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依香,你幹什麽?”納夕猛地推開門沖了進來。

剛剛還嚣張至極的齊蕾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地條件反射似地收斂,她的臉色略微蒼白,語無倫次着急于撇清自己,

“我,我沒幹什麽啊,我們只是在聊聊,閑聊……”

“閑聊需要動手嗎?”納夕的眼神是冰冷入骨的。

“納夕,你聽我解釋,我沒有……”

“出去!”納夕不留情面地別過臉,目光冷冷的。

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一條致命的導火鎖。

齊蕾到嘴的話戛然而止。她慢慢直起身,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掰過納夕的身子,那是絕望的咆哮,也是一個女人絕望的乞求,

“出去?這也是我的家啊,憑什麽我要出去?就因為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你居然這麽對我!”

“這麽久以來,你随便玩多少女人,我都裝作沒看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你說你只是逢場作戲,不會認真的,我相信了,你知道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相信。可是這次,你居然把這個女的帶回家,還讓她睡我的床!你不是說只是可憐她嗎,不是說只是玩玩嗎?”

“納夕你太過分了,你到底想怎樣,你還要我忍耐你多久?”

納夕不動聲色地聽憑着她的歇斯底裏,眼波稍稍流轉,微微流瀉的神采冷冽到極點,

“哼,既然一直心懷不滿,那還勉強做什麽?我并沒要求過,你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哈哈……你說得倒輕松!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麽多,你現在說大可不必?怎麽,找到了新歡,想把我一腳踢開了?哈哈,就這個小丫頭,她自己都還沒斷奶呢,她養得起你嗎?你整天和那些不要臉的□□鬼混,你都還沒問過她受不受得了吧?”

我的震驚、不安、失落、傷心都還來不及求證,所有的情緒就已無可躲避地被這忽然劍拔弩張的二人牽引過去。如果,他不是秦淩,那這分明是兩個曾經相愛的人啊,怎麽轉眼即是反目成仇。這會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愛,我不敢想像。擡頭瞥一眼納夕,他的臉上居然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惱怒,反而,是安之若素的,他略略揚起眉,不冷不熱地笑,

“這是我和她的事,不勞你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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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忽然緊緊握住我手心,挑釁地朝對面的齊蕾舉起,那雙寬大柔軟的手掌在瞬間将我包裹,一種久違了太長太長時間的熟悉而溫暖的感覺沒有任何預兆地再次破空而來,我的心口忍不住陣陣顫栗,甚至忘卻了反抗……

齊蕾的眼珠狠狠瞪圓,淚水骨碌碌地在臉上縱橫,她顫抖着大吼,

“納夕你不要後悔,沒我養着你,我看你拿什麽逍遙,拿什麽去泡妞!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啊,離開我你簡直就是個廢物,什麽事也幹不了,你最好想清楚!你今天如果走了,就永遠也別想回來,永遠別指望我再給你一分錢!”

納夕的臉色沉下來,

“我們走。”

“滾!你們滾得越遠越好,有本事就永遠都別回來!滾!滾!……”

我不由自主地被他拽着,掙脫不得。耳邊傳來齊蕾撕心裂肺的呼號,一陣一陣的,令人心悸。身邊的納夕鐵青着臉,頭也不回,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

不知道奔出了多久,前面的秦淩始終一言不發,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手也越握越緊,我的手依然牢牢被他箍在掌心,又酸又疼,動彈不得,直到雙腿累得再也邁不開,

“我走不動了……”

他置若罔聞,着魔了似地一個勁兒往前趕。腳底的水泡似乎已經磨破,我已經沒力氣忍耐了,狠狠心使力甩他,可是那只手握得那麽緊,我的掙紮無異于蚍蜉撼樹,

“放手!你放手啊!”

他總算是停住了。我一屁股攤到了地上,撫着狂跳不息的心口,忍不住上接不接下氣着朝他吼,

“你瘋啦?”

納夕安安靜靜地靠我坐下,忽然幽幽地說,

“蘇曉安,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以後你可得養我。”

我差點兒沒被他噎死,

“你,你以前真是靠她養的?”

納夕背過身去,只套着黑色背心的身體颀長、骨骼堅硬,

“你說呢?”

“我,我……”

“後悔了是不是?沒想到我是這麽不堪的人?”

“她說的……真的?”

“剛剛你不是都聽到了?”

“我,我不相信……”

“是不願意相信吧。”

“……”

他回過頭來,靜靜地凝視着我,

“我不是秦淩……”

言下之意是說他們不是一類人嗎?

“……”

“明白了?”

“我……知道了。”

我看看他欲言又止。他仿佛洞穿我的心思,

“想問什麽就問吧。過時不候。”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恩。”

“那……你真的是她說的那種人?”我依然不死心。

他笑了,然而還是高深莫測的那句,

“你說呢?”

我無話可說了。猶豫了半天,盡管艱難,我終于還是問出了心底的那個疑惑,

“你……真是那麽看我的?”

他嘆息,眼神冷極了,

“你還是以為我是秦淩!”

他“忽”地站起,居高臨下地睥睨着我,眼神煩躁不安,

“我就那麽像他嗎?你一直把對他的感情強加給我,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秦,納夕……”

“蘇曉安,你很過分你知不知道……我不是秦淩,可我也不是石頭啊,你對我這麽好,我……算了!”

他賭氣地別過了腦袋,胸口開始激烈地起伏。我心知是自己惹惱了他,然而卻也被他弄糊塗了:他在說什麽啊,“納夕”明明就是“秦淩”啊。

我們各懷心思,都沉默下去。良久。

“納夕……”

他的情緒看來已經平複,

“說。”

“以後怎麽辦啊?”

“你是說我,還是你,還是我們哪?”

“當然是你啊!”

他忽然壞壞一笑,

“今天的事因你而起,你當然得對我負責。”

“負,負責?”我瞠目結舌。

“是啊,我身上分文沒有,你當然得管我。難不成你想把我扔大街上?”

打住!怎麽我還是沒聽明白,“負責”這回事不是應該女的跟男的說的嘛,怎麽到我們這兒就全亂套了?

見我忽然沒反應了,納夕立刻惡狠狠地瞪住我,

“蘇曉安你想清楚後果,要是你今天敢扔下我,哼哼……”

我在心裏咒罵一句:混蛋,都到這份上了,還擺臭架子威脅人!不過,事情怎麽說都是我惹的。我看看手表,

“我身上就剩車錢了,你忍忍吧,等到了學校我們再吃飯。”

納夕狐疑地瞄瞄我,

“學校?”

“恩。對了,學校!我怎麽忘了,快走快走!”我趕緊推着他跑。真是失策了,這麽久一直千方百計想讓納夕想起自己是秦淩的事,居然忘了最應該帶他去的地方就是學校啊,我們在那裏度過了兩年多的光陰,留下的記憶應該也是最多的啊。

開門的是蕭蕭。

她愣愣地注視着站在門口的納夕,嘴巴張得大大的。納夕拽拽地瞥一眼她,不懷好意地說,

“喂!你的下巴要掉了。”

蕭蕭這才反應過來,花癡的本性一覽無餘,

“天,天人帥哥!天人帥哥回來了!”

下一秒迅速轉臉質問我,

“蘇曉安,你還真是藏得滴水不漏啊!”

納夕讷讷地把頭偏向我,不解地問,

“她誰啊?”

“什麽?”蕭蕭的表情告訴我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我嘆口氣,無可奈何地拍拍她肩膀,轉身面朝納夕,

“自我介紹一下吧。”

納夕稍稍溜溜眼前這個咋呼咋呼的小女孩,極不情願地開口,

“我是納夕。”

蕭蕭的腦袋火速轉向我,幾乎要叫出來,

“納,納什麽?曉安,你家帥哥腦子撞壞啦?”

我傷腦筋地摁着太陽穴,

“大概是吧。”如果不出意外,下面他應該——

“蘇曉安,小心你的用詞!”果然,我話音剛落,他已經是滿臉的老大不樂意了。

蕭蕭難以置信地望望我們,

“先進來吧。”

屋子裏人頭攢動,無一例外饑渴地盯着我,恨不得馬上從我臉上挖出答案。還好人都在,也免了我多做解釋。

“他不是秦淩,他叫納夕。從今天起——無家可歸。”我考慮了一下措詞,最後發現還是這比較切實。

想想莫名其妙地托着腮幫子,笑得花枝亂顫,

“你們倆在幹嘛啊?玩游戲?”

靖男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曉安,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啊?”

蕭蕭也急忙跟着插上嘴,

“就是!我們又不是傻瓜,這明明就是秦淩好不好!拜托你說實話!”

我煩惱地瞅着納夕,

“你自己來吧,我沒本事說得清。”

納夕的樣子看起來早就被我們弄暈了,他滿眼茫然地攤開手,

“我——真有那麽像秦淩?”

一屋子女生異口同聲,

“你本來就是好不好!”

我們兩個費勁唇舌,她們還是半信半疑。怪誰呢,說他不是秦淩,連我自己都不信。

好容易等她們都出去,屋子裏才算安靜下來。我們盤膝在墊子上坐下,此時此地,這小小的天空裏就只剩我們兩個,恍恍惚惚,忽然就有種滄海桑田的錯覺,那樣熟悉而溫暖。我起身沖咖啡,

“喝什麽?還是愛爾蘭嗎?”

納夕低着頭,不動聲色地點一下,忽然道,

“你——和‘秦淩’之間的事,可以講一些給我聽嗎?”掌心的咖啡握得緊緊的,他似乎問得猶疑不定。

我難掩自己的驚愕,之前只要我一提起這個,他總會火冒三丈,那麽現在……淚水忍不住在眼眶打轉,又生怕不小心被他看見。我趕忙低下頭,不知不覺慢慢陷進了回憶,

“初中的時候,我總愛上課開小差,有一天下午,又因為這個被數學老師罰站在走廊裏……那天陽光真好,你……對不起,是他就這麽捧着滿滿的作業從我面前經過……腰挺得筆直的,眼神幹淨得不得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聞見了淡淡的薄荷香……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他……那年我初二……

呵呵,我沒問過他當時是怎麽想的,反正,我就那麽對他一見鐘情了!”

納夕茫茫然地擰起眉頭,

“……”

“那時侯,為了看一眼他的背影,我常偷偷跟他去打水,又怕被發現,只好東躲西藏,結果經常撞上樹啊、電線杆子啊什麽的,以至于腿上、腦門兒上老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新傷添舊傷,總也不見好……”

納夕難得不見惡意地笑一下。

“而到了晚上,等所有人都下自習了,我才敢偷偷溜進他教室,看他的書,看他記的筆記,偶爾也會忍不住留下點塗鴉什麽的,呵呵……”

“還有,在每天下午的四點半,死氣白賴地窩在班主任老毛的辦公室,因為秦淩會在每天的這個時間準時交作業過來,他從來不會遲到……那種感覺,真的很幸福、很滿足,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納夕的眼神遠遠地飄向窗外,若有所思的樣子。

“可是,整整三年,我們只說過一句話……還是在快畢業的時候,他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然後我們分開,又是三年……有時候想想,這世上有多少個三年經得起我們去等待呀,可我畢竟是等到了……大一那年暑假,我們終于再見了……他一點兒都沒變,依然是我記憶裏的樣子,呵呵,其實他也變了一點兒,他長高了,長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

“那一天,冰激淩店那麽多人啊,可他居然什麽也不管,當着所有人的面,說‘蘇曉安,你做我女朋友吧!’……”

眼前的納夕仿佛籠在了一層煙霧裏,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揮之不去的傷痛與幸福脈脈将我淹沒。輕褪下頸上的銀色指環,我推到他的跟前,

“……這個,是去年十月,他送給我的……因為有點小了,所以一直挂在脖子上……”

納夕伸出手指,端詳許久,

“這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安靜地凝視着他,

“那裏面,有我跟他的名字……”

納夕緩緩地舒展眉頭,眼底的神色逐漸柔軟起來,

“我在雲南出生……也在那裏長大,九歲那年,遇到了依香,然後一直在一起,到現在……三個月前,我第一次來到南京,這座城市讓我有種親近感,說不上來為什麽,但是我很喜歡它,所以決定留下來,開了這家‘Blue’。”

“……我知道我和那個秦淩’有同樣的相貌,所以你才對我這麽好,無論我怎麽對你,你都不生氣……因為你把我當成了他,只要一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

“可是,我不可能是他……真的,不會在初二那年就認識了你……和你一起讀書、相愛多年,卻不記得……”

他緩緩向門外走去,忽然說,

“你這樣的女孩兒……愛了就一定不舍得放棄……”

我懵了,怎麽我的心跳得那麽厲害。

“蘇曉安,被你當成替代品去喜歡的滋味……真的……不那麽好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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