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傀儡
4月6日 天氣 晴
那株茉莉的花謝了。
早晨起來的時候,馨香只剩下若隐若現的一縷,窗臺上布滿了白色的花瓣,有些已經枯萎,但更多的都還是未放的花蕊。
看樣子,它們應該是在昨夜突然墜落的,也許就在我遁入夢境之後不久。
聽花匠說,茉莉的花期在六月,四月開花的少之又少,而上帝給我的明顯是個奇跡。
從三月開始,那些陸續開放的白色花朵把清淡的幽香過早地鋪陳在我的生活之中,讓我欣欣然而又不知所措。
它們該是早生的精靈吧,盡管那麽脆弱,還未盡放便殒了性命。
昨夜我真不該把窗子打開,雖然只是那麽一會兒!
真是沒想到,這淡雅的花朵竟然連一夜春風都熬不過去……
曾黎又看了陳婉的日記,還是以前那樣,平淡無奇。在日記裏,這個姑娘并沒有賣弄自己的文采,所有的文字都近乎直白,也許只有在寫日記的時候,她才是真正的放松吧,曾黎默默地琢磨。
這段時間曾黎與莊寧過着平靜而貌合神離的日子。他讓她天黑不要到處亂走,這麽漂亮的人晚上出來就是引誘別人犯罪。
曾黎的心情一直不好,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各種文學活動也是能躲便躲。
去過幾次左丘玟家,都沒有看到左丘明,她不好問。好像左丘明從她的世界消失了,就像幾年前他考到南京的大學時那樣。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曾黎才知道,自從上次吵過之後,左丘明就租了房子,搬出去獨立了。
左丘玟就像一個更年期的老女人一樣易怒,唠唠叨叨,整晚都在數落左丘明不是東西。當鐘聲敲響,萬衆歡呼的那一刻,曾黎看見左丘玟流下了眼淚。她明白左丘玟是在想弟弟,自從她們的父母在五年前去世以後,兩姐弟便相依為命,可如今卻鬧成這樣,曾黎覺得心中異常愧疚,她明白,此刻左丘玟的心中正萬分渴望弟弟能回來。一個晚上,曾黎反複地撥打左丘明的手機,但回應始終是一句話:“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曾黎突然想到給左丘玟介紹一個男朋友,這是個好辦法,也許能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首先想到的就是陳狄,他各方面條件和左丘玟都挺合适,只是不知他心裏是怎麽想的。認識這麽久了,似乎沒聽他提過有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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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稀裏糊塗的就結束了,初五剛過,曾黎便打了個電話約陳狄一起吃晚飯,順便打探一下消息。
這兩天曾黎突然覺得心情好了一點,自己以前怎麽早沒想到呢?給小蚊子介紹個男朋友不就萬事大吉了?陳狄也算是一表人才啊,而且又講義氣、心又細,小蚊子跟了他一定會幸福的,如果這事真成了的話,那她曾黎就功德無量了。
換了身衣服,化了個淡妝,曾黎照照鏡子,沖鏡中的自己笑笑,發覺自己真的很好看,不能看了,再看下去,被自己的美貌驚得暈過去,肯定又上報紙了。連日的郁悶一掃而光,她可是去做媒婆,愁眉苦臉的可不行。
曾黎特意訂了她家對間的飯店,這樣回去太晚也不用擔心,快跑幾步就能到家了。剛一進門,遠遠看見陳狄坐在靠窗的位置沖她招了招手。
他今天依舊是溫文爾雅的英倫風裝束,在這個東北味兒十足的小館子裏,他顯得有些卓爾不群。
從表情來看,陳狄十分愉快,待她走近,急忙起身讓座,開口笑道:“安然大美女今天好漂亮啊!”
雖然安然兩個字讓她稍微有些心痛,但後半句她愛聽。她沖陳狄笑了笑說:“真抱歉,在我樓下請你,還讓你等。”
兩人面對面落座,裹着牡丹鳳凰大花圍裙的服務員麻利地遞上菜單。
“沒關系,誰讓你做東呢,你有遲到的權利。”陳狄打趣她。
三言兩語,曾黎便釋然了,陳狄總是有本事讓人開心,左丘玟要是嫁給他肯定會幸福的。
點了飯菜,曾黎問陳狄喝不喝酒,陳狄說開了車,曾黎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自己也戒酒了。她是真不想再喝酒了,聞到別桌的小燒兒味道,她有些饞酒,但是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喝了又怎樣,不喝又怎樣,反正也死不了人。
曾黎暗自琢磨着如何把陳狄和左丘玟拴起來,其陳狄真的是個不錯的男人,左丘玟這下賺大了。左丘玟把莊寧介紹給她,如今她把陳狄介紹給左丘玟,這樣就扯平了,要不然她總是覺得虧欠了那姐弟倆的。
見曾黎思想開小差,陳狄沒有絲毫不快,只輕咳了一聲微笑着問:“怎麽突然想請我吃飯?而且還不帶莊寧?”
“想謝謝你上次送我回來。你還老送我禮物,我都沒什麽表示。”
“都是我應該做的呀。哎?這幾次去莊寧家都沒見你,不是已經公布了你們交往的消息嗎?怎麽又開始保持距離了?你們到底在搞什麽?”
“別說我們了,說說你吧。”曾黎喝了口水揮揮手說。
“說我什麽?”陳狄略有些吃驚,這是第一次曾黎對他的事感興趣。
“說說你的感情問題啊!”曾黎說。
“我……我有什麽問題?”陳狄臉一沉,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曾黎湊過去神秘兮兮地問:“一直也沒聽你說過,陳大哥有沒有女朋友?”
“幹嗎突然問這個?”陳狄忍不住後退了退,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
曾黎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啊!抱歉!陳大哥,我是不是像個記者?好像有點職業病了,一提問就是記者的口吻。別緊張!別緊張!”
陳狄松了一口氣,笑道:“沒事!呵呵,你倒能滿足我想被采訪的欲望,不過被你這麽一問,還真有點緊張。”
“陳大哥,我今天可是來做媒的,我想把我的朋友介紹給你,感覺她和你比較合适。”曾黎不想再拐彎抹角,直接進入主題。
“我是百搭款式嘛。”陳狄開玩笑。
曾黎忙湊過去問:“說說你想找一個什麽樣兒的?或許你和我那朋友正是彼此心目中的另一半。”
陳狄笑道:“都說女人在感覺自己生活幸福的時候才會做媒婆,因為想讓別人也嘗到幸福的滋味。你是這麽想的嗎?”
曾黎呵呵一笑說:“差不多。”
陳狄嘴一撇說:“怎麽有點勉強啊?可是我要讓你失望喽,我有喜歡的人了。”
“有了?哎呀呀,真是……一直沒聽你說,就以為你是單身呢。”曾黎咂了咂嘴,替左丘玟感到可惜。
“你還真是……”陳狄搖頭笑。
“笨對吧?”曾黎接話茬。
陳狄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然後又忍不住笑了。
曾黎一低頭,突然發現菜已經端上來半天了,忙說:“啊!陳大哥,快吃吧!”
“你不下命令,我還真不敢動筷子。”
“大哥喜歡的那女孩兒我認識嗎?”
陳狄搖搖頭,別有深意地望着她說:“別再從我這裏挖新聞了,我可是不會變心的,這輩子都不會換人,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曾黎撅了撅嘴,自己的小心思又被他識破了,低頭吃了幾口菜,不再企圖說服他。
陳狄卻突然小聲說道:“莊寧身邊是應該有一個你這樣的好女孩。”
曾黎腼腆一笑。
“可是我怎麽就感覺你們兩個不像是在戀愛呢?”陳狄搖搖頭笑了笑。
一句話說得曾黎心裏堵得慌,她苦笑着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你也喜歡用蒂芙尼嗎?”陳狄喝了一口果汁。
“蒂芙尼?”曾黎微一皺眉問道,“不是達芙妮嗎?”
陳狄的那口果汁險些噴出來。他咽下果汁,撲哧一聲樂了,他說:“達芙妮是鞋好不好!”
曾黎悶在家裏一個禮拜,寫出一篇三千多字的小短篇,改了七八遍。越看越覺得好,好的令她愛不釋手,她的進步真是巨大的。打印出來,自信滿滿地拿給莊寧看,以為他會驚訝地誇她寫得好,說自己以前小看她了,并且把安然的寫作權交給她。
但莊寧并沒有表現出喜悅,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看完把打印稿放回茶幾上,又把視線移回了電視熒幕上,然後不陰不陽地說了句:“你得多寫才行。”
這是什麽狗屁話?曾黎暗罵。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連句鼓勵的話都不肯對她講?曾黎忍住怒火,試探地問:“不好嗎?那你說我該怎麽改呢?”
“改不出來,別費力氣了,還是寫新的吧。”莊寧建議她,視線卻不願意離開電視。
“我覺得挺好的啊!”曾黎撓撓頭發,十分不甘心。
莊寧撫摸着在他懷裏呼呼大睡的二鍋頭,歪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笑道:“傻丫頭,你說什麽傻話啊?書架上那麽多好小說,你又不是沒看過。等你達到訾怡的水平再自己寫吧。”
曾黎撅着嘴到書房一個人生悶氣,她總是說不過莊寧,他在寫作上很強硬,容不得別人說不。他說好就是好,他說不好就是一點好的可能都沒有。訾怡?又是訾怡!
曾黎朝客廳裏望了一眼,他在專心地看球賽。曾黎迅速登錄安然的郵箱,把自己的短篇發給了一個編輯。看着吧!編輯肯定會說好的。她暗想。
沒過多久,編輯回複了,結果出乎她意料,稿子被退了回來,原因是風格與他們雜志不符,拜托她換一篇來。
曾黎的嘗試沒能瞞過莊寧的眼睛,他大發雷霆,說她瘋了,數落了她一頓之後沒有像往常那樣再哄哄她,而是沉着臉鑽進了自己的工作間,他看了她一眼,然後重重地甩上了門。
那關門聲吓得曾黎心驚肉跳,她站在客廳裏,揪着衣襟,又委屈,又難過,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孤單過。
她感覺莊寧抛棄了她,因為她做錯了事。
她覺得自己很失敗。無論是寫作上,還是愛情上,她真傻啊!怎麽就始終不願意相信他只是利用她呢?她不過是他的工具--安然的替身,一個沒有自我,受他擺布的傀儡。
太悲哀了。
曾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冬天過去了,迎春花開了,一簇簇金黃,晃得人眼暈。
“你怎麽又不系安全帶?”莊寧歪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溫和得讓人想到牛奶。
“嗯。”曾黎答得心不在焉,坐着沒動。
“系上。”莊寧說。
曾黎一聲不響地系上安全帶,又靠回椅背上。
“我給你的演講稿背熟了沒有?別在公共場合多說話,言多必失。……”莊寧一個人說了半天,曾黎也不回應,他閉上嘴專心開車。
“莊寧……”她突然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什麽?”莊寧歪頭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好好的一個人,今天怎麽仿佛丢了魂一般,眼睛暗淡無光。
“我不想去了。”她鼓足勇氣說。
“不去了?為什麽?已經答應了人家,不去不好。安然,你……”莊寧企圖說服她。
曾黎想了想說道:“我不想做安然了。”
莊寧猛地踩了剎車,兩個人向前擁了一下,又被安全帶生生地拉回到座位上。後邊的車險些追尾,停下車後,狠狠地按了兩聲喇叭。
莊寧把車停到路邊,煩躁地抓了抓頭頂的頭發,把頭發都抓亂了,曾黎這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不安。他轉過身來盯着曾黎,低聲下氣地說:“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不滿意的地方我們可以溝通。”
曾黎搖了搖頭說:“我厭倦了當別人!”
“好好,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們不去了。人總是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過兩天你就會覺得你今天說的話有多好笑。沒關系,我能理解你這種心情。對了,你是不是還在為上次那篇稿子生氣啊?忘了吧,我當時也是一時心急,說話有點重。等你練好了,我肯定會讓你自己寫的。我又不能幫你一輩子。”莊寧想方設法說服曾黎。
“我厭倦了當別人。”曾黎心意已決。
莊寧拉住曾黎的手,又哄又抱,親親她的臉頰乞求她留下。
曾黎推開了他,拎起自己的包推開了車門。
莊寧突然拉住她說:“我們當初說好了,這件事不能回頭的。如果你決意要走,你我都會身敗名裂的。”
曾黎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他。
莊寧喃喃:“我需要你,留下來!”
“我……”
“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莊寧一把攬住她。
曾黎沉默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一刻他似乎覺得自己竟然是那麽的軟弱……
進會場時,莊寧的手輕輕地搭在曾黎的腰上,他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投入一點。”曾黎微笑着沖他點點頭。在外人看來,這對戀人是在向衆人顯擺他們的親昵。
接受采訪時,莊寧一直誇曾黎的文字感覺好,令他刮目相看。聽得曾黎想吐,他哪裏在說她,明明就是在說那個只在博客露頭的訾怡姑娘。
第二天他們的照片見報,兩個人仿佛甜蜜的情侶。
只有左丘明從照片上看出了,曾黎的笑容是裝出來的,她在生氣。
按了開機鍵,左丘明想打電話問問到底怎麽回事,但幾次調出曾黎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撥出。
他明白,自己只有保持沉默的權利。
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是曾黎?
我是安然?
我是莊寧的女友曾黎?
我是莊寧的女友安然?
我是安然的替身?
我是陳婉的替身?
筆記本屏幕上幾行初號大字,一排大大的問號,其後的細長條光标閃個不停。
電腦旁邊放着一瓶香水,中規中矩的瓶子,瓶身上只有幾個英文字母--Tiffany。原來這就是陳狄說的蒂芙尼,陳婉日記中的“第凡內”。
曾黎的心很痛。美女作家的頭銜、奢侈的生活、英俊帥氣且才華出衆的男友、有文采的朋友,這些都是她夢寐以求的。一并輕易得到了,卻不是自己應該得到的。她不過是個替代品。
可是,這種滋味,誰能了解呢?
曾黎又開始喝酒了,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一喝多了就給左丘明打騷擾電話,她需要有個聽衆,聽她道出心裏的苦楚。
也不管他開不開機,每次都是舉着手機嘟嘟囔囔地說一通,心裏便舒服一點。
今天也是如此,左丘明走遍了曾黎家對面的餐館,終于在一個小包間裏找到了她。
“咦?這不是小明嗎?”曾黎嘿嘿地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啊?”然後就出溜到桌子底下了。
左丘明翻翻白眼,吹了吹前額的頭發,結了賬,幫她穿上厚外套,扶起她便往外走。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好像一條無骨的泥鳅。左丘明一陣心猿意馬,手勁不覺間加重了。
上了樓,左丘明把她抵在門上,伸手在她包裏翻出鑰匙,打開了門。
終于把她抱進了卧室,左丘明喘了口氣,休息片刻,擡手幫她脫了鞋,左丘明遲疑了一下,又幫她脫外套,她裏邊穿了件緊身毛衣,起了皺褶,露出一小截肚皮,左丘明臉一紅,拉開被子替她蓋上。
泡了杯溫蜂蜜水,哄她喝下。又站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但他終究得走,見她沉沉入睡,他轉身準備離開。
“我到底是誰啊?”曾黎突然踢了被子,嘟嘟囔囔地說,“你說我是不是很矯情?”
左丘明回身替她蓋好被子,他輕輕地拍了拍她說:“睡吧!睡吧!”
“我不想……當安然了!我好累啊!”曾黎突然哭了起來。
“別說了,快睡吧。”左丘明輕聲地安撫她。
“你知道嗎?其實……我是一個演員……呵呵……”梨花帶雨的曾黎又笑了起來。
“你真要演那電影嗎?”左丘明随口一問。
“我現在很後悔!我真不該答應他做安然的替身,我太貪心了……”
“你說什麽?”左丘明愣住,眼前的曾黎越來越陌生,好像這二十年認識的是別人。
曾黎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搖着頭說:“我一點自由都沒有!說什麽話,穿什麽衣服,留什麽發型,我自己都說了不算……我真的好累啊!……”
她終于安靜了,翻身睡去,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半夢半醒間說出了她曾發誓要一生保守的秘密。
左丘明感覺有些冷,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曾黎爬起來,只覺口幹舌燥,頭疼欲裂,她搖搖晃晃地去洗手間洗漱,出來直奔廚房,兩大溫杯水下肚,終于舒服了一點。
操作臺上放着蜂蜜罐,她有用完東西馬上歸位的好習慣,完全想不起來昨晚喝過蜂蜜水,難道是夢游的時候喝的?曾黎搖搖頭。
曾黎找了一塊面包,并沒過期,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
邊吃邊開門,去門口的報箱裏拿報紙,莊寧給她訂了兩份報紙,讓她養成看報的好習慣。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門口放着一摞書,曾黎心一驚,最上邊那本書的封面她異常熟悉,是安然的小說。樓道裏安安靜靜,不見人走動,看來是早放在這裏的。她抱起書,迅速退回來,關上門。一共四本,全是安然的,書并不新,明顯翻看了很多遍。
這應該是某個讀者尋上門來還書的,雖然她不是安然,但心中仍隐隐地不舒服,被讀者抛棄,她這個傀儡也有責任。随手翻了翻,一封信掉出來,人家還有話講,看看被抛棄的原因吧。曾黎苦笑。
她拿着信和面包坐到沙發上,抽出信紙,輕輕地展開,一眼便認出是左丘明的字跡。她抿嘴苦笑,這小子又在搞什麽鬼?開始寫情書了嗎?
安然:
你更喜歡這個稱呼吧?我就不喊你曾黎了。
你的書都在這裏了,統統還給你,或者說還給替你捉刀的那位同志,我猜那個人是莊寧對嗎?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有一點點愛慕虛榮,但是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我不知道這二十年你對我有多少是真的。昨天晚上,我聽到你說這件事,我差點把你殺掉,還是不見面安全一點。好了,就當我從來不認識你吧,那樣還好。
左丘明
曾黎的手抖個不停,她把那封信逐字逐句地讀了三遍,确信沒有看錯左丘明的意思,他和她絕交了。曾黎攥着那半塊面包,嗚嗚地哭了起來。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這個孩子般的左丘明代表着什麽,直到這一刻,當自己手捧斷交信的時候她才明白,他是她孤獨生活中最燦爛的一抹陽光。
可如今……
這陽光驟然消失!
或許左丘明的離開早已注定,但轉身卻又那麽突然,這讓曾黎頓覺天地間一片昏暗,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紛繁的人間。她失去了最溫暖的肩膀,或許這肩膀還不夠堅強,但卻是她這些年來隐于心底的一個支點……
從今天起,她!曾黎,就将墜入無邊的寂寥和灰暗中,她已不知誰能拯救自己。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擊垮了她長久以來僞裝的強大。
曾黎到瑜伽館找左丘玟,随她練習了一個小時。她需要讓自己靜下來。
“你怎麽老深呼吸啊?”左丘玟納悶地問。
經她一提醒,曾黎才發覺自己喘不過氣來,每隔一會兒便要深呼吸,感覺嚴重缺氧。仔細想來,胸悶氣短已經有幾天了,每次都是晚上,一直也沒當回事,還以為是枕頭不舒服。今天練習完瑜伽,嚴重了。她突然就害怕了,開始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左丘玟趕緊陪她去醫院檢查身體。
兩個小時過去了,曾黎和左丘玟樓上樓下,東奔西走,最後終于檢查完,拿着一大堆化驗單去找醫生,醫生看完搖了搖頭,曾黎心一沉,心想肯定是沒救了。她眼圈一紅,一把摟住左丘玟等着醫生宣判。
醫生清了清嗓子說:“沒什麽問題,心肺很健康,好像沒見過你這麽健康的!”
曾黎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歪頭見左丘玟也是一臉的疑惑。她轉過頭來對醫生說:“拜托您再幫我好好看看,我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不然為什麽會胸悶呢?”
醫生樂了,擡頭看了曾黎一眼說:“還怕自己沒病啊?你是不是最近壓力比較大啊?聽聽音樂,多休息休息。過兩天再來查查血吧。”
“我的血有問題?”曾黎心一驚。
“你戒兩天酒再來。你的血現在是五十六度的二鍋頭,我怎麽看哪?”醫生逗她。
曾黎紅着臉忙點頭,真丢人。
“看你好眼熟啊!”醫生低頭又看了一眼病歷單,眯着眼睛喃喃自語道,“曾黎……”
“她是作家!安然!您也看過她的書?”左丘玟笑着問。
醫生恍然大悟說道:“哦!你現在很火啊!老在報紙上看見你!出了名壓力比較大吧?沒事,過一陣子就好了!”
“謝謝您!”曾黎向醫生道謝,急忙收起自己的化驗單,拉起左丘玟就往外走。
下了樓,左丘玟終于松了口氣,拍拍曾黎的肩膀說:“這下你放心了吧?你壯得像頭牛一樣,能得什麽病?”
曾黎拉住左丘玟的手十分嚴肅地說:“蚊子,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萬一我做錯了事,你不會不要我吧?”
左丘玟撇了撇嘴說:“幹嗎突然這樣?你只要不是嫁給我弟弟,我什麽都答應你!”
曾黎和她勾了勾手指說:“一言為定!”
“你又幹什麽壞事了?”左丘玟斜着眼睛睨她。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曾黎又吐了一口氣說,“要不要去喝點?”
“還喝?喝死你得了!”左丘玟立馬便翻了臉。
曾黎笑,還有什麽比健康更重要的?還有什麽比朋友的關心更讓人心安的?
左丘玟突然想起什麽來,大聲說:“你是不是練逆腹式時導致呼吸時出了問題?”
曾黎點點頭說:“大概是!對了,我前兩天本想介紹給你一個帥哥,但是人家心有所屬了。”
左丘玟眯着眼睛盯着她說:“想拿男人賄賂我?看來這次你确實幹了天大的對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