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5)
青,正經出事兒咋會這般死法?
又有人說,胡家姑娘被火化後,竟連祖墳都沒入,直接埋在玉帶河畔的小坡頭上了,這更是擺明了有古怪。
玉帶河那是什麽地方,一場大水下來能剝三層地皮的地方,将人埋在河灘上跟直接将骨灰撒在河裏有甚區別?村裏有幾種人會有這樣的埋法:不守婦道的,大逆不道不孝父母的,沒子沒孫族裏沒人的,年幼失了身又橫死的……不怪大夥兒多想,小姑娘死得的确太蹊跷了!
小姑娘的死還不是最惹人口舌的,最讓大夥兒開眼的是胡建民家媳婦。按說家裏死了人——還是自己十月懷胎拉扯大的姑娘,這做娘的怎麽都得傷心難過個一年半載吧?可人家胡建民媳婦卻不,人家照樣該打撲克打撲克,該串門串門,中午打牌忘了吃飯的點兒,還能在人家家裏湊合一頓,真真是一番衆人皆醉我獨醒、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好境界!
做媽的都這般淡定了,大夥兒沒必要憋屈着自己,老這麽吊着自個兒的胃口。不出兩日,常與胡家兒媳婦打牌的一個牌友便套出了胡曉萍的死因。而套話的那位,卻正是雲芝在本村難得能說得上來話的一個婆娘。無他,兩人都是上下穿的直腸子,嘴上不饒人、心裏藏不得事兒,大抵只有所謂臭味相投才能做以解釋。
事情自然很快便被雲芝給打聽來了——
原來,胡曉萍上班的單位在縣裏新劃的開發區。開發區開發區,顧名思義,位置偏僻,工程量多,未來繪圖很美好,只是尚在開發,如今尚且一片荒涼。胡曉萍上班的服裝廠雖然樓建得挺漂亮,卻怎麽也掩不住正在郊區,四周全是莊稼地的尴尬處境。除了廠子裏這上百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和一條拐了幾道彎通縣的水泥路,服裝廠周圍可以說是荒無人煙。
胡曉萍出的事兒,也就發生在這片莊稼地裏。
事發在晚上,因着小姑娘剛來這上班便處了個對象,這天晚上沒回宿舍大家也沒怎麽在意。直到第二天上班時,胡曉萍的對象陳剛拎着一兜子水果來廠子裏找人,宿舍裏的人這才曉得,陳剛昨天回家了,壓根不可能跑回來跟胡曉萍約會。可既然不是陳剛約的,又會是誰呢?
不管怎樣,都上班的點兒了,人還沒出現,車間裏的小組長覺得事情不對,趕緊上報給了車間主任。大家一聚頭這才發現,自昨晚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見過胡曉萍。
一下子沒了一個人,這可是大事,車間主任趕緊給保衛科打電話,又號召本車間的工友趕緊出去找找。不一會兒,單位裏上百口人都出動了,偌大的廠子被翻了好幾遍,大家也沒發現胡曉萍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個夜裏巡勤的老頭子忽然想起來,昨晚上大半夜的,廠房西頭的玉米地裏似乎有争執吵鬧聲兒來着。主任一聽,也算是線索,不管怎樣,先組織幾個人去看看。
大家繞過服裝廠的高牆,到玉米地裏一瞅,老天!小姑娘衣衫褴褛地斜躺在玉米地裏,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兩只胳膊被扭曲的綁在身後,頭發早已淩亂,好幾绺貼在臉上,卻怎麽也遮不住瞪得大大的眼睛……主任一看這樣,也不敢讓大夥兒靠近了,趕緊打了110,自己親自帶着幾個年輕小夥守在玉米地邊上。
公安很快趕了過來,現場也被封鎖了起來。
開發區裏十幾個工地,本身人口流動就大,排查起來頗為困難。那會子派出所查案子又不像電視上那些港臺片,沒有那麽多先進技術,也沒什麽高深的推理偵查,不過是現場勘驗一下,錄了幾份口供,打電話聯系了死者親屬收屍,案子便不閑不淡地擱在了那裏。對于片警們來說,與其天天研究這個,還不如關注一下最近雙色球開獎號是哪幾個比較實在。
于是,一個如花般姑娘的離世,不過換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談資和幾個親人的嘆息,日子便又回歸了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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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怎樣,胡建民媳婦的“廢寝忘食”還是引來大家不少議論。流言這事兒,單純生老病死,并不會吸引多少人關注。但是,只要沾上丁點兒香豔桃色,便能挑動大家的神經,真正成為有探讨價值的八卦鮮聞,胡建民媳婦這事兒也是這樣。
村裏愛好個打牌打麻将的婆娘不少,雖沒有胡建民媳婦這般晝夜不斷,也有那通宵不着家兒的。可胡建民媳婦引起大夥兒注意了,那定是有了啥見不得人的作為。
雲芝手裏擰着兒子的小棉褲,嘴巴卻一點兒沒閑着,假裝壓低嗓門,聲音卻一點不落地傳了出來:“她那大姑娘走了還不到一個月呢,她就在那胡克行家住下了,說是打撲克,人家婆娘賭的那桌到了十二點就散了,偏偏她還嚷嚷着不困,要到漢子們玩的那桌上玩兩把。誰誰他爹說,可真是玩兩把啊,玩完去上茅房,走到院子裏了又嫌黑。俺呸!天天玩牌玩到大半夜的往家走,也不嫌胡同黑。啧啧,那胡克行媳婦也是個好性子的,明知道倆人在那澡堂子裏做那見不得人的事兒,第二天早上,還善解人意地在竈上炖雞湯、煎帶魚給倆人吃,嘿嘿,也不怕越吃越腥……”
雖說不愛搭理雲芝,可這種堪比婆娘打到桂珍家門上的八卦還是極為吸引人的。這不,同樣正在河邊上洗衣裳的解嬸子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道:“哎喲,她家姑娘才走這麽幾天,怎就不見這個做娘的有半分心疼呢?見兒天出去耍不說,還好意思作出這種下作事兒來!”
“哼,這事兒啊,俺看,定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是這次被人給撞破了罷了!瞅瞅她見天兒上胡克行家那勤快勁兒,不曉得的,還以為那才是她家呢!”雲芝一看有人接話,更是興致勃勃道。
“也是,話說回來,建民也太老實了,家裏事事都順着他家那口子,簡直給慣出了毛病來了!”又有一個洗衣裳的婆娘插嘴道。
“俺家離着胡克行家近,曉得更不要臉的哪!你們也都曉得,胡克行他大女婿在外面包工程,修鐵路,那會子有一段時間在咱們村裏招人來着,記不記得?”一個一身紅黑格子衣的小媳婦擰了擰手裏的毛衣,出嘴問道。
這事兒大家有印象,去年夏末的事兒。胡克行在村裏找了有十來個壯勞力,去幫着趕工程。當時一天五十,還管三頓飯,好多人都托關系要去。不過後來,不知咋地,活兒幹了不到半個月,便停了工,雖說如此,每人卻也小掙了六七百塊錢,惹得不少沒去的人家眼熱得不行。
見大家點頭,那小媳婦繼續道,“去年那會兒,胡克行招工時便叨叨着工地上缺個做飯的,他們家還有澡堂子生意,離不得人,胡克行他媳婦就在家看家,結果胡建民他媳婦便跟着去了。哎喲,俺對象不是也去幹過嘛,他回來跟俺說,那胡克行晚上的時候便嫌棚地裏漢子太多,一股子臭腳丫子味兒,非矯情地要自個兒到車上去睡,啧啧,那工地裏就胡建民媳婦一個女的,她就睡在車棚子裏。胡克行說去車裏睡,誰不曉得他天兒黑便鑽人家窩裏去了,啧啧,俺對象說,工地上老多人都聽見胡建民媳婦大晚上的哼哼,第二天還裝着沒事兒說是肚子疼……”
“哎喲,真真是臉皮厚的喲!要是俺那可直接就找塊石頭撞死了!”大家夥兒開始議論了開。
“人家那是學着桂珍呢!日後定是個出息能撈錢的!”
“論起輩份來,胡建民他媳婦得随着胡建民叫胡克行叔吧?唉唉,這亂的!叔侄見了面,可怎麽開口是好呀?”
“咋開不了口哇?這才叫電視上常說的有共同哎,那啥,那個話題來着,叔侄共用一個媳婦,定是有心得的……”
“哈哈哈……”
☆、馬如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枝随意地散落在那裏,帶着幾分綠,遮不住一段黃,嫩黃的五重瓣小心聚在一起,一串串,一枝枝,每朵有着它的寧靜,每串綴着它的風采——馬如子
不管怎樣,胡曉萍的死還是引起了大家夥兒的一片警惕。青雲所在的二中也在本市郊區,做家長的着實不放心花骨朵兒一般的小姑娘們下了晚自習常三三倆倆地溜出去逛街。青雲月休回來時,林民、玉秀還專門囑咐了好幾遍,讓自家姑娘有時沒事兒不要出去亂轉悠,凡事安全第一。
青雲被念叨得有些不耐煩,便直接拿話題岔開,告訴了林民夫妻倆一個村裏至今還沒人知道的消息——
村南頭村委西第二排胡同解春來家的兒子解小波,年前回家時開着小轎車回來的那個。當時,大家夥兒都以為解家小子在外闖蕩這兩年掙大錢了,沒想到,這小子竟在外面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給包了。
啧啧,光聽說過男人包養小婦的,這會兒竟出了個富婆包小白臉兒!
玉秀有些乍舌。
“咱村在市裏上學、上班的,好些人都知道這事兒,那個富婆當着大夥兒的面叫波哥‘老公’呢!”青雲咂咂嘴,有些羨慕道,“俺們逛街時只要碰上波哥了,他定會開着車帶着俺們去下館子的,大夥兒都說波哥仗義,在市裏給大家夥兒長臉!”
“不過比你大一歲的小子,初中沒上完就出去瞎混,能混出什麽好來?還仗義?!流氓混混還仗義來,你咋不羨慕他們?!”林民是典型的正統家長,看到自家閨女有不好的苗頭,趕緊來上一劑預防針。
“就是因為才比俺大一歲,就混得這麽好,大家夥才羨慕好吧!”青雲癟癟嘴,還口道:“波哥跟的那個大富婆是做服裝批發的,聽說,在廣東有好幾個服裝廠呢!咱這邊不過是設了個批發點,專由波哥管着,下面就有二十多個員工呢!真真是厲害!俺還見過那個富婆,穿着小套裝,帶着太陽鏡,一點兒都不顯老,跟三十歲的差不多,比俺媽年輕多了!”
話音一落,就吃了林民一巴掌瓜子:拿嫩媽跟人家比,小心她今晚上不做飯給嫩吃!
“哎喲,老解家去年翻新房子那會兒弄得遮遮掩掩的,上梁都沒請幾個人,俺還以為他們家那是不惜的顯擺,原是因着這個發得小財不好意思說呀!這可是賣兒子喲!”得,好打聽八卦的雲芝又神出鬼沒地出現了。
林民不喜這個愛嚼舌頭的弟妹,可弟弟林寶卻被雲芝吃得死死的,雲芝說要招雞他絕不鬥狗,雲芝要下河他絕不岸上走。日子是人自己過出來的,林寶雲芝倆人,也算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林民作為哥哥,再不喜,為了弟弟也只得是心裏念叨念叨,面上對着弟妹還是客客氣氣的。
雲芝來了,林民便出門拾掇上山的家把式去了。
雲芝也不當自己是外人,進了屋子,鞋子一脫便上了炕,一邊往炕上爬一邊還問自家侄女道:“雲雲,你們是咋知道解家小子被包了的?那小子平時看着就像個偷奸耍滑兒的,前年那會兒他辍學,不就是因着在學校裏胡搞亂搞,把人家女娃娃肚子給搞大了,才被學校給勸退的嘛!唉,要不說長副好皮囊占便喲了,瞅瞅這小子這回子混得,那可真是,開着小轎車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西服,人模狗樣的,看着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雲芝說話向來這樣,不管好的賴的,打她那張刻薄的嘴裏吐出來,定要噎人個半死。林民背後評論說,這婆娘定是老久沒刷牙了,要不怎麽一說話就這麽臭?!
玉秀也正驚訝着這個消息,不知道該說啥,“那小子長得還挺周正啊!雖說皮了點兒,可也是個孝順的。去年夏天那會兒,俺還見他給他媽買了一套按摩椅,給解春來整了個小電動三輪車呢!”
“哼!俺看哪,這錢還指不定是誰出的呢!十九□□是那富婆給買的來!”雲芝有些羨慕,嘴上卻仍舊不屑道,“唉,說到這小子俺才想起來,年前那會兒,村裏還傳出閑話來,說是胡克行家要把自家大閨女說給解春來他兒子來着,啧啧,要真說成了,這老丈人和女婿,嘿嘿,半斤八兩,誰都嫌棄不得誰……”
“胡克行家大閨女比解春來家小子大四五歲吧?這怎行!這事是誰提出來的?”玉秀驚訝,還別說,這事兒她還真是一點消息沒聽到。
“那會子你見天忙家裏的事兒,哪還顧得這個?!不都說,女大三抱金磚麽!當時兩家還坐在一塊酒席上唠來着,後來不知咋地,就沒音信了!”對于這種小道消息,雲芝向來靈透,“那胡克行家大閨女雖比解春來他小子大,可人家姑娘有手藝啊!瞅瞅他們家那理發店,十裏八村就這麽一個,可真真是掙錢的好手藝!咱們日日累死累活地在地裏扒拉那點莊稼,人家見天兒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跟城裏人似的,掙錢還比咱多,娶這麽個媳婦,解家才是占了大便宜哪!”
“唉!讓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那後來咋沒下說了哪?這過來年也有兩三個月了,這回兒咋一點兒消息都沒聽到呢?”
“哼!估計是胡克行家打聽到了解家小子在城裏幹的那點兒事兒了。這種事兒,在村裏還能瞞一瞞,上了城裏,一打聽就曉得了。也就是咱們老實,不曉得罷了!俺覺得,咱村其他人家定是早就曉得了……”哎喲喂,雲芝大姐,這您可真是謙虛了!在丁槐村,要是連您都不曉得的事情,那真真是很少有人會知曉的。
親媽跟嬸子樓歪到了十裏之外,親爹又下地了,青雲這才覺得安全了一些,悄木楞地趁大家不注意,回了自己屋裏。
然後,果不然,沒出幾日,解春來家小子的事情便成了繼胡家之後,村裏的另一大談資。
現實往往比故事更挑戰世人的想象力。
幾年之後,解小波娶了媳婦,還是那富婆親自給介紹的,證婚人也是那富婆,更不用說配的房子車子家具什麽的了。解小波後來連續結了三次婚,生了三個孩子,每個媳婦都是那富婆給介紹的。這離離結結一路過來,解家在縣裏置了也有三套房子,解小波後來都給了前妻。最後離婚之後,那富婆也離了婚,解小波便直接跟着那富婆去了廣東。可即便這樣,逢年過節的,解家這三個前媳婦還都會帶着孩子到丁槐村解春來家住幾日,讓老人享享天倫之樂,真不知道是這小子命太好太會哄人,還是這三個女人太傻愛得太深!這是後話。
我們依然回到這年春天的丁槐村。
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今年着實風調雨順,沒什麽旱災蝗災,也沒遇上倒春寒。清明過後,整個大地便是一片生機盎然了!且不說遠處山頭上一片片的桃樹梨樹,單看卧在河畔的這個小村子,便給人一種清新明媚的感覺。
丁槐村槐樹多,春天再深一點的時候,漫天雪白的槐樹花便撐遍了枝頭。春風一過,才能隐隐看出花海下露出的紅瓦白牆。打村裏經過,還能看到路邊上随意繁出來的太陽花,或粉或黃,顏色斑斓地點綴着這片雪白,煞是喜人。
玉秀尋了個清閑日子,将鐮刀綁在竹竿上,仰着頭打自家門口的槐花樹上掠下來一串串槐樹花。将槐樹花用熱水一過,瀝一瀝,切上半斤五花肉,拌成餡兒用來包包子,那味道真真是再好不過了,既有五花肉的肉香,又伴有槐樹花的清香。如此咬上一口,哧溜兒,哎呦,怎一個香字了得!
青雲這幾個周,回家次數比較多,無他,高一下學期學生們便面臨着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文理分科。青雲理科不行,化學卻極好,文科綜合還算可以,偏偏政治每次都六十分出頭,真正要文理分科了,她又開始猶豫了,既想報理科,又舍不得文科。林民玉秀兩個,督促一下孩子學習還行,要讓他們給孩子指指路、提點啥意見,那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真問起他倆來,不過是猴子撈月亮——白費勁。于是,這些日子林民家常見的情形就是:一家四口人坐在飯桌前,一邊吃飯一邊讨論到底該報什麽。
青雲最後決定報理科。這時候還是學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時候,理科不僅學得多,報大學時門路也多,日後就業也算尚寬。
終于,青雲拎着她媽給她包好的、剛出鍋的槐花包子,回到了學校。而這之後沒多久,麥子也開始收割了。
不過兩年的功夫,聯合收割機便在本鎮普及了。現在的麥收,不過是看着莊稼熟得差不多了,選個陽光極好的日子,雇上聯合收割機,下地收割便是。麥子割完,直接裝袋子,剩下的就是攤在自家平房上或者場院裏好好晾一晾,去去水分。
麥收後沒多久,桑燕在鎮醫院生了一個女娃。用村裏人的話說,胡建國這是造孽太多,注定這輩子沒有摔盆的。閑話又說起來,大家夥兒才想起,胡建國前頭生的兩個孩子已經有一年沒有在村裏露過臉了,而胡建國也沒見去找找或者怎樣,胡老太太也因着各種事情早将倆孫女忘在了腦後。不管怎麽說,胡家大媳婦是個有手段的,這是村裏人的共識。
胡建國的臉更陰郁了,脾氣也更古怪了,平日裏打他跟前經過,便是不打招呼,都能感覺到他眼角兒滲出的冷意。
☆、小飛蓬
作者有話要說: 長長的葉子沿着粗莖招搖地盛開着,如同一場盛宴,從頭開至底根。花朵很小,指甲大小,白白的,圓圓的,密密地圍住黃黃的花蕾,安靜地藏在葉下,一沉默便是一個盛夏。秋日的腳步近了,花兒長成了蓬草,一陣風過來,滿山的輕絨,帶走所有心思,飄向遠方……——小飛蓬
夏天的天氣着實讓人難以捉摸,剛才還烈日炎炎,一個中午頭剛過,雷陣雨便夾着閃電,如瓢潑般澆了下來。
林民在玉帶河畔新包了五畝荒地,初夏那會兒種上了白菜、芹菜,這回子,芹菜已經可以吃了,白菜也漸漸有開始實心的了。昨晚,玉秀還用小白菜拌着蝦皮包了頓餃子。
夫妻倆在地裏時,被大雨澆了一身,不過走了一裏路,趕回村裏,村子裏竟半滴雨珠都沒下下來。村裏有在樹蔭下乘涼的,見林民兩口子這般模樣,又有那感興趣愛湊熱鬧的,便爬到自家平房上往南看雨景。還別說,隔着大沽河,真能看到一片雨簾自天上落下,密密麻麻地,像稀釋了墨的缸水,帶着些許黑,邊處又不失淺白。
雷陣雨不過半個鐘頭光景,大雨過後,太陽依舊燦爛,一道彩虹由深及淺的挂在了天邊。不僅空氣清爽了不少,即使沒下雨的丁槐村,也透着一絲絲涼氣了!
原本懶洋洋的人們也開始上山。夏天裏上山下地,不過是看看自家莊稼長得如何,有沒有招蟲病,或者是家裏有牛的,放一放牛,有豬的,割幾簍子豬草而已。
林民家裏,因為種了片菜地,這會兒便有了下地收拾菜第二日去趕集的營生。芹菜種了兩畝,有一畝包給了縣裏的一個客戶,前兩天剛被拉走。還有一畝,便靠着林民這樣每天上午趕集去賣,夏日裏沒有大項收入,這樣賣個小錢正好掙個零花。
芹菜不同于別的,可是要用小推車推到玉帶河邊一捆一捆洗的,要不然可不怎麽好賣。
夫妻倆沖了澡,換了身衣裳。又因着兩個孩子都去了鎮上舅舅家,還在炕上怡情地“運動”了一番,快到四點了才收拾收拾,去地裏拾掇明日要賣的菜。夏天,雖然燥熱,有着這樣時不時的“插曲”,倒也算自在。
大暑時候,老李頭過生日。林民心裏別扭,不願意去老宅覺得沾晦氣,便直接讓玉秀給老人捎去五百塊錢便罷,自己則連面都沒露一下。于是,老頭子做壽,只來了玉秀和兩個孩子,還有林寶一家。
前年時候,老李頭的另一個姐姐也去了,正趕着年根兒,家裏兒子們又有些小氣龌龊,也沒大辦,只走着程序将人給堪堪埋了。老太太死後,林民兄弟不喜歡姑家幾個堂兄弟愛算計,這兩年也不願孩子去走動,這般一來,與那邊的親戚也就慢慢斷了聯系。是以,老李頭的壽辰雖是整壽,來的也不過十幾個人。
老李太太本不願搭理大兒媳婦,待看到玉秀手上拎的東西和掏出來的嶄新票子,終究沒跟錢過不去的道理,很沒骨氣地轉了表情,笑眯眯地拉着孫子孫女進了屋。這麽些年下來,玉秀也摸清了自家婆婆的那點小心思。心思心思,只能心裏想想,到底為了要臉面上沒敢說出來。終究是老人,是長輩,鬧開了誰都不好看,因此,只要老太太給臺階,玉秀也不願掃人顏面,每次都笑呵呵地應承。
酒席分了兩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男人那桌要喝酒,上菜比較慢,而女人這桌因着還有小孩,就顯得有些擁擠,菜也被吃得亂七八糟。除了老頭子喝高了偶爾傳來幾句抱怨兒子的愣頭話外,總得來說,這個壽席做得尚算成功。
臨回家時,老太太還給玉秀盛了一盆沒吃了的剩菜。這些年下來,老太太跟兒媳婦鬥智鬥勇,沒贏過哪個,倒把心眼練得直了不少。“拿回去吃吧,天太熱,不給恁們吃俺只能喂狗了!”
玉秀端着盆沿,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這老太太缺根勁兒,心眼不算壞,不算壞……即使這樣,心裏還是壓了股火兒。
晚上吃飯時,一家四口人,除了林民,其他三個沒一個動那盆子葷菜的。林民奇怪,夾了筷子雞塊給兒子,問怎麽了?
雷達護着自己的碗,避過他爸的筷子,撅嘴道:“俺奶奶說,這菜不吃也就喂狗了。俺才不吃她家喂狗的東西呢!”實際上,他想說的是,俺才不跟狗搶吃的呢!可這樣似乎有罵親爹的嫌疑,雷達就将這句話就着飯咽到了肚子裏。
林民聽兒子這般轉述,也有些生氣,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說了句“不吃了”便去了平房上乘涼。
青雲點了點弟弟的腦門,笑罵道:“你個小傻子!不會說話就別說,看你把爸給氣得!”
雷達有些不高興,這關俺啥事,明明是奶奶給氣得好吧?!
夏天一過,忙碌的秋天便開始了。
收花生,掰棒子,種麥子,農活一樣接着一樣壓來,丁槐村進入了一片繁忙之中。這裏面,最引人注意的便是胡建國他媳婦桑燕,剛出月子沒多久,孩子交給她奶奶看着,自己則一身水紅衫子卡其黃遮陽帽,簍子裏背着一把太陽傘,手上還帶着一副白尼龍手套,也跟着下了地。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哪個城裏人閑來無事跑來度假的呢!
桑燕幹活兒,先将太陽傘支起來,再擺上馬紮,帶上口罩,然後再一把一把地将花生自地裏拎起來,拍打一下,如此反複。一個上午,胡建國早就将花生用手扶三輪刨了一遍了,桑燕的花生只拾掇了一壟半。
胡建國倒想發火兒,待看到小媳婦眼淚汪汪地舉着雙手,讓自己看她手上紅紅的水泡時,得,再大的火兒也憋成了一陣氣兒,只能放屁放出來了。
胡建國媳婦秋收的造型傳到村裏,又成了一陣閑話。可不管怎麽說,到了摘花生的時候,村裏倒有不少年輕的小媳婦也有樣學樣地帶起了帽子,支起了太陽傘,當然,手上也多了副尼龍手套。這樣一來,秋天一過,村裏的婆姨倒捂出了不少臉白的婆娘來。
秋後的大棚,現在在村裏算是一項大工程。
大棚雖然沒有種地的收入多,可話又說回來,不過半畝地的地方,一個冬天就能掙好幾千塊錢,也不算少了。是以,在丁槐村,這冬天種大棚倒成了一件大事兒。
林民家的兩個棚還是延續往年,一個種黃瓜,一個種西紅柿。林民家今年冬天的活兒格外多,因為除了村西頭的兩個原有的大棚,林民又在承包的荒地上支起了一個百十米長的崂山棚。
崂山棚不同于以往的大棚,它通體都是用竹竿支撐起來的,故而,保溫效果較之于泥牆棚也有所差距,可對林民來說,這倒無所謂,他建崂山棚本來就不是為了種菜,而是為了種草莓。
在農村呆過的朋友都應該有印象,菜園子裏、井水邊上的草莓那可是一陣秋霜過去了,還能找到幾顆紅豔豔的小果子。總之,這東西種起來比蔬菜要得室溫低不少。
林民建崂山棚,大夥兒知道的不少,可知道歸知道,大夥兒卻沒工夫去讨論這個,卻原來,丁槐村今年種大棚的人家又多了不少。再加上,在他們村的帶動下,周圍的不少村子也開始種起了大棚,可以說,馬莊鎮打這一年起,才實實在在地成了本市有名的大棚鎮。
與春夏時候的風調雨順一樣,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也格外适中。有那麽幾場雪花,落到地上堪堪蓋住地皮,卻不夾風,不帶凍,太陽一出來,便溫溫潤潤地化到了泥土裏。
暖和的天氣一直持續到進臘月門,當地才狠狠地下了一場大雪。可不要緊,這時候黃瓜已經長到了小拇指大小,不出一個周便可以采摘了。有那種的早的,蒙了雙層膜的,甚至有已經長成的了。
林民家黃瓜棚今年也蒙了雙層膜,臘八剛過,他們家的大棚便開始出菜了。
這回子大夥兒倒是寧可選擇有客戶來收也不願意到各個集市上去賣了,有去賣菜這功夫兒,多掙的那幾個錢兒,倒不如在家好好打理一下大棚來得實在。再說了,這兩年過來,其他村子也有不少戶人家種大棚了,與其紮堆降價,不如将菜直接賣到外地去,既方便又互惠,還省得大冬天出去挨凍。這年頭,人人心裏都算得明白着呢!
大夥兒的菜不趕集賣了,可林民的草莓卻在逢五的大集上露面了。
又是新鮮面孔,紅彤彤的草莓,又大又甜,長得好看不說,走近了便能聞到一股草莓的清香。這對于吃膩歪了冬儲蘋果、冬蘿蔔的大夥兒來說,無疑是個不少的誘惑。
家裏有孩子的更不用說,孩子都站在人家攤子前挪不動腳了,眼珠子巴巴兒地盯着大草莓一動不動,但凡心疼娃娃的,就是肉疼,也要秤上那麽幾個給孩子解解饞呀!
不用說,林民的草莓又成了大夥兒眼中的熱火物了!
有那心思活的,便想着,明年也支個崂山棚,種上草莓。這崂山棚雖然比泥牆棚費點塑料紙,可人家也有個好處,不白占地方啊!比起那一米多厚的泥牆,崂山棚既省地兒又多吸收陽光,真是個頂頂好的選擇!
可大夥兒的這份活絡勁兒沒持續多久,便被一件大事兒給鎮住了!
在農村,每年到了冬天總有那麽幾起火災,或者是誰家孩子不小心,或者是有那仇人惦記上了,不管怎樣,總會有那麽幾個草垛被人給點上,被燒個精光。
柴禾是什麽?本就是被用來燒火的,更別說那些曬得幹幹透的麥稈垛、玉米稈垛了,點上個小頭兒,被風一吹,火苗便嗖嗖地竄了起來,還不帶停歇的,待到有人發現時,肯定是濃煙漸起,被燒了大半半兒的時候了。這時候,便是想救,也只能心有馀而力不足了。
林民家的崂山棚也是這樣。下面是塑料紙,上面是幹幹的草氈子,因着今年兒天好,沒下幾場雪,草氈子真是半點兒濕氣兒不沾,被倒上機油後,燒得格外旺盛。等林民家人趕過來時,大棚已經被燒得只剩下幾根黑黑的竹竿和水泥柱子了。
從建棚到下苗,再到打藥施肥,那可是投了一萬多錢呢!就這麽一場大火,全都成了灰燼。
玉秀望着一壟壟蔫兒蔫兒的小草莓,有的已有大拇指大小,有的早已紅了頂兒,被大火這麽一燒,一片片地趴在地上,全都帶了黑氣兒。玉秀心裏那個恨哪!如同被割了肉喝了血一般。
昨兒個還在高興賣了快一千塊錢了,今個兒這賣錢的事物便被燒了個精光!可真真是一片心血付了東流。
玉秀一邊抹眼淚一邊四下查看,在走到靠河一邊時,忽然在枯草堆裏發現一個機油瓶子。拾起這個瓶子,玉秀的憤恨上升到了極點,也不顧林民在後面吆喝,拽着瓶子便往村裏唯一一家賣油的胡乃季家奔去。
村裏有誰到胡乃季家打柴油,胡乃季還是有數的。可這打油的瓶子差不多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哪家有那媳婦無事的,才會在上面系根繩子做個标記,大多數的柴油瓶子都是統一從胡乃季家買的。再說,這人今天能燒林民家的大棚,明天也就能趁着自家不注意,來燒自己家的大棚,自己要是無意中得罪了,那遭殃的可是自己。
胡乃季跟玉秀打太極,不願意上來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