搖,很難嗎!我就問你這很難嗎!你特麽哪兒來的膽子敢塗我的本體,撕了你啊信不信!”

他氣得不輕,這幾句話亦是叫得極響,連房外的蘇暇都聽得直縮脖子,要不是一般人類聽不到靈體的聲音,他這幾聲吼能把蘇閑激得跳起來。然而面對着他的憤怒,身為罪魁禍首的玉靈卻只是歪着腦袋看着他,等他吼完了,才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過了好一會兒,猛地捶了下手,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景遙:“……”他現在嚴重懷疑,眼前的這位,喪失的不僅是語言能力,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智商。

“你……真的是,算了,不想和你說了。”景遙吼過一陣,精疲力盡,也懶得再多費唇舌,轉頭郁悶地望向木片上的指甲油,繞着木片來回轉了幾圈,思忖良久,最後氣呼呼地一屁股在遠處坐下,背對着潤安一言不發。

這該死的痕跡又醜又難聞,他連碰都不願意碰一下……啊啊啊,好像快點把它弄掉啊,然而這張桌子上半點能用來清潔的東西都沒有,想要去尋找水或者別的什麽的話,就只能離開桌面……可憑他現在的狀态,是沒辦法離開本體太遠的,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要想出去找水的話,就必須帶着本體的木片一起走……

于是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點。這該死的痕跡又醜又難聞,他連碰都不願意碰一下……

景遙左思右想也走不出這個怪圈,最後只能無計可施地坐在離木片較遠的地方生悶氣。而潤安,從始至終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默然看着他繞着木片轉圈,面色鎮定。等到景遙放棄地離開後,他才小碎步地跑到木片邊上,很熟練地扯起袖子,往木片上虛虛擦去。

衣袖輕擺,淡到幾乎不存在的靈氣随之漣漪般地蕩了幾下,很快就歸于沉寂,而木片上的痕跡卻仍好端端地擺在那兒。潤安瞪大眼睛,楞了一下,似是感到驚訝,随即又試了兩回。衣袖每拂過一次,他臉上的驚訝便消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的不安,很快,他的神情便變得局促起來,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

然後他飛快地把木片給翻了個面兒。

景遙吐血。你這幾個意思啊,以為翻了個面兒我就看不到了是嗎!

他随時背對着潤安坐着,但感官與本體聯系緊密,該感覺到的還是能感覺到。這一點潤安卻是不知道的——他靈力衰退,與自己本體的聯系也弱了很多,感官遲鈍,還以為景遙跟他也是一樣。

他看景遙沒回頭,只道景遙還什麽都不知道,趕緊反身跑向梳妝匣。爬進抽屜,他左右翻了一陣,扛了瓶試用裝的卸妝水扛出來,看了眼生産日期,蹬蹬蹬地就往木片的方向跑。誰知景遙現在一聞到化妝品的味兒就要炸毛,還沒等潤安完全打開蓋子,已然回頭怒喝:“喂!你又想對我的本體做什麽!”

潤安懷裏抱着塊一次性海綿粉撲,眨了眨眼,尴尬地沖着景遙做了個“擦洗”的動作。景遙立刻跳了起來:“你敢!那麽刺鼻的東西,你敢往我的本體上塗試試看!”

“……”潤安郁悶地湊近瓶蓋聞了聞。洋甘菊味的,哪裏刺鼻了?

眼見景遙的面上寫滿了拒絕,潤安嘆了口氣也只好放棄。将海綿粉撲放在一旁,他轉而拎起卸妝水的蓋子,朝着景遙走了過去。

景遙不悅地斜眼看他:“幹嗎?”

潤安搖了搖頭,屈起雙腿端正地跪坐在景遙身旁,伸出食指沾了點瓶蓋中的卸妝水,在景遙面前的桌子上寫道:“對不起。”

景遙翻了個白眼:“嗯。”

潤安繼續寫:“我以為我能收拾幹淨的。我總記不住自己受傷的事。”

這句話有點長,潤安寫得慢,景遙也讀得慢。好容易讀完了,直接一個更大的白眼翻過去:“說得好像你沒受傷就能把那惡心的玩意兒擦幹淨一樣。”

潤安怔怔看了他片刻,低頭繼續在桌上寫,一筆一劃:“我可以的。”

像是怕景遙不信,他沒等之前的字跡幹完,又趕緊補了一句,指尖如刻刀般在桌面上劃過,一下一下,寫得極其用力,似是在刻意強調着什麽。

“我,以前真的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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