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7)
,青雲的成績卻是擦着邊兒上了二本!
一家人頗為高興,這個成績應該說遠遠超過青雲的平日水平。接下來是報志願,玉秀的意思是報師範,打今年開始,本市的師範不光大批招人,還免學費發補貼,畢業後安排就業。做了老師,又體面,工資又高,每年還有兩個多月的假期,這是再好不過的一個職業了。
青雲一路上學過來,見識過老師每日的工作量,對日後當老師這件事打死也不同意。
林民的意思是學會計,會計這工作哪裏都有招工的,失不了業,還好謀劃。
青雲将自己高考數學那86分的成績念出來,林民便啞然了。
最後,還是聽了青雲自己的意見,報了市大的護理專業。
連鄰居曉月一個專科院校畢業的護士都能找着市立醫院那樣的好工作,青雲要是本科畢業出來,定是也很好找工作的。再說,青雲理科的強項是生物和化學,這兩樣正好适合學醫。
報上志願去剩下的就是等各大院校的分數線,林民天天晚上十點半看齊魯電視臺的高校報名指導節目,每出一個專家評估,便到青雲屋裏将姑娘搖醒一次,絮叨幾句如何如何。次數多了,青雲憋着一股氣兒,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帶着雷達去了鎮上舅舅家。
哦,對了,忘了說了,青騰考了676分,縣理科狀元,清華大學招生辦的電話直接打到了鐘老大家。鐘青騰倒是個脾氣古怪的,填志願時壓根就沒考慮清華,直接選了本市的一個211學校,那學校也比較厚道,給了一個本碩連讀的優越條件,還免了大學期間的一切費用。
青雲到了鎮上,不光遠離了親爸的見天兒唠叨,有事沒事還可以跟初中老同學碰個頭,見個面,時不時地出門拍個照留個念什麽的。大家夥兒聊聊這幾年的際遇,倒有不少人感慨,沒想到當年的“刺頭”竟去考了大學?!青雲撇了撇嘴,一人給了一個腦瓜子,當姐幾年不出來混就是好人了。
大夥兒一陣大笑,青雲本來就長得漂亮,繼承了林民的雙眼皮、高鼻梁和玉秀的瓜子臉、柳葉眉,還有老李家特有的遺傳基因——個頭高挑,如此一個花一般的小姑娘,又穿着一身西瓜紅的連衣裙,帶着白底蕾絲邊的小氈帽,生起氣來,小嘴一嗔,嘴角的小酒窩都能顯出來!人總是感官動物,這樣整齊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即使看她生氣,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來叫青雲回家吃飯的青騰看到青雲一臉笑意的坐在那裏,周圍全是虎視眈眈的男生,一張原本帶着笑意的臉上立刻起了寒霜。
青雲正聽幾個在鎮上上班的同學說起原來休學的趙敏同學,趙同學休學之後,沒有再繼續上學,倒是吓得班主任姜傑趁着休假這半年,趕緊相了個親,把婚給結了。趙敏回家之後,跟着她媽出去旅游了幾次,一次去大連的路途上認識了個搞攝影的小夥子。兩人倒頗為談得來,頗有相見恨晚之勢。一路走來,在趙家媽媽眼皮子底下,小夥跟趙敏睡在了一起,待到回家後快三個月了,趙媽媽發現自家閨女肚子有些微鼓了,這才覺出事情有不對勁來。
這時候再不喜歡那個小夥兒,也得把人叫來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兒了。可趙敏這傻姑娘,曉得自己懷孕後,當天晚上便打電話把這喜悅跟那小夥分享了。第二天趙家人再打這個電話時,已經變成了關機,再後來,竟直接成空號了。
事情發展到這裏,但凡是有腦子的,都已經開始明白,這姑娘這是被人給騙了。可趙敏不是一般人呀!她到這會兒仍然堅持自己的那個他到時候會來找她的,自己要為他扞衛并撫養好兩人愛情的結晶。這是典型的瓊瑤席絹小說看多了的節奏,君只見小說中女主人公一夜情後撫養兩人孩子七八年後相遇再相聚,卻不知小說忘了寫一個女子帶着孩子熬七八年的艱辛,要真知道,真經歷過,作者才沒時間扯這種蛋呢!
做父母的,總是扭不過倔犟固執的孩子。趙家兩口子心疼孩子,在趙敏絕食的第三天便妥協了。然後,第二年開春孩子便生了下來,竟然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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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自己的親外孫,趙家夫婦終究心軟了,雖恨孩子的爸爸,可稚子無辜,無論如何,這孩子如今還是一直養在趙家。已經辍了學的趙敏則在鎮上一家家具廠賣家具,每日與各色人群打交道,往日的閑情氣質早就被生活磨沒了,如今開口便是“俺昨個兒遇到了個狗屁誰誰誰……”,在她身上,再也尋不到半分當年站在學校後花園的竹壇邊上念詩的模樣了。
青雲聽得有些心驚,初中那會兒,若是自己也這般固執,如今滿嘴粗口的人便是自己了。
雖然只是三年沒見,正在上學的跟已經踏上社會的同學卻早已有了分界,那端端正正坐在草地上說話嬉戲的,是與自己一樣,在高中校園裏沉浸了三年的同窗,那指尖夾着煙蒂,說話漫不經心又帶着黃段子調侃的,是在社會上漂泊了三年的朋友。
時間正在慢慢流逝,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在漸漸拉長,變遠。想到這裏,青雲才明白爸爸當年的苦心。再想想親爹每晚穿着大褲衩,熬夜坐在電視機旁看高考報志願專家點評時的模樣,青雲忽然明白了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
青騰拉着臉過來時,正看到青雲想到林民時的那會心一笑。可青騰的角度看來,卻是青雲正一臉默契的與對面的男孩子相視一笑。
青騰雖然也跟大夥兒一樣在初四呆過一年,可畢竟是從初二直接跳級上來的,跟其他同學還是有一定隔閡的。青騰過來時,大夥兒只是調侃了幾句“大狀元來了”便沒了話題。
青騰坐在青雲邊上,專心打量對面的那個小子,穿着白襯衫,長運動褲,倒是一副眉清目秀的小白臉模樣!哼,男孩子家家的一副娘們樣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喂喂,青騰表弟,你确定你不是在遷怒?)
因着青騰的加入,大夥兒聊起天來倒多了些許顧忌,雖然曾經一個班級過,可終究不是一個圈子的人,談笑的話題一度中斷,氣憤便尴尬了起來。青雲不願意自家表弟在這惹得大家不舒服,忙拉着青騰起身跟大家告辭,約了下次再聊便離開了。
青騰感覺着青雲拉着自己的那只小手,纖纖細細的,又軟嫩嫩的,大熱天都帶着一絲冰涼,貼在自己手上很舒服的感覺。這樣一想,心情竟變好了不少,随青雲起身回家時,臉上的表情也不那麽欠奉了。
想明白了的青雲決定明日便回家,倒也沒注意自家表弟的古怪變化。
第二日青雲回家,當天晚上班主任便通知大家可以電話查詢結果了,青雲将電話開成免提,跟着提示一步步按了下去。直到電話裏傳來“……被Q大護理系錄取”的機械女音,全家那股緊張的心情才得以緩解。
林民高興,又撥了電話重複收聽了幾遍,即使青雲勸他重複播聽要收費也擋不住他那股興高采烈勁兒。
懸了好幾個月的心終于放到了肚裏,林民又打電話給林寶、青雲舅舅他們,告訴大家一聲青雲考上了。玉秀則開始謀劃着宴請親戚事宜了。
丁槐村今年一共三個考上大學的,一個青雲,一個解家四丫頭,還有一個劉國立的二堂哥家的小子,解家四丫頭成績好,一本考到了S大,劉家小子則吊着三本線,上了所一年一萬多塊錢的大學分校。
對于孩子上學的事情,本來村裏就有不少人家關注,這三家孩子結果出來之後,大夥第二日便知道了個清清楚楚。
林民宴請親友,給四周鄰居和幾個說得來的哥們都下了請帖。自家胡同這邊,胡建國沒在家桑燕又是個那般性子的,便直接忽略了,而桂珍這邊,有酒喝就絕對缺不了胡崔旭的身影,都不用請,胡崔旭便揣着五十塊錢早早過來了。
林民、玉秀看着胡崔旭坐在炕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專心等候開席的模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位仁兄活得可真是——與衆不同,随性灑脫。話說回來,胡崔旭家的娜娜也是個學習不錯的,去年都考上了一中的實驗班,這樣一來,不出三年,丁槐村又将出個大學生了。
林民家的酒席準備的豐盛,又是喜事,大夥兒互相說着喜慶話兒,主賓之間,倒也其樂融融。
九月開學,青雲和青騰一塊踏上了上市裏的汽車,林民和鐘家大舅舅一塊陪送。四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倒也沒什麽離家遠行的傷感。再說了,在本市上學,真想回家的話,坐汽車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路程,兩人一搭伴,相當之便宜。
送走了大姑娘,接着又是秋收,有了農活兒的忙碌,林民夫婦也暫時顧不得遠在市裏的姑娘了。今年雨水太多,不少花生都爛在了地裏,收起來格外費勁,夫妻倆忙了一天,連半畝地都沒收拾上。
隔壁人口地便是胡建國家的,這些日子胡建國壓根兒不着家,桑燕只得将閨女送到孩子她奶奶那,自己見天兒背着個小镢頭一點一點的刨弄。這回子桑燕幹活兒,早就沒了去年的全副武裝,不過是頭上胡亂扣了個帽子,還是為了不讓汗水眯眼睛裏才添置的。桑燕倒想哄着往日的恩客幫自家耕一下地壟來着,可漢子偷人,本就是偷偷摸摸的事情,有自家媳婦虎視眈眈地在那瞅着,誰敢為了一個小娘們“頂風作案”啊!
最後,為了不讓自家花生爛在地裏,桑燕還是打電話叫自家哥哥來幫了一個禮拜的忙,胡家的三畝花生地才堪堪收拾完。
☆、荠菜
作者有話要說: 淺綠色的葉子如雀羽般淺淺裂開,平滑中帶着微絨,淺綠中藏有深紫,如坐蓮花半伸向遠方,最喜人的,是它的清香,在這寒冷的冬日裏,戰勝白菜,壓住蘿蔔,成為孩子們心中最好不過的餃子調餡——荠菜
這年五一,胡克行大閨女結婚,老李頭去喝喜酒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原本就不怎麽結實的右腿給直接摔成了骨折。
林民跟他爹娘這邊,這些年漸漸已經緩和了,畢竟打斷骨頭連着筋,當年也沒啥血海深仇,不過雞毛蒜皮、鍋碗瓢盆間的瑣事,做爹娘的偏向哪個孩子,這是人之常情,總不能一直為着這個一直跟倆老人一直僵持着。細說起來,都是窮給鬧的。
如此一來,老李頭住院的日子,林民便跟林寶兩人輪流在醫院裏伺候着。隔床的病友瞅見了便羨慕道:“您可真是養了兩個孝順的兒子!”
看着林民正蹲在那裏給自己洗腳的樣子,再瞅瞅為怕自己行走不方便,老大專門置辦的拐杖,老李頭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置得這口氣真真是沒必要!不管怎樣,孩子都平平安安長大了,也不管怎樣,自家這些年活得還算順順當當。
不得不說,老李頭這次住院,倒讓李家上下三代親近和諧了不少。
雷達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先是到老宅子問候一下老爺子,老李太太閑來無事,也愛時不時地煮個雞蛋或包點餃子專門留給放學歸家的兩個孫子吃。
林民林寶兩家這些年走動得本就不差,有了老太太接手兩個孩子,兄弟倆一合計,便将老兩口地裏的活兒全都接了過來,不論是種花生還是收麥子,都先緊着老李頭家的地先幹。玉秀、雲芝去趕集時,還會商量着這家給老太太買件褂子,那家給老爺子置辦雙鞋子。
老李頭兩口子終于不是每年按着節日收牛奶和點心了!
現在兩家奉上的東西雖沒牛奶什麽的值錢,可關鍵有那份心在啊!老太太有了新愛好,那就是坐在胡同口上,一邊擇菜一邊跟大夥顯擺身上穿的這件褂子是大媳婦什麽時候趕大集時置辦的,又或者說起中午那頓飯時,小媳婦給送了兩條鲅魚過來,自己便做了個紅燒鲅魚,蒸了一屜簍米飯,老頭子這兩年活兒不見做吧,飯量倒是漲了不少,一個人竟吃了兩碗半飯……
衆人們想起老李太太埋汰兒媳婦那些年,那可是啥腌肽話都說過,鬧得倆兒媳婦見了她每每都是愛答不理的,這時候誇起人來,又整得跟那是自家親閨女似的,嘴裏滿是好話兒,還真真是好人壞人都讓她給齊乎了!
李家這邊過得和和美美了,胡家那邊卻并不怎麽太平。
過來年後,胡建國那手欠的毛病又犯了。去年種大棚掙得那幾個錢,不到一個輪集,便被他輸了個精光。不過這回他倒沒像上次那樣,将媳婦賭出去,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桑燕跟村裏的漢子不清不楚,反正少不了他上賭桌的錢便什麽都好說。
比起胡崔旭來,胡建國這人,似乎更招人恨,可更多時候,大家卻不怎麽瞧得上桑燕那整日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模樣。劉湘小年回娘家時,桑燕還堵在門口跟她吵了一架,無非是嫌劉湘這個做嫂嫂的,為了貪圖那點彩禮錢,将小姑子往火坑裏推。劉湘也自覺委屈,拉着鄰居家的嫂子便抹着眼淚說自己這些年的不容易。
這兩人的閑話,那可真真是半斤不差八兩。劉湘給自家小姑子做了個大媒,卻也沒想到桑燕跟劉西木這兩年竟也鬧出了閑話。說起那桂珍跟人不清不楚,大夥兒都曉得那半是為了給閨女攢點上學的錢,多多少少還算層遮羞布。可這桑燕跟劉西木,那可真是西門慶碰上了潘金蓮,倆人就差沒藥死武大郎了!
劉西木他媳婦雖然給劉西木生了個水蔥似的閨女,可她本人卻長得尖腮寬臉三角眼,一身幹巴瘦的筷子模樣,又是個嘴碎刻薄的,除了一身幹活能吃苦的手藝外,還真沒有點拿得出手的地方。劉西木看不上自個兒媳婦,常年跟鄰村一個喪門寡婦不清不楚,這兩年,那媳婦又說了婆家,他便直接在村裏發展了一個,而村裏這個,就是自家閨女的小姑子——桑燕。
劉西木這人摳門,又刻薄愛計較,瞅瞅他給自己閨女說得這門親事吧!一看便不是正經疼孩子的爹能做出來的事兒。偏偏這麽摳門的一個人,在女人褲裆子下那真真是散財童子一個。劉西木他兒子,到現在還關在北墅監獄裏,更別說蓋房娶媳婦了;劉西木家的房子,還是當年他爹在世的時候起的五間瓦房,院子裏空牢牢的,連個平房都沒有;劉家的大件家具不過是一臺電視機、一個衣櫃、一個飯櫥。劉西木家這些年又是果園又是大棚,按說怎麽地也不會是這麽個光景,可偏偏他家還就是這樣了。原因無他,劉西木這人省吃儉用供奉小寡婦去了。
小寡婦改嫁後,劉西木還安生了一年,待到一日看到桑燕在河邊上洗衣裳時,那隔着濕透了的衣裳凸顯的身形便入了劉某人的法眼。
對于劉桑倆人來說,只要有錢,一切都好說。
劉西木揣着賣糧食剛得的老人頭,一張張往桑燕胸口的衣裳裏塞。待塞到第五張時,桑燕便軟着身子任人揉摸了。玉帶河邊的蘆葦蕩,即使鑽進人去也尋不到身影。也不管洗了一半的衣裳了,兩人就着大中午的太陽閃進了綠油油的草叢。
像這種事兒在丁槐村哪裏藏得住呢?
蕩漾起伏的蘆葦蕩不過是意思性的遮羞布而已。
兩人好事剛畢,出來便碰上了在地頭上聽哨兒的解建斌。解建斌瞄了桑燕那紅撲撲的還帶着汗珠子的臉蛋一眼,叫了劉國立聲姑父,便趕着自家的黃牛去了別處。
毫無懸念地,桑姑娘的事兒便傳遍了村子。
胡建國倒無所謂,反正這娘們不是第一次被睡,也不是最後一次被睡。比起他天天麻将桌上輸錢的兄弟媳婦來,自家這個好歹還能往家裏撈幾個閑錢。可胡建國不在意,不代表胡老太太不在意。
自打二孫女曉萍死後,老胡太太平白地添了不少白發,原本就六十多的年紀,如今更顯老态。胡老太太上了年紀,也不上山下地了,平日裏沒別的營生便只剩下照顧老二家的大孫子和老大家的小孫女。大孫子胡曉峰如今剛上初中,又住校,除了每周周末回來其他時候倒也不大用操心,倒是小孫女曉梅,今年不過三歲,正是淘氣調皮的時候,老太太一把年紀了,照看起來便有些不大利索。
胡建國心裏有刺,不待見小女兒,桑燕又是個連自己都照應不了的主兒。夫妻倆倒志同道合,打孩子斷奶後便将曉梅扔給了胡老太太。
胡老太太去年被二兒媳婦氣了一場,好歹胡建民媳婦自來嘴巧,胡建民又是個老實巴交的,老太太雖氣,日子久了也便難得糊塗地被夫妻倆人給合力忽悠了過去,這樣,即便後來還有人提胡建民媳婦跟胡克行的那檔子事兒,可老太太心裏認準了,倒也死活不信。可這事兒過去還沒多久,老大家的那裏又傳出了閑話。這話傳得也是有板有眼的,時間地點說得仔仔細細,連大兒媳婦胸口上有塊指甲大的梅花胎記都描述地頗為詳細,又加上大兒子對曉梅實在是不待見,于是乎,一大把年紀的老太太又添了塊心病。
胡老太太鄰居住着個八十多的老太太,夫家也姓胡,跟胡老太太是本家,輩份卻比胡老太太小一輩,人稱胡仁玉家的。胡仁玉家的五個兒子,老大只比胡老太太小兩歲,卻得喚胡老太太聲叔奶奶。往常裏,胡老太太閑來無事便愛到胡仁玉家的家裏唠嗑。兩人離得近,又同樣都死了老頭子這麽多年,整日裏照顧孫子打理菜園子也算是有共同語言。
胡仁玉家的年前身子不舒服,到醫院一查便查出癌症晚期,除了老太太自個兒誰都曉得這是個沒幾個月活頭兒的熬病。五個兒子如今都各過各得,除了逢年過節,對親娘也沒幾分照應。至于老太太生病,更是一沒住院二拿藥,只換了個五個兒子家裏頭的輪流上來照顧。老太太不識字又看不懂電視,日日躺在炕上,吃喝拉撒全都別人伺候着,除了孤寂無聊,沒有農活瑣事壓着,倒也活得自在。只因着忒閑,這樣一來,老胡太太的到來便是胡仁玉家的最高興最提得起精神的一件事兒了。
胡老太太坐在炕沿上,一邊抹眼淚一邊給大侄媳婦将自家老大家的事兒。胡仁玉家的倚在炕頭上,從窗臺上摸起假牙,又摸了塊晌午頭剩下的半拉饅頭,一邊嚼着一邊聽胡老太太哭訴,吃一會兒,還讓胡老太太将桌子上的啤酒瓶子遞過來。啤酒瓶子裏盛的是純淨水,自打小兒子打家裏裝來一次大桶水後,胡仁玉家的覺得這純淨水果然比井水好喝,第二日輪着大兒子再過來伺候時,老太太便申請将平日燒的白開水水換成大桶水,要不,她死活不吃飯了。
幾個兒子覺得老太太這麽大年紀了,又沒了幾天活頭,如此小事便順當地依着她,既然要喝大桶水那就拿呗!五塊錢一桶,還能供不起一個老太太?幾個兒子還真沒想到,他們親媽還真是逆天,醫生明明診了個沒有幾個月活頭,人家老太太愣是給扛了七八年,直到胡家老大死了,胡家老二也躺炕上挪不動身子了,老太太還生機勃勃地擱炕上躺着,日日盼着胡老太太來給自己說說村裏有啥樂呵事兒!
胡老太太給胡仁玉家的遞過水去,自己也就着瓶子喝了口,吧唧了一下嘴巴,還真是比井水甜不少!
胡仁玉家的尤未盡興,嘎嘣着饅頭讓胡老太太再講點別的。胡老太太橫了她一眼,有些怏怏道,“俺們家都落成這樣了,怎地還有功夫給你講別的腌肽事兒?你真是廟裏的土地爺爺,不愁吃喝便不管人間煙火了!”
胡仁玉家的漱了漱假牙,又對着酒瓶子小口抿着喝了口水,才慢慢道:“俺不過是比你活得歲數多點兒,如今也啥都想開了罷了!俺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你兩娃子過得不如意,心裏就不痛快,俺呢?拉扯大了五個娃子,給他們各個蓋了房,供着他們成了家生了娃,最後也不過是混了一個炕頭幾口饅頭罷了!也沒享幾天清福也沒住幾日大宅,一輩子眨眼兒就這樣到頭了。有甚麽好愁的,愁也是他們自己的日子,關咱們這些老東西甚麽事情?!”
胡老太太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可大兒子日日這般不着家,家裏的大兒媳又風流韻頭兒漸漸蓋過胡崔旭他媳婦,終究不是個啥好事情,胡老太太一大把年紀,整日裏被這些事情愁着,沒多久又老毛病複發,住進了醫院。
☆、死不了
胡老太太秋天裏住院,為着陪床的事情,桑燕跟胡建民媳婦倆人還很是鬧了一場。這倆位都不是能吃苦的主兒,即使是秋收在即,也是寧可在家裏小心性地做點兒農活兒,也不願意到醫院裏給老太太把屎把尿。最後鬧到沒法子,只得胡建民騎着摩托車日日鎮上村裏來回奔波。
至于老大胡建國,不好意思,正在鄰村奮鬥着呢!只要賭桌上有錢,胡建國這厮哪裏還有閑心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也算是惡有惡報,入冬時胡建國一次出去賭錢,被派出所突襲地逮了個正着,又因着欠了鄰村一個黑混混的賭債,偏偏胡建國當時二了心眼,打了個買手扶拖拉機的欠條。事情一出,那混混趁機訛錢鬧事,胡建國愣是被扔在看守所裏待了大半個月才被放出來。
看守所那是好地方麽?胡建國在家裏橫橫地不行,吃了幾日牢飯,出來時老實地跟個鹌鹑似的。
話說,胡建國出來時天氣已經開始下霜了。老胡家的大棚在桑燕幾個“老哥兒”的幫助下,早早就上上了塑料紙和草氈子。胡建國回來,正趕上大棚提溫、種子育苗,又有胡老太太從醫院裏出來後便整日堵在大兒子家門口念叨,如此一來,牢裏被“修理”地聳了膽的胡某人倒也老實了幾天,日日窩在大棚裏幹活兒,沒事兒時還能領着三丫頭出門去趕個小集什麽的。
桑燕見他轉好,也開始小意奉承,拿出日裏哄“老哥兒”的勁頭,今個兒割兩斤牛雜、打個小酒,明日換身新衣裳,臉上抹層雪花膏。有了前些日子在看守所的教訓,又比較着家裏小媳婦的整日溫存,胡建國這一年倒是窩在村子裏老實了一整個冬天。
如今村裏種大棚的人家着實多了不少,棚裏出的花樣也多了起來,除了之前的黃瓜、西紅柿、芹菜之類的蔬菜,如今又添了不少家種草莓、香瓜和櫻桃的。
大棚裏出息多了,大家夥兒手頭也跟着寬裕了不少。打這年起,丁槐村開始流行起了房屋翻新,先是村南頭胡克行家。胡克行大女兒長得漂亮,細眉大眼,跟電視明星趙薇似的,好相貌帶來的是好姻緣,胡克行大閨女嫁給了個包工程的,婆家有錢,定親的時候給送了輛小轎車,娶親的時候給的彩禮數目更是好大一筆銀錢。
胡克行家裝修,六間大瓦房刮了泥子、吊了天棚頂兒,按了鋁合金門窗和可移動壁櫥,全套兒的沙發軟床家具,連着暖氣片的鍋爐子,外加院子裏按了透氣兒大玻璃廊坊……胡家這一套下來,整整花了五萬塊錢!——這價錢,可以直接在平地上起五間嶄新敞亮的大瓦房了!
村裏人來串門子,大冬天的進了屋子連棉襖都不用穿,真真是暖和得不得了!
有那有心的便回家琢磨自家家裏如今的存款,自第二年開春,村裏便興起了裝修房子熱。林民家房子是後起的,雖然用料不錯,也有十來年的歷史了,牆上的壁紙早就被雷達用水彩筆、小貼畫糟蹋得不行,吊頂的天花板看着也着實不新鮮了,至于衣櫥什麽的,還是當年剛結婚時置辦的,雖然也結實,可常年累月下來,早翹了木板角失了好顏色,終究不怎麽時興了。
林民有時候半宿沒睡,便喚起玉秀來唠嗑,話頭說着說着便會說到誰誰家裝修的事兒上。話說回來,林民睡不着覺,一部分原因也是讓這裝修給鬧的。
林民家後邊胡同裏有個叫胡克寶的,家裏也不怎麽種地,賺錢的營生便是做了老鼠藥整日裏去趕集。胡克寶家的老鼠藥是在自己家裏自己動手做的,藥耗子的玩意有幾分是沒毒的?胡克寶媳婦就是在一次做藥時直接被過了量的藥味給熏死的。胡克寶做耗子藥惹人恨,鄰居不少人家的雞鴨路過他們家門口時,随便翻點草草葉葉吃了,沒幾步便會被藥死;胡克寶的藥爐子一支起來,整個村子都能聞到那一股子帶着焦糊的臭塑料味兒。
對此,大家夥兒都有意見,鄰着近的幾戶人家還跟胡克寶鬧過,可胡克寶這人也是固執的,你不讓我做的事兒我偏做給你看,十幾年下來,為着他在村裏做老鼠藥這事兒,大家夥兒不曉得跟他吵了有多少次,架不住人家就是個立場堅定的,多年如一日地,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俺要往上上說得就是這種人。
林民打心裏膈應有這樣的鄰裏,可總不能為了這個再搬次家。胡克寶做老鼠藥,整個村裏都能聞着刺鼻的味道,林民就是想搬,本村也沒有能躲過這味道的地兒。看到胡克行家裝修,林民忽然覺得胡家的雙層鋁合金窗着實不錯,暖和不說,還擋風擋氣,除非開開窗子,否則外面的風氣兒少有能鑽進屋子裏來的。
林民想着,自家今年裝一裝屋子,也将四合窗換成雙層鋁合金的,将院子也安上玻璃罩棚,能開天窗的那種,這樣,即便是胡克寶家再做老鼠藥,也能抵幾分味道。至于牆皮,也該刷刷了,上面留了太多雷達的“傑作”,什麽彩筆油啊,皮球印啊,明星卡通貼畫呀,還有這小子故意拿鞋底往上扣的印子,牆皮刷完後就貼上層瓷磚漆,這樣玉秀清理起來也便宜。地面上嘛,也鋪上層地板磚,選個顏色淺點兒的,還能顯得屋子裏亮堂些。青雲屋子裏的床也該換換了,正好她那張學習桌小了,直接挪到雷達屋裏,給青雲換個書櫃學習桌一體的桌子,雷達屋子裏也換張床,這小子以後越長越高,一米半的小床開始盛不住啦……
玉秀被自家男人這碎碎念煩得不行,大半夜的不睡覺,整宿地念叨這些個玩意,明兒個還要上山拾掇苞米地呢!真真不曉得這家夥哪裏來得這麽好的精氣頭兒!玉秀翻了個身,拉了拉被子蓋住腦袋,時不時地哼一聲算作回答。
林民就跟這一聲聲斷斷續續地“哼哼”,很是有興致地唠了大半晚上。第二日清早起來,還興致勃勃地去大棚和地頭溜達了一番,一點兒看不出像是半宿沒睡的人兒。倒是玉秀,起來時還有些奄奄的,連早飯都只是湊合着熬了半鍋棒子糊糊和熱了幾個平日裏包的荠菜包子。
春暖花開時節,隔着玉帶河看東邊的山頭,隐隐地青色打底,上頭被一片粉色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遮着。這時候還不是最動人心魄的時候,待到完全進入春日,進入花期的蘋果花能連着東南西北的山頭,将整個丁槐村繞在一片飄着暖暖香氣的花海裏。即使這樣,再燦爛的蘋果花也抵不住接下來的槐花登場,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麽花香能讓人聞過之後滿是清新,又全然不帶一絲略覺刺鼻的讨厭,那非天然的槐樹花莫屬了!
進入花期的槐花密密麻麻地,一枝連着一枝,一簇簇,團團白的,挂在枝頭上,如同掐着腰肢的婀娜女子,站在它們跟前,即使不聞味道,也會被這驚心的雪白所折服!
林民家院子前邊有兩棵槐樹,樹連着樹,立在李家大門的東側。因着新房裝修,門口堆了不少石子沙子,玉秀的意思是将這兩棵樹砍了,空出場地來全鋪上水泥,來年好直接在水泥地上摘花生、晾糧食什麽的。可林民喜歡這兩棵槐樹,當年種樹時,正好趕上青雲落地,老李太太這個做奶奶的,那時正跟林民家鬧得頗僵,壓根沒想着給孫女準備長命鎖、拴腳镯什麽的,林民家裏那會又拮據,沒什麽閑錢,到滿月了都沒人提給孩子置辦金飾的事兒。林民覺得,不管怎樣,得有樣陪着姑娘一起長大的事物,別的不行,最起碼要種棵女兒樹。
女兒樹女兒樹,顧名思義,陪着孩子一起長大,日後給出家女兒做家具的十幾年的老樹。林民上東山頭上千挑萬選,尋了兩棵綠油油的、韌頭十足的槐樹苗種在了大門口。這樹,一長就是小二十年,真要砍了不說林民,其實玉秀也有些心疼的。可這兩年村裏土地分得亂,村北邊的一大片菜園子早變成了人口地,而往年盛糧食的場院如今也變成了大棚或者菜園子。林民家的場院如今也被種上了豆子,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