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硯怎麽沒跟着一起來,子衿卻沒敢說實話,只說他工作繁忙,抽不開身。
“對了,你先生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子衿頓了頓,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
那時他問起子衿的婚事,她原也是答應過會帶孩子的父親看他的。
即使,她那時并不确定他是不是能接受她有這麽一個哥哥的事實。
她原以為像薛文謙那樣的男人,是不會世俗的,能對一夜情對象負責的男人,怎麽可能是世俗之輩?
她以為薛文謙會像往常一樣,對她,放任自流,對她的家庭,不聞不問。
可後來的事實告訴子衿,永遠別指望豪門裏會有寬容,也永遠指望你身邊的男人能與衆不同。
這麽想來,他們之間的關系走成今天這局面,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有錯,而子衿自己,也非無過。
“你剛從德國回來,應該多花一些時間陪陪他。”季子默頓了頓,“對了,他上次給我買的宣紙我用着很不錯,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讓他下次來的時候再給我送一些嗎?”
“啊?”子衿又是一驚,半天沒聽明白剛剛那段話,半響,才記得要問清楚,“你說上次,他以前來過這裏?”
“是啊,你去德國留學的三年,他經常來這裏,怎麽,他沒跟你說?”見子衿一臉錯愕,季子默撫了撫她前額,“你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他便只能來我這問問你小時候的事兒,可惜啊,我這病時好時壞,記得的東西不多,可他每次聽了,都跟撿了什麽寶貝似的。我說子衿,你怎麽就狠得下心丢下他去留學的?”
——丢下他去留學?
荒謬。
這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薛清苑不是說他很介意季子默的存在嗎?
薛清苑不是說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欺騙嗎?
可他為什麽?
“子衿,以大哥的眼光來看,他是一個好男人,你應該好好待他。”
太多的疑問堵在子衿的心頭,她想即刻問個清楚,卻又不知道從哪裏問起。
或許,或許他只是出于愧疚?
對季子默的愧疚,或者孩子?
還是……
想想自己回國之後,薛文謙的種種異常,子衿面頰有些微紅了。
“肉眼看不到事物的本質,只有用心靈才能洞察一切,子衿,他好不好,我們的說法都太片面,只有你說好,他才是真的好,你覺得他好嗎?”季子默拍了拍子衿肩膀,微笑輕問。
他好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來不簡單。
以子衿的智慧,很難回答。
又到了離別的時刻……
季子默站在病室的窗口,目送着她離開。子衿也很固執的,一直沒回頭,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子衿明白他等了她很久,可此去經年,要等的日子會更長。
有時候她也會想,自己這麽一年一年往醫院跑,到底對他是壞還是好。
最終,她還是樂觀地想,分別雖然痛苦,等待雖然殘忍,可總也比看不到希望,無人可等的境地要強。
沒有目标的活着,或者就跟數綿羊一般,無聊無趣。
這樣想着想着,離別也似乎變成了相聚的開始,自然地,也就變得沒那麽哀傷。
縣級的巴士從來開的很快,四十分鐘後,子衿便站到了車站廣場的中央。
有那麽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該往哪兒走。
補習哥可以整天忙着跟自己父母鬥智鬥勇,小姐妹可以為了自己的目标奮鬥拼搏。
甚至連季子默,都學會了随遇而安。
每個人都在嘗試适應自己所處的環境,每個人都在為更好的生活努力着,改變着,奮鬥着。
她呢?
除了一直逃避,一直當一只膽小的鴕鳥,這麽多年,她都做了些什麽?
“A市,A市最後一班車,要走的快點上啊。”
渾渾噩噩的子衿也走了過去,踏上大巴車的前一刻,子衿的腿倏地收了回來。
“對不起,我不回去了。”
然後,大巴車緩緩消失在子衿的眼前。
她站在原地,仍是發呆。
她要回去嗎?
回去繼續面對薛文謙,面對他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混亂感情?
季子默的話又在她耳邊環繞,現在的她心緒有些亂,有些煩躁。
他為什麽要照顧季子默,為什麽要照顧喻佩母女?
為什麽要一直跟自己糾纏不清?
為什麽不在兩人之間痛快的砍開一條分界線?
“薛文謙,難道你真的愛上了我嗎?”
輕聲問,無人應答。
卻在她心內那一池安靜的湖水裏,激起一片漣漪。
最後一趟車也錯過了,子衿這些真是進退無門了。長夜漫漫,她該何去何從?
一陣冷風,吹得自己手寫發涼,雙手插袋,卻從中摸出一張紙片。
——姐妹花發廊。
那五顏六色的小腦袋,其實還是讓子衿印象挺深刻的。
又想着,反正今天也回不去,找到酒店之前,去看看她們,好像也不錯。
發廊位于老舊小區的一戶民居裏,這發廊可比不上“名片”那麽花哨。
黑底白字的簡單招牌,大門是對拉玻璃門,玻璃門上貼了幾張過時的發型設計圖,透過玻璃,有三個帶鏡子的座位,子衿猜想,這也許就是小姐妹花謀生的場所了吧。
比子衿想象中的還要破舊。
推門而入,那看上不怎麽穩固的大門立刻“咿咿呀呀”地發出一陣老舊的聲音,店內無人,也沒有開燈。店面盡頭有一扇小門,通向內間。
子衿朝裏面輕喚了一聲,“請問有人在嗎?”
立即得到了回應,雖然聽着聲音微弱還有些遙遠。
“有人的,就來了。”
子衿挑了個靠門邊的位置坐下,随意的翻起一本發型雜志,實在是沒有興趣,便擡頭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奔波了一整天,即便再強撐精神,臉上的倦容還是遮不住。
她輕撫着自己的臉頰,卻突然發現自己眼下竟有了一條細細的紋路,不由得心一驚,随即又一笑。程琳老說自己活得像個七十歲的老太太,這不,又離她的詛咒更近了一步。
也許,自己是真的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疑問
“你是,子衿姐?你怎麽來了?”聲音傳來,子衿回頭,春華滿臉堆笑地從內間迎面走來。
子衿這才真正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一跛一搖,都似乎要往前跌倒一樣。那瘦小的左腿,看得自己有些觸目驚心。
“可以幫我做個頭發嗎?”子衿淡淡一笑。
其實,子衿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頭發。
坐在鏡子前,小姐姐替她圍上當碎頭發屑的大塊藍布時,子衿還在盤算着自己究竟多長時間沒見過頭發了。
“子衿姐,你想做什麽樣子的頭發?”
“随便吧,都可以。”
小姐姐一雙靈巧的手在自己後腦勺龍飛鳳舞,子衿看着自己留了多年的長發似柳絮般紛紛樓下的時候,其實心裏還是有幾分不舍的。
請不自覺的,就托起手,接住了幾根,細細的看着,留戀着。
“子衿姐,你心情不好嗎?”
子衿不語。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只是有些事情沒有想通,堵在心上悶悶的。
“放心,我給你做個漂亮的卷發,你的壞心情就像是你的手裏的斷發一樣,全部去無蹤。”
說完,便又是一陣“咯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
“壞心情,去無蹤。”子衿嘴裏低聲嘟囔着,手一放,那斷發果然随風,飄落到遠遠的地方。
而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絲笑容。
三個小時之後,春華設計師作品閃亮出爐。
看着鏡中的自己,子衿有些發呆。
那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真的是自己?
一頭如瀑黑色長卷發随意地散在兩肩,跟濃黑的大眼睛互相呼應,粉嫩紅唇也被電吹風吹出的暖風烘得愈加嬌豔,原本有些不好的起色,卻也被兩頰垂下的發絲很好的掩飾了起來。
鏡中的子衿,很美。
“子衿姐,你喜歡嗎?”
愣了半天,子衿才傻傻地點頭,再點點頭,“哦,喜歡,很喜歡。”
“喜歡就好,我相信自己姐老公看到這麽漂亮的子衿姐,一定舍不得再跟子衿姐吵架的。”
“老公?”
子衿擡頭不解,小姐姐卻笑着取出剛剛子衿洗頭放在她那兒保管的手機,“剛剛手機一直在響,我看你在睡覺就沒給你,你老公一直在給你發短信。”
子衿略一整理,随即臉一紅。
那個是薛文謙給她的手機,她忘了更改備注名的。
“他,不是……”
解釋,好像有些多餘。
子衿默默接過手機,徑直放入口袋。
“子衿姐你不看看短信嗎?哎,剛剛還拿着手機左等右等,心急難耐,現在倒還不意思了?看看吧,說不定你老公在求你原諒他呢?”
——左等右等,新近難耐。
自己在別人眼裏竟是這般期待着他的電話嗎?
這怎麽可能!
“他要是肯開口求我原諒才稀奇呢?”
說到嘴邊,引得小姐姐一陣哄笑,子衿這才一愣。
做完頭發,小姐妹還熱情的招待子衿吃了一頓她們家鄉地道的風味美食。蘿蔔幹兒炒臘肉,幹辣椒蒸魚,還有子衿說不清楚名字的腌菜肉泥,外帶一個清炒土豆絲兒,樣樣都是重口味下飯菜,質樸簡單又不失美味。
席間,小姐妹也跟子衿聊起一些往事。
那些往事,并不如小姐妹笑容那般美好。
子衿才知道,原來她們還有個弟弟,而且不幸的是,他也罹患上了小兒麻痹症。而她們倆,正是為了湊齊弟弟的手術費,才從偏遠的地方輾轉遍來到了B縣,開了這家發廊謀生的。
一時間,子衿竟不該說些什麽。
“阿姊,我好想阿爹阿娘還有阿弟。”夏詠已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春華輕輕地将妹妹擁入懷中,“阿姊也想,等攢夠了錢,我們就回去。”
春華用得是鄉音,可子衿竟然神奇般的聽懂了。
聽懂了,卻更加傷感。
不知怎麽回事,看着抱在一起的小姐妹,子衿忽然便想起了季子硯那個家夥。
她的童年其實跟小姐妹的童年有着很相似的地方。
那時候,她與父母也是不常見面的。
父親經常在國外參加講座,演講,學術讨論;母親呢,更是忙于自己的表演事業,四處奔波。
子衿見他們本人的次數,要遠遠少于在電視書籍報刊裏見他們的次數。後來,再親眼目睹了父母對大哥的“傑作”之後,子衿索性就直接搬進了姑姑家,一直住到了高中畢業。
大學是子衿親自挑選的,季明遠給她唯一的條件便是:
——絕對不能做有辱家風的事,換句話說,就是絕對不能丢他季明遠的臉。
可所謂家風,是僞善?是欺騙?還是貪圖名位?
說來,真是諷刺。
後來便到了同薛文謙的婚事。
薛文謙去季家提親,季明遠的第一句話是。
——她可以找到更好的。
其實那時候的薛文謙心裏是憋了一肚子火吧。
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實業家,無數人心中的少年才俊,全國岳母娘評選出的最佳女婿,竟在一個一肚子酸水、只會在筆杆子上耍橫的文人面前被看扁……
這樣想想,也難怪他當時會那麽不喜歡跟季家有任何意義上的牽扯。
吃完飯,時間竟已接近淩晨。
小姐妹盛情邀請子衿留宿,卻被子衿婉言拒絕,臨走時,子衿在小書桌上壓了幾百塊錢,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以及一句話。
“永遠別對生活失去信心和希望!”
而這一句話,子衿已分不清,是說給她們的,還是留給自己的。
B縣的夜生活遠遠不上A市,這個點,街道上別說人了,鬼都不見幾只。連路燈幽幽暗暗的忽明忽滅,時不時從不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只顯得街道更為安靜。
月色卻有幾分宜人,照的子衿的影子清麗修長,一舉一動,都像極了仙子在雲中的慵懶舞姿。白日裏雲層密布,沒想到到了晚上,天上倒變得如此幹淨透亮。
偶爾有車經過,車速飛快,往往不等子衿回頭,便只能看見車屁股了。
“這樣子,是難打到車了。”四下裏望了望,沒見着酒店,“難不成真要露宿街頭一回?或者是走路回車站?”子衿暗笑。
剛走了沒幾步,便接到了小姐姐的電話。一些感謝之詞并未讓子衿覺得虛僞做作,這其實是很難得的。季子硯說她看人太毒,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兒。
挂斷電話,順手打開了收件箱,裏面滿滿當當的,全是他發來的短信。
“在哪兒”
“我知道你很生氣,我只想知道你在哪兒?”
“你在哪兒?”
……
“告訴我,你在哪兒,最後一次。”
最後一條短信,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一個小時前。
最後一次的意思是什麽?
子衿囔囔自語,意思是,他再也不會管她了嗎?
就那麽停在路中間,發愣的子衿自然是不會注意到自己幹了一件多麽危險的事兒。
一聲急促的巨大的剎車響起,子衿這才偏過頭,看那刺眼的燈光。
“小姑娘,你還要不要命了!”
車窗裏冒出一個中年男子憤怒的腦袋。
正所謂因禍得福,子衿等了半天的車無果,卻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大意坐上了正好前往車站的順風車。不可不謂之巧合,還有更巧合的事。就在子衿被急剎車吓到的當口,手指一個不小心便撥通了屏幕上的那個電話。
額~~
“你等一會兒。”這是子衿又羞又急的情況下,對他說出的第一句話。
上了車之後,子衿紅着臉看着手機,電話沒有挂斷。
“你在哪兒?剛剛是什麽聲音,在吵架?”
薛文謙的問題很多,多到子衿都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或者說,聽到他的聲音,思緒混亂得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可他的聲音,又讓她那麽安心。
“季子衿?”
“我在去B縣高鐵站的路上,我很好,沒事兒。”
其實她不好,一點兒也不好。
錢給了醫院和小姐妹,身上剩的錢剛剛夠買一張回A市的火車票,一分也沒得多了。手機快沒電,心裏也有些害怕。
“不許挂斷電話。”一陣沉默之後,薛文謙冒出這麽一句話。
“為什麽?”子衿一愣。
“季子衿,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司機是男的吧?你以為這裏是國外?”
先是有些不懂,稍微斟酌了一番,才剛剛退下的紅潮又一次席卷而來。
“你…想多了吧。”
“你不怕,我怕,行了吧。”
短短幾個字,仿佛一陣暖流流過子衿心間。
心底又覺得應該要回應他,可一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保持沉默。
這樣詭異的氣氛,維持到了子衿手機電量耗盡,當時她下了車,正在車站的噴泉前徘徊。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站在原地,等我。”
——等他,是什麽意思?
她不懂,卻依舊傻傻地坐在噴泉前的路燈下,雙手抱膝,靜靜的看着星空。
要等他嗎?
子衿也問過很多遍,可等到子衿把天上的星星都數了一遍,還是沒找到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原點
“我不是在等他,只是因為天亮了才有車回去。”這樣的解釋,顯然讓子衿的心情愉快了很多。于是她決定将天上的星星再數一遍。
數着數着,天上的星星,都好像,變成了他的模樣。
“子衿。”
恍惚中,好像子衿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快速的直起身子,興沖沖的回頭,臉上的笑容卻有一些僵硬。
“白哥哥。”
——為什麽會是他?
一襲白色衣着的白哥哥帶着滿臉的疲憊出現在子衿眼前的燈光之下。
“你怎麽會……”
白如許一笑,“看,季子衿,我又找到你了。”說完,慵懶地抽出插在針織衫口袋裏雙手,朝子衿張開了自己大大的懷抱,“要不要過來抱一下?”
子衿笑着站起,慢慢的走到了白如許跟前,沒有迎合他的懷抱,卻給了他輕輕一拳,“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你沒聽說過,有句話叫做,'愛情自有天意'嗎?”
愛情,自有天意?
到底誰才是她的天意?子衿愣神。
“不過跟你開句玩笑,怎麽就呆呆傻傻了?”
“白哥哥,可以借手機給我一下嗎?”
子衿接過白如許的手機,那串數字熟練的從腦海裏蹦了出來,她這才陡然發現,原來他的號碼,自己竟是從未忘記。
電話撥通,手機鈴聲響起。可這鈴聲,卻為何這般的清晰靠近?
“說話。”
空氣中,都是他的聲音……
“季子衿,說話。”
“你怎麽知道是我?”手機是白如許的,他卻那麽篤定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一陣沉默。
“薛文謙,我在等你,你要是再不來,我就真的走了。”凝眉,微怒。
薛文謙的腳步瞬間停住,回頭,那個長卷發的女孩子,正拿着手機靜靜地看着他。
“季子衿,你的新發型,很漂亮。”
“我以前不漂亮?”
“嗯,不漂亮,醜死了。”
“我那時那麽醜,你還娶我?”
“季子衿。”
“嗯?”
“跟我回去。”
一時遲疑。
“嗯。”
“還愛他嗎?”
子衿問過自己太久太多次,直到他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這個問題,才終于有了答案。
最後,等子衿再轉身向後,背後已空無一人。
除了那盞空蕩蕩的路燈。
白哥哥,你知道嗎?
愛情确實自有天意。
“手機是白哥哥的。”
坐在副駕駛的子衿咬了咬嘴唇,憋紅了小臉,既不敢看他,又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解釋清楚的比較好。
要知道某人光只是看了一張什麽都沒有的信,就差點發了狂的。
“嗯。”
古水無波般從鼻尖哼了一聲,當是回答。
子衿路人看了看身邊的人,蹙着眉頭,雙眼直直的盯着前路,卻不像是看着路,倒有幾分像在生氣。
“我不知道他怎麽知道我在家這兒的,可能是嫂嫂告訴她的。”算是解釋,還是開脫,或者,只是單純的,不想讓他誤會什麽,“那封信上……白哥哥以為,我還忘不了杜凡……”子衿抿了抿嘴唇,赫然發現自己額頭上竟不知道什麽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我從來,都只把白如許當哥哥的。”
開車的人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震,許久,才又“嗯”了一聲。
然後又是一陣無語。
半響,薛文謙才輕輕開口,“季子衿,你做得很好。”
“什麽?”
身旁只傳來困意濃濃的輕微低語,薛文謙一看,果然,她歪着腦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薛文謙一時好笑,将她散亂的頭發輕輕撥到耳後,露出她精致卻有些疲憊的小臉。這是一張讓他三年間,魂牽夢繞的臉。
“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低頭,尋着她柔嫩紅唇,深情淺吻。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車窗射進來時,子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一看車外,光禿禿的都是山,也沒有人家,一派荒郊野外之感,顯然是停在途中休息了。再一扭頭,便是他的英俊的睡顏。穿着單薄白襯衣,高高大大的個子,蜷在小小的車廂裏,安安靜靜的睡着。
車裏空調溫度稍微有些高了,子衿低頭,他的外套,正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
“你是想熱死我麽?”微嗔,卻帶着笑。
取下外套,準備幫他蓋上,卻在無意間瞟到了後座上放的那兩本書。
《小王子》跟《麥田裏的守望者》。
——怎麽會在他那兒的?蹙眉。
再一看他有些憔悴疲倦的睡眼,子衿似乎明白了許多。
“對不起。”
當時子衿正看着他的臉看得入迷,那閉眼睡着人卻冷不防的蹦出了這麽一句話,登時便讓子衿紅了臉。
“什麽?”
子衿有些不自在,眼神不住看向車窗外。
“沒能第一時間找到你。”
原來,是這樣。
這一句,直擊子衿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最終,還是來了。
“我不是等你了嗎?”
低頭,淺語。
聽到這句話,薛文謙終于張開眼睛,坐起,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
“我以後,絕不會讓你再等。”
若這句話,放在三年前,他們的故事,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子衿輕笑。
世人總感嘆着造物弄人,其實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其實是世人自己。
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原來的起點。
“薛文謙,我跟你回來,并不是代筆我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終究,我還是要開始自己的生活的,不能一直活在過去。至于我以後的生活裏會有誰,我不輕言判斷,也不想刻意回避……”
子衿終于肯用正眼看着薛文謙,雖然從薛文謙的角度上看,她肯定沒什麽好小心告訴他。
“所以呢?”
簡潔扼要地打斷了子衿越來愈熱疏遠的口吻,薛文謙此時此刻只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拒絕了白如許,上了他的車之後,她打算怎麽拒絕自己。
“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這是她的選擇。
“所以,你是要我像初戀裏的小男孩一樣追你?”
薛文謙挑眉,總結陳詞。
汗~~
子衿扶額,努力回憶着自己剛剛到底是說了什麽,竟會讓他有這般見解。
“我的意思是……”
“我會盡力的。”薛文謙湊到子衿跟前,再度打斷她慌忙又有些緊張的解釋,“我會努力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雖然沒什麽經驗,但一定盡力讓你滿意。”
說完,抓起子衿有些麻木的雙手,低頭便是一個淺吻,剛好吻在子衿的指背之上。
子衿一定是靈魂出竅了,竟稀裏糊塗滴,就這麽由着他來亂來了。
誰能告訴她,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步田地?
說好的朋友,為何突然就變成了男女朋友?
就這麽,子衿一路上保持着滿臉緋紅,時不時的試圖抽出自己姥姥被他抓住的手,可每次都被他以影響他駕駛為由,抓得更緊。
幸好,回A市的路,已經不長了。
下車後,子衿伸手準備下車,薛文謙卻拉住了她。
“男朋友怎麽能讓女朋友自己開車門呢?”
一句話,羞得子衿雙頰緋紅,極不自在,看着他奇奇怪怪的舉動,想看着一個怪物。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即便是在那時他們緩和的時候,他也從未如此溫柔體貼過。
這體貼,漸漸讓子衿有些無所适從。
她真的只想跟他當普通朋友的……
可好像一開始,事情就沒有向她預想中的那樣發展。
最恐怖的是,她竟然,還不想拒絕。
下車,走到門前,子衿忍不住朝門口望了望了,都已經十點了,嫂嫂肯定去上班兒了,點點也去上學了。
還好,沒有人認識她。
潛意識裏,她是害怕嫂嫂知道她與薛文謙的關系的,可她與薛文謙究竟算是什麽關系呢?
天知道。
“大哥讓我給你帶的書。”兩本書整整齊齊落入子衿懷裏,“下次我們一起去看他,帶上點點,他說他很想看看二哥的孩子,是不是跟你小時候一樣,長得什麽可愛。”
幾乎可以确定,這又是他的杜撰。
提起季子默,子衿手指在封面上摩挲,不自覺又咬了咬嘴唇,想問他,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怎麽了?”
察覺到子衿的異樣,薛文謙立馬微微彎下腰,雙手托住面對人兒小臉,看她欲言又止,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
“季子衿。”聲音,也跟着變得嚴肅。
以往聽到他質問的叫她全名,子衿總覺得很是反感抗拒,現在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覺得窩心又很體貼。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大哥的事兒。”
看着他,子衿眼神有些閃爍。薛文謙明白她心裏的顧慮,只雙手搭在她肩膀之上,“你有什麽事,我不知道?”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順其自然。
“你不介意嗎?也許,也許……”
話沒說完,子衿的嗓子忽地就啞住了。
薛清苑對她的一聲聲質問,一聲聲要挾,現在子衿回想起來都忍不住一身冰涼。
盡管,這一切并不是她的錯。
而此時的子衿,緊張的踢着腳尖兒,頭埋得低低地。季子衿,何時有過這番畏首畏尾?強勢的她,有時真讓他恨不得把她給掐死,偶爾柔弱,又讓他止不住滴血般心疼,只想把她摟在懷裏,好好的撫慰疼愛。
她就這般,讓他左右為難。
“季子衿,你是傻瓜嗎?”
作者有話要說:
☆、騷擾
“季子衿,你是傻瓜嗎?”
薛文謙這麽說到。
她的頭輕輕抵在他胸前,薛文謙咽喉一陣幹澀,頓了好久,懷裏的人也沒有掙紮反抗,他才想起要給她一個安慰獎。
“我不介意,我有你就夠了。”
“可萬一我也……”
子衿急匆匆地擡頭,卻只迎來一個淺淺的吻,四周便靜默無聲。
兩本書應聲落地,一張合照從書裏的夾縫裏掉了出來。
那是他們三兄妹為數不多的合照。
照片裏的季子默笑的內斂認認真真的看着鏡頭,季子默單手圈在大哥肩膀之上,一心一意的玩弄着子衿頭靠着大哥上的小腦袋。享受着大哥人肉枕頭的子衿笑的很甜美,放肆。
這合照,真的已經照了很多很多年了。
八月份,子衿忙着準備考研的材料,還要備戰九月份的筆試,早已忙得是腳不沾地。可偏偏還有人要時不時的來騷擾她幾回。
最後子衿終于是怒了,給薛文謙下了最後通牒。
一個星期,最多只能見一次面,否則,後果自負。
薛文謙明白她的“後果自負”是什麽,無非就是又把自己給埋起來,誰都不讓人發現,誰都不讓打擾。她發飙生氣,也就這麽一招。可就是這麽一招,也能每每都能讓他束手就擒,毫無招架之力。
其實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騷擾到她了。
每次來公寓看她,她總是埋頭苦讀,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偶爾找點話題,也總是被她一句“別吵,很煩”,給搪塞回來。她的眼裏,從來都只有那些無聊枯燥乏味資料,習題。
現在的薛先生,有一種強烈的,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挫敗感。自己到底是哪跟神經短路,居然推薦她去考研!
遇上季子衿這般刁鑽的女人,沒一點智慧是決計不行的。
這不,昨天才剛剛見過面的薛文謙,這便抱着他們家“親閨女”大搖大擺的進了家門。末了,還不忘給愣在一旁的子衿一個友情提示。
“我是來看點點的,你不要誤會。”
不說,子衿還真的差點忘了,現在的薛文謙的臉皮,可不止一般二般的厚。
子衿這兩天忙着跟德國那邊的學校聯系,很多文件都還要拜托到教授,這可一點兒都馬虎不得。偏偏薛文謙還要打着進來找資料的名義,站在書櫥前晃來晃去,擾她心神。
“你不是來看你們家點點的嗎?到我房間來幹嘛?”
“怎麽,吃醋啦?”
飛速一般敲擊鍵盤的手陡然停住,一記白眼從她黑框眼睛裏直直的射向嬉皮笑臉的某人,絲毫沒注意到,電腦屏幕裏一連幾行的空格鍵。
“真吃醋了?季子衿,你現在連點點的醋都吃啊?”
薛文謙索性把随意從書架裏裝模作樣的基本放回遠處,徑直靠上了自己的書桌,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看着子衿。
得承認,他下巴的線條,從子衿此時的角度上看,簡直堪比羅丹手中最完美的藝術品。
那種美,讓子衿不自覺的心跳加快,連呼吸也跟着微微有些急促了起來。
專心致志寫自己的材料,當他是空氣,當他是空氣。
低頭,一個一個回删着空格,子衿卻發現自己的手指都變得有些不再在,就跟不停自己使喚了似的。
這種感覺,不妙。
“薛文謙,你給我出去。”
憋了半天,子衿壓着聲音低吼了一句。
“真的要我出去?”
她不看他,他便彎腰湊近她的臉龐,愛情不就是如此,你不來,我往便是。
子衿擡頭,睫毛的幅度彎的正好。
一臉的潮紅,出賣了她的故作鎮定。
季子衿她,不好意思了。
“嗯,出…出去。”
“給親一個就出去。”
“你!”
剛想要發怒,他的淺吻早已奉上,不待子衿反應過來,某人便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
氣的子衿連繼續寫材料的心都沒有了。
被打攪得心煩意亂口幹舌燥的子衿剛準備走到客廳喝口水,便聽到了一大一小的如下對話。
“點點,點點,你以後不能管叔叔叫爸爸了。”
“為什麽不能呀。”
“因為姑姑會吃醋。”
“姑姑為什麽會吃醋。”
“因為叔叔是姑姑的呀。”
“為什麽叔叔是姑姑的呀。”
“因為什麽姑姑也是叔叔的。”
“那我以後要叫叔叔做什麽呢。”
“你以後就喊叔叔做姑父好不好。”
“好的我明白了以後你是點點姑父。”
這種連小孩子都騙的事兒,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子衿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放心,我不會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