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勉力笑得輕松,

“不行,你身上有傷。我沒關系的,只是還有點緊張,馬上就沒事了。”我朝他笑,跟着掙紮着回頭看那張熟悉的臉,納夕正精疲力竭地倚在後座上,一聲不吭、動也不動,臉上像剛剛褪了一層蠟,慘白慘白的;身上的黑色夾克已經被撕扯得失了樣子,上面遍布着斑斑血跡;從撸起的袖口看過去,大片大片的血漬正湮過衣袖不動聲色地誇張開來,有的一灘死寂,已經成了黑色,而另一些新鮮而黏稠的,正慢慢地兀自在裸露的臂上縱橫、淋漓,于不急不徐間攻城略地。我惶惶不安地盯着了無聲息的他,不确定地喊,

“納夕,納夕……”

我目不轉睛地期待着他的反應,可後面的男子一直保持初始的姿勢,連睫毛都未曾抖動一下。我的恐懼頓時失了控制,在剎那間如掉入河心的墨汁,卷着圈圈漣漪,無所滞留地飛快擴張、擴張,

“納夕,納夕!你……”後面的話我已經不敢說出口了。

……

我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哇哇大哭了。

紅毛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瞪着我,不滿地低吼,

“你瞎叫喚什麽呀!”

“吵死了!我又沒死……”納夕的眸子也跟着一點點緩慢張開,濃密的睫毛上隐約閃爍絲絲晶瑩的東西。

“啊?”我不由得喜極而泣,因緊張和擔憂而像充了氣的球樣膨脹的肌肉霎時像被戳了無數了洞似的,一下子迅速癟了下來,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地伸出手抱着他就嚎啕大哭起來,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好多好多血,好多……我聽見他們打你的聲音……我好害怕,我以為,以為……”我說不下去了,只緊緊抱着他,在他彌漫着濃濃血腥氣息的懷裏放聲恸哭,這一刻,我在心裏不出聲地乞求,

神啊,我知道他已經不屬于我了,可是在這一秒,一秒鐘就好,請不要拒絕我。

納夕微微阖上眼皮,沒有說話,居然也沒有拒絕。他的身上有熟悉的薄荷香氣,我安心閉上眼睛。就在這時,車子忽然跟趕着湊熱鬧似的,不聽使喚地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向右;整個車廂随之天翻地覆地搖擺起來。森懷最先反應過來,矯捷地從位子上一躍而起,伸手一把抓住就要失控的方向盤,又好氣又好笑,

“我們的命都捏在你手裏呢!你這個司機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怎麽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松手了呢!”

我被這激烈的晃動聲震醒,驚駭地從納夕溫暖的懷抱裏探出腦袋,這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在高速行使的路上,居然什麽招呼也沒打就極不負責地放開了方向盤,好險,剛剛要不是森懷眼疾手快,我們這會兒估計該跟閻王爺報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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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毛一副剛從驚魂中反應過來的表情,冷冷地逼視着我,

“托你的福,我們倒是沒被林胖子打死,卻差點兒稀裏糊塗被你謀殺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去反駁他什麽。森懷稍稍回頭,

“行了小未,今天要不是人家,你覺得自己能活着從林胖子手裏出來?”

紅毛看起來明明自知理虧,卻還死鴨子嘴硬,

“要是沒她,我們今天照樣也,也……”他到底沒把剩下的話說出來,看來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嘛。我好笑地盯着他看,他黝黑的臉基本都被血糊住了,根本看不出來有沒有臉紅,然而口氣軟軟的,像個耍脾氣的孩子。一直靜默着的納夕忽地不動聲色地開口止住他,

“夠了,開車吧。”

我忍不住“撲哧”樂了,納夕莫名其妙地看我,眉間擰成很英俊的一個“川”字。我語無倫次地慌忙解釋,

“我,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覺得剛剛小未很好玩。”

“我哪裏好玩了?”紅毛大大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口氣裏都是不滿,看起來就更像個孩子了,小孩子。

我忍不住咧開嘴樂了,

“還不相信,會賭氣呢,明明就是小孩子的表現嘛。”

“胡說八道!我說你自己才是個小孩子咧,看起來也不小了,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也不怕被笑話。”

“瞎說,我哪,哪有又哭又笑啦!你什麽時候看見了,別盡誣陷人!”

“說你是小孩子還不承認,瞧瞧你,還會抵賴呢!怎麽沒哭沒笑啦,不信問問納夕和森懷哥,看你還賴得掉!”

“騙人,小屁孩!”

“你說誰小屁孩呢,你自己才是小屁孩呢,小屁孩,小屁孩!”

“你是小屁孩!”

“你是!”

“你才是呢!”

……

“都可以這麽親熱地互相吵架了,看來你們已經冰釋前嫌啦?”我和紅毛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時朝森懷望去,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誰和他冰釋前嫌?”

“誰和他冰釋前嫌?”

始作俑者的臉上呈現某種高深莫測的詭異,

“哦,還沒有都已經這麽默契啦?”

我們對望一眼,紅毛大大的眼珠溜溜直轉,臉上居然看出來一塊兒黑、一塊兒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我終于還是沒能忍住,指着他粘糊糊的臉不可遏制地狂笑起來。

“你的臉,你的臉!哈哈!”

紅毛恨恨地看着我,一副恨不得咬舌自盡的表情。森懷惡作劇地拍拍他粘乎乎的臉,笑得幸災樂禍,

“好啦好啦,你就別那麽小氣了,人家是女孩子嘛,而且好歹還救了你一命啊!”

我趕緊配合地抿起嘴巴,不失時機地提醒他,

“對啊,還有你在酒吧的時候欺負我,我都沒生氣呢。”

紅毛默默地低下頭不做聲了,似乎還要做一番思想鬥争的樣子;很快,當頭再次擡起的時候,已經換上了燦爛的笑容,是完全對待朋友的親近笑容,

“今天謝謝你了,蘇曉安!我是小未!不介意的話,交個朋友吧!”

我心下一寬,高興地連連答應,

“不用謝!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蘇曉安!”

小未真誠地說,

“森懷和納夕都是我哥哥,今天你救了我們,也就是我們的恩人了,以後無論你遇上什麽麻煩,一句話,找我!我挺你!”

我不由笑了,這個男孩子還真是直率得可愛。如果在平時,哪個男孩對我這麽說話,我八成會以為他腦子進了水,并從此敬而遠之;可是今天,就在剛才,我們一起好不容易從一場生死劫難中全身而退,這句話忽然讓我覺得好珍貴。我真心地笑,

“好!”

“媽的,不過烏鴉那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居然使陰招!我明兒非帶兄弟們去把他場子給砸爛了不可!我要讓烏鴉那丫跪在你面前認錯!還有那個林胖子,媽的,也欺人太甚了!老子不把他收拾了就不叫金未君!哎,怪了,他們怎麽知道你今天去倉庫的啊?難道——”

呃,他的思維未免也太跳躍了一點兒了吧?

納夕不耐煩地打斷他,輕描淡寫地說,

“別他媽亂發毒誓,我只是被跟蹤了而已。”

森懷也插上話來,

“你也用用腦子,別動不動就知道砍人,小心哪一天橫屍街頭!”

小未滿不在乎地哈哈大笑,

“那咋的啊,真有那一天我還覺得光榮呢。我又不是今天才出來混的,還能怕死不成啊!哎,你們倆倒是會用腦子啊,還不是和我一樣差點兒挂了啊!”

納夕斜了斜他,嘴角挂上一層罕見的笑意,居然沒有出言反駁。

小未忽地長舒口氣,心滿意足道,

“不過今天真夠險的,林胖子帶了有十個人吧?咱們才仨,拼死了也不是他們對手啊!哎,說實話,剛剛烏鴉那一腳踹過來的時候,我真以為肯定得死這兒了!哈哈,哪兒想到腦袋還能好好地挂在脖子上呢!”

納夕和森懷沒有搭理他,但看出來深有同感的樣子。

我瞠目結舌地聽着他們之間仿佛早已司空見慣的對白,不禁驚心動魄,這些離經叛道的言語和行為似乎只該在電影裏出現;它們和我的現實生活仿似隔着一層安全的真空玻璃,本不會有任何交集,倘若不是納夕,我想我這輩子也許連做夢都不會預料到自己有一天會離這樣的生活如此之近。

小未話鋒突然一轉,很快又面對着森懷,由衷地佩服道,

“森懷哥,你真是太神了,要不是你今天執意要帶曉安,別提救納夕哥了,我們今天非全死這兒不可!”

森懷眉眼含笑地注視着我,

“其實今天無論是遇上誰,我都打算帶她一起來的,我本來想就算萬一出什麽事了,還有個替我們報信兒的人。遇到她只是碰巧。可有一點我還是沒料到,你居然這麽膽大,一個人開着車就沖過來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萬一被他們抓住了,後果會有多嚴重!”說到後來,他的臉上顯些愠色,已然是責怪了。我傻傻一笑想蒙混過關,

“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嘛!”

小未暧昧地盯着我們,

“森懷大叔你急什麽啊?要急也該納夕哥啊,是不是啊,蘇曉安?某人今天為了納夕,可是死活都不肯從車上下來的喲。”

我臉一燒,手都快不曉得要放在哪裏,眼神四處游移着,慌不擇路間竟一下子撞進納夕深邃的眸子裏,那雙好看的眸子定定地注視我一會兒,跟着漂移到一邊,眼看着一點點黯淡下去。心髒徑自往深處沉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氣氛沉默下去。

森懷看出端倪的樣子迅疾地抓過話頭,

“曉安你今天車子開得不賴嘛!不像是新手啊!”

我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我第一次開這麽長時間,在家的時候都是卓落開,他老嫌我技術太爛,其實我開車也沒犯過幾次大錯誤的,就有回轉彎時沒打好方向把路上的隔離墩給撞了,還有就是下坡時忘了踩油門了,好像是忘踩油門了,要不就是剎車踩得太猛了什麽的,我不太記得了。哎,有一回我載我媽出去,遇上了一件超好玩的事呢,你們知道嗎——”

我突然想起來,一時忘乎所以地回過頭就準備繼續告訴他們,卻忽然發現車廂裏氣氛冷得要命,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地緊盯着我,我有點莫名其妙,

“怎麽了?”

小未眼睛瞪得圓圓的,

“這麽說,你基本上還是半吊子的開車水平喽?”

我不滿地提高音量,鄭重其事地糾正他,

“什麽叫半吊子啊!就差拿駕照而已!”

“什麽?你還沒駕照?你駕照都沒有剛剛也敢那麽開車?我的媽呀!難怪你連半路撂方向盤這檔子事都幹得出來。我現在想想都後怕,我們剛才簡直是跟着你到鬼門關兜了個風!蘇曉安你太牛X了,我佩服死你了!”

納夕和森懷一言不發地盯着我,沒什麽表情。我撓撓頭發,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我……我承認,我不該無證駕駛,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只是擔心你們,怕你們等不及警察來,所以也就沒管自己是不是駕駛技術很好……就開了,對不起……”

森懷臉上的神情柔和下來,他笑笑,

“沒什麽,不是都過去了嘛!”

我稍微松了口氣,轉臉看着納夕,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一直別着臉沒怎麽說話。我心一涼,頓了頓繼續問,

“去哪兒啊?”

森懷輕道,

“酒吧。”

“不去醫院嗎,你們身上的傷不要緊嗎?不去醫院包紮可以嗎?難道要自己處理?萬一感染了怎麽辦啊?”

森懷苦惱地搖頭笑,

“你一下子問這麽多問題,要我怎麽回答啊?別擔心,習慣了。”不知為什麽那似乎滿不在乎的笑容在我看起來特別蒼涼和無奈。我還是堅持了一下,

“還是去讓醫生清理一下吧,那樣可能比較保險。”

森懷婉言拒絕,

“真的沒事兒。是吧,小未?”

小未無所謂地聳聳肩,露出堅實的笑容,

“當然!這種事兒可是家常便飯,蘇曉安,放心啦。時間長了你就會見怪不怪的。”

……

安然返回的幾天後,森懷特地送了我一大束“勿忘我”,包着很精致的緞帶,說是感謝我救他回來;雖然後來拒絕了,小未卻也曾問過我想要什麽救命禮物。可是,納夕自始至終卻什麽反應也沒有,甚至不表示一絲謝意,那晚的經歷他從此只字未提。

我安慰着自己,也許他是不習慣表達而已,可是,誰又能保證,其實他的不善表達,只針對我一個人……

其實我又在想是不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事實上自從那次經歷後,納夕對我的态度雖然依舊談不上好,他依然在工作的時候不理我、也不會對着我很開心地笑,但明顯比之前有了很多的改善:他很少再打斷我的話,也不再嘲笑我對他的固執與堅持。

我想我要學會知足。

我開始周而複始地在學校和酒吧之間來回奔波。

從Blue到學校,打車近一個小時,每回匆忙地來,很快又得風塵仆仆地趕回去,能呆在Blue的時間其實非常有限,常常深夜踩着點兒到學校時已累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可我從未後悔過,真的,這樣的奔波勞碌是值得的,也是我必須為他付出的。

因為,這都是我之前欠他的啊,那麽久的時間,整整七年啊,我們就這樣緘口莫言地在心裏暗戀着彼此;但事實上,在我們相處的那半年多,一直是他在無限制地遷就我,容忍我的壞脾氣與怪念頭,無怨無悔地付出,用一個男孩子所能承受的最大的耐心與恩慈。

秦淩很少理會我,他總是随意而任性地在吧臺忙忙碌碌,或者幹脆穿梭在絡繹不絕包圍他的女孩子身邊,我不嫉妒,因為森懷和小未已經告訴過我他很受歡迎;而且即使嫉妒又能怎麽辦呢,總不會把他身邊的女孩子一個個全都趕盡殺絕了吧;況且我已看穿,納夕其實是很保守的男孩子,他是不會随便和那些女孩子親近的。

可這并不代表我不會不高興,因為納夕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會很自在地笑,整張臉上都洋溢着一層和煦的陽光。

他從來不會對我這樣,他很少能對我笑,甚至連正眼看我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那些別人看來稀松平常的點滴對視與笑容,于我都如星辰般彌足珍貴。我會為着那一點點的笑容和關注而高興一整天,直到含着笑意安然入夢。

愛情就像個小小的嬰兒,美麗而強大,一旦愛上,就無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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