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二十)

在他們到達夏州的第四日,斥候終于帶着消息回城,而朝廷的八百裏加急文書也于同一天送來。焦急等待多日的衆人終于松了口氣。

許巍洲把文書看完,又傳閱了一遍,才開口道:“根據斥候回報的消息,從沿路的馬蹄數量,馬便的風幹程度看,突厥的确沒有分兵,而是先攻幽州,再攻易州。最後,他們一路往南去了。”

頓了頓,許巍洲繼續道:“父皇手敕,命邊西軍力暫由我統帥,協同王岺将軍迎戰,且予我便宜行圌事之權。王岺将軍目前已率三萬援軍北上,但步卒行軍速度慢,戰力也遠不及騎兵,恐怕無法及時截住突厥鐵騎。晉陽戰略重地,可抽調的恐怕不多。另外,就餘下洛陽的兩萬騎兵,尚可與我們合力一戰。其餘兵力太遠了,根本來不及趕過來。”

“我們必須截住他們,但是怎麽截,路線卻還需要商議。”

其中一名副将道:“晉陽是南下的必經之地,然其城防堅固,若突厥目标是長安,他們一定會繞路行軍,保存實力,避免和我軍接觸。末将以為,晉陽可抽調三萬兵力。”

另一人反對道:“将軍此言差矣,自新朝建立以來,高祖一直将晉陽作為重要府庫,錢糧充盈。加之其作為北方軍要之城,不可謂不重。突厥此番南來,後援不足,十萬大軍的糧草供給巨大,若攻入晉陽,不但後援不愁,更可作為今後退回北方的後盾。他們怎會放過此地?若是将晉陽兵力抽調出城,豈非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那副将道:“突厥鐵騎雖彪悍,卻不擅攻堅,晉陽城防遠勝其餘州府,雖說一旦攻陷之後得益巨大,然若不能在幾日之內攻下,則必然與我方援軍相接,徒然耗損實力。算起來,倒還不如攻陷兩座實力稍弱的州府來得實在。”

旁邊一人道:“雖是如此,晉陽卻不容冒險,末将也以為晉陽兵力不可外調。”

許巍洲點頭道:“晉陽不可失,如今的形勢,只要能守住晉陽,就是大功一件了。但是……”他頓了頓,繼續道,“你們覺得突厥有幾成可能會攻晉陽?”

衆人愣了愣,暗自估算一番,卻也無法确定了。

“若是突厥攻晉陽倒還好說,多阻上幾日,我們也能盡快追上,可若是他們一路上不攻城略地,附近偌大荒野,這路線實在不好估計,也就無從阻截。”許巍洲手指緩緩敲打着桌面,看向黃璟瑜。

黃璟瑜嘴角揚起,說道:“既然他們是否攻晉陽,也在兩可之間。那麽……我們倒是可以誘他們攻城。”

許巍洲臉上綻開笑意:“看來我們不謀而合。”

這一天,許巍洲和黃璟瑜以及衆将領商議了很久,最後,寫信将他們的猜測和計劃加急送往王岺軍中,并又派人八百裏加急送信到晉陽城。

當夜,菱州出發的三萬援軍也抵達夏州。許巍洲将騎兵整編結束,交代楊嶺和李興安在此守城,不得有失,便帶着兩萬人馬連夜出發。

許巍洲和黃璟瑜一馬當先,行至幾裏外,黃璟瑜勒馬停了下來,對許巍洲道:“你先去吧,記得以狼煙為號。”

許巍洲點頭道:“你也要小心……”

黃璟瑜朗聲笑道:“對我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當然沒有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我這兩萬精銳騎兵。”許巍洲微揚起頭,“別給我少太多,我也就這點兒老本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黃璟瑜斂去笑意,看着前方無盡的黑暗,“快去吧,別耽誤了時間。”

“駕!”許巍洲也不多說,一夾馬肚,對着身後招手,百名親衛從隊伍中分開,往另一個方向快速奔去。

黃璟瑜靜靜看着許巍洲消失的背影,撥轉馬頭面向後方兩萬騎兵。

這兩萬人馬,都是鄌軍中的精銳。這幾個月,在他的調圌教下,軍容和力量都不可同日而語。然而,他們這次是要和十萬突厥大軍正面硬撼。雖說突厥這十萬大軍裏,真正有實力的嫡系騎兵也只有兩三萬,其餘都是旁系和小部落的軍隊,可是數量上的差異仍舊是巨大的。

黃璟瑜舉起兵符,高聲道:“衆将聽令!曦王殿下已将兵符暫交于我,現在,由我暫時接管統兵之權!”

這兩萬騎兵平日裏都由黃璟瑜操練,并沒有什麽意見。軍營裏本就是信服強者,黃璟瑜身懷絕技,又精通兵法,而且與曦王殿下交好,這幾個月下來,他在軍中威望已經僅次于李瑾了。

“知道我們此次是去做什麽嗎?”黃璟瑜高聲問道。

“知道!!”兩萬将士高聲應道,“上陣殺敵!擊退敵寇!”

黃璟瑜點了點頭,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輪廓,讓人異常心安。

“此次突厥共有十萬大軍!而我們,目前只有兩萬兵力。洛陽的兩萬騎兵還在路上,王岺将軍的三萬援兵是步卒。你們怕嗎?!”

“不怕!!”衆将齊聲道。

“很好!這才是大鄌的勇士!”黃璟瑜字字清晰道,“夏州的慘景諸位有目共睹,若是不能擊退突厥,下一個殃及的,可能就是你們的家鄉!所以這一次,必須擊退突厥!任何人都不容退縮!大鄌的勇士們,可願與我一同保家衛國,誓死一戰?!”

“願意!”金石之音響徹天際,高亢整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空下分外洪亮,“保家衛國,誓死一戰!保家衛國,誓死一戰!保家衛國,誓死一戰!”

黃璟瑜擡手虛壓,衆人安靜下來,他繼續道:“現在,家中有老小的人後退一步,其餘的出列。”

衆人面面相觑,頗為不解,但還是立刻照做了。

鄌軍之中,大部分都有妻兒老小,只有少部分是孤兒,或是父母已不在的。兩萬騎兵,出列者只有兩千人。

黃璟瑜看了看人數,眼中閃過一絲悵然,但很快就被驅散開去。

他的聲音帶着些沉重:“此事很難抉擇……我們做好了陷阱等着敵人,但需要有人做餌。我想,我們這些無牽無挂的人,能更好地完成這個任務。”

“當然,如果你們之中有人尚有牽挂,可以出列,我不強求。”

整個隊伍之中安靜下來,出列的兩千多人有的人低下了頭,也有人眼神閃爍着,氣氛有些凝滞。

突然,黃璟瑜身邊的思言高聲喊道:“怕死的都是孬種!突厥未退,何以家為?國家有難,百死不辭!”

後方有人出列道:“雖然俺家中有老小,但是有兄長在。俺願意跟随副尉一同殺敵!”

“很好!我就欣賞這種勇氣!”黃璟瑜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俺在家裏排行老圌二,俺爹娘叫俺二牛。”

“二牛,我記住了。”黃璟瑜微笑道。

“我也一起去!跟我的好兄弟一起!”隊伍中再次有人出列。

二牛叫道:“三兒!你瞎湊啥熱鬧?!你老婆剛生了兒子呢!”

“你不也才讨了老婆?還沒生呢吧?我好歹有後了,怎麽就不能去?何況跟着咱們黃副尉,我也不一定會死!兄弟們說是不是?!”

隊伍中傳來陣陣笑聲和叫好之聲。

“我也去!”

“還有我!”

“算我一個!殺突厥崽子個屁滾尿流!”

霎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隊伍中不斷有人出列,呼啦啦又多出了幾百人。每個人眼中都帶着堅毅和一往無前的決然,在月光下閃着光。原先尚有猶豫的人,眼中也沒了怯意,升騰起不絕戰意。

“好!你們都是好樣的!”黃璟瑜揚起□□,坐下戰馬人立而起,仰頭長嘶,他借着內力傳出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蒼穹之中,“勇士們!随我換上皮甲,輕裝上陣,讓突厥崽子永遠留在晉陽城!”

三日後,突厥大軍抵達晉陽周邊,探馬卻回報,晉陽城已調出三萬人馬往北方增援。

突厥将領人人雙眼放光,請圌命道:“可汗!他們定然是去增援前兩日我們攻的清州了!趁着晉陽城內空虛,我們攻城吧!”

“是啊!他們肯定不會想到,兩日前我們還在幾百裏之外,這麽快就已到了他們家門口!”

“聽說南朝皇帝在晉陽裏存了不少好東西,府庫裏的糧食足夠吃十年!我們攻進去,這東西就全是我們的了!”

柯古皺眉思索許久,方道:“南朝人奸狡異常,我們深入內境,小心為上。你們再去探一遍,務必将晉陽城的情況探仔細!”

其餘小部落的首領頗有些不以為然,這麽好的機會放在眼前,他們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兵貴神速,若是這樣猶疑不定,遲早誤了戰機。

第二日,南方的探馬帶回了王岺率軍三萬北上的消息,衆人更是坐不住了。他們此次用兵出其不意,靠的就是騎兵的機動靈活。如今南北都已派出援軍,等鄌軍探出他們大隊人馬的具體圌位置,也就失去了優勢,再想突襲長安城就難了。

當晚,去晉陽的探馬再次回營,帶回了晉陽城的情況。種種跡象表面,晉陽已經是座空城,此時正是攻城的好時機。柯古思索良久,終究決定攻城。

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雖然攻晉陽過于冒險,然而一旦成功,受益巨大。突厥十萬大軍雖是以他為首,但其中利益牽扯複雜,他也不能太過專圌權。否則引得各小部落首領不滿,柯利也虎視眈眈,他的位置也就不穩了。

十萬大軍趁着夜色啓程,往晉陽城攻去!

第一日,突厥大軍強攻晉陽城。城內兵力空虛,守城兵士頗為吃力,然好在守城器械多,城防也較堅固,竟然沒有被攻下。

第二日,休整完畢的突厥大軍進行了第二次強攻。這一次戰況異常慘烈,敵我雙方都是損失慘重。突厥大軍本已架好雲梯攻上了城樓,卻不料對方竟在城樓上方埋伏了諸多高手,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全殲攻上城樓的突厥兵士,守住了城門。

這一日夜裏,突厥大軍中分出了兩派。主戰派認為晉陽城已是強弩之末,第三日攻城必定可破,何況他們這兩日攻城損失了那麽多勇士,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另一派則認為,晉陽城若真的城內空虛,不可能兩日都攻不下,如今頗為蹊跷,恐怕是個陷阱。

兩派人争執許久,最終還是主戰派占了多數。

攻城這兩日,突厥大軍裏從上到下都憋着一股怒氣,若是不能用攻破城池來安撫,反而撤軍,恐怕不但引起将領的不滿,也會挫了自家的士氣。柯古思來想去,終究是騎虎難下,只有下令繼續攻城。

第三日的攻城,情形愈發蹊跷。城樓上明明守軍不多,戰死的位置卻能很快被填補起來,源源不絕,己方一再損失兵力,對方卻依舊堅不可破。

日頭西下,當突厥将領們終于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連戰三日的疲兵後方,突然出現了大批騎兵。那騎兵軍容整圌肅,馬蹄聲異常整齊,數萬鄌軍中,一面“洲”字大旗迎風飄搖,頗為亮眼。

“又是許巍洲?!”柯古眉頭一皺,胸中騰起怒火,“很好,上次的賬,可以一起算了!”

他迅速下令,突厥全軍停止攻城,列陣迎敵。

“兒郎們!姓許的黃口小兒又來了!給我殺!讓他們嘗嘗突厥鐵騎的厲害!為上一戰犧牲的兒郎們報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