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外面李穎已經被舍友接走,商湯買了單。
夏柯把周旻旻架出來,酒吧要打烊,他和商湯合計怎麽把一個喝醉了但是很乖巧的師弟送回去。
商湯說:“背吧。”
夏柯問:“你背還是我背。”
“一人背一段。”
夏柯就樂了:“想什麽啊,你是病人,我能讓你背?”
周旻旻擡着頭懵懂地聽他們說。
最後趴到他學長背上。
酒吧離商湯和周旻旻住的小區很近,他們一路走過去,商湯和夏柯走在一起,夏柯背着一個醉了以後說了很多話現在不省人事的周旻旻。
靜谧春夜裏,夏柯和商湯慢慢走,低聲聊天。他的背寬闊溫暖,走着走着小師弟睡着了,被他帶着路過一個個街燈。
夏柯和商湯把周旻旻送回樓下,放下來,拍他臉:“能不能自己上去?”
小朋友點頭又點頭,腳下發軟,但是順順當當走出直線,進了電梯。
深夜淩晨整個小區沒人,夏柯作勢往商湯身上靠:“媳婦,累死我了。”背一個還有幾天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走十幾分鐘,也是個體力活。
商湯任他把差不多的身高弄矮下一截,無賴地貼着自己頸側。沉穩師兄的架勢全不要了,臉也不要了。貼了一會兒,那不要臉的又站直伸手摸他臉,還問:“不吃醋啊?”
商湯不給他面子:“你做夢。”
憑他的魅力,要吃醋也該是夏柯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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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柯牽着他的手,笑着拖他往外走。商湯回頭看了眼,上面多了一戶亮燈,周旻旻平安到家了。
夏柯和商湯回商湯的公寓。
周旻旻進門開燈,就倒在沙發上昏睡過去。過一兩個小時,被膀胱裏的啤酒逼醒。茫茫然解決完,沖了個澡,竟穿着睡衣在衛生間裏滑坐地上,莫名想哭。
學長是很好的人,商會長也是很好的人。
他想象學長和他喜歡的人一起離開,既為他們開心,又不由得很難過。自己曾經以為,商會長只是比我來得早而已,他不敢喜歡學長,所以我有機會的。可看到他們一同離去,才發現原來誰和誰在一起不是誰早誰晚的問題,而是誰最終會和誰一起走,誰能陪誰走下去。
人生中第一次喝醉,不幸是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幸運是他和他喜歡的人陪我喝醉。
周旻旻揉着摔疼的屁股,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來,慌忙一把一把抹卻抹不幹。這動靜驚醒了睡着的阿珂,一團毛似的小女貓踩着貓步走近,在衛生間大門外壓低身子翹高屁股,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然後困惑地看着這個從沒出現過這種狀況的人類,還是大發慈悲翹着尾巴走過去,盤坐到人類懷裏。
周旻旻抱着貓,眼淚都流到她黑底金絲緞子似的毛上,阿珂是自己和學長撿的,自己抱着貓,慘得如同抱個私生女,忍不住撲哧一笑,傷心成這樣,自己怎麽還會有亂七八糟的聯想,可眼淚又掉下來。在十八歲成年的前兩天淩晨,穿着睡衣坐在浴室地上,抱着貓又哭又笑,簡直像神經出了毛病,到天亮才睡下。
周旻旻還沒起床,這天下午,夏柯被安老宣去他老人家辦公室罰站。
他慢吞吞出現時他舅舅辦公室裏還有學生在聆聽教誨,安冶掃他一眼,手上還握着鋼筆,口氣平平:“出去,站着。”
夏柯老實站在門外等,兩個約了安老辦公室的學生依次進去,見到夏柯在外面罰站,都吓一跳,鬧不清一個歷史系的風雲人物怎麽跑到他們法學院安副院長辦公室外面杵着,專業都不對口呀。
夏柯站了兩三個小時,他舅舅才息怒,召他進辦公室。
夏柯進了辦公室照樣是罰站的命,又站十幾分鐘,夏柯實在站不住了,咳嗽一聲。
安冶才擡眼角:“昨晚玩得開心?”
夏柯第一反應是我和商湯昨晚沒幹少兒不宜的事啊?雖說我抱他睡覺,但真是字面意義上的抱他睡覺。昨晚我們都累得不行,撸都沒力氣撸,更別提找套找潤滑幹別的。心虛了片刻琢磨出不是,商湯床底下又沒被安攝像頭,這些事他舅舅哪會知道。他舅舅說的是昨晚宿舍樓那事。
夏柯說:“難得跟您說點掏心窩子的話,我一直清楚我不是理想主義者,或者說我做不成理想主義者。”
做理想主義者需要天賦,這種天賦周旻旻有,他沒有。要是他媽沒死,他外公也沒死,他在不同的環境成長,或許能有那樣的天賦,但已經發生的事沒有如果。
夏柯繼續說:“但我不想做個太現實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做哪種人。經過昨晚,我發現我可以接受自己做個現實主義者,我想做一個能維護那些理想主義者的現實主義者。”
小時候你有沒有信誓旦旦宣布我以後要當科學家發明家宇航員,長大一些又有沒有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熱血沸騰。後來為什麽漸漸不敢提。
無非是知道世道艱難,科學家發明家宇航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輪不上你。誰還有閑情逸致去關心社會人類同胞。過了童言無忌的年紀,再懷不切實際的理想只會被嘲笑幼稚和自不量力。
夏柯知道這些規則,裝作成熟,卻仍悄悄懷有志願。
安冶的心情既是“我外甥真蠢”,又有一種久違的動容。他的神色忽地溫柔,這臭小子像他媽,也像他外公,比自己像姐姐和爸爸。
安冶懶得啰嗦:“下次再摻和事,記得尾巴先藏好。”
夏柯膽也大,直接往他舅舅屁股後面瞄,接上一句:“像您道行高深,尾巴藏得特別好。”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舅甥是兩只大尾巴狼成精。
安冶一個字:“滾。”
夏柯溜溜達達走了。
外面又在下雨,夏柯在這耗了三小時,雨勢轉大。安冶從窗看見外甥在樓下等人,手還挺賤,閑不住地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
安冶正看着外甥,同一樓層一位老先生慢慢走到安冶辦公室:“小安,我看剛才走那個,是你姐姐的孩子?”
安冶趕緊起身迎,先答是。能叫他小安的人不多,這位還是看着他姐姐和他長大的。
老先生順着他方才的視線看,見夏柯蹲在屋檐下玩手機等人,就笑了。到這個歲數,就喜歡晚輩高高大大精神十足的,犯個渾還能腆着臉賴過去。
老先生問:“你說他怎麽樣?”
自家崽子哪有不好的,但在長輩面前還得自謙。安冶說:“這小子腦子還行,缺乏野心,而且心軟。”估摸着老先生在他們學校這麽多年,什麽風雨沒見過,從學生聯名到昨晚宿舍那事都清楚着呢,就說:“才硬下心一次就以為自己心夠硬了,還嫩着,以後有得磨。”
小兔崽子以為掐了這次聯名就算心狠了,就算不理想了,就算現實了。他現實?他最不現實。他要真現實,他就不會讀歷史。
讀個歷史系有什麽出路?安冶當年讀法,就是因為家要靠他一個人撐,沒背景沒助力沒錢,憑個人能力最能出人頭地的就是法律。他給外甥也打算好了,小兔崽子的分進他們學校法學院足夠,進了以後自己罩着,過司考,進律所,大好前程自己給他備下,到頭來夏柯報了歷史?
一個百分之七十生源靠調劑的院系,是他第一志願?安冶當時就覺得一口心血喂了狗。
卻也明白,那小子讀歷史是為了他外公。為自己的爹希望後輩裏能有和他一樣對歷史感興趣、愛歷史的人。
臭小子重情義,要重情義心就不能軟,否則遲早吃大虧。
安冶又往窗外一掃,就見他外甥笑得春風滿面又蕩漾又嘚瑟地站起來,再往遠看,果然是那個姓商的小子給他送傘來了。
安冶眉頭一壓,卻見老先生也走到窗前,慈祥地往下望,說:“都是好孩子。老安吶,有個好外孫。這孩子眼光準,只有眼光不稀罕,更難得是他心裏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