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頭竟專門捎信給林寶說家裏活兒不多,讓他在礦上好好兒幹,勿要回來分心。林民又不是傻子,會不知老李頭打的什麽主意?!

上午去果園将蘋果收了,下午本想着上場院裏将晾幹的花生駝回家,沒想到自家爹媽竟來了這麽一出!林民索性啥也不管了,跟在媳婦後面去了老丈人家。

老李頭知道大兒子跟着大兒媳去了親家村後,更是氣悶地連中午飯都沒吃幾口,便趕着牛車下地了。

打這之後,兩家再也沒合着收種過莊稼,當然,這是後話。

☆、紅花

作者有話要說: 光滑細直的莖如同鄰家姑娘白皙的頸脖,頭上開滿或黃燦或血紅的花,引得路過的牧童不禁想去采摘。可吹哨的少年呀,別忘了它那布滿針刺的葉子,光滑、翠綠、細長,再多美好的詞語都比不過一刺鑽心的記憶……——紅花

不得不說,卦半天當年那一卦算得還真是不孬。

林民這人,雖然性格有些陰沉,但心眼兒的确活,有主意,眼光遠,是個會摟錢的。

自打閨女出生,林民便定下心來專心在丁槐村種地。玉帶河畔的五畝荒地,夏季種白菜,秋季種菠菜,借着隔季菜和冬天綠葉菜招人稀罕的光,兩三年下來,也給他掙了四五千塊錢,直到後來一個夏季裏發大水,将其中的一茬白菜全卷進了玉帶河裏,林民才丢掉了種菜的營生。

這時候玉帶河以西,村子以南的地頭上,已經駐住了幾家菜農,人家選的是上好的人口地連着玉帶河沙地種菜,除了白菜,還有夏日裏不怕水泡的芹菜。但在這種菜畢竟風險太大,除了雨水防病要求頗高外,菜賤傷農,更是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

正好打這一年開始,林民的那六畝果園進入了真正的産果期,少的時候一年結果兩萬斤,多的一年竟然結了五萬斤的果子。

物以稀為貴,那幾年沒四裏八鄉沒幾個種果樹的,林民的蘋果一下來,能賣個四五毛錢一斤,幾年下來,光果園的收入就讓他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之後,不僅新起了五間大瓦房,還自己買了拖拉機,置了冰櫃、洗衣機。

這些,在村裏都是頭份的。

看着林民家種果樹帶來了好收益,村裏也漸漸開始出現種果樹的人家,丁槐村四周的幾個山頭幾乎全被開成了果園,連老李頭都在自家的幾畝二等地上挖了樹坑,種上了苗子。

在幾乎家家種果樹時,林民卻痛快地賣了自家果園子,将玉帶河西南處的整塊荒地都包了下來,在上邊種上了葡萄秧子。這葡萄不是農家院裏常見的巨峰,而是一種沒有籽兒的無核白葡萄。為學這技術,林民專門去幾百裏外的“葡萄之鄉”打了半年小工。

葡萄園占地面積大,溝壑壟渠也長,蓋滿了丁槐村地界将近一半的玉帶河灘,足足五十畝。為了這園子,他将這些年攢下的錢全投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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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有那長心眼兒的,知道林民腦子活會掙錢,便也悄悄地跟着種起了葡萄。

結果葡萄種上的第二年,玉帶河又一次發起了大水。待那洪水退後,本來沒長幾穗的葡萄被水一泡,便開始一穗穗兒地自裏向外爛。這年秋天,林民跟玉秀不幹別的,整日裏就是在葡萄園裏剪爛果。園子裏的葡萄沒留住幾個,園外的玉帶河岸上倒是堆滿了大穗兒小穗兒的爛葡萄。但凡有人打那一過,便能瞅見成群的蒼蠅在上面嗡嗡亂飛。

跟風的村裏人當然也賠了不少,當年冬天沒到,便将葡萄刨了,種上了冬小麥。

玉帶河連着發了三年大水,這種情況也一直持續了三年。在此期間,也有人勸過林民,還是早早将葡萄刨了種上莊稼,還能收回點兒本錢來。可林民就是犟脾氣,任誰說都不聽。為這,玉秀都被氣得帶着青雲回了好幾趟娘家。

那時青雲才七歲,正上幼兒園大班。別家小孩兒在班裏說她爸是個傻的時,她便掄着積木朝人家孩子腦袋上砸。結果,林民被老師很是叫到學校訓了一場。

哪知剛出學校門,做爹的便抱起閨女來狠親了一口,還帶着青雲上商店買了兩版娃哈哈和五包華豐方便面。

青雲剛上小學這年,玉帶河沒發大水。這時候林民的葡萄已經種了四年,根也紮實了,營養也跟上了,枝蔓纏繞連綿,正是峰果期。到了秋天,五十畝地竟然有三十多萬斤的産量。林民專門到外地聯系了兩個客戶,用拖拉機拉回了好幾拖拉機塑料筐,雇了十多個小工才将葡萄給摘完。拉貨的那天,更是壯觀,葡萄園外整整停了十六輛白藍色的長頭貨車。

村裏人便說,林民這次可是将前幾年賠的給賺回來了。

又有人說,那可不,那天俺可是看見林民拎着鼓鼓的一大包錢去了信用社。說着,還用手比劃那包有多大多鼓。

還有人說,聽說林民準備拿這錢去市裏買樓呢!

不是不是,那天聽村東頭的誰誰說是要買輛面包車。

……

林民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過着,既沒買樓,也沒買面包車,除了給正上小學的青雲買了個電子琴,那錢一分都沒動的存在了鎮上的儲蓄所裏。

即使這樣,村裏還是有眼紅的了。

可這次卻沒幾個敢再試種随風的,且不說玉帶河的洪水可不是鬧着玩的,單大家手裏的那點兒存錢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也就林民這種性子的敢這麽砸錢,還一連好幾年的砸。

接下來幾年,玉帶河給足了林民面子,竟連着四五年時間愣是沒發一次大水。林民的葡萄園也進入了長勢最好的豐果期,因為地挨着玉帶河的淤泥河灘,地水足營養夠,太陽又烈,他家的葡萄可以說真是皮薄肉嫩又多汁,一串串又緊又密,那兩個收果的客戶年年都按一等果給他算價。

我們倒過頭來再說說九幾年之後的農村——

雖然這時候計劃生育抓得仍然很嚴,但還是有家裏只一個閨女的人家可生二胎的政策。在青雲十一歲的時候,玉秀給林民生了個大胖兒子,就是咱們前面提到過的青雲的弟弟,小名雷達,大名李青霄。

林民兒女雙全,又成了遠近聞名的葡萄大戶。再回過頭來看,不得不說這是林民這輩子裏最春風得意的幾年了。

“紅花紅花幾月開,

一月不開二月開;

紅花紅花幾月開,

二月不開三月開;

……”

夏日裏,村裏的婆子媳婦們便經常看見玉秀耳上墜着的金耳墜,脖子上挂着帶佛的金項鏈,抱着剛出生幾個月的老兒子坐在門口乘涼,看放暑假的孩子們在那兒跳皮筋兒。

雷達出生前那年,老李頭與林民家的關系已然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林寶在青雲四歲的時候便結婚了,對象便是前些年他鄰村的一個堂姑給介紹的雲芝。兩人倒是兩情相悅的,只是也不知是因着林寶去上班,聚少離多,還是怎地,結婚四五年,雲芝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這可急壞了老李頭兩口子!大兒子家的姑娘都上小學了,小兒子這邊卻沒個鳥動靜,換誰誰也得急啊!

老太太這些年迷上了轉□□,便想着讓兒媳跟着她一起練,說不定□□開眼就讓金孫落在她家了呢!老李頭雖然在有些事兒上也迷信,到底還算是個清醒的,心裏清楚這大概是兒子媳婦哪個身上不好才一直沒動靜。

老李頭壓下自家婆娘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叮囑林寶帶着雲芝去市裏的醫院做個檢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林寶憋紅着臉應了,第二天便帶着雲芝去了市裏的人民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兩個人啥大毛病也沒有。

那這就是緣分沒到了。

老李頭想着林寶常年去礦上上班,雖然錢掙得不少,可畢竟是個結婚的人了,離家太遠終究不好。再說,這兩年礦山上也不太平,年初時候,一個金礦老板因為自家礦上出了脈金,一家三口連帶正在給新娘化妝的幾個化妝師,在老板女兒結婚當天早上,被槍殺在美容店裏。

這可是和平年代,不打仗已經好多年,電視上天天講國內有多好世界有多糟,可便是如此,活生生的七八條命還不是說沒就沒?!

還有收麥子時候礦山上出的那次塌方,壓死了十幾個正在井裏做活兒的工人,礦山給每家才賠了五千塊錢,五千塊錢換一條命哪!這可是家裏的頂梁柱。

老李頭想想就心寒得慌。

老李頭又想到現如今正在家裏拾掇葡萄的大兒子,這兩年那錢掙得不曉得比自家多出多少來。林寶要是不上班了,正好跟着他大哥種葡萄,說不定幾年後也就像他大哥那般買上摩托車、拖拉機了。再跟兒媳婦勤聚着點兒,這大孫子估計很快也就能抱上了!

這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

林寶畢竟是有媳婦的人了,嘗過有人疼的滋味兒,當然不想着一年到頭離家在外,所以聽老李頭說讓他在家種果園,雖然有些不舍縣裏的繁華,林寶還是很快地辭了礦上的工作卷着鋪蓋回來了。

林寶回家之後,原是一直在老李頭的果園裏做活兒。老頭的果園落在丁槐村的南山頭上,從山上往玉帶河方向望去,便能看到大兒子那一片葡萄園。綠油油的枝蔓裏立着兩個隔空帶梯子的木頭搭草屋,屋子上頭插杆處直直豎着兩個鐵公雞,一有風吹過,便能聽到一陣陣清脆響亮的哨子聲隐隐傳出來。

父子倆歇息時經常坐在果園裏看老大家的葡萄園。園子太大,又是葡萄最需打理的時候,只林民玉秀兩個人現在根本忙不過來,林民便在村裏雇了三個家裏活兒少的婆娘幫忙。

老李頭便道:“俺這邊果園也不是很忙,你得了空就去你哥園子裏看看,有什麽要忙的你就搭把手。你媳婦要是在家沒事兒,也一塊去。”

林寶也沒深想,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有了老李頭的吩咐,接下來的日子,林寶跟雲芝便加入了葡萄園的除草施肥大軍。

夏天天熱,晚上又有野蚊子,一天下來,掐頭去尾也就能幹五六個小時的活兒。林民給雇來的人一天開四塊錢,在這種本就沒活兒的夏天,一個月一百多塊錢,對于那些被雇來的媳婦們來說,這确是一筆不小的額外之財。再加上玉秀偶爾還回家弄點兒綠豆湯、涼粉來給大家喝,中午還管頓飯,在園子裏做活兒的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哪知到了秋天時,家裏便出了亂子。

那幾日剛把葡萄賣完,林民便跟玉秀商量,林寶兩口子到底跟雇的小工不同,親戚連着筋,還是多給點兒的好。于是,林民便去商店裏買了兩瓶杏花村、一箱八寶粥,兜裏揣着五百塊錢,挑了個清閑的晚上去了林寶家。

林寶雖然已經結婚,可新房就在老李家西邊隔一個胡同,前後不過二三十米的路,加之老李頭兩口子還一直把林寶當小小子養,平日裏吃飯做活兒什麽的林寶家都一直跟老李頭家搭夥。以前林寶在礦上上班時,雲芝只一個人,便去老李頭屋裏吃飯,等到林寶從礦上辭工之後,又換成了老李頭兩口子去林寶家拼火做飯。

林民去時,正趕上四個人在吃飯。

林寶喚雲芝接過東西,又招呼大哥上桌一起吃。

林民瞅了眼坐在炕沿上筷子都沒去拿的雲芝,搖了搖頭道,“算了,俺待會兒就回去,你嫂子在家下餃子了,雲雲還等着俺回去給她檢查作業”。說着,又打兜裏掏出五百塊錢,塞給林寶。

林寶知道林民的意思,死活都不要,“咱兄弟倆還計較個啥,不就去幫了幾天忙麽,這算什麽,反正俺們也沒幹什麽活兒。”

林民硬塞給他道:“你已經辭了礦上的工作,日後就在地裏忙了,這些錢就算是耽誤你下地的錢。”

兩人正推讓着,老李頭磕了磕煙袋子,不緊不慢開口道:“打斷骨頭連着筋,知道心疼兄弟是好事。你弟弟這會子沒了工作,你若真是心疼,就将那葡萄園子分出一半來給他打理好了。”

話音一落,整個屋子都安靜了。

幾人的目光一齊看向老李頭,見他沒有一絲玩笑的樣子,林寶急急道:“爹,這怎麽行?大哥為了這園子這些年搭進去了多少心血,咱們都是知道的,爹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兒?!”

老太太倒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大兒子家的葡萄園能掙錢,村子裏誰都知道。可園子這麽大,與其年年雇人去打理,還不如分給小兒子一半,有錢自家人賺多好!省得便宜了那些外人。于是,老李太太也點頭同意道:“俺看這法子奇好!反正你現在也不上班了,跟着你哥打理葡萄園不比那種地來錢快啊!”

林寶還是反對,坐在他邊上的雲芝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他一手揮開雲芝,直接道:“俺不要。這是大哥家的地,也是大哥一點一點打理出來的,當初這地賠了多少年俺又不是不知道,俺不能窮時沒救濟,見着好了就去搶,這跟土匪有啥區別?”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林寶腦袋上,“什麽土匪不土匪的,你們是親兄弟,一個竈上吃飯長大的,兄弟間還講究這些有的沒的麽?”

林民從長凳上站起來,也不說話,盯着老神在在的老李頭跟正在罵林寶的老太太看了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走到門口時,林民頓了頓,又轉身道:“以後,俺就當俺親爹媽死了俺是那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這李家的大門,俺若再稀罕進一次,俺李林民就是那腌奴賤狗!人見人棄!”

林民的聲音不小,吃完晚飯正在外面乘涼的幾個鄰居都聽得清清楚楚。

八卦之心,凡人皆有。大家一見老李頭家又鬧了起來,忙豎着耳朵聽熱鬧。

老太太聽了林民的話,哎呦一聲坐在地上便開始嚎,話裏話外嫌大兒子不孝順,嫌大兒媳挑撥他們母子,又嫌小兒媳是個光吃谷不下蛋的花雞……老李頭則再次被氣得将碗碟摔了一地。

林寶想去拽回大哥,可惜被雲芝緊緊拉着,動不了。轉眼一看,雲芝已經被老太太的話氣得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兒。林寶心疼媳婦,立時轉過身來哄起媳婦來。

又是哭,又是鬧,林寶家的院子一下子熱鬧開了,原本還只是躲在遠處聽八卦的鄰裏們,呼啦啦地擠了進來,說是勸架安撫,實際上都湊起了熱鬧打聽到底是咋回事兒。

人心總是偏的,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總希望兩個兒子都順順當當,大兒子過得不好時,她覺得是自己老兩口這些年虧欠了大兒子;小兒子現在過得一般了,她又覺得林民這個做大哥的只自己悶頭發財,不管兄弟的死活,太不應該。老太太覺得自己這輩子過得委屈,年輕時跟着老頭子吃苦吃累,日子過得磕絆緊巴;拼了老命生了兩個兒子,沒抱上孫子不說,大兒子還當她是個死的……

那進來勸慰的幾個婆娘,說是安慰老太太,哪個心裏不是打的套話的主意?三下兩下的,剛才發生的事兒便被套了出來。

衆人心下咋舌老李家兩口子的偏心,面上還不痛不癢地勸着。倒是一個平日裏就很強勢說話頗直的媳婦直接不客氣地回道:“三嬸兒,不是俺說你,這話,也就你跟俺三叔能說得出口。俺家大兄弟為了那葡萄園花了多少心思,咱大家夥可都是看見的。當初那幾年,你可是一份力都沒幫,還見天的說玉秀妹子的風涼話。現在人家兩口子搗鼓好了,你一開口就想給小兒子要一半去,換誰誰願意?你當人家真是面團,讓你愛咋捏咋捏?”

“哼!不願給不給就是了,俺還能搶他的?可你聽那小子說的什麽混賬話?竟咒俺跟他爹死了!沒有俺們一把面一把米的養着,他小子能這麽蹦達?又給他蓋房,又給他置地,這龜崽子孬驢子倒好,有了媳婦就忘了老娘了,見天就知道圍着她媳婦腚後邊轉!定是家裏那小妖精挑弄的,老大都跟俺這個做娘的不親了……”老太太委屈地向別人訴苦,卻忘了在這看熱鬧的都是媳婦,她這話一出來,一下子将人得罪了大半。

一個本來還扶着她的媳婦一下子将手撤開,也不管老太太因為這個不穩差點摔倒,毫不客氣地冷聲嘲諷道:“大姑婆,這話也虧你說得出!你看看你給你小兒子蓋得這瓦房,又是吊棚又是平房的,再去瞅瞅東頭墳根兒當年給你大兒子修的那破房子,你還好意思說那是蓋房?!還有那地,雖說現在山上種果樹也能掙不少錢了,可當年種地的時候,您老兩口給林民那地,那是準備産只夠一個人吃的糧食,讓他打一輩子光棍吧?再說了,說起一把米一把面來,這村裏誰不知道,您這大兒子,您還真沒養幾天!您快別見天将兒子不孝挂在嘴邊兒了!要是俺啊,這樣的爹媽早就不認了!”

“哼!俺家林民打小可是個孝順的,都怪他那媳婦,生不出兒子不說,還見天地挑撥俺兒跟俺的關系……”

幾個媳婦被老太太這話兒給徹底惹着了,婆媳冤家,這每天過日子,婆婆媳婦哪有不拌嘴不臉紅的時候?眼前幾個做媳婦的可都被婆婆挑過刺兒、跟婆婆幹過架的,如今見老太太與兒子拌嘴也能将兒媳婦扯上,一時有了同仇敵忾的氣勢,也不管老太太願不願意,都撇了撇嘴巴開溜了。

這人來得快,散得也快。老太太一張嘴,半頓飯功夫得罪了大半邊人,到最後一個訴苦的都沒抓着,轉身看時,老李頭早不知何時離了院子。再進屋裏一看,小兒子林寶正在炕頭上哄媳婦呢!老太太心下更恨,這兒子娶了媳婦,果真都将親娘忘得幹幹淨淨,自己受了這般大的委屈他不管,偏偏媳婦掉個淚珠子便心疼得不知道南北東西了。

老太太恨恨地去竈間尋了笤帚、小簸箕,将院子裏的碎碟碎碗掃了出去,又見那地上還滾有半條沒吃完的鹹魚,早不知被誰踩得黏在了磚地上,很是可惜地咂巴着嘴,拾起來拌着餅子喂了後院看家的土狗。

☆、艾蒿

作者有話要說: 一團團,一簇簇,山路邊上的溝渠裏擠滿了灰綠的厚葉。風一吹過,濃郁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連牛羊都不待見的植物。或許,就是因着這個,它們才能成為五月節避邪的不二選擇——艾蒿

這事兒并沒就此結束。

雖然林民直接無視,可老太太堅信:只要自己說了,大兒子早晚會同意的。打斷骨頭連着筋,老話兒錯不了。當初小兒子礦上的工作,不就是老大心疼弟弟才讓出來的。

于是,老太太日裏沒事便去林民家勸說,林民在家時,就直接将人轟出去;林民不在家時,玉秀就當沒聽見,一邊将電視開到最大聲,一邊豎起棚子來織地毯。到了中午林民回來時,再次直接将人給攆走。

這事沒鬧幾回,村裏人都知道老李頭一家打大兒子家葡萄園主意的事兒了。當然,這是人家的家務事,都不好管,再說,這幾年林民發了葡萄財也着實讓不少人嫉妒,現如今,終于有人可以給他添點兒堵了,大家夥兒這心裏,其實也樂得看熱鬧。

可這熱鬧并沒持續多久便停息了,原來,批了第二胎不久,玉秀又懷孕了。

這會子功夫老太太可沒空去鬧騰大兒子了,她現在滿腹的心思都在小兒媳身上,瞅瞅,人家玉秀隔了這麽些年,都能再懷娃,怎地雲芝的肚皮就這麽不争氣呢?

老太太心裏發急,就見天拽着小兒子唠叨,讓林寶沒事兒就多回家陪陪媳婦,争取一次抱個大胖小子。

這時候,林寶兩口子心裏也發急了,雲芝心裏還有些埋怨妯娌,都三十多的人了,還生什麽生,也不怕成了高齡産婦日後難産。

當然這話是不能在林寶面前說的。林寶自打上次事兒後,就一直覺得很對不起哥哥嫂子,覺得是因為他辭了工作才惹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雲芝倒不這麽覺得,誰家爹媽沒個偏心的,老頭老太太偏向小的也沒什麽,再說,大哥家的葡萄園那麽大,分出些來給做弟弟的種又能怎地,這肥水又沒流到外人田裏,大哥為這麽點兒小事兒就鬧得整個村裏都知道也不嫌丢人。

且不說林寶家的這番鬧騰,那邊林民家現在也是雞飛狗跳。玉秀這次懷相不好,吃什麽吐什麽,有時候聞到刺激點兒的味道,胃裏都能一陣翻江倒海,到最後胃裏只能堪堪坐下點兒玉米面粥。

玉秀雖然懷了孩子,卻還是有些心事重重,她擔心肚子不争氣,再生出個閨女來,那可就徹底沒希望了。現在計劃生育雖然放開了政策,可對第三胎管得還是相當嚴格。玉秀娘家村有個悄悄躲在家裏懷三胎的婦女,平時也不怎地出門,專心窩在家裏養孩子。偏偏怕什麽來什麽,還差四十多天孩子就要落地了,也不知咋地就被計生辦的給知道了,被強行拉去醫院做流産。催生針一紮,不到兩個時辰,孩子便下來了。都足足八個月了,因着催生針紮在嬰兒腦袋上,下來時便成了死胎。聽說還真是個男娃!那婦女抱着給孩子做的小衣裳整整哭了一個月子,連眼睛都哭瞎了,這會子看東西仍舊是模糊不清。

這種事兒十裏八村幾乎每年都有發生,真正能生下來的寥寥無幾,要不怎麽叫“超生游擊戰”呢!玉秀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再懷一胎上,只能日日在心裏拜菩薩,希望送子觀音能送個老兒子給自己。

因為心思重,胃又不舒服,吃不下飯,沒出半個月,玉秀那張原本這些年養得還算富态的小臉便瘦得只剩下巴尖了。林民一邊忙着伺候媳婦照顧上小學的閨女,一邊還要應付時不時來鬧騰一番的親爹親娘,時間一長,脾氣也愈發暴躁古怪起來。

終于,在玉秀懷孕的第五個月,也就是青雲放寒假的時候,林民收拾了幾件衣裳,揣了幾百塊錢,大門一鎖,騎着摩托車載着媳婦閨女去了鐘家村。你不是愛鬧騰嘛,那就留在村子裏可勁兒造吧!前生真是做了八輩子大孽才碰到這麽一對讨債的爹媽!林民心下恨恨罵道。

老鐘家村林民他姥爺姥娘幾年前早就走了,幾個舅舅也就趁機分了家,如今日子都各過各的。玉秀她哥哥兄弟這兩年都調到了鎮中學裏,學校給分了房子,兄弟倆将老爹接到鎮上養老,鐘家村的屋子也就空了出來。

房子雖然空了幾年,可家具什麽的都還好好的放着,鍋碗瓢盆也齊數得很,原本是老爺子過年那幾日回村裏祭祖專門留下的,這下倒便宜了林民一家三口。

玉秀雖然嫁出去多年,可她的屋子倒一直都被留得好好的。玉秀去正屋翻出幾床被褥來晾在院子裏,又把她爹的黑殼收音機找了出來,按上電池,擰開開關,收音機裏立刻傳出了單田芳的評書聲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又在熟悉的地方,玉秀頓時覺得屋子裏有了活過來的氣息,連空落落的院子都顯得生機了不少。

玉秀想着得先把炕燒上,省得晚上沒法睡覺。對了,再把大姐給的那顆白菜給剁了,攪上幾個雞蛋,捏點蝦皮,待會兒下鍋做個鹵子,等林民回來再擀點兒面條……想想,竟有些想吃飯的欲望。

三人來的這天,正趕上鐘家村趕集。青雲是個小孩子,正是愛熱鬧愛新鮮的年紀,一見村裏開集,便死纏着老爸要去集上看看。林民正見家裏沒大有什麽吃食,擔心玉秀中午吃不下飯,又覺得閨女好不容易放假了,該帶着出去玩玩,便想都沒想直接點頭答應了。

兩人走後,玉秀在屋裏擦擦這個,抹抹那個兒,一會兒的功夫便累得腰酸脖子痛了。可能是又回到娘家格外自在的緣故,玉秀一邊燒火,一邊想着林民回來擀面條,想着想着,竟覺得肚子餓得不行,遂直接将白菜雞蛋湯做成了醋熘白菜,然後又給自己煎了個雞蛋餅,也不放飯桌,就直接蹲在竈臺邊上就着白菜吃了起來。

林民帶着閨女回來時,玉秀一張雞蛋餅已經吃得幹幹淨淨,那盆醋熘白菜也下去了一小半。擡頭見林民手裏正拎着一袋子羊肉湯,饞蟲頓起,又跟着喝了好大一碗羊肉湯。

中午吃完飯,林民見玉秀吃了這麽多東西都沒吐,還美滋滋地倚在炕頭上織毛衣,頓時覺得自己這次的決定真是不錯。雖然去拿鑰匙時讓玉秀她大姐嗝應了幾句,可想想人家也是心疼自己妹子,心頭的那點兒不愉快也就壓了下來。

林民一家在鐘家村住了半個月,直到過年那天上午才回了家。

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隔壁嬸子家貼對聯,林民也不願麻煩,直接問人借了點兒漿糊,将帶回來的大福字貼在了自家鐵門上。

青雲一進門便忙着去開電視,姥爺家雖然不錯,可每次看大風車只能去大姨家看。大姨家的表哥志剛比她大五歲,已經上初中了,正是愛看武打片的年紀,哪裏還願意陪着小表妹看小糊塗神藍精靈?于是,只要大人不在跟前,兩個面上和平的小的就會為掙遙控器互相掐起來。當然,不管是年齡還是體力,雲雲都不及志剛,于是經常就是那個屈從戰敗者。

林民兩口子也不管她,小丫頭好不容易放個年假,愛看就看吧!

玉秀胃口漸漸好了,也能吃下葷食了,林民便将臨走時大姨子給的那只公雞給宰了,剁吧剁吧炖了湯。

林民将湯炖在煤氣竈上,又開始準備做皮凍。丁槐村這邊過年有年前打皮凍炸面魚的習俗,面魚炸起來複雜,又費事兒,再說玉秀娘倆也不愛吃那玩意,林民這年幹脆就只做皮凍。想着閨女愛吃鲅魚丸子,林民又去冰櫃裏将年前買的那幾條鲅魚拿了出來,扔進盆裏倒上熱水泡了起來。

林民邊上,玉秀正坐在小馬紮上摘韭菜,準備剁餡包餃子,林民不待見老李頭兩口子,年夜餃子自然也不會過去吃。不去公公那邊吃,玉秀心裏也高興,老李頭家吃飯向來有個規矩,男人們不動筷子之前,女人們是吃不得的。可年夜飯時,李家的老爺們都愛來點兒小酒,這一場酒下來,飯就指不定什麽時候吃了,雲雲是小孩子,還可以跟在她爸跟前讓夾點兒這個,再來點兒那個,而她跟婆婆、妯娌就只能坐在炕頭上邊嗑瓜子邊瞅人家爺兒四個慢悠悠咪小酒兒了。

玉秀頂讨厭李家這破規矩,年夜飯本就該大家樂樂呵呵一起吃才熱鬧的,偏偏老李頭還覺得只有那小門小戶的才沒個規矩,自家這樣很有高人一等的感覺。現如今可以在家裏安安生生吃個消停飯了,玉秀心裏當然高興,又想着下午沒事兒時,再撿點兒花生,給閨女炸些糖花生,家裏來客人時也好招待小娃娃。這般想着,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快了起來。

兩人正忙碌着,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林民随便将手在圍裙上一擦,出去開門。

冬天不比以往,為了免得穿堂風灌進院裏,農家院子一般都從裏面插着外院門,沒了冷風,整個院子就會暖和不少。

林民一開門,便有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凍得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連忙出去,順手又将門關上。

林寶正緊裹着一件軍綠色的棉大衣,抽搭着鼻子在門口跺腳,見大哥出來,忙上前說話:“哥,中午去俺家吃飯吧?俺家昨個兒買了半扇豬,全炖鍋裏了,正好做殺豬菜……”

林民皺了皺眉,直接道:“算了,你嫂子已經在家做上了,俺們就不過去了,大過年的,省得見了再鬧得都不痛快。”

“哥,嫂子肚子也好幾個月了,做飯多不方便,幹脆去俺家吃得了,雲芝一上午也做了不少菜。”林寶見林民要進屋,忙拉住他小聲兒道,“哥……那事兒是爹媽他們不對,你就看在他們年紀大了,有些糊塗的份上算了吧?”

“算了?”林民挑了挑眉尖,冷笑道,“怎麽個算了?是俺把地讓給你啊,還是把俺家的東西都讓給你?林寶,你摸着良心說說,從俺打姥娘家回來,俺是短了他倆的吃的了,還是少給了他倆穿的了?啊?你看看他們見天兒說的那些狗屁話幹的那些混帳事兒,那是做爹媽該說的該幹的麽?哼!這爹媽,俺李林民說過不認,還就是不認了,當初他們也沒養過俺幾天,現在反倒嫌俺不孝順,晚了!你也不用過來做好人,真說起來你也說不上幾句頂事兒的,你就回去把俺說的話兒原封不動地給他倆說就行!”說完,也不管林寶再說啥,直接轉身回院将門又給插上了。

林寶站在大哥家門口有些難辦,心裏糾結着是再敲門勸勸還是幹脆回家,卻不知跟在他身後的老李頭早就将兩個兒子的争執看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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