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章半】

在謝北澤回答了桃瓷的問題之後, 男人就拍小孩似的拍了拍桃瓷的背,按住懷裏掙紮的少年, 低聲問:

“怎麽了?不是說要爸爸抱?”

桃瓷小臉漲得通紅,細瘦的胳膊環住男人的脖子,安分地坐在對方手臂上,桃花眼水光潋滟的,羞赧地說:

“妖王說桃瓷是大孩子了,不能抱。我現在看起來都十六歲了。”

謝北澤神色平靜,手上穩穩地抱着人,想了想說:“不怕,桃瓷看着長大了,可也就剛剛化形,只有兩個月。在妖怪眼裏, 你還小。”

“拔拔也覺得我小嗎?”桃瓷有些高興起來,依賴地貼過去靠在男人肩膀上, 小聲說:“今天謝遇說, 桃瓷長大了, 拔拔不會像照顧小孩子一樣帶我了, 以後要是結婚了, 就會有更小的寶寶。”

“不會。”謝北澤神色不變,抱着桃瓷出了電梯,彎腰将人放了下來, 牽着往停車場去, 解釋道:“不管桃瓷多大, 我都會照顧你。也不會有新的孩子。”

“那謝遇說的就不對了。”桃瓷對謝北澤的話幾乎是深信不疑,有些懵懂地開口問:“拔拔為什麽喜歡一只手抱我?”

“抱孩子不就這麽抱?”謝北澤随口反問,握着桃瓷柔軟的手,緩緩摩挲了一下細嫩的手背,斟酌着說:“桃瓷想當孩子,爸爸也會把你當孩子。如果有一天你想長大了,我也會尊重你。”

桃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仰頭看着男人俊美的側臉,雙眼一眨不眨的。

謝北澤拉開車門,攬住桃瓷帶人坐進去,扣好安全帶,直起腰關上車門,繞到另一邊上了駕駛座,将車開出公司。

桃瓷一直觀察着男人的動作,好半天歪了歪頭,軟巴巴地說:“拔拔的動作和謝先生一模一樣,就是每一個動作,幅度都沒有變。”

“嗯。”謝北澤低聲應了一聲,擡手揉了一下桃瓷的黑發,說:“爸爸給你請了半天假,明天上午跟我去妖怪管理局幫忙,好嗎?”

“要我幫什麽?”桃瓷好奇地問。

“今天謝慎行帶隊清剿一處非法實驗室,那裏的人一直秘密抓未成年的妖怪幼崽和魔化妖怪,進行各種非人實驗。目前妖怪管理局已經将所有人逮捕,但是,他們在香榭大酒店發現了一個受傷的雕塑妖,是個男人。”謝北澤低聲解釋。

“那雕塑妖已經魔化了,而且一直在找安娜。”

“是安娜的朋友嗎?”桃瓷睜圓了眼睛,回想了一下,“剛剛安娜變成雕塑的時候,我沒有看見她,所以就看不到她魔化之前的記憶。”

“嗯,現在那個男雕塑妖腿已經斷了,神志不清,只知道喊安娜的名字,桃瓷知道怎麽讓他清醒過來,對嗎?”謝北澤放緩了聲音暗示。

“知道的。等我……我去看看他,看到以前的記憶,然後安娜……成全或者解開他的心結,那個雕塑妖就會醒過來了。”桃瓷緊張兮兮地說完,又把一只小手塞到謝北澤西服外套上的口袋裏,仿佛那樣就會勇敢一點似的。

謝北澤眸中閃過笑意,冷靜地安慰道:“不怕,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爸爸立刻帶你回家。妖怪管理局的事情,說實話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立刻解決,你還太小了。”

“我可以的。”謝北澤的話總是能給予桃瓷勇氣,小妖怪拍了拍胸脯,認真地說:“桃瓷要當一個好的和平大使。拔拔肯定也是這麽希望的,謝先生和謝遇都是這樣子。”

“爸爸可不是。”謝北澤直接反駁,按住藏在他兜裏亂動的小手,眸色冷淡地回答:“除了桃瓷,爸爸不在乎任何東西。英雄大義這種東西,謝慎行和謝遇都有已經是很不尋常的事,爸爸就當個正常人,照顧桃瓷好了。”

“可是拔拔的能力比謝先生厲害。”桃瓷疑惑地歪頭,“拔拔是說,因為謝先生和謝遇已經在妖怪管理局工作了,所以拔拔就不用嗎?但是桃瓷可以感覺到的,拔拔的能力比別人強很多。”

“那不是正好?”謝北澤在紅燈前停下車,伸手攬過桃瓷的脖子,将人拉近後寵愛地在少年額頭上親了一口,一觸即分,随即松開手,眸色幽深地開口說:“最強的那一部分,當然要用來守護最珍貴的東西。”

桃瓷被放開後就懵懵地摸了摸額頭,反應過來,卻沒有像之前被抱起來那樣直接臉紅,反而驚喜地彎起了漂亮的眸子,滿足又欣喜地說:

“這是拔拔第一次親桃瓷!桃瓷在人間界的電視裏看過,別的拔拔都會這麽親寶寶的!”

謝北澤聞言啞聲失笑,低低的笑聲沉在喉間,聽不分明,順着少年的話說:“對,別人也是這麽親的。”

桃瓷對這樣的親昵新奇得很,一路上眼睛都亮亮的,軟巴巴地問着各種問題,基本都和家人相處有關。

至于謝北澤親他時說的那句話,小妖怪太高興,已經完全忘記了。

一路上的溫馨問答持續到了謝北澤将車開進一座幽靜的莊園為止,桃瓷貼在車窗上看着兩邊的花圃和樹木,又看向遠處鱗次栉比的別墅群,不解地問:

“這裏都沒有人的氣息,為什麽有好多房子?”

“那是閑置的別墅,基本分布在莊園西面。”謝北澤開着車穿過一座小型森林,低聲道:

“這座莊園是給你的,東邊有個游樂場,北邊是森林,南邊就是我們進來的方向,以後想去哪玩都可以去,跟爸爸說一聲就行。”

“可是莊園好大呀。”桃瓷回過頭,“拔拔住在這麽大的家裏面,不會覺得好靜嗎?都沒有人。”

“習慣了。”謝北澤對這個倒不如何在意,沉思片刻說:“要是你覺得家裏太空曠,改天爸爸去市區買座公寓,我們換個地方住。”

“不用了。”桃瓷連忙搖頭,“這裏是拔拔的家,換個地方又不習慣了。而且謝先生住的地方就是公寓,他說空氣不太好,一開始還擔心桃瓷不舒服,因為妖怪第一次來人間界都會水土不服。”

“嗯。”謝北澤帶着人進了其中一座亮着燈的別墅,給桃瓷介紹過管家後,便帶桃瓷去了房間。

桃瓷本是興致勃勃的,然而,在房間門打開之後,他就徹底呆住了。

糖果色的家具,棉花糖形狀的門,會說話的旋轉樓梯,粉色的蹦蹦床……

小妖怪狐疑地擡頭看着謝北澤,弱弱地問:“拔拔,你戶口本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謝慎行?”

謝北澤怔了怔,微微皺起眉問:“謝慎行給你安排的房間……和這個一樣?”

“嗯嗯。”桃瓷點了點腦袋,捏着衣擺,“拔拔真的不是謝先生換衣服變的嗎?”

“不是。”謝北澤臉色平靜得很,攬住桃瓷出了房間,往樓下走,非常自然地開口說:“謝慎行拿了我的房間設計圖,你的房間本來就是爸爸設計的,他家那個只是相當拙劣的模仿。”

“可是我都看着一樣……”桃瓷猶豫地說了一句,正想繼續往下說,脆弱的後頸就被謝北澤握住摩挲了一下,整個人頓時敏感地抖了一下,怯怯地不說話了。

謝北澤松開手,安撫地拍了拍少年的背,說:“先去吃飯,沒吓你,不怕。”

“拔拔不能摸我脖子,妖怪的脖子是弱點。會麻麻的。”桃瓷放下心來,不開心地抱怨。

“嗯,不摸。”謝北澤從善如流地保證,又問:“摸多了,會習慣嗎?習慣了就不會害怕。”

“不知道。”桃瓷看着謝北澤沉穩俊美的模樣,期期艾艾地說:“要是摸脖子,拔拔手上不要帶你的能量,你帶了我就覺得涼飕飕的。”

“好。”謝北澤收了身上無形覆蓋着的能量,握着桃瓷的手揉了一下,問:“這樣還涼?”

“不會了。”桃瓷舒了口氣,終于安心下來。

妖怪幼崽對于強者的氣息是極為敏感的,也會有本能的畏懼,雖然桃瓷喜歡親近謝北澤,但與生俱來的敏感并不那麽容易克制,尤其桃瓷還是個自控力相當差的小妖怪,還不怎麽成熟。

要讓少年徹底習慣,任重道遠。

只不過,謝北澤起碼是走在最前面的。至于落在後頭的……桃瓷他爸爸表示毫無危機感。

***

第二天,上午六點。香榭大酒店一間高級套房裏。

房間最裏面放着一張床,床上此刻躺着一名全身石化變成了雕塑的男子,那男子始終睜大着眼睛,唯一可以動的口中喃喃念着一個名字,右腿從膝蓋往下就是空蕩蕩的褲管,癟癟的褲腿耷拉在床上,明晃晃地昭示着他身體上的缺陷。

謝遇雙手插兜倚在床對面的一面牆上,擡頭看了一眼依舊在自言自語的雕塑妖,又望向床邊剛剛趕過來的博無老教授,問:“他這情況,還有救嗎?”

“說不好。我只能用魔藥先吊住他的命,現在就算送去妖界醫院手術,醫生也沒辦法徹底救活他。雕塑妖身體損傷對于他們而言是相當致命的傷害,缺了半條腿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再移動的話……恐怕保不住性命。”

博無老教授嘆了口氣,給雕塑妖灌下魔藥,又用剪刀剪開褲腿,檢查斷掉的那條腿。

那處此刻血肉模糊,傷口表面卻不平整,而是傾斜着的,還能看到裏頭露出來的白骨,就像小孩子常用的那種木頭玩偶被人随意地折斷了一條腿一樣,明顯不是利器切割導致的。

“他那腿,我怎麽看都覺得像是意外折的。”謝遇聳了聳肩,說:

“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倒在外面走廊,缺了一條腿還非要站起來當裝飾雕塑,很多人被吓壞了,為了不讓今日頭條出現他的身影,我們不得不用記憶消除平息了這件事,也不知道這妖怪遭遇了什麽這麽魔怔。”

博無老教授無奈地搖頭,開了瓶不知名的魔藥輕輕往傷口淋上去,便見原本猙獰的傷口轉瞬間就長出了一層薄薄的皮膚,将那處血肉模糊的傷口包裹了起來。

“這樣真能重新長出來嗎?”謝遇腿一撐站直了身體,走過去彎腰看着傷口,皺眉道:“我記得雕塑妖的身體損傷是沒法修複的。他們在第一次被造出來的時候就是由一整塊石頭雕出來的,本體都固定了,總不能再搞條石頭腿給他黏上去。”

“也不是不行。但以後行動會很不方便。”博無老教授陷入了沉思,盯着傷口又接連換了幾種魔藥。

謝遇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皺眉道:“我得先走了,今天早上節目組要求選手入住宿舍公寓,桃瓷今天請假,我先去幫他整理宿舍。”

“去吧,這邊有人值班嗎?”博無老教授忙着檢查傷口,頭也不擡地問。

“哈皮在外間,有事直接叫他就行。謝北澤……馬上就會過來。”謝遇有些不爽地回答,捏了捏眉心往外走。

博無老教授看了一眼高大少年挺拔的背影,搖了搖頭說:“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的就知道針鋒相對,謝慎行不見謝北澤還能理解,畢竟年齡相近很容易再次融合,謝遇小了那麽多歲又不會受影響,天天臭着臉對着幹,大的小的都一個德行。”

博無老教授顯然對謝慎行三人互斥的表現不太認同,感嘆了幾句就繼續處理傷口。

桃瓷和謝北澤到的時候,老教授已經将傷口處理完畢,正戴着老花眼鏡坐在一邊,手裏拿着一部厚厚的書認真地研究。

桃瓷上前乖巧地問了聲好,聽完老教授的解釋後就轉身走到了床邊,背着手細細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妖怪。

謝北澤站在少年身後,觀察了一下雕塑妖的現狀後,便彎腰将手指搭在雕塑妖的脈搏上,将微涼的能量輸了一部分進去,收回手,淡淡地開口:

“最多再活十天。安娜目前正在妖怪管理局修複體內的鐘表,兩天後醒。”

桃瓷一聽這話頓時緊張地抓住了謝北澤的手指,神色慌亂又不安,眼眶微微泛紅起來,自責地說:

“我……我昨天應該小心一點的,萬一安娜一直不醒,來不及過來怎麽辦呀?他一直在叫安娜的名字……”

“沒事,來得及。”謝北澤反握住少年的手,團到掌心裏安撫地揉了揉,說:“以妖怪管理局的能力,安娜一直會醒的。而且,桃瓷不是說,能救這個雕塑妖嗎?”

桃瓷呆呆地眨了眨眼,轉過身仰頭看着男人,泛紅的眼尾看着可憐巴巴的,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說:“我可以試試的……我找到他魔化的記憶,等安娜來了,解開心結就好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麽治腿……”

講到這裏,桃瓷難過地抽泣了一聲,抿了抿嘴巴說:“我知道雕塑妖身體損傷了就很難活下去了。我可以淨化魔氣,可是……可是我不會救人呀。”

“不怕,這個問題交給妖怪管理局和妖界醫院就好。你現在只要讓他解除石化的狀态,我們就能想辦法救他。”謝北澤擡手撩開桃瓷微卷的劉海,微涼的掌心覆在溫熱的額頭上,輕柔地摩挲了一下,說:“桃瓷可以做到的,對嗎?”

“嗯嗯。”小妖怪被男人溫柔的動作成功安撫了下來,吸了吸鼻子,軟巴巴地說:“我會努力的。等我看完他的記憶,就把發現的東西告訴拔拔,讓拔拔想辦法。”

“可以。”謝北澤彎腰抱起桃瓷放到了床邊的椅子上,正對着雕塑妖,眸色沉靜地開口:“開始吧,爸爸在這看着你。”

桃瓷本來對窺探別人的魔化記憶就有些畏懼,這會兒有謝北澤在身邊,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他輕輕點了點小腦袋,澄澈的目光落在已經意識錯亂的雕塑妖身上,緩緩閉上眼,運起妖力覆蓋在雙眸上,确認能力已經開啓後,又睜開了眼睛。

眼前霎時一黑一亮,眨眼間整個人就出現在了一家酒店的套房門口。

他有些茫然地四處看了看,轉過身就看見前方不遠處的拐角正伫立着兩座雕像。

那兩座雕像面對面,分別站在走廊的兩邊。

一個身穿紅色旗袍頭上紮着發髻的女人,美麗的雙手交疊着放在腹部處,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目光平視前方,正好落在對面的雕像身上,站姿優美。

另一個身穿黑色唐裝頭戴黑色帽子的男人,一手擡起擺出邀請的姿勢,臉上表情謙恭而溫和,目光同時直視前方,正好落到對面女性雕塑的身上,極具紳士風度。

而女性雕塑身後的牆上,正懸挂着一個古樸精致的挂鐘,指針一刻不停地嘀嗒嘀嗒響着。

桃瓷膽怯地背着手,挪了過去,仰頭打量了一下女雕塑,認出那是安娜。

接着轉過身,看向男雕塑,認出那是剛剛斷了腿的魔化妖怪。

少年遲疑地伸出細白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安娜的肩膀,雕塑紋絲不動,不由嘀咕道:“安娜白天的時候不是會動的嗎?怎麽看起來不是……”

正猶豫着,牆上的挂鐘忽而響了起來。

指針穩穩地指向了數字12。

下一瞬,眼前的雕塑緩緩眨了眨眼,臉上僵硬的皮膚逐漸變得鮮活起來,呆滞的眼睛裏也有了光亮,嘴角勾起的弧度越發大了一些。

女人交疊的雙手手指急速地動了動,兩手分開輕輕甩了甩,又擡高手伸了個懶腰,對着對面同樣正在舒展手腳的男人,微笑道:

“站了好久,這人間界的活計果然不是那麽容易做的哎……封印了十年真是快累死了,不過,對面的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什麽時候來的?”

那男雕塑聞聲走了過來,低頭溫和地看着美麗的女人,道:

“我叫時風,昨天剛被人從酒店另一邊搬過來。你呢?”

“我?我當然是人間界資深的雕塑了。我在這工作了十年,叫安娜。以後有什麽事你都可以問我。”女雕塑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卻還勉強維持着微笑。

“哦~”時風拉長了聲音,擡手抱臂摸了摸下巴,盯着女人,溫和地說:“你在這工作了十年,但是……今天剛剛解封,對吧?”

“嗯是啊……”安娜下意識應了一句,又立刻反應過來,面紅耳赤地辯解,“才不是!我告訴你,我真的很有經驗……”

時風看着喋喋不休又死要面子的美麗女孩,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桃瓷站在一邊懵懵懂懂地看着初次見面的兩人,又轉頭看向驟然變得安靜無比的走廊,盯着不遠處還維持着擡腳姿勢卻一動不動的服務生,好半天才驚嘆道:

“好神奇呀,雕塑活了世界就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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