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十六)
黃璟瑜帶着許巍洲一路出了府衙,去了飛狐關校場。
校場裏,整齊的練兵之聲遠遠傳來。許巍洲跟着黃璟瑜一直往裏走,看見一名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正牽着一匹白馬立在不遠處。
許巍洲頓時眼前一亮,一眼便看出此馬絕非凡品,那健碩的身型,雙目中精華內斂,絕對是難得的千裏馬。
“這馬……?”許巍洲忍不住伸手去摸,卻不料那馬打了鼻噴,将頭偏到一邊。
那少年忙道:“這馬性子烈,平時不讓生人摸的。”
“這是你的馬?”許巍洲問道。
黃璟瑜道:“他家世代都是養馬人,有不少優良的戰馬都出自他們手中。只是今年家中意外,只剩下他一人了。今日送來了這匹良馬,想跟随曦王一起抗擊突厥。”
許巍洲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對着許巍洲深深行禮:“草民思言,見過曦王殿下。”
許巍洲笑道:“思言?倒是個文雅的名字……”
少年撓了撓頭道:“我父母都不識字,是鎮裏的秀才給起的名字。”
黃璟瑜對許巍洲道:“你來試試,看能不能馴服這馬。”
許巍洲微微一驚:“馴馬?”
“是啊,良将配寶馬。”黃璟瑜微笑道,“此馬性烈,然而一旦馴服,必然是難得的良駒,你不想試試?”
思言聞言急道:“這馬之前已有十餘人想馴服而未成,動辄重傷,殿下千金之軀,萬不可以身犯險!”
許巍洲挑眉,反倒有了興趣:“這馬這麽難訓?”
思言點頭:“殿下還是交給其他人慢慢來訓吧,千萬不可這樣冒險!”
“那我可得試試……”許巍洲深吸一口氣道,“我倒想看看它有多難訓。”
“殿下!”
黃璟瑜阻止了思言繼續說下去:“沒關系,我看着他。”他提高聲音對許巍洲道,“記住我之前教你的方法!”
許巍洲點頭,滿眼躍躍欲試,拿了馬鞭便走了過去。
當李瑾發現校場裏某處圍滿了人時,正是午飯時分,下了操的兵士們吃完飯,都暫時閑了下來。
“好!!”
“主帥小心啊!”
“主帥——!”
李瑾推開衆人,往人縫裏一看,頓時心中一驚!
這……這是在幹什麽?!
“李将軍。”黃璟瑜最先發現了李瑾,叫了一聲。
“簡直胡鬧!你們在幹什麽?!”
校場中的許巍洲滿身泥土,一身白衣哪還看得出本來的顏色?因為反複摔落地面的摩擦,那衣服已經是好幾處破洞,露出來的皮肉透着擦傷淤青,簡直狼狽不堪。
騎在馬背上的他再一次被甩落下來,着地一滾卸了力,又重新沖了上去!
黃璟瑜的聲音波瀾不興:“這是匹好馬,希望殿下能夠馴服它為己所用。”
“好的戰馬圌軍營裏還少嗎?你……你偏讓他去訓什麽烈馬!”饋酢酹簡直恨鐵不成鋼。
“好的戰馬有不少,但有靈性的千裏馬卻是難得。”黃璟瑜安慰道,“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他能訓服這馬。”
李瑾不再理會黃璟瑜,對許巍洲喊道:“曦王殿下,你先下來!太危險了!”
許巍洲不說話,臉上滿是倔強,一手拽着馬的鬃毛,一手緊緊摟住馬的脖頸,任憑那馬如何蹬跳,就是不松。那馬也非常聰明,繞着校場狂奔,然後急轉彎借力甩頭,要将背上的人甩了開去。可許巍洲已經吃過好幾次虧了,哪還能如了它的願?肘部一發力,摟着馬頸順着這股強力一個翻轉,轉了個圈,人仍是死死趴在馬背上。
李瑾見勸說不了,問黃璟瑜道:“殿下這訓了多久了?”
黃璟瑜看了看日頭,道:“差不多兩個時辰了。”
“兩個時辰?!”李瑾簡直要跳腳,“黃……子瑜!你是不是真的要出點什麽事才甘心?”
黃璟瑜無辜道:“李将軍,是曦王殿下一力要馴馬的,您也看見了,沒人勸得了他……”
李瑾指了指黃璟瑜,被氣得笑了:“你勸不了他?我看就是你讓他去訓的吧?去把他攔下來!否則就給我等着挨軍棍!”
“李叔……”黃璟瑜低低喊了一聲,讨好道,“現在雖然人疲乏了,這馬也是夠嗆,眼看着快馴服了,總不至于半途而廢吧?你看,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李瑾仔細一看,果然那馬雖然彪悍,速度卻已經不快了,只有道:“你給我激靈點看着,要真有什麽事……”
黃璟瑜接口道:“李将軍放心,末将就算自己有事,也必定不會讓曦王殿下有事的!”
不遠處,許巍洲手持馬鞭,悍然一揮,“啪”地一下打中馬股,那馬長嘶一聲,後蹄直立,奮力甩動着。許巍洲見時機到了,翻身一躍下地,攬着馬頸就是一摔!
龐大沉重的身軀應聲倒地,那馬凄厲地嘶聲長鳴,在地面上掙紮着。許巍洲哪裏會給他重新起身的機會,死死壓住馬身,将長鞭一挽,勒住了馬頸。
“好——!!”
圍觀衆人轟然叫好,個個精神抖擻,雙眼發着光!
一匹個性剛烈的良駒,偏偏遇上了個倔強銳利的少年,那一人一馬的激烈争鬥,真的是精彩無比!在衆人的歡呼聲中,那匹烈馬終于屈服,軟軟地癱在地上。許巍洲松開手,任它站起身,翻身上了馬背,在軍營中來回跑了一圈。
雖然白衣盡染泥污鮮血,滿頭亂發飛揚,那白馬的鬃毛也染滿污跡,但那風中一人一馬的英武身姿,卻讓人目眩神迷。仿佛一位天生的王者,即便處境狼狽落魄,卻依舊帶着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那銳利的鋒芒,耀眼奪目,無可阻擋。
黃璟瑜嘴角上揚,長長舒了一口氣。
許巍洲騎到黃璟瑜身邊,抹了把臉,神情間甚是得意:“怎麽樣?本帥馬技如何?”
黃璟瑜啞然失笑:“非常好,當然,若是梳洗整理一番會更好。”
許巍洲哈哈大笑,心情大快地長嘯一聲,騎着馬往帥帳去了。
梳洗一番,簡單上了藥,許巍洲就出了帥帳,正見黃璟瑜在門口等他,問道:“還有事?”
“想跟曦王殿下讨一個人。”黃璟瑜笑道,“思言那孩子我看着挺伶俐,想把他調來做我的副手,不知殿下可否答應?”
“做副手?”許巍洲微微詫異,随後點頭道,“既然你覺得不錯,肯定不會差,你去跟李将軍說一聲就好。”
黃璟瑜應了,卻沒有離開,對許巍洲道:“關于菱州政務,我覺得你可以慢慢丢手了。”
許巍洲蹙眉道:“雖說親王任都督刺史這樣的官職,多數是挂個虛名,但是菱州情況不同,緊鄰飛狐關,你也說過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雖未遭戰亂,卻也被蛀了個空,若不再好好管理,以後戰亂一起,難免後院起火。”
“好好管理是自然,只是,你若這樣事事親為,怕是還沒等管理好,自己就累得不行了。”黃璟瑜把手中的一疊紙遞給許巍洲,“這是菱州新任官員的名單,我翻看了他們過往政績,做了個簡單的整理,你對照着看看,這職務調整一下,運作起來應該會更好。”
許巍洲接過粗粗一掃,黃璟瑜雖然說是簡單的整理,可這份用心,又怎會是“簡單”二字可概括?每一名官員過往的政績分門別類地列出,以及身份出身,家族勢力,性情喜好,各自所長,都寫得一清二楚,最近軍營這麽忙,也不知他是費了多大功夫才整理好的……
他心裏感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黃璟瑜繼續道:“菱州之前的官員,雖說與陳凜脫不了幹系,但畢竟不是主圌謀,現在不宜過分追究,引得人人自危。他們畢竟在菱州從政多年,比新手熟練很多,牽連不大的還是繼續留任,一來可以安撫人心,二來這官圌府私下裏利益牽連甚廣,你初來乍到,不宜得罪太多人。你若擔心他們一人坐大,分權即可,互相牽制,不至于會像陳凜那樣。何況有這麽個前車之鑒,他們會收斂許多。”
許巍洲點頭,自己的确是心急了。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可當事情紛至沓來時,突然就有些亂了,腦子也不清楚了。幸好黃璟瑜及時提醒他,不然再這樣耽擱下去,不等突厥攻來,他就已經累了個半死。
“行,等我安排完,就來軍營找你。”許巍洲揚了揚手中的名單,燦然一笑,那明媚的笑容,仿佛天地間都因此而絢麗起來,黃璟瑜一時間看得有些楞神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許巍洲幾乎是泡軍營裏,每日只是抽圌出很短的時間去府衙巡視一番就回來。無論是練武,還是在帳中學習兵法,這位大元帥都和黃璟瑜同進同出,就連軍營裏的兵士都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
除去每日的操練,子然和子澄還是跟在許巍洲身邊的,只是,這幾日許巍洲似乎心情頗好,找來了古琴擺在營帳裏,沒事了就會彈上幾曲。
聽着帳內又傳出琴聲,子然終于忍不住問子澄道:“子澄,你學過古琴,你知道殿下每天彈的都是什麽曲子嗎?”
子澄神情古怪,過了半晌才道:“我聽這曲調,好像……似乎是……《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