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遇

雁塔畢竟是明清的古建築了, 經常需要維護保養。

塔裏的階梯又高又陡，由于古建築的特殊性，也不可用現代化的設施, 只能憑借人工把需要的材料搬上去。

紀林遠從上了高中起就一邊讀書一邊打工賺生活費。

一個戶籍在鄉下的窮逼住宿生, 縣城裏那些家境不錯的走讀生是不屑跟紀林遠玩的，在這個學校城裏的孩子和鄉下的孩子泾渭分明, 他們就像是學校裏的透明人，認真讀書拿獎學金有他們的份, 各種玩樂活動之類的想都不會想到他們。

比如之前火邊整個校園的票選各年紀男神女神……紀林遠就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 他早就去找顧明玉了。

不過紀林遠也沒空跟他們混在一起, 學校的住宿條件很差，而且非縣城戶籍強制繳費，他們交給學校住宿費, 卻沒辦法住宿，只能在外面租房住。

紀林遠只能拼命學習，拿最高的獎學金再申請貧困生資助，這才減免了住宿費和學雜費。只是這樣還是不夠, 正在發育期的男生每天吃進肚子裏的東西是驚人的，紀林遠的食量更是可怕，他現在身高188cm, 還有繼續增長的趨勢，這在男性平均身高170cm的南方非常少見。

最開始紀林遠在餐館洗盤子，後來聽說當搬運工錢來得快——一般是搬完立即結算。他就拿了塊毛巾挂脖子上，學那些人在車站門口蹲着, 看見車子下客就圍過去——有很多去省裏進貨的商人，為了省一趟路費每次都進很多貨，自己搬不下就會請搬運工。縣城裏也知道這裏是搬運工的據點，有需要的也會來這裏找人。有些“實力雄厚”三五個做一團，買了大板車專門給人搬家，收入比搬零散貨要高，只是那都已經形成圈子壟斷，紀林遠這樣的後生仔擠不進去。

紀林遠生活圈子很小，除了老師和班上的同學，也就是合租房裏那些租客，他性格有些腼腆，對不熟悉的人很少能主動開口。剛去的時候也不知道招攬生意，只紅着臉往人面前一站，不知道的還以為來接父母的小孩。

好不容易有客戶看中，覺得他長得幹淨，個子又高，想着力氣比那些四五十歲的搬運工要大，卻又被同行搶了生意，說他年輕手腳不穩重，容易把東西磕了碰了。

慢慢的紀林遠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後來就改了，嘴甜一點，動作麻利一點。他知道自己的優勢，特地帶了校服過去，也不穿在身上，只系在腰間。客戶一看，一個勤工儉學的學生，還是重點中學的，這樣能幹懂事的孩子怎麽能不支持一下？

這次就是紀林遠認識的一個客戶，聽說這裏的包工頭給的錢多時間又合算，就把他介紹了過來。

這還是紀林遠來城裏讀書這麽多年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從塔頂往下看，風景确實很美，只是五六十米的高塔，加上建在山上，紀林遠瞪大了眼睛往下看也看不清山腳下那幾名男女中到底有沒有自己認識的人。

剛才那道聲音像是錯覺一樣，他只能看清幾人的站位，從而得知他們正在打架，其他的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過想想也是，塔這麽高，山上風又大，山腳下的聲音怎麽可能傳到上面來。

紀林遠搖了搖頭笑自己魔怔，不過就是少年時期一面之緣的男生，怎麽就能記上這麽多年，連卓雷都忘記了——聽說卓雷的姐姐每個月會寄錢給他母親，但卻再沒有來過。卓雷現在只記得姐姐的好，每次提起來都說有個有本事懂得感恩的姐姐，哪裏記得當初是怎麽被她弟弟騙出去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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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林遠：咦，好像騙他出去的是我？算了不關我的事。

紀林遠聳聳肩，他是很看不上卓家人的，卓家媽媽給人做衣服養活兩個孩子，雖然為人有些尖酸刻薄，但也算不上壞人。只是那卓雷，母親做工辛苦，他還樣樣要學城裏孩子，書包要最新最好看的，文具也要年年買新。明明住得離學校很近，還要母親買單車給他，複讀機也沒落下，帶得卓昊也學他一樣。

要不是鄰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才懶得鳥卓雷卓昊，卓雷現在也在一中念高一，讀書倒是認真，就是那副心安理得用母親和姐姐的錢，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紀林遠覺得惡心。

不過紀林遠雖然心裏不齒，表明上卻不會顯露出來，不知怎的倒讓卓雷把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顧明玉并不知道距離一百多米遠的地方有人在念着他，周智也不是傻子，兩個打一個他怎麽也沒有還手之力，瞅準了空擋翻身爬起就跑。周智在學校是田徑隊的，別說顧明玉，就是周成也追不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跑。

看着一臉懵逼的安高兩人，顧明玉和周成都有些尴尬。不過這兩位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沒有把周智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發生這樣的事大家都沒什麽心思游玩，高敏敏倒是執意想上雁塔，然而三個男生陪她走到山頂，卻發現寺廟關門，門口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

“怎麽了？這是不開了？”

“不會吧——難得出來玩一趟。”高敏敏非常失望，一中和二中隔得不遠，但父母看管很嚴，她很難像今天這樣跟男友出來約會，寫信的路子又早在初中那件事情時就被斷了——高敏敏的母親後來找到顧明玉哭訴，明裏暗裏數落他不該幫他們傳遞情書。早戀在那時确實是很嚴重的問題，顧明玉沒辦法反駁，只能答應不再做中間人。

“沒事，以後我們再來，機會多得是。”安佳璇這樣安慰高敏敏。

“以後的事情哪說得準，說不定你跟別人去。到時候你們廟裏拜了菩薩，又去情人橋走上一個來回，指不定早把我忘了。”高敏敏撅着嘴滿臉不高興，挑選這個地方本來是件很浪漫的事，沒想到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又是打架又是碰上寺廟關閉。

安佳璇哭笑不得，高敏敏這醋吃的。

顧明玉在寺廟門口轉了一圈，正好見到有人從塔裏出來，顧明玉便對着那人招手：“大叔你好，請問今天這裏不開門麽？”

從塔裏出來的正是紀林遠，因為要搬運石灰，紀林遠怕弄髒了校服，沒像往常一樣把校服系在腰間，而是借了一塊帆布罩在頭上。石灰容易揚塵，出了汗就黏在身上，把紀林遠全身上下弄得髒兮兮的，加上他個子又高，看不到臉的情況下，看着像個黑皮膚的成年人。

“今天檢修，不開放。”被人喊做大叔紀林遠也不高興，說着就擡頭去看那問話的人，想看看對方到底是不是嫩出了水。

然後紀林遠就愣住了，雖然人長大了也高了很多，但是紀林遠一眼就認出了顧明玉，那雙眼睛一點也沒變，跟三年前一模一樣。

顧明玉卻沒認出紀林遠，他臉盲加近視，加上時間久遠，對當時的事情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是覺得這人比想象中年輕，便點了點頭道了謝，跟周成他們一起往回走。

紀林遠剛要叫住他，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他全名，如果叫小名的話應該會很唐突吧，這一猶豫，人就走遠了，紀林遠急得團團轉，等到快見不到背影了，心裏一急就追了出去。

“同學！”紀林遠掀了頭上的帆布，站在山坡頂上對下面喊。正走在山坡上的四人回過頭來看他，見顧明玉那雙好看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紀林遠覺得自己有點臉紅，“那個……你、你還記得我嗎？”

四人互看了一眼，俱都一臉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問的誰。

顧明玉用眼神詢問，另外三人都猛地搖頭，紀林遠現在身上臉上都是石灰，髒兮兮的臉都看不清，身上因為常年體力勞動滿身腱子肉，看起來就像民工一樣，他們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

見那人只拿眼看着自己，顧明玉心下訝異，腦海中搜尋了一會兒，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搖了搖頭：“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這、這樣啊……那、那你叫什麽名字？”紀林遠滿臉失落，只想着這次一定要問到名字，卻不知道他先問人認不認識他，再說不知道顧明玉的名字，看起很像是腦子不清楚，或者幹脆就是一種拙劣的搭讪手段。

周成立馬警惕起來，瞪着眼睛兇巴巴地說：“關你什麽事，都說了不認識了！”

顧明玉倒是禮貌地笑笑，卻不答話，跟着周成等人轉身離開。

人走遠後紀林遠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好像真有點不合常理，他站在原地看着幾人的背影，勉強牽了牽嘴角，心裏有幾分難過。他以為自己并不在意，只不過是因為一份少年時的執念才記了這麽久，他對顧明玉也沒有任何企圖與奢望，不是想跟他做朋友，也沒有任何目的，就只是……想見見他而已。

然而發現顧明玉已經忘了他，紀林遠卻覺得心裏被揪得發疼，很想跑下去攔在他面前，搖晃着他的肩膀讓他記起那個三年前被他威脅的男生。

紀林遠站在山頂，看着顧明玉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後發出一聲嘆息，轉身回到塔裏。

其實紀林遠只是運氣太差而已——比高敏敏還差，如果是平時說不定顧明玉還有心情多問兩句，又不是多久遠的事，說不定就能記得起來呢。但他今天心裏有事，哪有空理會一個突然跑過來搭讪的陌生人，要不是對高敏敏和安佳璇感到抱歉，剛才周智跑的時候他和周成就會跟着回去——誰知道周智回家後會說些什麽。

而今天紀林遠的亮相也沒有在他心裏留下任何痕跡，就像是被風吹走的落葉，除了風沒有誰知道它曾經來過。

離開寺廟來到山腳他們停車的地方，高敏敏才有些奇怪地說：“剛才那人該不會也是學生吧？我聽他聲音像是年紀不大，他還喊我們同學。”

“不知道。”周成也沒心思想太多，周智實在太可惡，竟然敢打那樣的主意。

四人就此分別，高敏敏和安佳璇說好去吃關東煮，周成和顧明玉不想去，就直接回家。本以為迎接他們的會是一場暴風雨，到家後卻發現一切風平浪靜，周智的單車不在。

等到晚間，周成接到了周智爸媽找他的電話，才知道他也沒有回自己家。

“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我伯伯伯母竟然說不用找，語氣還怪怪的……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周智為什麽會休學呢，這都高三了……”吃完晚飯，周成偷偷約顧明玉出來散步，倆人肩并肩走在小道上，已經是夏天了，池塘裏蛙鳴一片，偶爾還有魚兒躍出水面的聲音。

顧明玉眼神一閃，低低地說：“或許——我們可以查一下。”

“嗯？怎麽查？”

“文宏不是有個弟弟也念那所學校嗎？讓他問問他弟弟，我覺得肯定有什麽。學校可能會壓下來，但是學生應該知道。”從周成複述周智的話可以推斷出，周智對同學做過那樣的事，只怕——還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