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十九)
事實上,他們也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傷感悲痛。
第二日午時,就傳來離夏州不遠的幽州遭襲的消息,許巍洲簡直焦頭爛額。
因為城池裏被洗劫一空,這兩日的夥食也并沒有好多少。親兵們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只在戰亂中幸免的雞,殺了給許巍洲煮湯喝。幸好突厥走得比較匆忙,還有少量幸存的糧食,許巍洲都依次分配下去,吃了好幾天的幹糧,好歹是有碗熱騰騰的粥吃。
奔襲整整三日的兵士将領們都需要好好休息,可如今卻連一個像樣的住所都找不到。但誰都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追究,至少,如今是比風餐露宿要強上許多。
“我們啓程去幽州嗎?”許巍洲一邊喂馬,一邊問黃璟瑜。
這匹他馴服的烈馬,果然是難得的千裏馬。接連三日的奔襲,其餘戰馬都是生生累瘦了一圈,它卻還是精力十足,悠閑地吃着東西。許巍洲很喜歡這匹馬,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逐日。
黃璟瑜抱臂思索良久,方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次突厥從夏州入手,不占城池,卻深入內地,目的是什麽?難道僅僅是為了劫掠錢財?可若是劫財,他就沒有考慮過後路?”
許巍洲停下給逐日梳毛的手,點頭道:“這也是我還沒有想通的……”
“如果我們不能猜到他們的目的,他們攻一城我們才去追,恐怕永遠都被他們牽着走。”
許巍洲揉了揉太陽穴圌道:“是啊……出發之前我已經讓斥候前去探了,但是消息恐怕沒有那麽快過來。”
“先暫緩啓程。”黃璟瑜道,“明天,最遲後天,我們應該能探查到更多信息。何況連日趕路的兵士和馬匹也需要休息。”
“好。”許巍洲點頭,默默嘆了口氣。
黃璟瑜笑着撸了把許巍洲的頭發,安慰道:“別心急,事情一件一件慢慢解決。”
“怎麽能不急?”許巍洲發愁道,“夏州這麽重要的關卡,如今成了一片廢墟,別說城防建設,連吃飯的口糧都成問題。如今軍情又探查不清,我們的情報網還是太差……”
“你啊……如今這狀況,任誰都是沒辦法,何必為難自己?至于情報網,也不是說建就能建好的,需要常年累月的積累。你初涉軍務,很多東西都要慢慢開始,急不來的。”
“嗯。”許巍洲應了一聲,看着前方一個個忙碌的身影,“我就是覺得,如果我能做得再好一些,學得再快一點,或許……或許還是會不一樣。”
“你這樣想,遲早把自己累垮。”黃璟瑜微微蹙眉,看着許巍洲的眼睛道,“誰都不是聖人,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過猶不及你明白麽?”
許巍洲還沒有答話,在一旁一直等着草吃的逐日突然打了個鼻噴,咬住許巍洲的衣服扯了扯。
黃璟瑜笑了,拿了一把草喂它,逐日很乖地湊過去吃了。
許巍洲笑道:“真是怪了,它從來不吃別人給的東西,對你倒是不防。”
黃璟瑜一本正經道:“可能是因為我長得比較良善吧!”
許巍洲作嘔吐狀,斜睨道:“你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那你可得問問逐日。”黃璟瑜輕輕拍了拍馬頭,問道,“逐日圌你說,我是不是好人?”
逐日瞟了黃璟瑜一眼,一臉漠然地繼續吃東西,樂得許巍洲哈哈大笑。
翌日傍晚,果然有新的消息傳來了——幽州南邊的易州再次遇襲。
臨時搭起的議事廳裏,黃璟瑜展開羊皮地圖,将夏州、幽州、易州三地圈了起來。三個紅點在地圖上列出來,衆将神色各異。
許巍洲道:“說說看,你們有什麽看法?”
其中一人道:“這三地的位置成三角,若從突厥攻破夏州的時間估算,他們肯定是分兵兩路了。幽州較近,所以昨日消息就傳來了。而易州較遠,今日傍晚才傳來消息。”
另一人接口道:“夏州攻城的突厥騎兵估算有十幾萬,可幽州、易州傳來的消息看,也各有十萬,就算有故布疑陣的可能,這總數應該也不會在十五萬之下……”
衆人都沉默了。
十幾萬騎兵……
如今,他們手中可調用的騎兵只有兩萬,就算還有三萬步兵後援,這數量也完全不夠一場硬仗。而朝廷的援兵……誰知道那援兵何時能來呢?
“也許……他們并未分兵。”一直沉默的黃璟瑜突然開口道。
衆人滿眼疑惑地看向黃璟瑜。
黃璟瑜手指在地圖上一劃:“從夏州去幽州雖然地圖上距離較近,但有一段山路極為難走,所以時間上,應該和從夏州到易州的相當。可為何易州晚了一天才傳來消息?”
許巍洲眼前一亮:“你是說,他們先攻幽州,再攻易州?兩路人馬其實是一路?”但随後又皺眉道,“不對啊,易州和幽州的距離,就算快馬趕路,也需要整整一日的時間。難道他們到了幽州馬上就攻破了城池?不可能有那麽快啊……”
“為什麽他們一定要攻破城池?”黃璟瑜反問道。
許巍洲一愣,恍然道:“你是說……他們只是做個攻城的樣子,等求援的人出城,就走了?是啊,這就對了,他們為了營造出兵力衆多的假象,故意佯攻!”
黃璟瑜點頭道:“另外一個目的,估計就是想借此分散援兵的力量。城池之間消息無法及時相通,他們是在利用這個時間差迷惑我們。”
“可是……迷惑我們之後呢?”許巍洲看着地圖,“他們最後的目标是什麽?”
黃璟瑜的手指順着夏州,移到幽州,再移到易州,然後,繞過晉陽,渡河,最後移到了長安。
“他們一路佯攻幾城,實攻幾城,在衆多告急文書裏,轉移朝廷的注意力。而當京師的兵力外派,城內空虛之時,他們會利用騎兵的優勢,以最快的速度繞過所有城池的城防,一路直逼長安城下!”
衆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許巍洲脊背發涼,過了好久才道:“可長安城防堅固,就算城內空虛,也不可能輕易攻下,附近的勤王之師會很快前來支援。他們深入大鄌內地,糧草不足,不可能和我們打持久戰。”
黃璟瑜搖頭道:“突厥本就是以戰養戰,一路上搶掠糧草是輕而易舉。這兩次,他們是故意放走求援之人,可到了京師,十萬騎兵圍城,他們會那麽輕易讓求援的消息傳出來嗎?”
“換言之,就算求援的消息傳了出來。勤王之師卻各聽號令,無人統一調度。沒有統兵之人,如何與他們對抗?最大可能,就是被逐個擊破。這一手圍城打援,實在是……”
衆人都沉默下來,估算着突厥從夏州到長安可能的進攻路線。
黃璟瑜見氣氛沉重,開口道:“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這次只要我們未雨綢缪,他們就沒法得手。”
許巍洲點頭道:“等斥候的消息回來,若能和這猜測相印證,我們就可以采取行動了。”
被突厥掃蕩一空的夏州,仿佛一座死城,周邊幸存的百姓只找到數十人,而重新整編的守城官兵也只剩三千餘人,還夾雜着半數的傷員。
城內如山的屍體急需處理,為了避免感染瘟疫鼠疫,只有全部焚燒。房屋基本都被焚燒殆盡,臨時搭建的茅草屋透着風,加上又缺少被絮,在這寒冷的夜裏,人們只能湊在一起生火取暖。
這幾日沒有人能閑着,許巍洲更是衣不解帶,雙眼布滿了血絲。
“周邊那麽多郡縣,就只籌到這麽點物資?!”許巍洲将清單摔在押運官兵的臉上,臉色陰沉。
跪伏在地上的人連連叩頭:“殿下息怒!實在是事起倉促,城破之後有大批逃難的百姓散入了周邊郡縣,縣衙開倉放糧,又給他們分發物資,餘下的真的不多了……”
許巍洲冷笑道:“夏州多年未經戰亂,邊境交易繁極一時,誰不知就連一個區區縣太爺都肥得流油?”他湊了過去,語速逐漸放緩,“你現在跟我叫窮,難道要我上奏父皇,把這裏的賬目查實一番?”
很滿意地看到那人脊背瞬間變得僵硬,許巍洲冷硬道:“兩日之內,如果我要的東西還沒有籌齊,你的腦袋也別要了!依我看,他們頭上的烏紗帽估計也戴夠了,換個人如何?”
那人慘叫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小人這就去辦!一定給殿下湊齊!一、一定湊齊!”
許巍洲冷哼一聲:“還不快去!”
“是是是……”那人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見那人走了,一直坐在一旁看戲的黃璟瑜笑着股掌:“不錯不錯!官威越來越足了!”
許巍洲鄙視地看了黃璟瑜一眼:“我不這樣能要得來東西嗎?現在城裏什麽都缺,若不盡快整編好,如何抵禦外敵?”
黃璟瑜笑道:“以他們這次送來物資數量,已經是看在你曦王殿下的面子上了。就你那開口要的數量,要想湊齊,估計這些郡縣私下的小金庫也得去了大半。”
許巍洲不屑道:“不還給留了小半麽……唇亡齒寒,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夏州淪陷,他們還有幾天好日子?全力協助守城是第一要務。”
在他們到達夏州的第四日,斥候終于帶着消息回城,而朝廷的八百裏加急文書也于同一天送來。焦急等待多日的衆人終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