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素靈玉是黃昏的時候回來的, 滿天晚霞絢爛如火, 她從天而降, 衣袂翩然, 像極了落凡的清冷仙人。
夢山峰的靈奴畢恭畢敬地迎上前來：“見過宗主。”
素靈玉沒有說話, 只是冰冷地站在那，一動不動。
她還沒想好怎麽面對曲盼煙。她現在想起她，心裏頭仍是有股氣的。
有小天罰在身，又發着燒怎麽還敢亂跑？她今日要是再晚回來一點, 葉藍生的劍就該刺穿她了！
素靈玉目視前方, 眼瞳冰冷。
不是說不敢離開她嗎？怎麽她不在就敢亂跑！
要是受了傷怎麽辦？！
一股冷冽的寒氣悄然蔓延開來, 霸道地灌入四肢百骸，叫靈奴悚然一驚——好好的，宗主怎麽生起氣來了？！
靈奴惶惶不安，生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麽。然後四方寒氣退去, 素靈玉冰冷地聲音落在他的耳畔：“帶我去見長星長老。”
靈奴連忙應是, 轉身就在前面引路。
曲盼煙和岳曉夢在屋內抄書, 長星長老悠哉悠哉地在屋後喂鹿喂仙鶴, 偶爾還能聽見岳曉夢苦哈哈地說自己手斷了, 然後罵上兩聲“葉藍生這個大笨蛋！！！”
曲盼煙則在一旁淡定地點頭表示贊同。
康從霜第一次聽見岳曉夢咆哮的時候, 淡定地跟她道：“岳師妹靜心。葉師弟禁閉出來後還有千雷臺在等着他，該受的懲罰一樣都不會少, 不會讓你們白受委屈的。”
二人齊齊望向她。
岳曉夢愣了一下：“千雷臺？宗主沒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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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從霜替她們磨着墨：“此乃宗規，傷害同門者都要上千雷臺，嚴重者會直接逐出宗門。”她掀起眼皮子看了一下岳曉夢, “岳師妹宗規還沒背熟嗎？”
岳曉夢趕忙轉移話題：“我要抄書了，我還沒抄完呢！”
康從霜便不再追究她，往後岳曉夢抄到手指酸痛的時候仍會時不時罵上一兩句，康從霜也只是提醒她：“靜心而後定心。”
因為曲盼煙和岳曉夢有禁足令，所以晚膳也是在夢山峰吃的，曲盼煙沒有胃口，仍是簡單地喝了碗粥。
岳曉夢看她食欲不振，有些擔憂：“你要不去睡一會吧？生病不是該好好休息嘛，你剩下的那些我來幫你抄吧！”
素靈玉正好走近門口聽到了她的話，擡手示意靈奴安靜，然後默然無聲地站在門外正大光明地偷聽起來。
曲盼煙不緊不慢地舀着粥，聽她說完笑了笑：“《定心經》可不短，你自己都抄不完，還要幫我？”
抄了快一天，饒是她手速再快，也才抄了五遍。
岳曉夢咬着筷子思慮片刻：“我這不是為了你身體着想嘛，反正宗主也沒給咱們定時間，我趕一趕肯定也能幫你趕完的！”
曲盼煙忍不住逗她：“康二小姐可會監督咱們。”
岳曉夢道：“康師姐也就監督今天，等宗主回來她就不監督了，沒關系的！”
曲盼煙笑着戳了戳她的臉蛋，肉乎乎的，可愛到不行：“岳六小姐的心意我心領啦，但是靈玉姐姐今日是真的生氣了，所以我們得好好抄，不能找人代勞。否則被她發現了，她會更生氣的。”
素靈玉沉默着，她并不想對她發火，故而今日多有克制，但沒想她還是看出來了......
岳曉夢唔了一聲，想想素靈玉更加生氣的後果，不住打了個冷顫，立馬放棄了幫曲盼煙抄書的想法。
她憐憫地摸了摸曲盼煙的頭發：“辛苦你了。”
曲盼煙喝下最後一口粥，長嘆一口氣：“不苦，只要能讓靈玉姐姐消氣，怎麽樣都行。”
素靈玉在門外聽到這一句話，神色微融，火氣瞬間消了大半。
今日......也确實不是她的錯。
是葉藍生因銀簪誤會她在先，又因存有偏見不肯聽她解釋。她也只是單純地想去跟康從霜報個平安，哪會料到這意外之事呢？
她其實也很委屈吧？但還在想着不讓她生氣......
素靈玉徹底消氣了，油然而生一陣愧疚，她不由地問自己，今日對她是否太兇了？
屋裏又傳出曲盼煙的聲音，是她在誇岳曉夢：“我們岳六小姐今日特別出息，能撐到我們宗主回來，保住我的胳膊不被那葉藍生刺穿，真真是厲害極了！”
“你我分別不過一個月，你就有如此進步，真得很讓我驚喜高興。”
“都是我師父教的好！”岳曉夢被誇得喜笑顏開，又開始憧憬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聽見宗主誇我。”
曲盼煙看着她認真道：“很快的，別着急。你進步如此神速，我相信靈玉姐姐一定會看到的。”
素靈玉在門外聽見“我相信”三個字，竟不自覺淺淺一笑，眼眸中浮現出幾縷溫柔之意。
這份溫柔停留不到片刻，很快就被前來送藥的太靈峰靈奴打斷了：“見過宗主。”
屋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素靈玉淺淺的笑意也凝固在唇邊。
空氣不走了，鳥也不叫了，天地之間倏然靜若無物。
夢山峰的靈奴頓時覺得氣氛好尴尬，尴尬得他頭皮發麻，無比想逃，于是開始跟太靈峰靈奴大眼瞪小眼，用眼神瘋狂示意他：你有沒有一點眼力勁？沒看到宗主在“忙”嗎？！
太靈峰靈奴瞪大了眼，用眼神怼回去：你敢見了宗主不喊？！
兩人正要開始下一輪的眼神對決就聽見素靈玉冷聲命令道：“端進去。”
于是曲盼煙就看見門被推開，素靈玉冷着臉站在外頭，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死亡冷氣。
曲盼煙呼吸一窒——她的氣果然還沒消！
太靈峰靈奴趕忙跨進屋內将藥和甘泉之水都端到她面前去，然後退至一旁縮起脖子等着，心裏不住地期盼曲盼煙能喝得快一些，好讓他趕緊收拾走人，離開這個危險的宗主！
曲盼煙捧起碗，看着素靈玉，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就看到素靈玉唇口一張，冷漠地道：“不許說話，喝藥。”
曲盼煙二話不說立馬就仰頭把一碗藥幹了，再飛快地拿起甘泉之水一飲而盡，全程慫乖慫乖的。
素靈玉：“......”我果然對她太兇了。
連通屋後的門大大方方地敞開着，能看見長星長老正坐在綠蔭蔭的草地上一下一下地喂着鹿。
素靈玉收回目光，擡腳走進屋中，往長星長老的方向走去，路過曲盼煙時停了一下，但也不看她，仍目視前方，淡然道：“休息一會再繼續抄。”然後就走了。
曲盼煙感覺怪怪的，她又覺得素靈玉沒有在生氣，而且還有一點點的......別扭？
岳曉夢附在她耳邊，悄聲問道：“我怎麽覺得宗主沒有在生氣呢？”
曲盼煙一頭霧水地看向素靈玉，正見她飒然撩開衣袍，在長星長老身側坐了下去，表情如常無異。
素靈玉到底生沒生氣，曲盼煙這回是真捏不準了。
素靈玉從袖中取出兩塊大小相差無幾的光滑火玉，長星長老取過一塊，笑道：“我聽說你今日去而又返，因為不祥的預感？”
素靈玉沒有否認。她今日的的确确是因為不安的感覺才折返回來，然後就看到葉藍生化劍刺向毫無還手之力的曲盼煙。
長星長老笑笑，他懂的，天意嘛。
長星長老掏出自己的千寶囊，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素靈玉就聽見哐哐的聲音一下接着一下地砸在草地上，定睛一看全是雕玉的工具，錐、鑽、無齒的鋸等應有盡有。
素靈玉：“......”
誰家千寶囊裏全裝這些東西？
長星長老道：“千寶囊就是拿來裝東西的嘛！”目光向上一移，看見了她的梅花玉簪，便笑着道，“換新簪子啦。”
素靈玉悄然握住了手中那塊屬于曲盼煙的火玉，輕輕地嗯了一聲，道：“盼煙送的。”
長星長老聞言又是一笑，他懂的，定情信物嘛——雖然她們兩個現在看起來還不太像定了情的眷侶......
他問道：“那你還禮了嗎？”
素靈玉搖了搖頭。
長星長老拿起一根錐子，無所謂道：“那就當這火玉是還禮了，仍舊是我來幫忙雕？”
素靈玉沉吟不語。既然要用此火玉做還禮，那總要再加點心意才夠。
她拿着火玉，面不改色地道：“你教我，我自己來。”
長星長老答應得很痛快。素靈玉這麽聰明，肯定會學得很快，雕得比他的還漂亮。
曲盼煙和岳曉夢歇了一會又抄了一個半時辰，抄到屋外綴着滿天星鬥，屋內點起了蓮花燈。
素靈玉直接從千寶囊裏掏出一個光線明亮溫和的夜明珠放在前頭用着，她花了半個時辰掌握了雕玉的理念知識，又花了半個時辰觀摩長星長老的實際操作，最後花了半個時辰自己開始動手。
長星長老看她雕了好一會，忍不住開口問道：“雕的什麽？”
素靈玉道：“火焰。”
長星長老想：火焰，那難度不大。
于是探身過去瞧了瞧，然後陷入一片死寂。
曲盼煙二人突然聽見屋外爆發出一陣笑聲，默契地回頭看去，就見長星長老笑到彎腰捶地，而素靈玉面色鐵青。
長星長老的笑聲越來越狂放，素靈玉的臉也越來越難看，周遭氣溫一下就降了下去，噬骨的寒氣撲面而來，曲盼煙登時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聽見她的聲音，素靈玉微微一怔，氣溫立時又恢複正常。
素靈玉盯着長星長老，明顯察覺出什麽：“你什麽意思。”
長星廠老收斂笑意，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沒什麽沒什麽，來來來，繼續雕繼續雕。你學得很快，雕的又是簡單的火焰，今晚肯定就能送給女娃娃！”
曲盼煙當天晚上果真就拿到了屬于自己的火玉，是在她搬回自己廂房的時候，素靈玉給她的。
這塊火玉與安丞那塊的不同，安丞的火玉紋路複雜但是漂亮精巧，而她的......充滿着抽象色彩。
那淩亂的線路，抽象到難以辨別的圖案，無一不讓人感到迷茫、恍惚——道士畫符都比這好看。
然而這塊玉，是素靈玉親手刻的。
曲盼煙忽然領悟到，優秀的人未必什麽都做得好。畢竟他們再優秀，也是人啊......
但是，只要是出自她素靈玉的手，她曲盼煙就沒有什麽是吹不動的！
只要想想這是素靈玉為她找的火玉，又是素靈玉親手雕的圖案——
“真好看！”曲盼煙欣喜地把玉攥在手心裏，立馬帶上愛情的濾鏡，張口就來，“這雕工怎麽能精湛到如此地步？這火焰簡直雕得栩栩如生，連天上的神匠看了都要羞憤而死！”
她一邊誇一邊感謝長星長老，要不是臨走前被他拉着瘋狂暗示素靈玉雕的是火，她現在還真看不出來是什麽。
只是一團簡簡單單的火，都能雕得這麽抽象——好！不愧是我的靈玉姐姐！
素靈玉略有動搖，試探性地問道：“真有這麽好看？”
長星剛剛那放肆的笑可不是這麽認為的。
曲盼煙睜着真誠雪亮的眼睛，邊換上火玉邊道：“當然呀！我什麽時候騙過靈玉姐姐？”
素靈玉的表情這才好看了不少，又看着她，嚴肅道：“你需得快些痊愈。”
“暮秋後天要來仙夢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