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成番外

周成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天上正下着雨,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打傘走在泥濘的小路上,他母親因為是關系人不能參與到周智的案件中,是他跑去檢察長辦公室求了很久才被允許在他們提審時可以跟周智見上一面。

周智憔悴了很多, 他本是高瘦白淨的長相, 留着一頭精心修剪的碎發,臉上總是帶着壞壞的笑容, 如今只短短半年時間整個人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眼窩深陷滿臉胡渣,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有餘。一看見周成就大聲哭嚎要周成救他出去, 還說再也不敢打顧明玉的主意, 讓周成去求顧明玉。

獄警用警棍敲打鐵窗才讓他安靜下來,周成發現他看着警棍的眼神滿是恐懼,可想而知他在裏面受到了什麽樣的對待。

周成心裏悶痛得難受, 他不知道該對周智說什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求顧明玉也沒有用,更何況他也已經很久沒見到明玉了。

突然外面一道驚雷響起, 竟是把周智吓得趴在地上,因為精神狀态不穩定,審訊進程被中斷, 獄警将周智提走時他不斷掙紮,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嗚嗚聲,雙手死死地扣住鐵制的桌椅,周成再也看不下去, 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撕裂天空的閃電發呆。

“我見過很多罪犯,”老邵,帶周成來的那人站在他身旁,手按在他的肩膀,“這種樣子的犯人并不少見,有些是真害怕,有些是為了逃避審判而裝出這幅樣子——多半還是害怕的吧,沒進監獄之前誰都覺得自己很牛,進了之後才知道總有比惡人更壞的惡人。”

“邵叔叔——”周成小時候住在檢察院附近的大院裏,時常跑到檢察院辦公大樓玩,對他們都很熟悉,他勉強牽起嘴角,“我知道,來之前我媽給我打了預防針,是我執意要來看他。”

老邵點了點頭,“你今年高考吧,複習得怎麽樣了?想考哪裏的學校?”

“我的成績邵叔叔知道,不上不下,反正——只要考北京就好。”周成仰頭看着天上掉落的雨滴,“不管是專科還是本科,只要是北京的就好。”

“哦?這麽執着首都?”

因為顧明玉曾經說過要考北大——只是想離他近一點。

當老邵問起周成為什麽要來見周智時,周成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打着傘冒着大雨離開了看守所。

周成知道他的意思——但凡看過卷宗的人都不會同情周智,作為一個檢察官邵叔叔看向周智的眼神是冷漠的,他不希望周成過多的同情周智,即使他們是親戚。

雨下得很大,周成走得很慢,看守所的道路坑坑窪窪,一不小心周成就踩進了水坑。看着黃泥水倒影的自己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周成只覺得心裏悶得難受。

顧明玉問他有沒有想過那些被周智傷害的人——說實話,在此之前沒有,說他冷漠也好,說他刻意逃避也好。當時他只覺得周智是他堂哥,不管如何都是身邊親近的人,或許他是被人帶壞或許是一時腦熱,他和周家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樣——不求脫罪,但求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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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況下周成不敢去了解那些被害人的遭遇,才會對顧明玉說出那樣的話。顧明玉的反應給了他沉重的一擊,當他用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他時,周成才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

這起案件由于影響惡劣涉及未成年人,社會上并沒有報道,外面只有些小道消息傳得離譜,老百姓的關注點更多的是在被牽出的貪污案上。周成就跑去找文彬,把他和顧明玉怎麽找到人,又怎麽勸慰對方說出真相的經過從頭聽了個遍。聽了文彬的描述,周成一句話也說出來。

他見周智是想提醒自己,有些錯誤,不值得被原諒。

回到家時,隔壁的大門緊鎖着,周成不知道顧明玉的現狀。顧明玉這個人就是有這樣決絕,他們共同的朋友不少,卻沒有一個人敢把顧明玉的情況告訴他,因為顧明玉不許。

看着二樓那熟悉的窗戶,周成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

雨下得很大,周成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脫鞋的時候裏面倒出的水都能養金魚了,當他抖落傘面上的水珠,撐開放在屋檐下,走進客廳時,看見他父親周明正站在客廳裏的窗戶前望着後院那堵高高的圍牆。

“爸。”周成叫了他一聲,沒有得到回應,卻也沒在意,徑直去二樓拿毛巾擦幹頭發換了套衣服。

或許周成逃避的性子是遺傳自周明,不同于顧家的激烈反應,他們家三個人都在假裝一切正常,只是父親一天比一天更沉默,母親一天比一天更晚回家,而周成……

有時候周成會想,如果是顧明玉會怎麽做呢,他會不管不顧把事情攤開撕裂放在兩個大人面前吧,顧明玉從來都不懦弱。

但是周成做不到,即使他知道父母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即使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坐在一個飯桌上吃飯,即使他們互相之間沒有交流,即使整棟房子冰冷壓抑。周成也不敢,他害怕失去父母,在他已經失去顧明玉的時候,這代表着他将會失去一切。

等到周成下樓去廚房洗米做飯,把冰箱裏的菜拿出來洗好切好——每次母親只要晚歸,父親就不做飯,像是無聲的抗議一樣。周成沒辦法,只得自己動手,好在顧明玉炒得一手好菜,偶爾興致來了也會去菜場買些愛吃的回家自己做,周成跟着一旁打下手,切菜洗菜也算是有模有樣。

準備工作做完,看看時間不算太晚,周成便擱下手裏的菜刀走到客廳。

周明還是剛才的動作沒變,因為下雨屋裏很暗,周成一邊去摸電燈開關一邊問他:“爸,你看什麽呢看這麽久?”

客廳被燈光照得明亮,周成很快就發現放在茶幾上攤開的相冊,正是他深藏在衣櫃底下的那本。

一瞬間周成如墜冰窖。

“我在看那堵牆。”周明的音調沒有起伏,“那堵牆建的好啊。”

周成咬着下唇,遲疑地伸手去拿那本相冊。

周明在窗戶的反射中看見了他的動作,冷冷道:“別動。”

周成便定在那,額頭泣出滴滴冷汗。

“就放那,等你媽回來讓你媽看看,看看你們母子倆做的好事!”說道最後一句時,周明已經是怒不可遏。

周成閉了閉眼,不由暗悔自己藏的不夠深。可能是第一次用相機就拍出了好看的照片,周成一直對攝影有很大的興趣,上高中時,用存下的錢買了一臺佳能。那時的他還沒和顧明玉決裂,理所當然他的模特只會是顧明玉。

放學回家的路上,顧明玉騎車的樣子;春天郊游時,顧明玉爬山的樣子;陽光下,顧明玉開懷大笑的樣子;路燈下,顧明玉被拉長的影子。周成的照片裏全都是顧明玉,本來這也沒什麽,所有人都知道顧明玉和周成形影不離。可是除了那些照片,還有很多的是顧明玉睡着時周成偷親他的以及顧明玉在浴室洗澡的照片——怎麽色氣怎麽來。

顧明玉和他分手時告誡他要把那些照片燒掉,可是周成不舍得,就找了個帶鎖的盒子裝了壓在櫃子最下面。

最初的慌亂過後,周成看着那被撬開的鎖頭,心裏升起一股憤怒,語氣生硬地回道:“就算我做了錯事,也不代表爸你可以随意翻我的東西,更何況,我不覺得我錯了!”

不知道是周成哪句話惹怒了周明,他臉色鐵青,回過頭快步走到周成面前,舉起手“啪”的一聲扇了他一巴掌。

周成一下被打懵了,周明脾氣好,小時候頑皮都是陳玲玲教訓他,長這麽大周明從來沒動手打過他,周成也從來都沒想過好脾氣的父親也會有爆發的一天。

“你再說一次!”周明氣得渾身顫抖,他激動的揮舞着手臂,差點把他臉上的眼鏡磕掉,

“你沒錯難道錯的是我?!是我把你教成這樣?你知不知道這種事傳出去外面的人會怎麽看你,怎麽看我?!”

周明的話顯然意有所指,不單單是說給周成聽的,周成雖然不服卻也不敢開口反駁,特別是當他看見他的母親陳玲玲站在客廳門口看着他們時。

周明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陳玲玲,看她從門外進來,拿起來茶幾上的相冊從頭翻到尾。

然後她合起相冊放回原位,輕飄飄地說:“我以為多大不了的事,小成早就不跟明玉說話了,等以後離得遠了自然會忘記,再說年輕人誰不會犯錯,沒必要過于苛責。”

說着她牽起周成的手把他帶往廚房,“今天就罰小成幫媽媽做菜吧,等你上大學了媽媽好長時間看不到你。”

周成木然地被母親牽着,忍不住轉頭去看父親,只見周明一臉怒容,突然上前一把掀翻茶幾。

茶幾被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裂四濺,上面的雜物掉了滿地,周明還不解恨,又走到一旁的小桌把上面的熱水瓶茶壺蓋碗全都掃到地上,當他拿起一個碎了一半的玻璃杯要往電視機上砸去時,周成就見他身材嬌小的母親突然利喝:“周明你再砸一個試試!”

周明停下了動作,滿是怒火的眼睛只盯着地面,看都不看陳玲玲。

“電視機我買的,茶幾沙發我買的,這房子是我做的,這些年你在外面賺的錢有我一半多嗎?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發瘋?你要真有本事你就提離婚啊,反正我是不怕了,我有房有錢有工作,馬上還會提拔當科長,你周明有什麽?你連罵我都要扯上兒子,周明,你就是個孬種!”

“你敢說你的科長是怎麽來的?!”

“你管我怎麽來的,總比你一事無成的好!”

“不就是幫着人算計顧懷立得來的!副院長的床好爬吧?老顧一個鄉下來的沒背景的哪能滿足你的胃口,他們家到現在都以為是老顧做錯了事,其實根本就是你故意勾引!你——還有你!”周明雙眼通紅,指着陳玲玲又指向周成,“你們都是好樣的!一個心機深沉算計人父親,一個變态同性戀看上人兒子,我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妻兒?!”

看着母親默默無言,周成只覺得天昏地暗,他不敢置信地甩開母親的手,在父母劍拔弩張的對視中跑了出去。

周成只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憤怒絕望幾乎淹沒了他,他拼命的奔跑,雨水打在臉上,像是一個個耳光,把他打得無地自容,他漫無目的奔跑,恨不得永遠不要停下。

他張開嘴在漆黑的小路上發出一聲聲怒吼,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見顧明玉,卻知道自己再無立場,就像許剛那天在門外罵的,是他的母親害的,一切都是他母親的錯。

而他享受着他母親做的那些錯事帶來的利益,他穿的用的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顧家人的悲痛之上,沒有人比周成更清楚父母吵架對明玉的傷害有多深,只是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傷害明玉他也有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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