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十七)

其實,黃璟瑜是很想繼續裝傻下去的。奈何許巍洲總會在他面前彈這首曲子,并且彈琴時盯着他看的那個眼神,讓他頗不自在。

抹挑勾剔,古琴特有的低沉厚重的音調在許巍洲手中,卻帶着幾分放圌蕩不羁的銳利,倒讓這一曲《鳳求凰》,多了些許英氣和豪邁。

黃璟瑜放下手中的書,咳嗽一聲,對許巍洲道:“我去校場看看。”

許巍洲手下一頓,輕按琴弦,琴聲戛然而止,對黃璟瑜笑道:“你就不品鑒一下我的曲子再走?”

“不敢當。”黃璟瑜笑得春風拂面,“我對琴曲不精通,甘拜下風。”

“那你可知這曲子的名字?”

黃璟瑜有些無奈了,他嘆了口氣,定定看着許巍洲:“你希望我說什麽呢?”

許巍洲也絲毫不退讓地盯着黃璟瑜,良久,突然自嘲地笑了,将視線轉了開去:“你去吧……”

黃璟瑜沒再說什麽,轉身出帳。

帳中安靜了下來,許巍洲有些寞落地坐在那兒,靜靜聽着帳外隐隐傳來的練兵的聲響。

最近幾天,他倒是不如以前忙碌了,果然是閑而多思。菱州府衙逐漸恢複運作,城防重新部署完畢,邊西軍也整編好了,剩下練兵和招募新兵這兩件事,多是黃璟瑜和李瑾在操心。于是,他除了每日的習武,以及熟悉軍務,事情并不算多。當然,最近他的清閑,也很有一部分原因是——黃璟瑜有些刻意躲着他……

他不知道黃璟瑜究竟是什麽心思,但他天生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骨子裏就有股叛逆和不羁,什麽世俗規矩,在他眼裏都不值一提。那些虛名他本就不在意,不然也不會任由那些他好龍陽的謠言滿宮飛。

那些皇子貴圌族們,大多十五歲左右都已婚娶,倒是只有他,成日玩世不恭,也沒多少人在意。但其實沒人知道,他這樣僞裝自己,只是不願随便娶了一個不愛的人成日相對,索然無味。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卻對一個男人動了心。但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既然自己喜歡了,管他是男是女,他不在乎。

可似乎,黃璟瑜考慮的更多,甚至他隐隐覺得,他不願接受自己,不是因為世俗眼光,而是……因為其他的某些事情,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黃璟瑜,你到底瞞了我什麽事……

許巍洲起身出了營帳,正低頭耳語的子然和子澄吓了一跳,讪讪笑道:“啊……殿下您出來了……”

許巍洲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揮了揮手道:“跟着,一起去訓練!”

曦王殿下心情不好,自然免不了折騰他手下那可憐的親衛。許巍洲一腳踏在一根樹樁上,一邊看着這些親衛們習武。

許巍洲道:“以後除了當值的人,每日上午和下午都在這兒習武,晚些時候我找子瑜整理一份訓練計劃。”

親衛們齊聲應諾,心裏卻叫苦不疊。

自從李瑾将軍把練兵暫交于黃璟瑜,每日軍中下操後簡直是哀叫聲連連,誰不知道黃璟瑜最擅長非人訓練?讓給他定訓練計劃,估計離死不遠了……

想起這個,每個人心中都開始發寒。

看到親衛們的表情,許巍洲哪裏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他淡淡一笑,眼中泛起一絲光華:“我跟你們一起訓練。”

忙碌和疲累的日子終歸是好過一些,許巍洲不但每日跟着兵士們一同操練,還主動給自己加了碼,要做得更多更好。

這次與突厥交手,雖說鄌軍占了便宜,但他同樣看到了突厥騎兵的威力以及敗而不亂的軍威,若非此次兵行險着,他們根本不是對手。無論從兵械裝備,還是兵士的勇猛來看,他們都大大落後了。

當然,他這個主帥也需要更勇猛強悍一些,才能更好地激發士氣。

在苦練了一段時間□□之後,黃璟瑜拿了一杆戟給許巍洲。

“為什麽給我練戟?”許巍洲有些奇怪,“戟的變化比槍複雜,很多高手都無法在戰場用得自如,若是不熟練反倒是個拖累。”

“你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黃璟瑜挑眉笑道,“□□雖說比戟簡單,多為刺戳,但對力道和內力的要求極大。正因為招式簡單,所以多是實打實的正面相抗,非你所長。倒是這戟,鈎、啄、刺、割,這諸多用處,百般靈變,若是使得好,威力也很大。你心思活,稍加琢磨,想來不會太難掌控。”

許巍洲有些苦惱,黃璟瑜無論是教他武藝還是兵法,總是淺淺點到為止,不願多說。有些東西甚至只粗略提個大的方向和設想,就讓他自行領會,害得他每日費盡神思,頗為頭疼。

他曾經向黃璟瑜抱怨,但黃璟瑜看他一眼,卻說是在幫助他挖掘自身潛力。有時候,師父教得太多太詳細,思維反倒會局限,他的練武方式雖好,卻只适合他個人。他可以給出建議,糾正錯誤,但是方法和路子只有靠許巍洲自己的探索和磨合。

對于這種半放養狀态的武藝教授,許巍洲漸漸也習慣了。初時不覺,但每當自己苦思良久,終于頓悟之時,才發覺,這種驚喜和成就,遠比被動地學習要好的多。而且,每當他通過實踐發覺之前方法的錯漏之時,這教訓竟比黃璟瑜當面提出來更深刻許多。時日久了,雖然進展較緩,卻是穩紮穩打,将這一點一滴東西都完完全全融入腦海骨髓,一通百通,更能自己生出百般變化來。

黃璟瑜對于許巍洲的進步非常滿意。他之所以這樣放手,也是明白許巍洲天資聰慧,有這天分和潛力。許巍洲只是之前沒有遇到過好的師父,否則以他的能力,遠比朝中那太子皇兄高出太多。

這一日,黃璟瑜帶着許巍洲到了城牆上,萬餘兵士正陳列在下方校場,在李瑾的帶領下演習陣法。黃璟瑜一邊考許巍洲,一邊向他解析每一個陣法的優劣,以及需注意的要點和适合的地形。

子然和子澄也立在兩人身後跟着學習,如今又多了一個思言,他們兩人倒是習慣了,思言卻覺得甚是新奇。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極正常自然的對話,可許巍洲和黃璟瑜兩人這麽站在一處,卻自成一個整體,仿佛完全不為外界所擾,外人也插足不進。那互望的眉眼,會心的一笑,明明什麽都沒有說,卻又似乎彼此心知肚明,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這一字長蛇陣,算是最常用的陣法,卻也是最難用好的陣法。”黃璟瑜指着下方道,“全陣分為陣頭、陣尾、陣膽三部分,擊蛇首則尾動,擊蛇尾則首動,擊蛇身則首尾皆動。你覺得此陣如何破?”

許巍洲摩挲着下巴道:“這陣法雖說首尾相應,但破陣也簡單。用兩股兵力牽制住兩翼的兵力,再派一隊騎兵沖擊蛇身,攪成數段,這陣不攻自破。”

黃璟瑜點頭笑道:“此陣要用得好,便要懂得在陣型變幻時虛實兼用,迷惑對手。具體卻要因時因地變幻,不可一概而論了。當然,此陣是防守陣法,若是據城而列,穩紮穩打,倒是最牢固防線。”

只見校場上兵士們陣型變幻,又圈成一個圓,中軍居中,六角分立六軍方陣。

黃璟瑜看向許巍洲,問道:“你看這是何陣法?”

許巍洲微挑眉毛道:“自然是六花陣。”

“那你說說,此陣有何玄妙?”

許巍洲也沒多想就開口道:“六花陣中,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六角的六陣為正兵,呈方陣,中部為奇兵,呈圓形。六角互相呼應,若有一處受襲,則左右可成犄角之勢。任何一陣受損,中部中軍也會及時上前填充陣型,保證陣型不亂,機動靈活,兵援不絕。”

黃璟瑜眉眼帶笑:“看來你都很清楚了。”

許巍洲微微得意:“那是自然,當我每日苦讀是白讀的?”

兩人相視一笑,又都轉頭繼續看下方陣型變幻。然而突然之間,黃璟瑜眉頭一蹙,視線看向了遠方,許巍洲微微一愣,順着黃璟瑜的視線看了過去。

馬蹄聲遠遠傳來,遠處,出現了一人一騎,即使隔着很遠,也能感覺到那人的驚惶和疲累。那人很快就奔到了城樓前,城樓上方齊刷刷亮出一排弓箭來。

“來者何人?!”

那人渾身鮮血,坐下的馬顯然疲累欲死,行至城樓下方,前蹄一撅,倒在了地上。那人摔了下來,卻是完全顧不得疼痛,從地上爬起,捧着一封信大叫道:“末将奉夏州刺史之命求見曦王殿下!夏州幾日前被突厥強攻,求殿下支援!”

此言一出,城牆上一片震驚。

許巍洲看了黃璟瑜陰沉的臉色一眼,高聲道:“帶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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