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主任是廠長的侄子,二十歲出頭,以前是個痞子,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人送代號屎強哥,因着犯了事兒被勞教了幾年,這才收斂了一些。可再收斂也架不住狗改不了□□,這屎強哥自劉湘進了廠便看上了眼,不到一個月便趁着夜黑風高,将人家姑娘拽進了廠子外的小樹林。
劉湘也是個傻的,都被人吃幹抹淨了還一副這是命苦主人公苦盡甘來的前兆,最後,甜頭還沒嘗着,肚子倒是很快大了起來。因着被發現時早就過了流産最佳時機,實在遮掩不下去的劉西木狠了狠心,最後将她說到了桑家村。
如果說劉西木的大姑娘是個腦袋糊塗算不清賬的,那他小兒子劉森便是個缺筋兒的直楞子。說好聽點叫實誠木讷,說難聽點兒就是二傻。劉家小兒子出生時卦半天算他命中缺木,劉西木便給兒子起了個大名叫“森”,小名林林,這大小名字加起來木頭倒不少了,卻估計是壓過火兒了,劉家小兒子打小學便顯出了自家木讷特色:長到了七歲,見着大伯不會叫大伯,只會單字蹦“大大”;直到上小學三年級了,寫自己的名字時還能寫成“劉木”,另外倆“木”早就就着饅頭吃了;上初中時,一連三年,數學全考個位數,數學老師無奈地說他,就是用蒙,那二十道選擇題你也該能蒙對四分之一呀!五道選擇題就是十五分,怎麽地也是個兩位數啊!你倒是好本事,半年下來,月考期中期末三四次,你選擇題竟然一個都沒對,還真是見着正确答案你就繞道走!如此下來,直到初中畢業進了鎮飼養廠,每日工作變成對着十幾頭奶牛清掃、擠奶,劉森才覺得生活變得美好起來。
可這美好的生活并沒持續多久,鎮上小痞子多,偷摸打劫的也多,劉森休班回家時,往往還沒出鎮子便會被人劫了錢包,甚至有一次連自行車都被擄了去。如此次數多了,劉森心裏也起了憤念。終于有一日,他從家裏出來時,悄木楞地順了把剁骨頭的刀別在腰上,躲在本村通鎮的馬路牙子旁的玉米地裏,有樣學樣地,将一個趕集回來的老頭子劫了下來。這老頭子也是個窮的,除了自行車上的半斤豬肉跟兩捆芹菜,渾身上下加起來都不到一共十三塊錢。可這時候劉森的笨又開始灼灼發光了,劫了人後的他竟頗為“善解人意”地告訴老頭子說,要想要回自行車就回家拿上五十塊錢去鎮飼養廠贖。就這樣,本來一件簡單的無名搶劫案,因着劉森同志的自報家門,很快便被派出所逮了個正着。那一路上掉了好幾次鏈子的破自行車正大大咧咧地敞在飼養廠的牛欄邊上,而那半斤肉,因着劉森打算晚上捎回家吃,卻也好好地放在他吃飯的飯盆裏,連塑料袋都沒開,真真是人證物證一樣不落。哦,對了,還有那用來劫道兒的剃肉刀,這玩意是劉森看見派出所民警後自覺上繳的。
于是,劉家小兒子劉森,稀裏糊塗地,啥事兒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以搶劫罪給逮了起來,最後又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要不是老劉家在市公安局裏有人,就以他那把逼在老頭子脖子上的菜刀就得判個十年八年。
一般人覺得坐牢不算得好事兒,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監獄裏待了小三年的劉森可不這麽覺得。
劉森所在的監獄叫北墅監獄,與本市的葡萄園種植基地毗鄰。北墅監獄農場裏便有上百畝的葡萄園,劉森入獄後勞動改造的工作就是打理葡萄園。哎呀,劉家當年可是包過幾年葡萄園的,雖說劉森技術不夠過硬,可比起那些從未接觸過這活兒的服刑人員來說,也算是矮子裏面的将軍了。這麽些年下來,劉森從未被真心委任過什麽,可看到他對葡萄園打理得如此上手,農場的分管隊長便分了三十畝葡萄園給他負責,下面還有五個服役人員由他統籌安排,這對劉森來說,無疑是長這麽大來獲得的最大信任。三年下來,劉森将葡萄園打理得井井有條,第三年秋天時,葡萄園的高産豐收甚至都上了監獄的線條情況反映。因着這個,劉森還被減了兩個月的刑。
提前出獄了本是好事,可劉森卻并不怎麽高興。先着因他坐過牢,村裏就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後來,都到說親的年紀了,可相親的不少姑娘見了他沒聊上幾句便咬着嘴唇說不好意思。時間一長,劉森開始懷念當年服刑時的美好時光了!那時候除了每日一小時的思想政治學習比較難熬外,其他都那麽充實,他平日也不用想別的,只需領着幾個人定時定點去打理屬于他的那三十畝葡萄園即可。那蜿蜒漫長的葡萄壟呀!那一串串紫紅紫紅的大葡萄呀!都是他一滴汗一滴汗澆灌出來的……
劉森忽然無比想念那個地方。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等到他聽鄰居婆娘說,再看到有人偷雞就報警抓時,沒腦子的小夥子“靈機一動”,便想到了這個自以為極為完美的法子。
三月初的某個下午,正是萬物複蘇、春機盎然之時,劉森被以縱火罪帶上了他向往已久的小警車。坐在車上,劉森心裏想的還是,這回子進去,正好趕上葡萄施第一茬肥,今年開春便飄了幾場小雨,這樣的天兒太适合葡萄抽芽兒了!得趕緊地才是。
朦朦的春雨剛下,柴禾并不好燒。林民家正忙着做晚飯時候,雲芝興致勃勃地來跟玉秀說了一遍劉西木家小兒子被帶走的情形,要不是玉秀知道自家妯娌今兒個上午正好帶着華子回娘家了,還真以為這位親臨現場捉過賊呢!
不管怎樣,這事兒算是告一段落了,可玉秀又想起張翠花家丢的那幾只雞和桂珍倚在平房上說的那些話,這些人家一開始丢的那些雞真是被同一個人偷的麽?若是不是,又是誰如此熱情地一次又一次地将雞送給了桂珍呢?
唉!這事兒,深究不得呀!
作者有話要說: 世人注意了纏纏繞繞的藤蔓,呵護了嬌嫩易折的根,顧忌了渾圓充實的瓜,獨獨忘了你,滿是溝紋,透着苦澀,青黃帶淚,你的世界,無需他人的介入——苦丁香
☆、野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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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肥嘟嘟,軟趴趴,厚厚的屋,細細的柱,頂頭畫圖畫,柱上勒細沙……一場雷雨過後,走進栗子林,還是那片長滿野草、布滿石子的土地上,一夜間冒出一堆堆白白的、灰褐的小菌花,驚了路過的野兔,喜了落腳停歇的雀兒,好一副夏晨風景畫!——野菇
清明過後沒幾天,魯東出現了倒春寒。原本還冒着綠芽兒、竄着粉苞兒的田野裏,一晚上便被打了一層厚霜。這一熱一冷,鬧病了不少人,有那身子骨本就不算康健的老人,好不容易堪堪熬過了嚴冬,卻沒挺得過這場春凍。雲芝那癱了兩年的老娘,也在這幾日去了。
林寶匆匆将兒子托付給嫂子玉秀,便騎上摩托車帶着眼圈早已泛紅的雲芝往雲芝娘家趕去。玉秀一邊哄哭着喊着要坐摩托車的華子,一邊給正在鎮上趕集的林民去了個電話,讓他趕完集正好從鎮上捎兩打燒紙給雲芝娘家捎過去。
林民下午兩點多才回來,除了他,跟着回來的還有林寶。
玉秀驚訝,怎地這麽快就完事兒了?
林寶苦笑了一下,才道,“俺丈母娘還沒火化呢!雲芝她大嫂說,老太太最後幾天是在二嫂家住的,老太太攢得那四千塊錢該在老二家裏,辦喪事的錢該老二家出。二嫂說,自家沒看見什麽四千還是幾千塊錢,老太太平日裏最寵小三,那錢定是偷偷地給了小三。三嫂聽了當場就罵二嫂奸詐,多少年都沒管過老太太,聽說她攢有私房錢了,又颠颠兒将人從他們家強接了過去,又說老太太最喜歡的不是她家當家的,老太太最喜歡的是她大孫子,那錢到底在誰哪裏誰自個兒清楚……唉,她們,她們都各說各的理兒,大舅子他們也不吱聲,俺丈母娘,俺丈母娘就一直停在堂上……”
見此,玉秀估計都亂成這樣了,管飯就更是夠嗆了,趕緊擺上炕桌,端上鍋裏熱着的飯菜。林民先灌了半碗疙瘩湯,又狠咬了一口包子,咽下去才開口說話:“就沒見過那樣的人家!真真是半分臉面都不顧了!弟妹都哭暈過去了,滿是人來人往送紙的,那三妯娌在院子裏就這麽吵了起來,弄得滿村的人都來瞧笑話了。唉,人家化骨廠的靈車還停在胡同外面,因着這個,開都開不到門口……”
“要這樣,啥時才能弄完?雲芝趕明兒夠嗆能回來吧?華子這小子,中午頭吃飯時,還專門留了半個白菜肉包子,說要留給他媽吃。”畢竟是妯娌的娘家人,玉秀怕林民再說出什麽不好的來,趕緊給林寶遞了個包子,又舀了一碗湯遞了過去,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說到華子,兄弟倆臉上有了笑意。林寶喝了口湯,嘆氣道:“今兒晚上還得麻煩嫂子了,估計俺們晚上是回不來了,雲芝的意思是,讓俺先回來拿五百塊錢頂頂,不管咋地,先讓老人入了土再說。”
林民這時候已經有了七分飽,他掏出煙來,點了一根,對弟弟道:“要是家裏錢不痛快就跟你嫂子說,別憋屈着自個兒,先把後事辦了要緊。”
林寶點了點頭,又趕緊吃了幾口,便回家拿錢去了。
雲芝她娘的喪事,直花了三天才真正辦妥。
雖然連着兩三天沒怎麽睡,可雲芝回來時,精神倒是不算糟糕。
她坐在玉秀家炕上,将還沒睡醒的華子巴拉到自己懷裏,恨恨道:“那三個該死不死的,見天兒沒出息的盯着這麽點蒼蠅肉嗡嗡。一個連吹手都沒有的喪事弄了三天才搗鼓完,人都丢出村去了,還好意思成日裏嚷嚷自個兒有多屈得慌!等着他們兒女有樣學樣,老了連塊棺材板都不用給他們準備!……”
老太太的喪事是雲芝跟她大姐一家拿了五百塊錢給置辦起來的,雲芝那三個好嫂子,哭喪時各個嚎得跟死了親娘似的,拿錢時卻一個不拉地都找借口躲了出去,要不是三兄弟還算有點良心,最後一人掏了兩百塊錢做添頭,他們家還真真要鬧成個全村的笑話了!
“哼!你看着吧,這事兒還沒完,為着那不見影兒的四千塊錢,那三個老婆娘定還是要吵上幾架的!真真是老天瞎了眼,讓這麽三個東西還在人世上禍禍!”雲芝說道恨處,雙手抱緊懷裏的兒子。華子被他媽那一使勁兒給抓醒,迷瞪着眼嚷着要尿尿。
雲芝老子娘的去世也給玉秀帶來了極大感觸。老人,不管走時多般風光,還是在活着的時候多盡盡兒女孝道才是。
選了個陽光極好的日子,玉秀去商店買了些糕點豆奶,又自家裏灌了一小桶花生油,裝了半袋子細磨的棒子面,準備去鎮上看看孩子他姥爺。畢竟,孩子的兩個舅舅都在鎮上教書,家裏也沒個地,吃啥都得掏錢現買,貴不說,還不如自家産的好。
騎着小摩托到了村委門口,玉秀想起老爺子稀罕寶貝外孫來,就幹脆順道到幼兒園去接着雷達。哪知這一去幼兒園,竟揪出了自家兒子一個不小的秘密?!這一發現,讓玉秀着實火冒三丈!
前面我們提及過,村裏的幼兒園在丁槐村村委大院。而丁槐村的村委大院坐落在丁槐村村南臨着村裏逢集大路和一片場院。這樣的選址着實不錯,靠着一大片場院,孩子們平時做個操、玩個游戲都不用另找地方。村裏還在場院的西頭劃了一小塊地方,墊着細沙,讓老師們好帶着孩子們種種苗苗、玩玩泥巴。
馬莊鎮在丁槐村東南方,玉秀要去鎮上,自然要往南走,這樣一來,接雷達不過是順道之事。可等一問老師解芳娟,玉秀才知道原來自家小子竟然有三四天沒來上學了!
再一細問,好家夥,這小子竟然托了人給他捎了病假!
在村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家長又忙不過來,便常托同級的鄰居家孩子給老師捎個口信,請個假什麽的,這很常見。可玉秀萬沒想到的是,自家兒子竟然這般大膽、這般有創意地逮了這個空子逃起了學!
解芳娟一見玉秀這表情,就知道事情大條了!忙将正在場院裏瘋玩的孩子們召集起來,集體訊問到底是怎麽個情況,畢竟,這幾天可不只雷達一個同學請了病假,還有三四個娃娃也讓同桌給捎了病假呢!這要是學校家長都不注意,讓孩子自個兒偷摸去了河邊池塘那可就危險了!
在幼兒園孩子的眼裏,老師的威信畢竟還是很高的。這不,解芳娟剛将孩子召集起來一問,便有同學舉手報告了。原來,這幾個孩子也沒去哪裏,不過是躲在場院最西頭的草垛裏玩撲克去了。這幾個娃娃嫌在幼兒園還要天天上課識字太無聊,便想了這麽個法子自己出去玩——每天早上還照常背着書包假裝按時上學,走到村委門口再直接竄到場院的草垛群裏玩。村子的場院裏本就堆了不少草垛,有苞米稭兒、花生稭兒、還有麥杆兒,每家場院裏都堆了四五個,孩子們躲在裏面輕而易舉,便是有那偶爾注意到的,還以為是老師帶着孩子在玩也沒怎麽當回事。待到中午放學時候,幾個小崽子再悄悄從草垛裏溜出來,跟着大部隊一塊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又有,正趕上倒春寒,感冒請假的孩子着實不少,老師倒也沒怎麽懷疑,這真真是讓幾個小崽子嘗到了甜頭。玉秀去逮自家兒子時,這小子竟在草垛裏挖了個洞,置了個窩?!裏面鋪着草氈子、墊着化肥袋子,還存了幾個蘋果、幾包方便面!
這幾個小崽子,真當這兒是自己的匪窩據點了?!
玉秀拎着雷達耳朵,将人給提溜出來。這小子一邊求饒一邊還不知死活地跟身後幾個小崽子吆喝,“給俺收好牌啊,不準偷看!等俺老孫殺回來,定要給你們好看!”
“我呸!不用給人家好看了,你娘我這會兒就先修理修理你,給你點顏色看看!”玉秀氣得腦門子都要冒煙了,雷達剛才那一嗓子,如同那一陣踩點兒風,嗖地一下子将小火星子給點成了小火苗兒。玉秀心下生恨,脫下一只鞋底子,沖着兒子那肥嘟嘟的小屁股便是一頓“竹筍炒肉”。
得,今兒個也不用去看老子了,先将小子“修理”順當了再說。
可被拎回家的雷達小子卻沒有多少反省意識,他媽說他時,丫還理直氣壯地頂嘴,“俺喜歡上學,俺只是不喜歡上課。俺不是一直在學校門口嘛!啥時上學啥時放學俺都沒耽擱,怎麽能叫逃學?”
這話一出,可想而知,又得了一頓“竹筍小炒肉”。
然後,繼玉秀之後,其他幾家家長也被老師給通知到了,事實很清楚,內容很簡單:您家娃娃這些日子,打着病假的口號在場院裏聚衆賭小牌呢!雖說賭得倒也不大,沒賭錢也沒賭命,淨以物易物了,可孩子這麽小就整日研究這個,作為家長,得以身作則自我反省反省呀!
于是,因着這個,村裏那聚衆打撲克、打麻将的倒是少了不少,也算是間接地給村子整了一次村風。
可林民家的倆娃倒也真真算是有骨氣的了,繼青雲之後,雷達同學後來者居上。打幼兒園便展現出了極不愛學習性子的他,被玉秀這番“修理”之後,既沒反省也沒悔過,而是趁着林民夫妻倆忙着拾掇地種花生的功夫,謀劃了個“離家出走”!
這可真真是,讓原本還沒咋置氣的林民,點炸了炮兒。
為了骨氣李家出走的雷達,倒也不算一時沖動,有了打算之後,他便悄木焉兒地将平日裏乖乖上學才能得的方便面省下了兩包,藏在門口的草垛裏,又趁着林民夫妻在大棚裏忙時,悄悄從大棚裏順出好幾根黃瓜來,塞在自己的小書包裏。
玉秀晚上給兒子整理書包時,看見黃瓜,還以為這小子想拿到班裏分給其他小朋友吃,便也沒怎麽在意。不曾想第二日,準備好吃食的雷達,便穿着小馬甲,背着小書包,得兒得兒地離家出走了!
臨走之前,還繞道去了趟解嬸子家,聽解嬸子道毛毛跟着她媽去了城裏,還有些怏怏不舍。可不管怎樣,我們雷達小同學離家出走的決心還是杠杠不變的。
☆、毛櫻桃
作者有話要說: 紅嘟嘟、毛茸茸,一顆顆豆大的小果子們緊緊地擠在枝條上随風招搖。“毛櫻桃、半夏果,止血消腫還治咳”,放了麥假的孩子們唱着歌謠,背着背簍,拾一會兒麥穗,便三三兩兩尋着它們去了。麥收季節的小果實,撸一把扔進嘴裏,酸酸甜甜,真是美到了心坎裏!——毛櫻桃
雷達選擇離家出走的日子,正是春寒過後,天氣回暖之時。
這個季節,陽光正好,春暖花開,隐約間還有一絲清涼的小風迎面吹來。不得不說,真是個外出郊游的絕好時機。
雷達出走得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要去最最疼他的姥爺家,跟姥爺說說媽媽擰他耳朵的事兒,讓姥爺給他報仇;然後,在姥爺家住幾晚上,再往東去,到東海看小神龍——啧啧,少兒節目看多了的娃仔傷不起呀!
從丁槐村到馬莊鎮,七八裏的山路,騎自行車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小孩子腿短,路上看見入眼的花花草草又要停下來摘一捧最美的,好送給喜歡小花兒的毛毛玩,這走走,那停停,竟也用了一個上午。快到中午頭時,雷達脫了小馬甲墊着,坐在馬莊鎮後的小山頭上,望着山下時而飛起、時而落下的喜鵲,一口黃瓜一口方便面吃得好不自在,卻沒瞅見騎着摩托車匆匆從馬路上經過的親爹。
原來,早上上課時,解芳娟見雷達小朋友位子上空空無人,又沒有同學幫忙捎假,下了課忙組織着同學到場院裏找人。可來回尋了好幾遍,大家愣是沒發現雷達的小身影。鑒于這孩子最近這段時間的“卓越”表現,解芳娟趕緊通知家長:你家孩子今天沒上學,又不知逃到哪裏去了,麻溜兒找找吧。
正好這日林民沒去趕集,在家拾掇犁耙,準備去下晌去耕地。聽到老師這般一說,脾氣火爆的林民登時紅了眼——好你個臭小子!還真是逃學逃上瘾來了是吧?!
林民夫妻倆外加上解芳娟、林寶夫婦,在村裏找了一個上午,也沒搜出半根毛兒來。無奈之下,只得去親戚家看看。就這樣,林民騎着摩托車去了鎮上,看看孩子去沒去舅舅家。玉秀則去老鐘家村,看看孩子他大姨家有沒有來過。雲芝抱着華子不方便,林寶便直接讓她在家等消息,自己騎着車子去了隔壁老姑村子。
林民家丢了小兒子的事兒很快便傳遍了全村,中午下地回來的解嬸子倒隐隐記得孩子早上那會兒功夫來找過毛毛。可兩娃子經常搭伴兒上學,早上來叫一聲,倒也不算啥有用的信息。
這個讓人操心的娃喲!連老李頭夫婦曉得這事兒後,都沒了做飯的心情,倆人又挨家挨戶找了一遍,老李頭甚至連玉帶河邊上、水塘子邊上、河壩子邊上都尋了個遍兒,還是全無蹤跡。
這種焦急一直持續到半下午,林民回來之時。
林民的摩托車聲響起在村頭時,伴之而來的還有雷達那嘹亮的嗓門高嚎聲兒。這小子此時正坐在摩托車前面,抱着小書包,滿臉鼻涕淚珠子,除此之外,還能看到左半邊小胖臉上那個新鮮出爐的大巴掌印子。
雷達很委屈,剛見着姥爺沒幾分鐘,便被大舅舅說了一頓;正美滋滋地喝着疙瘩湯的功夫,又被折回來的老爹給在屁股上狠烙了幾張“鍋貼子”。
還好這年頭已經有了小靈通,林民因着覺得便捷,又比固定電話貴不了多少,便弄了個一直挂在腰上。大舅舅的電話打來時,他剛騎着摩托車走到往回返的半道——也就是雷達休息的那座小山頭上。接到大舅子的電話,林民先是心裏一松,緊接着氣兒便帶N次方的速度“噌噌”冒了上來。待返回大舅子家,看到這小子啥事沒有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炕頭上,甩着膀子哧溜哧溜喝着疙瘩湯,林民心裏那火呀!如同醞釀了許久的火山口子,量變達到一定程度,直接就質變到了雷達身上。
讓你好的不學壞的學,讓你有事沒事搞出走!
雖有老爺子攔着,雷達還是挨了他爹好幾巴掌。
家裏還有人不少人在幫忙找,林民往家裏打了個電話後,便帶着兒子匆匆趕了回去。于是,便有了村頭的一幕。
玉秀趕回來後,倒也沒再繼續“糊鍋貼”,而是遞溜着這小子的耳朵,把他拎到了牆角。得,你也甭幹別的了,就給俺站在牆角那好好反省,啥時認識到自己錯誤了啥時候算個完!
雷達被他媽罰在牆角站了兩個多小時,中間休場吃了個晚飯,晚上接着站,一直到晚上八點半了,這小子才蔫兒滴滴、抽抽嗒嗒地檢讨求饒,淚珠子嘩嘩地往外冒,邊哭邊打嗝,心裏還道,俺要快些長大,長大了就離家遠遠的,去當老大,做大俠,去武當山找張三豐,再也不上這破幼兒園了!再也不要讓俺爹管着了!
雷達這小子這回子年紀還小,還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一句話,初戀總是美好的,幼兒園才是最好混的。等他長大了再回憶時才發現,原來,幼兒園那時的日子,是最悠閑、最讓人懷念的。
說完林民家的這段烏龍事兒,我們再回過頭來說說同一個胡同的另一家子,此時真真是正在劍拔弩張的胡建國家。
胡建國媳婦去了也有一年多了,人走了,日子總還得繼續過下去。像這種家裏有孩子要養活的人家,十之□□一年之後就會另說個媳婦進門好操持家事。胡建國家也是這樣,胡老太太雖不喜大兒子的偷奸耍滑,可以後的日子還有三四十年哪!總不能讓他出家做和尚,再說,自個兒的種自個兒最清楚,丫也不是那麽本分的人兒,與其讓他見天兒打野食,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褲裆裏送錢,不如找個正經媳婦,還好持家。就這樣,胡建國的相親便提上了日程。
可胡建國本身就不是個好玩意,倆閨女年紀也不小了,對親媽都不缺念想,家裏也不算寬裕,對外還欠了不少饑荒。這樣的人家,要多鬧心有多鬧心,便是那離了婚的婆娘、死了老頭子的寡婦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好人家的姑娘,胡老太太也下不得手去糟蹋人家,當然,人家也看不上咱;那年紀大的,整日在村裏跟野漢子厮混的,老太太又看不上眼,又覺得自家兒子還沒那麽糟糕。如此幾般下來,破費了幾番周折,最後終于劉西木媳婦給介紹的一個姑娘入了老太太的眼。
我們前頭說過,劉西木家大姑娘嫁到了十裏八鄉頗有遠名的桑家村。桑家村裏會服侍人的“桑姑娘”多,不管年紀大還是年紀小的,能嫁出去簡直算是祖墳裏燒高香。
劉家大姑娘劉湘也是個厲害的,雖是頂着大肚子入的門,偏偏沒幾天便将自家那口子、公婆小姑收拾得服服帖帖,待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後,還直接說服了家人,将其戶口落到了丈夫名下,起名桑悅。有句話叫作近墨者黑,劉湘在桑家村住久了,該沾染的習氣半點兒沒落下,生下閨女第二年,便立了門頭做了皮肉生意。桑悅她爹因着有一手竈上好手藝,便在劉湘的撺掇下,村子裏開了個熟食鋪子,專賣熟食小吃,倒也相得益彰,沒出幾年,老桑家便在村裏起了二層小樓。
桑家老頭老太太都是老實本分的,小姑子桑燕也是個安靜的,做媳婦的一入門家裏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劉湘在桑家可以說是說一不二。前面我們也說過,桑家村的姑娘不好嫁人。偏偏桑燕又是個老實的,在劉湘的三哄兩哄下,也與看上眼的漢子睡了一次。人一旦突破了底線,堕落就變得顯而易見。小姑娘破了瓜,又嘗到了掙錢的甜頭,沒過多久,便入了嫂子這皮肉買賣。這般幾年下來,雖攢了不少嫁妝,但出嫁的可能性卻反低了不少。
春去秋來,又是幾年芳華,桑燕都是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雖然這在桑家村很常見,可這種事擱誰身上都不咋好受不是。桑家老太太便托着兒媳婦在娘家周圍幫忙給尋戶人家,劉湘也不想留個老姑子在家白吃白住着(她也不想想忽悠人家姑娘接客自個兒掙了多少),又想賣個人情給婆家人,婆媳兩人算是一拍即合。
因着婚前那點兒事,劉湘跟娘家其實頗為生份的。可即使不常回娘家,劉湘也知曉丁槐村這回子興起了種大棚都掙了不少錢。這回子聽說胡建國家死了老婆要另娶,便打起了賺筆彩禮錢的主意。
這胡家大姑娘都二十多了,再過兩年也就嫁人了,小姑娘雖然還小,可按着村裏娃子十四五便下學打工的情形來算,也養不了幾年了。胡建國這人雖然有些小毛病,可做活兒還是頂頂肯吃苦的。又聽她媽說,自打胡建國媳婦死後,連好賭這點毛病也戒了。胡家養了十多頭豬,十幾畝地,家裏還起了個大棚,滿打滿算去年也掙了不少錢。這樣好的人家,要娶個未婚的大姑娘,定會出不少彩禮錢的。就算胡建國年紀大些又能怎樣,不都說麽,老夫少妻,老夫少妻,只有丈夫年紀大了,才曉得疼人喲!
劉湘心裏有了劃算,便撿好聽的跟自家小姑說道了幾遍。一來二去,次數多了,桑燕心裏也起了心思。劉湘又回娘家将這事兒給老娘說了一遍,劉西木他媳婦也惦記着賺點媒人禮,便将人家姑娘跟胡老太太很是誇了一遍,說孩子只因着生在那樣的村子裏,沒辦法才留了這麽些年,絕對是性子軟、心眼老實的,即使進了胡家門,也不會虧待前面留下的倆娃;又是個年紀不大的,胡建國要是努力努力,這一兩年下來,說不定還能再給她生個大胖孫子。
胡家老太太一聽這條件,心下便願意了幾分。丁槐村趕集那日,雙方在賣布的攤子口“巧遇”了一番。看着水靈靈的大姑娘甜甜地喊嬸子,老太太更是滿意得不得了,開口便在布攤上扯了六米洋布送給了姑娘。作為回禮,桑燕給胡家蘭蘭秤了兩斤果凍。小姑娘當場便将果凍甩到了地上,被胡建國直接糊了一巴掌。
桑燕瞅着胡建國這般,便紅着臉蛋抿着小嘴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得,這一笑,比趴在苞米地裏扭着小蠻腰□□的桂珍都有味兒!胡建國被這一瞅,登時下面支起了帳篷。
相過面、看過場,雙方都算滿意。沒出三個月,夏至剛至,喜事便跟着定了下來。
夏天,正是農閑時候,胡家又是大姓,胡建國結婚這日,村裏來幫忙的就十幾個。胡建國大閨女曉月正逢大專畢業,還未正式工作,親爹再婚自然要回來看看。小女兒蘭蘭則正是小學期末考試複習時候。曉月坐在她奶奶家的炕桌前,斯斯文文地放下碗筷,直接否了他爹給妹子請假的提議,待蘭蘭一吃完早飯,便打發着她去了學校。
既然不是初婚,便也沒了早起趕吉時的流程。早上吃完飯,親戚才熱熱鬧鬧地趕了過來。中午時候,坐在面包車裏一身大紅的新娘子被胡建國一個公主抱給抱進了家門,喜慶的鞭炮便卡着點兒“噼裏啪啦”響了起來。
新娘子一進院子,便有鬧喜的親戚鄰人聚了過來。院子西邊的水泥臺上滿滿當當地擺着新娘的嫁妝,東邊廚房對着的院子則正支着臨時鍋臺,請來的廚子和幫忙的婆子們正熱熱鬧鬧地忙着宴席上的酒菜。
正屋裏,湊熱鬧的村民們圍着新郎新娘說着喜慶話兒打趣兒。
胡曉月站在平房的臺階上,隔着窗玻璃,望着那因害羞将腦袋埋在胡建國懷裏的新娘子,面上一片冷笑。這讓前來看熱鬧的雲芝瞅了個正着,她杵了杵自家妯娌胳膊,朝平房樓梯邊上努了努嘴兒,有些幸災樂禍道,“胡建國家,這日後可算是熱鬧咯!”
玉秀有些嘆氣,一下子來了個不過比自己大五六歲的姑娘當媽,換誰心裏也不見多好受。再說,這後媽還是桑家村出來的,胡家嬸子也不知怎地竟然就這般相中了?這曉月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有這麽個後媽,有誰敢上門提親?
接着,媒人劉湘和劉西木媳婦也來了。胡老太太當着衆人,給兩人封上一扇豬頭和兩個紅包,熱熱鬧鬧的酒席正式開始了。
玉秀、雲芝作為鄰居,只是來幫忙打打下手,便沒上酒席。雲芝跟玉秀咬耳朵:“聽說,這新娘子是劉湘小姑子呢!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