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

六年前,城北武館一役,二十八位武林豪傑傷亡慘重,驚鴻劍不知所蹤。

紀家聲名狼藉,一時間竟與魔教相提并論。

而後一年,驚鴻劍複出江湖,行事狠辣,更甚以往。凡有礙魔教者,多遭屠殺。驚鴻劍和紀淮的名字,也成為無數武林人的噩夢。

與此同時,他憑借自身功績,逐漸成為教主親信。手握重權,掌控魔教,後聯合白枭、明華等人,奪取教主之位。孿生雙子下落不明,據傳已遭紀淮戕害。

——這是傅明沉睡在墳墓時,書裏所發生的劇情。

同事樂谷曾說過,“師兄傅明”的死亡,對紀潛之産生了極大的刺激,間接導致主角走上反派的道路。

可是,具體細節究竟怎樣,傅明并不清楚,也從未思考過。

他死後,紀潛之是如何離開城北武館的呢?

為何傅明的屍體沒有被帶走,而是扔到了亂葬崗?

那一年發生了什麽?為何紀潛之會銷聲匿跡,再出現時性情大變?紀潛之曾說過,魔教律法嚴苛,生存艱難,那他在城北武館犯了事,回到教中會怎樣?

書裏什麽都沒講。書本只會把劇情所需的文字展現出來,隐藏掉不必要的內容。

傅明想問問紀潛之,畢竟向當事人提問是最快捷的方法。但每次當他轉頭望向紀潛之,看到對方笑眯眯如沐春風的臉龐,就自動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路少俠可是有話要說?”

聽到紀潛之的問話,傅明搖頭,猶自拄着樹枝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今天淩晨時分,這位教主突發奇想,決定和傅明處對象。作為一名思想獨立的現代化青年,傅明自然不樂意,然而他錯過了最佳抗議時機。

所以他打算和紀潛之保持距離,盡量避免肢體接觸。也許紀教主是睡糊塗了,讓秋冬的冷風吹吹腦子,就能回憶起自己的正确性向來。

“為何突然對我這般冷淡?”紀潛之問道,臉上笑容不減,“明明昨晚還特別熱情,主動投懷送抱。”

“……我沒有。”

傅明否認着,不由加快腳步,連身上傷痛也顧不得了。

紀潛之在後面看着他稍顯倉促的背影,輕笑道:“路少俠真喜歡睜眼說瞎話。”

“……”

傅明心裏有鬼,一時間無法回嘴,只好沉默趕路。受傷的部位還在作亂,身體不停地冒虛汗,腳踩在地上只是發軟。紀潛之的嗓音自後方傳來,輕松愉快,語調上揚,含着逗弄般的笑意。

“不如讓我替你回憶下昨晚的細節?比方說,路少俠是如何糾纏上來,向我索取肌膚之親……”

傅明忍了又忍,還是回轉身來,擡手去堵紀潛之的嘴。其實他更想一拐杖掄過去,但出于自身安全考慮,還是放棄了這種暴力行為。

“耍弄一個傷病之人,有什麽意思?”他盡量放平語氣,盯着紀潛之的眼睛說道,“教主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實在不明白。”

紀潛之的聲音悶悶的,伴随着溫軟的氣息,噴灑在傅明的手心裏。

“比如?”

“這還用舉例?明明不喜歡男人,卻反複作弄我;明明知道跳崖危險,又不是沒其他出路,非得主動跳下去,還說山崖下面有絕世秘籍,那秘籍不是早就給你了嗎?還有……”

傅明沒說幾句,突然察覺到氣氛有異。紀潛之眼神深沉,反問傅明:“你怎麽知道秘籍的事?師兄連這個也告訴你?”

傅明頓時失了氣勢,收回動作,有些含糊地應和着。他沒注意到,紀潛之此刻神情奇怪,有種說不出的迷惘。

“師兄怎會與人親近至此……”

紀潛之的自言自語,聽到傅明耳朵裏,就成了質疑。

他不好解釋,便默默握緊手裏的樹枝拐杖,打算靜觀其變。紀潛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最鋒利寒冷的刀刃,一下下剮動着皮肉。

“難道……”

伴随着紀潛之的言語,傅明的心也拎了起來。

“難道你與師兄并不是友人關系?”紀潛之看着傅明的眼神愈發奇怪,“說起來,師兄的确從來不近女色……”

“不是好嗎!”

傅明打斷紀潛之的猜想,又氣又笑,轉身就走。經此一吓,他心裏的不安倒是消散得幹幹淨淨。

紀潛之跟在後面,叫了幾聲他的名字,不見回應,便笑着問道:“你在發什麽脾氣?便是我猜錯了,也不值得你如此罷?”

傅明不吭氣。前面有條溝壑,他腿腳不便,必須小心挪動身體,才能跨過去。哪知紀潛之突然将他攔腰抱起,輕松越過溝壑,向前幾步放下。

“……多謝。”

傅明有點兒愣怔,讷讷道了謝,打算繼續走路。不防紀潛之抓住他的手,将他整個人按到旁邊的樹幹上。

“師兄的事我以後再問。”紀潛之湊近傅明的臉,語調柔和,像是哄勸不聽話的寵物,“反正來日方長,你什麽都瞞不住。我現在只想糾正你一個問題。”

紀潛之說着,微涼的嘴唇落在傅明的眉心,沿着鼻梁向下親吻。傅明下意識想躲,被他捏住了下巴,死死固定住。一個強硬意味的吻堵住了傅明的嘴。舌頭撬開牙齒,向內掠奪,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剝。

傅明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吻過。

更确切地說,他根本沒有多少親吻的經驗。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書中,他都不習慣與人親近。上次主動獻吻,也是為了完善謊言,保護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并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經驗。

他只是僵着身體,大腦空白一片,不知如何是好。朦朦胧胧的快感從身體各處生起,混雜着疼痛的滋味,堵在氣管裏。當紀潛之終于結束這個吻的時候,他才斷斷續續咳嗽着,重新獲得了思考的能力。

紀潛之替他把落在臉頰的發絲挽到耳後,用毫不在意的語氣說道。

“是男是女,對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無視倫理,颠倒綱常,原本就是魔教內常有的事。情愛方面,并沒有太多約束。

“你也無需躲藏,早日習慣為好。”紀潛之笑了笑,似乎看透了傅明的心思,“我既然說要與你一起,往後也會仔細待你。”

這句話的意思,大約是你老老實實聽話做我的人,我便會好好對你。

如果旁人聽到紀潛之這樣說話,只會欣喜非常,受寵若驚。畢竟紀潛之多年來并沒有對誰特別在意過,也不會多費口舌加以哄勸。

然而傅明只覺得紀潛之在威脅自己。他擡頭望着面前的男人,并未在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睛裏搜尋到任何喜愛的情意。

“……好。”

傅明張了張嘴,看似誠懇地應承道:“多謝紀教主擡愛。”

聞言,紀潛之牽起嘴角,露出個淺淡的笑容來。他撫弄着傅明的耳垂,指腹順着颔骨線條向下滑去,動作暧昧而親密。傅明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但他隐約覺得,此處應有回吻一個,才顯得合乎邏輯,應情應景。

親吻而已,他傅明也做得來。

如此想着,他有些僵硬地仰起頭,靠近紀潛之的臉。兩人越來越近,呼吸交纏,眼看就要親上的時候,林子裏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傅明迅速推開紀潛之,看見遠處站着七八個陌生人,有男有女,服飾奇異豔麗,身上背着鼓鼓的行囊,手裏還拎着笛子手鼓之類的樂器。其中有個不到十來歲的小姑娘,舉着根快化掉的糖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兩人。

傅明很是尴尬,順便在心裏腹诽紀潛之。他沒注意到周圍情況,但這家夥肯定早就察覺到有人要來,偏偏一聲不吭,任由自己出糗。

“又不打緊。”紀潛之仿佛聽得見傅明的心裏話,淡淡掃了他一眼,補充道:“路少俠臉皮真薄。”

傅明嘴角抽動,只想真誠問候紀潛之。

恰逢此時,遠處響起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那舉着糖人的小姑娘,搖晃着身旁人的衣袖,大聲說道:“啊,阿姐,那對夫妻要吵架!”

誰是夫妻!

誰和這貨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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