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8)
油油的,過些日子晾麥子,那七八畝地的麥子,玉秀都不曉得該往哪裏攤才是。
而水泥大馬路上、家門口、平房上晾糧食,雖然有些麻煩,可随着場院的減少,大夥兒也從別扭到習以為常了。不光是林民家,丁槐村還有其他不少人家都砍了門口的槐樹、梧桐,直接鋪上水泥或磚頭,就當是第二個平房用着。
夫妻倆就該不該砍槐樹的問題争執了好些日子,一直到正屋拾掇好了,開始在院子裏鋪水泥按天窗了,大門口的兩棵槐樹的生死大權還在兩個人嘴邊争執着。
雷達惦記着槐樹上的鳥窩和夏日裏藏在樹枝裏的知了猴,每每爹媽說起槐樹來便堅決地站在他爸一方,撒潑耍賴不許砍了家雀的窩。
可這槐樹,最終還是沒能躲過被砍的命運!
這年夏天市裏下達新農村建設文件,要求清潔村容、規劃村舍,而落實到馬莊鎮下邊的村子時,第一條要求就是要露出村屋村貌來。村子要露尖,這滿村的樹木便遭了殃。
前面我們也說過,丁槐村之所以叫丁槐村,就是因着滿村這流傳百年的老槐樹。可現在為了落實上級政策,做好村容村貌建設,必須要清理掉這些遮住房屋胡同的抱臂老樹,管你是村頭早已屹立數百年的遮天老槐,還是竄到屋頭的櫻桃棗樹,只要高于院牆,一律砍掉。不僅如此,在村裏規定期間砍,一棵樹給四十塊錢的補貼,超過時間還沒砍的,村裏派人上門給你砍,砍完之後,樹木沒收歸公不說,你還得上繳砍樹的人工費。
不過一個夏天,不過一份文件,标志着丁槐村數百年歷史的老槐樹,便真成了歷史,消失在這座小村落裏。
再一出門,村子變得空曠了不少,通村的三條主路上安上了一排排照明燈,趕集的那條東西大街兩側的牆壁上,還塗了黃顏料,畫上了孔融讓梨和新農村建設的宣傳畫。
大夥兒再坐在一堆唠嗑時,便發覺出,真真是少了許多納涼的地方,村子也變得幹燥了不少,于是大家夥兒嘴裏又有了新的話題,有的抱怨村裏給的錢少了,有的懷念哪哪胡同的老樹當年是誰誰誰老祖宗種的。夏天天氣太熱,地裏的農活又沒有多少,晌午頭睡完午覺,外邊的日頭還是毒辣辣地曬得人不愛動彈。往年的這個時候,本是大家夥兒一撮撮躲在胡同口的槐樹下,支起麻将桌打麻将的時候,可這會兒沒了樹木的遮擋,即使是穿堂平房裏吹過的風,也似乎比往年熱了不少。
村人們開始變得焦躁了許多,閑言碎語也變得尖刻了不少。
而林民家裏,玉秀即使是睡午覺,也要抽出一絲功夫來監督着這些在院子裏施工的木匠瓦匠,三合板立櫃飯櫥、立地穿衣鏡衣櫃、鑲炕櫃的雙人床,還有帶着抽屜雙層書櫃的書桌、靠椅,現在的木匠活兒可比以前貴得多,玉秀可不想花了冤枉錢,最後卻整一堆燒火的木頭回來。
雲芝前幾天過來串門時,看着木匠打出來的衣櫃着實漂亮,便念叨着要往自己家裏也整一個,老李太太則惦記上了林民家撤下來的四腳雙門衣櫃和帶着紗網的三櫃飯櫥。玉秀被老太太的上門勤快勁兒給驚着了,一揣摩明白老太太的心思,當晚便趕緊地讓林民開着三輪車将兩樣家具拉到了老李家老宅。
夏天裝修不像春天,要時不時避着連綿的細雨,林民家的裝修從初夏一直幹到立秋,才堪堪将門口的水泥地鋪好。雖然是立秋,可這時的太陽依舊很毒,今年的雨水不少,地裏的莊稼熟得不實,大家夥兒也不急着收。許多人家仍舊頗為清閑地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搓個麻将、打個保皇。
林民家安了太陽能,整個院子全裝了玻璃罩,下過幾場雨的天氣頗好,玻璃罩便一扇扇地自南向北開了兩排紗網窗,除了紗窗,整個院子最透氣通風的地方便是平房最東頭的廚房了,因着廚房前面是上平房的樓梯,林民跟玉秀琢磨了個法子,直接将樓梯口邊上的牆給扒了,開了個小門,既方便做飯時往廚房裏搬柴火,一開門又能将廚房的油煙排散出去。因着這些年村裏不少人家買了拖拉機、面包車,這種一家開兩門的情形很多,大家夥兒倒沒覺得什麽稀奇。
不過屋子裝修好後,還是有不少鄰居過來串門參觀的,畢竟新屋子裝修嘛!就跟大喜日子大家夥兒湊過來看新娘子一樣,雖然不是自家的,看看也覺得分外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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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院子,便能看到李家那棵長勢頗好的葡萄被修得只剩下三五枝杈,吊着一串串泛紅的葡萄服服帖帖地支在院子西角的小花壇裏,花壇裏除了葡萄,還零散地種了幾株馬生菜,澆幾次水後,便或黃或粉開得極為燦爛。葡萄架子底下的空地上擱了張齊腰的小圓桌,桌底下放了四個高腿小馬紮,這是夏天裏早晚用來吃飯的地方了。
這時候村裏大多人家都用着自來水,可林民家卻按了個抽水泵,一直用着水井裏抽上來的井水。正是烈日炎炎的時候,用新抽上來的井水鎮西瓜,吃起來也顯得格外清爽可口。抽水泵邊上是一個水池子,水池子跟安了太陽能的平房緊連着。玉秀笑着跟鄰居道,夏日裏不愛在平房裏洗澡,直接可以将水接到院子裏來,反正池子也寬敞。有那有心的看了,心下也覺得便宜,便想着回去将自家的太陽能也接出這麽一道來。
除了院子變得幹淨利索了不少,屋子裏也敞亮了不少。雖然院子被罩子給遮住了,可李家的地上都鋪上了白瓷紋的地板磚,南邊的窗戶又開得比之前大了近一倍,窗簾一拉,敞亮得跟南邊沒牆似的。如此一來,家裏也顯得大氣了不少。
屋子裝修好了之後,解嬸子是第一個過來的,她家小兒子結婚要辦喜酒,解嬸子便想着借李家院子一用,不管屋子多寬敞,都不及院子裏擺得酒桌多。
解嬸子有分寸,知道人家家裏剛裝好,不願意外人進來打量,一開口便只借院子。玉秀也不是那小氣的,這邊的風俗都是這樣,誰誰家結婚來得親戚多,大抵都是借隔壁鄰居家裏辦喜酒,解嬸子家就在李家西臨,胡建國家東邊,兩相比較,但凡不傻,都曉得會選誰家坐喜。
這樣,除了往日裏斷斷續續幾個鄰居過來,九月初九,解嬸子小兒子娶親那日,玉秀在家幾乎接待了大半個村的村鄰。而大夥兒參觀了李家的新宅,丁槐村未來的裝修之路,又有了新的添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群堅強任性的小生靈,它們耐得住幹燥寂寞,忍得了炎熱照耀,如火的驕陽下,它們撐起一瓣瓣或深紅、或淡黃、或淺紫、或嫩粉的笑臉,燦爛地将絢爛洋溢在這世上——死不了
☆、金葦
作者有話要說: “淺水之中潮濕地,婀娜蘆葦一叢叢;迎風搖曳多姿态,質樸無華野趣濃”,不愧詩人對你們不吝啬地贊美,河畔的你們,盈盈挑支,默默小穗,如雪如荼,在水伊人,且停且思——金葦
秋去冬來,一個很老套的說辭,可在事事如打了烙印般有條不紊的丁槐村,卻是個再合适不過的詞語了。
這一年的冬天,如同往年一樣,村子裏依然忙着上棚、育苗、嫁接……
這兩年,村裏打理泥牆棚的人家比前幾年少了不少。雖然崂山棚裏的果蔬下來的不如泥牆棚早,可崂山棚産量高,投入少,打理起來也比年年需要專門用炭火提地溫的泥牆棚便宜、省事,大夥兒的心裏便漸漸地傾向了崂山棚。
林民在玉帶河畔包的那片地全支上了崂山棚,現如今李家的大棚也不種別的,只一樣,全是草莓,這可是一年四季都有産量的水果,從一下市的十幾塊錢一斤到後來露天地的成熟了,草莓這小東西硬是沒跌過兩塊錢以下,可見,林民這主意打得真真是精細得不得了。
至于村西頭的大棚,入冬時林民就意思性地折了一千塊錢,将棚轉給了弟弟林寶。林寶早年還總想着出去打個散工,這兩年要打理兩個大棚,比以前不知忙了多少,出去打工的計劃只得一拖再拖,最後直接胎死腹中。
丁槐村,如今再也沒有春日裏槐花萬綻的景色了。可一進了冬天,站在山頂上往下一看,那環繞整村的天藍色塑料大棚,也逐漸成了一道波瀾壯觀的景色。
玉秀日日蹲在大棚裏拾掇草莓,活兒又多又雜,做姑娘時留下的風濕隐隐地咬着兩腿,一天活兒下來真真是鑽心疼,入冬的兩場冬雨一下,更是只能坐在滾熱炕頭上用燒熱了的罐頭瓶子拔罐兒了。林民舍不得媳婦帶着一身病下地,實在忙不過來時,便在周圍村子雇了幾個家裏沒種棚的婆娘過來幫忙。玉秀無事,只需有幫工在時在家将中午那頓夥食準備好便成。
林寶家兩個大棚今年種的是韭菜,除了剛開始那會兒很是忙了小半個月,如今,只需林寶一個人日日去打理着雜草卷氈即可。至于華子,都上幼兒園中班了,連早晚的接送都是老李太太一手打理着,除了躺在炕上尚不大便宜的老李頭子,雲芝算是李家最清閑的一個了。
林民家大棚忙時,雲芝還來幫了幾天忙,待到玉秀天天呆在家裏不出門時,她也絕了幹活兒的心思,沒事兒便跑到林民家圍在爐子邊上跟玉秀唠嗑——
什麽為着桑燕不檢點的事兒,老胡太太終于跟兒媳婦幹了一仗。桑燕心裏氣得慌,引着老太太在妯娌跟胡克行在家胡來時,闖進了胡建民家。得,老胡太太那顆原本就不大順當的心肝,再次受到撞擊。一個沒忍住,再次住進了醫院。
什麽別看解芳娟日日在幼兒園裏裝得真跟個老師似的,那次俺半道去接華子上他大姨家,就看到咱那好書記跟解芳娟倆人從苞米垛裏一前一後出來來着,劉國立褲子拉鏈都沒拉上。
……
不得不說,雲芝這人,嘴巴雖然賤了些,可眼睛卻是極毒的,村裏大大小小的事兒,但凡她打聽出來的,十之□□就是這麽回事兒了。
玉秀納悶,胡建國剛老實了半年,怎地桑燕又作起來了?
“狗改不了□□,□□有幾個真從良的?”說到胡建國家,雲芝總是格外興奮,往爐子前靠了靠,又覺得有些烤腿,便又退了回來,“剛入冬那會兒,胡克德他媳婦不是穿了件毛領皮大衣嘛!桑燕看着眼熱,去鎮上趕集時,在一家服裝店裏看到了個差不多的,要五百多塊錢!胡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曉得,但凡有個錢,都拿來給胡建國還饑荒了。兩口子又都不是能委屈了自己的,平日裏好肉好菜的,哪裏有那買皮襖的閑錢?!偏偏哪,咱村裏有那‘活雷鋒’,竟是悄悄買了來摸着黑給他‘好妹子’送了過去!桑燕一看那衣裳眼都直了,三推兩推便順了人家意!嘿嘿嘿,這下子讓可惹毛了另一位,這不,建民媳婦自打得知這皮襖是怎地來的,便一直找桑燕鬧,鬧着鬧着估計這做大嫂的不耐煩了,便引來了胡老太太!”
“你是說這皮襖是胡克行給買的?哎呦喂,他入冬那會兒都做姥爺了,怎還這麽精力去搗弄那個?”玉秀想起初冬,因着胡克行大閨女生了個閨女,婆家連月子都沒伺候便将人送回了娘家,到現在,胡家大閨女還住在家裏哪!孩子也一直由胡克行媳婦照看着,這眼看都快過年了,婆家那裏竟然還是不聞不問的。
“哼!婆家?你真當胡家大閨女高嫁了便是好的?”當初胡克行大閨女嫁人光迎親的轎車都十幾輛,不光那些未出嫁的姑娘們羨慕得不行,連雲芝這些嫁了人生了娃的都心下吃味,怎地自己就沒攤上這般好命呢“那胡家女婿你也見過,要模樣有模樣,要家世有家世,聽胡克行媳婦那意思,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這麽好的條件,到哪裏找不着媳婦?竟偏偏選了個連初中都沒畢業的農村姑娘!胡家大姑娘再俊,會比那城裏整日梳妝抹粉穿時興衣裳的姑娘俊?真真是笑話!俺看她那婆家,定是有古怪的!胡克行媳婦整日挂在嘴上的孝順女婿,也不曉得是哪裏有毛病的,要不就是婆家那裏有古怪,怎地都生了娃娃了,反倒讓媳婦回娘家坐月子了,這是哪裏來的道理?!胡克行日日在村裏顯擺,跟自己就是那大老板似的,整日裏開着他那面包車四下晃蕩,要真厲害,趕緊把姑娘送回婆家呀?!這都過年了,來接的人影都沒有,還屁都不放一個,見天兒地想着去鑽女人褲裆子!昨兒個鎮上趕集,胡克行就開車拉着胡建國媳婦去的,兩人車開到一半,拐到居家村小樹林裏,很是折騰了一番才出來的,咱村不少去趕集的一眼就認出那是胡克行的車來了,這兩人粘到一塊真真是臉都不要了!”
“還真是!”玉秀有些嘆氣,出嫁的姑娘在娘家過年,終究不是個事兒,胡克行不去管自家姑娘,還有心思帶着別人婆娘在外面胡鬧,“那胡克行跟桑燕這麽作騰,胡建國就不理會了?”
“理會個屁!胡建國家欠着胡克行家四五千塊錢,胡建國恨不得把媳婦送過去睡幾晚上,饑荒就不用還了哪!還會管這個?再說了,”雲芝挪了挪屁股,往玉秀跟前坐了坐,“那年胡家發生的事兒,你們家隔得這麽近,俺就不信你一點兒都沒聽到!那可是七八個漢子哪,當着胡建國的面把他媳婦給睡了,狗娘養的連個屁都沒放一聲。就是被狗咬了還有個牙印呢,胡建國哪裏有臉管他媳婦再咋鬧騰?俺聽老胡太太那意思,那曉梅喲,像是也不是胡建國的種,還不知道是誰的哪?瞅瞅也是,曉梅那雙水靈眼珠子,可真真是老胡家生不出來的!”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聽聽村裏這些八卦,雖然解了悶,終究都是些腌肽事兒。玉秀在炕上坐了不到兩個輪回集,便閑不住了,趁着這日天氣不錯,拎着簍子便去了棚裏。
這時候大棚裏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麽忙了,雇的幾個幫工的有那家裏也有活兒的便不過來了,如今只有解建斌他弟媳解建鵬媳婦,因着解建鵬這些年在外面做批發,家裏并沒有起大棚,也沒種多少地,冬日裏閑來無事便日日過來。
玉秀到了地頭,看第一個大棚裏沒人,進去轉悠了一圈,拔了幾棵壟子裏的草,又往第二個大棚裏走,走到門口時,便聽到一陣壓抑地嗯啊聲。這種聲音,但凡結過婚的人們都曉得是何事。
玉秀頓在門口,再仔細一聽,一股涼氣又打四肢百骸浸進全身!
自家睡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就是閉着眼睛也能覺出那是他來呀!
村裏漢子婆娘這麽亂,自己還一直慶幸自己找了個良人哪!
棚裏又一陣傳來女子要哭不哭的顫音,玉秀覺得那聲音就像一張結實的巴掌,狠狠地刮到自己臉上,不停歇地,一連刮了無數下,直到自己被打得頭昏腦漲了,那巴掌還緊緊地跟着自己。
真真是大冬日的晴天霹靂!
手裏的簍子不知道何時已經掉了,玉秀步子踉跄地打地裏出來,是風濕又犯了罷?要不怎麽路走得這般辛苦?冬天真他娘的冷啊!西北風一吹,再厚的棉襖也抵不住它澆你個透心涼!
他不是看不上桂珍麽?不是看不上胡建國媳婦麽?不是嫌村裏的婆娘不本分麽?怎麽說來說去,他倒跟人家婆娘鬼混起來了?
冬天的太陽慘淡地照在大地上,除了地裏的麥苗,整個大地蕭索地只剩下漫山的枯草。玉秀坐在河灘上,也不顧臉上被風吹得發幹的淚珠子,只直勾勾地盯着緩緩而流的河水發呆。
出了這種事,還要不要跟他過了?青雲已經長大了,過兩年就工作嫁人了,可雷達呢?雷達才上小學,自己要是走了,新來的女人會疼自家娃子麽?雷達會不會吃不飽?沒有做媽的管着,會不會學壞?以後青雲嫁人,婆家知道她有個這樣的爹,會不會看不上她?……想到自己兩個可憐的娃,玉秀原本已經發幹了的眼眶又不住錯地湧出淚珠子來。
玉秀坐在河邊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冬日裏的日頭本就不怎麽稱職,還不到五點,黑鴉鴉的天色便浸滿了整個村落。玉秀站起來,伸了伸有些僵直的腰腿,緩緩地,緩緩地,朝家裏走去。
☆、紫茄
雷達一回家,就察覺出了古怪。平日裏不怎麽下廚的老爸正蹲在竈臺下燒火熱飯,就愛鼓弄湯湯水水的老媽卻窩在炕上蒙着被子睡覺。
雷達以為他媽病了,伸出涼滋滋的手便往玉秀額頭上試去。玉秀伸手一擋,将兒子推到一邊,嗓子有些沙啞地吩咐道:“一邊寫作業去!哪來的毛病,一回家就知道看電視四處耍?!”
玉秀平日裏雖然也經常這麽說雷達,可一般都是好聲好氣的,跟拉家常似的,這次一開口,話中明顯帶着火氣。雷達這小子欺軟怕硬,一聽老媽生氣,立馬老老實實地回自個兒屋裏做作業去了。
這一日的晚飯吃得極為安靜,雖然電視依然放着綜藝節目,謝娜誇張地搞怪,何炅默契地搭臺……可飯桌上卻是一點喜慶都沒有。雷達看着他媽紅腫的眼皮,還有他爸沉不說話的模樣,吓得連話都不敢說,只小心翼翼地夾了幾筷子自己跟前的炒鹹菜,便老老實實地嚼起了幹饅頭。
晚上,玉秀直接去了青雲屋子裏。林民想開口挽留,卻不知道該說啥。
冬日裏,只要白天的太陽不算糟糕,晚上便會有個繁星滿天的美景。可再美的夜色,在這晚的李家,都注定成就不了夫妻倆人的美夢。
玉秀躺在青雲的床上,直愣愣地瞅着泛着藍光的天花板出神。因為大姑娘喜歡天藍,家裏把吊棚都換成了天藍色,吊燈是嫩黃的月牙兒,上面綴了幾串拇指大小的小星星。
這天花板還是自己跟林民兩人一點一點釘上去的呢!說好了等寒假青雲回來,給這丫頭個驚喜。為這,林民還專門囑咐了雷達好幾遍,生怕這小子在他姐姐跟前說漏了嘴。
可即使這樣那又怎樣?別的婆娘褲子一松,他便別不住心思往外拐了。
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哪日自己真走了,倆娃以後該怎麽過呀?玉秀想起胡建國家的曉月曉蘭,如今倆人雖然都去了市裏,過着城裏人的生活,可畢竟丁槐村是老家啊!兩個孩子,一個半大一個都不到十歲,在那麽大的城市裏該怎麽掙紮才是?這不就是有了後媽的結果?!可不這樣,自己還能跟林民過下去麽?
玉秀想想這些年來,自己為林民生了兩個孩子,婆婆沒有過來伺候過一次月子,自己可是啥也沒說;妯娌是個愛計較的,有事沒事便愛過來搬弄是非,為了這個家,自己忍了,總跟自己說,要是老為這些事置氣日子過得能順麽?家裏地多,前些年林民又外出打工,裏裏外外的活兒自己可是沒讓他操心半分,那時候自己是咋想的來着?對了,那時候自己還笑話桂枝不本分哪!放着好好的地不種,偏偏跟漢子們不清不楚。這漢子啊!又有幾個是不偷腥的?嘴上說的甜蜜蜜的,心裏定是還惦記着外面的野花野草。
想到下午聽到的那一幕,玉秀又不禁恨恨地握着拳頭捶起床來,憑什麽,憑什麽自己這般辛勞,換來的卻是他跟別的婆娘的不知廉恥?!
第二天早上,雞還沒叫,四五點鐘的天正灰蒙蒙的不見人影。玉秀早早起床,洗了洗臉,又用青雲屋裏的保濕霜抹了抹臉,圍上頭巾便往解建鵬家走去。
解建鵬家與哥哥解建斌家緊連着,住在丁槐村主路東邊倒數第四排。玉秀過來時,村子還安安靜靜地,只偶爾有幾家驚起的土狗趴在門邊上叫喚幾聲。
站在謝建鵬家的大紅漆門邊上,玉秀咬了咬牙,上去敲門。可敲了一陣,院子裏的狗都叫了,屋子裏還是一點響聲都沒有。滿心地憤恨化成一股擰勁兒,玉秀直接豁出去了,朝着鐵大門便狠狠地踢了過去。
玉秀穿着大笨頭靴,踢起門來聲音落在這安靜的村子裏顯得格外刺耳,雖然哭了一晚上,嗓子有些沙啞,可因着心裏帶着恨,玉秀的腔調仍舊不低地罵道:“趙春杏你個小□□,要不要臉?!恁家男人不夠你使的你不會出去賣啊?去勾搭別人家的漢子算個什麽事兒?!整日裏裝得人模狗樣的,背地裏咋這麽騷呢!恁躲什麽躲,給俺出來!恁個不要臉的有本事做那見不得人的事兒沒本事出來見老娘?!……”
玉秀的聲音配着锵锵地踢門聲,幾乎響遍半個村子。不一會子功夫,前後左右胡同便有人家亮起了燈。解建斌家離着最近,被罵的又是自己弟弟家,夫婦倆幾乎是披着棉大衣小跑着趕了出來。
能讓人家婆娘打上門來的,畢竟不是什麽好事兒,不過十九□□這事兒就是真的了。解建斌夫婦倆低聲低氣地勸着玉秀,外面大冷天的,有啥話大家到屋裏說。
玉秀現如今看見男人心裏便有氣,橫了解建斌一眼,淚珠子簌簌地打眼眶裏往外冒:“解建斌恁也是個孬種!恁弟弟都被人帶綠帽子了恁還在這杵着?進屋去說?恁以為俺不想進屋去說?俺都在恁弟弟門口站了這麽久了,趙春杏個賤人到現在都沒開門,該不會是除了白日裏勾搭的,晚上屋裏還藏着一個吧?恁說這世上咋有這麽不要臉的呢?恁家建鵬在外面累死累活,掙錢養着她,連地都不讓她多種一分,倒是在家閑出毛病來了,上人家家裏勾引起漢子來了!真真是好人家的姑娘!這才結婚不到一年吧?恁家也不怕日後的種不是恁老解家的?!!……”
玉秀連哭帶罵不一會兒便嘴唇發紫,指着解建斌的手也隐隐開始發抖。大冬天的,解建斌急得腦袋上要冒汗,也不敢上去硬拉,生怕玉秀再做出什麽出人的舉動,不得已,只得吩咐自家媳婦,“這天兒忒冷了,俺去叫小李子兄弟,你快拉着大妹子到咱屋裏暖和暖和,別老杵在外面!”
“俺呸!去恁家裏暖和?俺可沒桂珍那麽大面子!恁媳婦不在家,都能自個兒拿着鑰匙開門入室!有點羞恥的,哪個能做出這種事兒來?真真是一對好兄弟,弟媳婦給恁弟弟整綠帽子,恁就去給別人整……”玉秀一巴掌打掉解建斌媳婦的手,将矛頭又轉向解建斌。
解建斌媳婦一聽這話,原本伸出的手僵直地杵在半空,“好你個姓解的,怪不得咱家的錢老花的那麽快呢?這還是請了個幫忙花的啊?!夏天那會兒俺買的那塊豬肉不是發臭被你扔了,是喂了小□□吧?俺就說嘛,俺養了十幾只雞,都好好的攔在籠子裏,怎麽過幾日便沒上一只,原來是喂‘雞’了啊!……”解建斌媳婦也是個潑辣的,又因着娘家在本村,家裏有四五個兄弟,說起話來腰杆伸得格外直、嗓門格外響亮。
“前些年,俺回娘家,你還老唠叨俺往娘家搬東西,這兩年倒是不說了,俺還想着怎地鐵公雞轉性子了呢?原來是指着俺走了好領別的婆娘進來啊?!就鐘桂珍那小□□,被多少人睡過了啊?恁倒不嫌髒,香的臭的都往家裏扒拉……”
“行了行了,都多久的事兒了,還提這做啥?”
……
胡同裏吵得這般大聲,趙春杏再裝聾子也裝不下了。玉秀看到解家大門一開,也不管門口的夫妻兩人了,伸出手來便朝趙春杏臉蛋上撓去。
這趙春杏正二十出頭,水靈靈的年紀,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平日裏梳着小馬尾,因着睡覺晚上将頭發散下來披在肩上,眯愣着眼睛,又因被玉秀逮到門上臉上有些泛紅,打眼看去,倒是一副頗為勾人的樣子。
平日裏解建斌還只覺這弟妹像個娃娃,如今再一瞅被玉秀撓得淩亂的衣裳下露出的一對豐滿,倒真真帶着一股女人的別樣風味了。解建斌媳婦一直面對着自家男人,見在自己跟前,他的眼睛都能黏在弟媳身上,不禁更加憤恨,拾起腳上的棉靴便向解建斌砸去!“你個不要臉的!啥你都敢惦記!俺打死你個不要臉的!……”
一門口四人,就這樣成對地打了起來。左鄰右舍本來還只是在自家院子裏貼着大門偷聽來着,一見外面這情況,忙出來拉架的拉架,給林民打電話的打電話。小小的胡同裏,一時聚了十幾個人。
待林民趕到時,玉秀和趙春杏已經被人拉開。玉秀這邊還好,因着常年在地裏幹活攢了一身子力氣,又是動手的一方,渾身上下除了頭巾被趙春杏扯掉了外,其他的都還無礙。可再觀趙春杏這邊,戰況就有些慘烈了,一張鵝蛋臉上七八道撓痕,淚水鼻涕流了一臉,長長的頭發被扯得掉下好幾縷來,身上原本披着的衣裳更是因為在地上踩了不少下子,沾了不少泥土,可以說,整個人真真是狼狽不堪。
林民本來熬了一夜,快天亮時剛睡下,就沒感覺到玉秀出門,待到被電話催醒,匆忙趕出來時,那熬了一夜的眼跟母牛發瘋似的,紅紅地瘆人。終究是自己做了錯事,在玉秀、趙春杏面前,林民啥話都不能說,向着誰都錯。
自己當時真是魔障了,怎地瞅着趙春杏伸出的小白手就犯渾了呢?
都快五十的人了,這輩子啥沒經歷過?啥不明白?怎地這事兒上就犯糊塗了呢?看看玉秀哭得,這可是跟了自己半輩子的女人啊!林民知道,自己打小爹不疼娘不喜的,要不是玉秀跟了自己,這輩子怕是連個正經給自個兒做飯暖被窩的都沒有!
玉秀雖然長得不夠漂亮,可安安靜靜地,讓人看着也頗為歡喜。玉秀幹活兒勤快,家裏地裏都是好手,這個家,在她的打理下可以說是整整齊齊,沒出過一分亂子。玉秀還給他生了一雙好兒女,姑娘考上了大學,兒子也是活潑聰明的。這樣的一個家,當年自個兒那是盼了多久的,怎地日子長了,就犯這樣的渾了呢?
玉秀在意啥,自己不清楚麽?
不!林民心裏門兒清。玉秀不在乎跟自己吃苦,不在乎公婆不待見,當初願意過來,不就沖着他說會一輩子待她好麽?
林民不是沒看到趙春杏哭得那一臉的我見猶憐,可比起玉秀咬着嘴唇強撐的倔強,林民更覺得自己對不起玉秀!
天,漸漸亮了起來,東方的天已從墨黑漸變成魚白。林民看着玉秀那直勾勾地寧可望着天邊也不屑于瞅自己一眼的模樣,心揪得愈發疼痛。
他記得,他有個家,一個有兒有女、有媳婦坐在竈前,等着他回家開飯的家!
他也記得,他曾經走過的那些路,不管是老李頭的責罵,還是老李太太的蠻不講理,始終陪着他下地上山的,是這個頭發已經開始發白、額上早已上了皺紋的她!
林民看着玉秀,緩緩地,沉默地,滿是乞求地跪在了玉秀跟前。
原本竊竊私語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連哭得打嗝的趙春杏都驚訝地微張開了小嘴兒。
安靜,長時間的安靜。
終于,玉秀原本倔犟地下巴緩緩松馳了下來,仿佛要把這一天的委屈全部發洩出來一般,她狠狠地踢向林民,一邊捶打一邊哭罵道,“恁個狠心的,恁個狠心的!怎麽能這麽對俺?……”
林民被踢倒在地上,也不還手,只杵在那裏任玉秀打罵。
趙春杏看着有些不忍,想上前阻止,被眼疾手快的雲芝攔下道:“人家兩口子鬧別扭,你個小媳婦插個什麽勁兒?年紀輕輕的,不去看着自家漢子,整日裏惦記別人碗裏的算個錘子事兒!怎麽,也想做第二個鐘桂珍,還是想敞着懷做第二個桑燕呀?哼!人家那桂珍好歹還是因着嫁了個不中用的,要撐家養娃才做了這麽個行當,可有些人哪!日日裏好吃好喝伺候着,還要專門出去做這腌肽活兒,真真就是下賤到家了!莫不是看到個公狗也要領回家揉把一番?哎喲喲,咱村光棍們可真真是又有福了!比起上了年紀的鐘桂珍、滿身騷味的桑燕來,這位可才二十出頭喲!還真不擔心一村子漢子睡不過來……”
但凡成了家的婆娘,都恨這種整日裏勾搭別人家漢子的娘們,解建斌媳婦往日裏還一口杏妹長杏妹短的叫得頗為親熱,如今看到妯娌這樣,又想起剛才解建斌看伊的眼神,仿佛瞅到第二個桂珍一般,也是恨恨刻薄道:“不過是天生的小婦養的,能養成什麽□□性子,往日俺便瞅着她妖裏妖氣的,不理便罷,偏偏俺那小叔子就被這狐貍精迷了眼,非要把這狐媚子領回家,這不,惹出禍事來了吧!可憐俺那早死的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