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鄌軍帳中狂歡慶功的同時,突厥帳中卻是一片陰霾。

軍醫給柯古處理好了劍傷,柯古臉色陰沉地握着手中的羽箭看着,然後擡眼看向身旁的親信:“去仔細查查,那許巍洲究竟是何來歷,這些年我們對南朝廣撒眼線,竟然沒人探出什麽異常?!”

親信躬身道:“屬下無能,只知那許巍洲是個成天花天酒地的王爺,所以并沒有太在意他,關于他的情報知道的也并不多……屬下這便去查!”

“另外,關于柯利……”柯古把圌玩着手裏的箭,繼續道,“派人暗中盯着他,有什麽異動随時回報給我。必要的時候……”他做了個“殺”的手勢。

“是……”親信應了一聲,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那個叛逃過來的南朝人呢?”

“禀可汗,正關在牢中等待可汗發落。”

“明日午時,壓到軍中校場五馬分屍!”柯古一拳砸在桌上,怒道,“我要拿他的血,祭奠今日犧牲的兒郎!”

“是!”

帳內突然安靜下來,跪在地上的親信久不聞聲,悄悄擡眼,只見柯古死死盯着手中的羽箭,用陰冷的語調道:“許巍洲身邊那個射箭之人,務必給我查出來歷,否則提頭來見我!”

那親信只覺得背部發寒,冷汗涔圌涔地應了一聲。

“出去吧!”

親信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帳外。

待帳中無人,柯古的臉色愈發難看,他旋轉着手中的羽箭,盯着箭頭處一點星芒,陷入了沉思。

那個人……那個射箭的人,究竟是誰?

那麽遠的距離,那麽強勁的力道……他戎馬倥偬十餘年,只遇到過一人有能力做到。那人是他是死敵,八年前威震整個大鄌和突厥部落的人——黃翌。

那一箭射過來的時候他是有察覺的,可是在如此快的速度和強力之下,他已然來不及反擊,只是盡他最大的能力躲開了一分。這箭只要再偏一分,就那麽一分,就會射圌入他的心髒……

他看着胸前的傷口,中箭的地方還隐隐作痛。讓他挫敗和心驚的不僅僅這一場戰敗,而是,鄌軍中有能力在萬軍中取他性命的那個人!

那個人,只要他存在,他就如芒在背,寝食難安……

慶功宴上,将領們個個都興奮異常,許巍洲本來不善飲酒,喝得有些多了。他揉了揉因為飲酒而變得發紅的眼睛,四處一掃沒有看見黃璟瑜,于是拎着一壇酒,腳步微微踉跄地出了軍帳。

夜晚凜冽的寒風吹來,倒讓許巍洲酒醒了幾分。他呼出一口白氣,在軍營裏漫步而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城樓前。

一輪明月高懸天際,沒有一絲雲的遮擋。在城樓上,一個黑黑的人影獨自立在那兒。

那個人影就那麽靜靜地立着,仿佛已經立了很久很久,狂風吹起他的衣袍,在月色下翻飛舞動,他卻依舊未動分毫,仿佛一座孤獨的石像。許巍洲愣了愣,順着石階走了上去。

那人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卻并未回頭,淡淡道:“你來了……”

不是問句,那清冷低沉的聲音仿佛一陣風一般,帶着些許嘆息,飄進了許巍洲的耳中。

“你在看什麽?”許巍洲把酒壇放在地上,走上前和黃璟瑜并肩而立,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了遠方。

遠方,連綿的山脈在淡淡的月光下只有隐隐的輪廓,餘下的便是眼前一望無際的荒野黃沙和滿地的屍體。鄌軍陣亡者的屍體都被他們收走了,餘下的,都是突厥的,被堆成了小山。那曾經活生生的人,此刻都變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屍體,被冬日的寒風吹得幹硬。

白日裏的那一場大戰,将城樓前的黃沙染得鮮紅,如此多鮮紅的鮮血,在慘白的月光下,卻是黑色的,黑得像一灘灘墨跡……

“你說,為什麽他們要無休止地戰争呢?”黃璟瑜低沉略帶哀傷的聲音有種獨特的魅力,很軟很柔,像一陣風一樣鑽入了人的心裏。

許巍洲愣了愣,說道:“因為人的欲圌望永無止境,所以他們只能靠着戰争,無休止地滿足私欲。”

“是啊……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怎麽可能會滿足?”黃璟瑜冷笑,眼中滿溢着悲傷,“只可惜,他們手下的那些士卒将領,卻淪為那欲圌望的犧牲品。”

許巍洲默然,眼前又浮現出白日裏那一個個死在他手下的敵軍。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對死亡。雖然上戰場前他已經無數次地告誡自己要沉着,不要驚慌。他是萬軍的主帥,這次敵我懸殊的大戰,他一定不能露出一絲怯意,讓敵軍看出端倪。但這種本能的對死亡的心驚、恐慌和排斥,又怎麽可能完全壓制住?

戰場上,他一直強撐着那口氣,待回城後,下馬時雙圌腿一軟,幾乎站不穩了,幸虧黃璟瑜在他身邊悄悄扶住了他,對他投來關切的目光。他搖了搖頭,一陣冷風吹來,這才意識到背部竟已全部濕透,手也微微發着抖。

死亡和殺戮,他曾經在心裏默默演習過無數遍,可當他真正直面這修羅戰場,直面死亡,他才明白,他所做的準備是那麽可笑而無用。

那凄厲的慘叫,猙獰的怒吼,斷裂的筋骨,橫飛的血肉,和飛濺到他身上的如火鮮血……

這一切簡單粗暴的沖擊,遠勝過任何慘無人道的訓練。

一雙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許巍洲驀然驚醒,才發覺自己扶在城牆上的手有些顫抖。

“還好嗎?”

一句簡單的沒頭沒尾的問話,帶着絲關切,許巍洲卻知道,他明白自己在想什麽。他點了點頭道:“第一次上戰場,下次應該就沒事了。”

“你做得已經很好了。”黃璟瑜收緊手,嘴角微微上揚,“第一次,又是這樣完全的劣勢。換做是我,也沒辦法做得比你更好。”

許巍洲揉了揉眼睛,醉意上臉讓他眼睛有些朦胧,他拎起地上的酒,拍碎泥封,直接往嘴裏灌。酒汁順着他的嘴角流到脖頸,又滑入了衣領裏,他卻渾然不覺。

或許,只有喝醉了,才會不去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吧……

“少喝點……”黃璟瑜微微蹙眉,把酒壇搶了過來,也捧着往嘴裏灌。

許巍洲笑了笑,看着黃璟瑜自顧自喝了半壇子酒,又把酒壇搶過來喝。就這麽互相搶着喝完了整壇酒,空壇子滾落地面,兩人靠在城牆上呼出了一口氣。

夜風呼嘯着吹過城頭,打着唿哨,仿佛低低的哭嚎。

靜默了很久,許巍洲突然問道:“你覺得會有那麽一天嗎?天下一統,不再有戰争,百姓安居樂業,官員公正廉潔,帝王圌清明兼聽……會有嗎?”

黃璟瑜收回視線,落在了許巍洲臉上。

許巍洲那帶着醉意的黑亮眼眸仿佛初生的嬰兒,一顆純淨易碎的水晶,他對所有的事都懷着好奇,對所有的人都懷着善意,對這個世間也懷着美好的憧憬。

可是,許巍洲,當你知道這個世間的黑暗和無奈,當你知道人心的陰暗和虛僞,當你明白,千百倍的努力可能換不回一分回報,一顆虔誠的心卻只能得到冷漠,滿腔的熱血都喚不醒從政者的麻木,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天真純淨嗎?

他那樣認真地看着許巍洲,認真到,許巍洲透過黃璟瑜那雙眼眸,看到了月光映射圌出的自己的影子。

最後,許巍洲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笑道:“看什麽呢?呆了?”

黃璟瑜搖了搖頭,對許巍洲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許巍洲拽着黃璟瑜的手,一路走下了城樓,又往軍營裏去。黃璟瑜掙了一下沒掙開,只有由着許巍洲拽着他的手穿過一個個營帳。

巡夜的隊伍見了許巍洲,停下來行禮,許巍洲很高興地揮了揮手,用帶着幾分醉意的聲音道:“去吧去吧!我先去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黃璟瑜覺得好笑,繼續跟着許巍洲走。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來,撓了撓頭疑惑道:“我的帳篷呢?怎麽沒看見啊……”

黃璟瑜哭笑不得道:“還在前面呢,那個最大的營帳就是了。”

“哦……”許巍洲嘟囔一聲,繼續拽着黃璟瑜走,似乎是生怕他走丢了,手上拽得緊緊的。

寒冬的夜風很冷,兩人的掌心卻是出奇的火熱。黃璟瑜的手掌長着硬繭,非常硌人,但是許巍洲還是不願意放開。他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直覺地感受到,身邊這個人看似很強大的人,內心其實很孤獨很寒冷,他倔強地想陪着他,溫暖他,讓他知道會有一個人在他身邊……

那天夜裏,喝了很多酒的許巍洲非常燥熱,大辣辣地把衣褲全部脫了,然後把滾燙的皮膚貼到黃璟瑜身上取涼。可憐黃璟瑜被睡得迷迷糊糊的許巍洲胡攪蠻纏地把衣服扒了,然後又被抱得嚴嚴實實,根本沒法兒睡……

“你把手拿開,我給你擰個毛巾擦擦……”黃璟瑜用力扯許巍洲的手。

“嗯……不要……”許巍洲兩手死死抱着黃璟瑜,然後用臉蹭黃璟瑜的脖子。

黃璟瑜本來也是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兒,哪裏經得起這樣折騰?肌膚間親密的摩擦騷得他心圌癢難耐,那滑膩的觸感帶起欲圌火直沖腹部而去,幾乎快忍不住了。他推開許巍洲想起身,結果許巍洲突然哼哼一聲,将大圌腿壓到了他的腿上,一個硬硬的東西頂上了腹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