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旻旻抱着個暖水袋,窩在折疊椅裏,看夏柯上上下下忙活。

夏柯一米八個頭,在人群裏如魚得水穿梭自如,左手一個毛茸玩偶,右手一枝紅玫瑰,專堵帶女朋友的,一堵一個準,花樣百出巧舌如簧身手敏捷。

一個男生悲憤地指着他:“又是你這王八羔子!你小子是不是訛上老子了?去年七夕聖誕節今年白色情人節元宵情人節半年裏你坑了我五次了都!”

他旁邊長發柔順的女生又是好笑又是驚訝。

夏柯分外誠懇:“兄弟,不是我說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你女朋友這麽漂亮這麽有氣質,我是給你表現的機會,要是我有這種福氣,別說半年五回了,我巴不得一天就給她買五回玫瑰。”

那女生嫣然而笑,擰了男朋友一下,男同胞只能悻悻掏腰包。

周旻旻撲哧一聲,聳着肩膀笑個不停。

早上在林蔭道擺攤,中午在食堂外面,下午換到教學樓外。

四筒玫瑰賣掉三筒,玩偶還剩幾個。冬天天黑得早,五六點就已黃昏,周旻旻開始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那個暖水袋大半天下來早就不暖,他還緊緊抱在懷裏不撒手。夏柯在路燈下彎腰看這個小學弟,忽然就笑起來。他的長相,要是周旻旻醒着,用他的話形容,不是那種端端正正的好看,而是歪歪扭扭的好看,像個很吸引人的車禍現場。

現在這個車禍現場在笑,不是那種痞子流氓的笑,而是很溫柔,甚至很英俊,說了句:“這小孩。”見他夢裏都縮着手腳,就把羽絨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過了一會兒又琢磨:這小孩樂什麽呢?

夏柯哪知道法學院周小同學是個典型的小文青,在冬夜裏夢到一個春夜,他還是個嶄嶄新的新生,在大學的宣傳牆看各個學生關于“青春”主題的兩句話來稿。

他從小讀詩,第一個冒出的念頭就是“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就一徑看下去——初來乍到,總想在大學裏找找“知音”。

然後他看到一句:“座中同學皆年少,春光也妒青春好。”

字跡張牙舞爪,神采飛揚,沒有署名。他當時不知道那是誰,就在花好月圓的春夜裏,在溫暖熏風中對着宣傳牆笑,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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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來由就認定那是夏柯。後來故意借夏柯的書對過筆跡,果然是他。周旻旻又對着夏柯的筆跡控制不住的笑。

滿腔的少年心事,他自己還沒消化好,當然不會讓夏柯知道。

于是夏柯最近只覺得這小孩擡杠之餘,動不動傻笑,還三天兩頭黏着他,搞得他都不好抽煙了。

那天晚上商湯下課,特意繞路到教學樓外,手裏還提着份點心。

商公子那天中午有約,去個私人會所赴生日會。衣香鬓影,名媛公子彙集,商湯的同齡人無論男女,身上每個細節都修飾得精巧。

商湯在裏面格格不入。他沒穿三件套,只是白襯衣加西裝外套,沒用發蠟,飾物只戴一只手表,也不喝酒。遇到每個端着酒杯上來搭讪的人,只簡單交談一兩句。

在金碧輝煌之中,挺拔坦蕩得像一棵筆直的樹。

一個半小時裏他看了三次手表,一無所獲。臨走才吃了一塊點心,想到那誰可能會喜歡,稍縱即逝地笑笑,就招來侍者問打包。

邀他喝茶的是父母的朋友,一對夫妻,白手起家,公司你一半我一半,今天是他們的女兒二十歲生日。李阿姨見狀打趣:“小商,第一次打包吃的,還是點心,你可從小不喜歡吃甜的。怎麽,交女朋友了?”

商湯一怔,明知這位阿姨正想介紹女兒給他,只能客氣地說:“給一個同學。”把這些叔叔阿姨都應付過去。

下了課他沒有問夏柯在哪,出經管院,找了林蔭道,又找了操場。找了大半個小時,大冬天裏在雪地上走得背後發汗。

結果在教學樓外面,第一眼就看見夏柯只穿一件毛衣,蹲在花壇邊抽煙。商湯擰住眉頭,又煩又有種奇怪的得意:這人自認識他以後自理能力直接跳樓,穿衣都不會了。

下一眼就看見夏柯身後的折椅上,周旻旻睡得正香,身上蓋着他的羽絨服。

商公子站在寒風裏,臉被吹得生痛。

他咬牙,夏柯真是個王八蛋。在周旻旻面前抽煙都要等他睡着,在我面前你這王八蛋什麽時候講究過?商湯走到路上随手抓住一個人:“拿着。”把禮盒一塞,甩手大步走,任人在後面叫,背影總是直挺挺的。

路燈下,折疊椅上的周旻旻小同學打個哈欠,揉開眼睛,挂着笑叫:“學長。”

夏柯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過來收他的折凳:“走。”

周旻旻披着夏柯的羽絨大衣,像只過冬的胖麻雀,伸着翅膀傻乎乎地站在雪地裏:“還沒賣完呢。”

夏柯揉揉他腦袋:“餓了吧?收攤,學長帶你吃肉去。”

周旻旻亦步亦趨地跟着夏柯走,他還在十七歲的尾巴上,能往上蹿好幾蹿,現在比夏柯矮半個頭,就像腿也短幾厘米,在夏柯後面偷偷跟他腳印,踩他影子,蹦蹦跳跳。等到燈光變化,夏柯的影子變矮,周旻旻的鼻子差點撞上他背,差點往後一跌。

夏柯回頭拉住他,這小學弟就嘿嘿地笑,在昏黃燈光下,臉上不知是被凍紅還是臉紅。

夏柯帶他去校外,點了一大堆烤肉串。要啤酒時周旻旻試圖豎兩根手指:“兩瓶!”

被夏柯一把鎮壓:“師傅別理他,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只能叼着吸管吸可樂裝乖,吸着吸着,眼睛閃閃地冒出一句:“那我成年那天,學長答應陪我喝酒?”

夏柯塞給他一把烤肉串,想都不想:“好啊。多吃點,吃不完我帶回去白白便宜隔壁宿舍。”

周旻旻吃得沒嘴回話。烤串攤子的爐火像篝火在他臉上跳躍,無論夢裏夢外,在這個冬夜裏他像置身春夜,大口喝可樂,大口吃肉,滿心的歡欣正待萌生發芽。

吃飽了夏柯送他回家,周小同學家世顯赫,從不住宿舍,來報道之前家裏就給他在學校邊最好的樓盤備了一套公寓。

夏柯一直把他送到小區門口才想起:“啊,羽絨還我。我窮得很,就這一件。”

周旻旻脫下羽絨服給他,要再把那個暖水袋遞出去,卻被塞回懷裏,還拍了拍頭,夏柯笑起來:“送你了。”

周小同學用下巴蹭貓耳朵,笑得有些小狡猾:我喜歡的人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夏柯穿上羽絨服,把手裏的玫瑰先給周旻旻拿着,周旻旻湊上去打聽:“學長,玫瑰賣不完明天還賣不賣?”

夏柯嘴角揚起,把玫瑰拿回來:“賣什麽,明天就過時了。”他聲音裏有笑,轉身就走,說:“剩下的正好送給我們家商湯。”背對周旻旻揮揮手算道別,大步向前,踩在雪地上吱吱的。

周旻旻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鼻子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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