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塵封的往事

邝夫人來的時候自己乘坐一輛高檔轎車,身後還跟了四輛差不多款的轎車,來到球場之後,這些人都是先去了別墅稍事休息,錯開了午後陽光強烈的時段,直到日暮西山之前才到了會所。

這些貴婦與自家的姑娘們顯然不是只為了打球。一個個穿的花枝招展,不能說是争奇鬥豔吧,反正一身金玉必須要凸顯出來。

許多顏并沒有退卻,因為這時候不見,可能還會有熱烈的晚宴。晚宴上這些年輕姑娘就會穿的比白天更美麗“動人”。現如今,她們好歹一個個裝模作樣拿着球杆,站在草坪上,肯定不會穿什麽露背露腿的小禮服。對他表現的再熱烈,也無非就是請教一下怎麽打球。

許多顏身邊有秦懇這位高爾夫球高手,且輪不到他這種半吊子瞎說話。他與那四位阿姨加上她們的女兒或侄女的逐一客氣了幾句之後,就回到了母親身邊。如果是早幾年,他還做不到這樣淡定的應對這種另類的相親,不過總歸是熟能生巧,終于可以表現的彬彬有禮,不失風度又保持着足夠的高傲距離。

國內大多數名門淑女,斷不會像珍妮李那樣熱烈奔放,第一面就想着怎麽開房。下午的初次見面,甚至晚宴,無非是言語試探,都不難應付的。

會所內的空調有點涼,許多顏穿了一件長袖外套遮掩手腕上的青腫,倒也并不違和。他乖巧坐在邝夫人身邊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他以為她是在看那位球技高超的教練打球,後來才意識到母親的眼神有些渙散迷離,并無焦距。

許多顏的印象之中,母親很少會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不加防備的樣子,心一軟,終于還是打破了僵局,主動問道:“母親,您又為什麽不開心了?”

邝夫人将目光慢慢收回,定睛看着兒子,表面看起來已經恢複常态,內心卻不免依然惆悵擔憂。當年兒子出生的時候,就被譽為有史以來顏值最高的男嬰,長大了也依然沒歪,這容貌男女老少通殺。可兒子逆天的顏值難道是犧牲了智商換來的?

他從小學習成績不好也就罷了,最近還腦子熱的要玩什麽戀愛的游戲。珍妮李的教訓還不夠麽?若不是她生的兒子,她早就不想管了。

“我剛才有點不舒服,你扶我去vip休息一下吧。”邝夫人柔聲吩咐了一句。

許多顏渾身一凜,內心忐忑,知道母親這是要單獨“教育”他了。

母親在人前一貫給許家父子留足了臉面,可是沒外人的地方,父母對他一貫的嚴苛。沒辦法,他自小就不是父母期待的那種聰明伶俐的孩子。尤其有姐姐許多慧的襯托,他更是被比的一無是處。

他不止一次自我懷疑過,他是不是父親的親兒子。父親那樣聰明果決,怎麽半點智慧都沒遺傳到他身上?母親也是柔中帶剛頗有手腕。心細如發舉一反三的。而他呢,記性差忘性大,別人學一次能懂的事,他三五次未必能看明白,更別說掌握訣竅。連說話走路都比同齡孩子晚半年,差點被送去“特殊”學校。

後來他偷偷測過智商,秦懇郝景都是120左右,比國人平均數略高。而他的智商只有107,在國內常規應試教育的體系之中只能說勉強夠掙紮而已。若不是家裏有錢能上從幼兒園到高中畢業的那種十五年一貫制國際學校,周遭環境都是真外教說英語授課,連家裏傭人都請菲傭,他外語水平也肯定達不了标。若按照國內升學路徑,以他的學習成績能否考得上高中都兩說了,根本不可能去藤校留學。

他唯有比別人都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在學習上不掉隊。在各種場合都故作深沉,多聽少說,由着秦懇和郝景為他打理那些俗務,免得被分散了心神,耽誤了學習。

“顏顏,你在X大的課業如何了?哪一門吃力就早點請教授開小竈,國內教授工資低,照着歐美專家那種開價,沒有誰會推辭的。”進入vip休息室內,邝夫人第一句說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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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常談啊聊學習,許多顏早已經習慣,撿着母親愛聽的話敷衍了一頓。

“剛才認識的那四個姑娘,有瞧上的麽?”邝夫人接下來一般都是這個,關心一下兒子的感情生活。

許多顏搖搖頭,實話實說道:“母親,我不是那天和您報備了嗎,我看上了X大的一個同學,正與她交往呢。與剛才那四個一比,我覺得除了家世之外,還是她更好。”

邝夫人加重語氣說道:“可家世匹配才是能結婚的條件。”

“交往,又不是真為了結婚。我還年輕,戀愛也沒有成功經驗。本科沒畢業,将來肯定還要讀個碩士之類的,再正經考慮成家不行麽?”許多顏油腔滑調的推脫。

“傻兒子,你以為母親着急給你找老婆是為什麽呢?”邝夫人終于還是開口觸及這個深層面的拷問。

“結婚生孩子呗,我懂。是爸嫌我傻,覺得不放心将來把家業傳給我,想再多制造點選擇。”許多顏将自己思考了許久的答案說出口,也只有對親媽,他才敢這樣毫不掩飾的發出質疑,“如果我完全失寵了,您也就沒有立足之地了,這麽多年的努力,已經到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一旦沾染了,您戒不掉的對不對?因為我這種不成器的傻兒子,毀了您的基業,您不甘心是不是?好在我長的還行,娶個足夠有背景的女人,鞏固一下我在許氏家族中的地位,總還是可以提升一些價值……”

“住嘴!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邝夫人大聲呵斥了一句,如果手邊有東西,早就暴躁的扔這傻兒子臉上了。

許多顏卻昂首挺胸,并不退縮,既然都敞開了一道口子,他就要将自己心頭的憋屈全傾倒出來:“早不是封建社會了,男女都一樣的,還真有皇位等着兒子繼承啊?我姐或者她生的孩子不是一樣的?為什麽非逼我呢?每年您和爸都去看我姐,就還是沒絕了這個念頭對不對?”

邝夫人雖然是坐在沙發上,卻沒了剛才的儀态萬方,而是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魂,癱軟依靠着靠背,幽幽長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個榆木疙瘩。既然今天故地重游,那我和你講個事吧。聽完了,你自己品品,你爸是不是真嫌棄你。”

“您說。”許多顏在邝夫人對面的沙發落座,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态,臉上卻是并不太信的表情。畢竟母親一貫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她是舞蹈家吧,其實更像八面玲珑的演員,稍微用點功力就能把父親和許氏其他老人哄的團團轉。這高級技能,怎麽沒傳到他的身上呢。

難道除了臉以外,他竟都是挑着父母的缺點和短板繼承的麽?

他以為母親會像小時候給他讀睡前故事那樣,娓娓動聽講出什麽感人的過往,結果卻只聽到一句問話。

“你9歲那年的綁架案,你知道調查結果麽?”

“我後來問過付叔叔,他說是我姐姐那位閨蜜的家裏人被脅迫,她才逼不得已将我騙到指定地點,其餘的事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抓住我之後,她還為我求情,結果她被打暈了。”

邝夫人又問:“那你知道幕後策劃綁架的又是誰麽?”

“是許氏宿敵,也得罪過您的仇家。因為這事,最後終于被連根拔除了。”許多顏回答到這裏的時候,隐約意識到了什麽,表情一變。

“這只不過是一箭多雕,層層煙幕掩蓋的把戲。就像你說的,宿敵被根除,我也因此終于能有機會插手許氏的核心事務。”邝夫人的語氣凝重起來,“你父親本來讓我永遠不要告訴你的。”

“你是說,9歲那年我經歷的那一切,您或者我父親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麽?”

“他一開始并不知道,而我也是在找到你之後才逐漸理清了思路,從他嘴裏問出了前因後果。”

許多顏臉色煞白:“那麽,竟然是我的姐姐麽?”

邝夫人點點頭:“誰能想到,一向溫柔乖巧聰慧懂事,對我極為尊敬對你呵護備至的異母姐姐,揣着那麽大的禍心?我至今仍慶幸她不曾直接對我或者你下毒呢。只因她太驕傲,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就設了套路坑對家。那宿敵家裏偏是真有傻兒子,你姐姐才十□□歲,花一般的年紀,裝單純白花受委屈的模樣,随便掉兩滴眼淚騙個男人為她死心塌地賣命,實在太容易了。

你父親早就發現了這些蛛絲馬跡,直到你姐姐促成了帝都之旅,高爾夫球場內的各種異常顯露出來,你父親就已經猜到她要動手了。可是更細節的布置,以及你會被藏到哪裏,是否真的不會有危險,你父親并不能确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這事最終能讓宿敵垮臺,你父親肯定要放手一搏。他後來承認他做過最壞的打算,不過就是失去了你。而那時我和他還年輕,我們還能再生。無論男女,他都願意作為繼承人培養。”

“我該慶幸我沒死,才撿了這個便宜麽?父親是不是後悔了,當年就不該找到我,你們再生一個就好了呢?”許多顏的表情越發古怪,“如果我是父親,可能覺得姐姐更優秀呢?這種一箭多雕的手段用出來,環環相扣的設計心狠手辣的決斷,這才是合格的許氏繼承人該有的素質吧?”

邝夫人笑容慘淡:“這麽一看,你和你父親想的倒是不謀而合呢。他也覺得你姐姐更适合商場拼殺為許氏開疆擴土,她有那股旁人沒有的不擇手段志在必得的狠戾。但他最終放棄了她,注銷了她的中國國籍,給她安置在國外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個地方,讓她不會再有根再有時間培養親信,讓她浮萍一般漂泊,再不可能威脅到你。所以,你父親是更舍不得你啊。如果他選了你姐姐,你哪有機會活到現在?而現在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

許多顏的眼睛瞪圓了:“您是什麽意思,姐姐她……”

“她在知道了你被珍妮李甩了之後,一高興喝多了,摔成了植物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想要逃避現實還是命該如此,反正她一直躺在床上依靠機器維持生命體征,至今還沒恢複意識。”

“所以你爸只有你了。”邝夫人醞釀了許久的感情到了最高點,“哪怕現在你爸翻臉了,将我踢出許氏,我也沒什麽遺憾。起碼你已經沒有什麽強大的威脅了。”

“我姐姐,真的是自己摔成植物人的麽?”許多顏雖然是問句,卻不曾指望母親能回答真話,一轉話鋒又說,“高科技不是假的,只要你們精子卵子都在,找人代孕生十個八個的兒子,也不成問題。”

“你爸不同意。他覺得孩子多了,是非多。便是真那樣造出來幾個孩子,他也已經沒有心力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邝夫人的語氣更加沉痛,“你不明白,等你當了父親就懂了。”

許多顏直接開了一罐可樂,全都倒入肚中,這才在甜絲絲的舒爽味覺刺激之下,找回了一點點活在現實的觸感:“您講這麽多,與催着我結婚有什麽關系呢?我爸不生,就想讓我生是不是?鑒于我的智慧水平,所以應該趁着年輕身體好早點生,多生幾個,你們好擇優培養?一個老婆不行,生不出合格的,我還有機會離婚再結,再生?”

“……顏顏。”

“母親,你們總是以為已經替我做了最周全的計劃,給我選的都是天下間最好的。可是評判标準呢?您是為了許氏活着麽?我該為了許氏和千億家産活着麽?我就不能單純的只是我自己麽?就不可以喜歡一個并不符合您标準的結婚對象麽?母親,是我娶老婆。”

邝夫人不甘心的質問:“那好啊,你說,你以為什麽是好?錦衣玉食的吃穿,沒有上限的零花,想盡辦法送你讀書,為你鋪平前路,為你搬開阻礙,我做這些都不夠麽?”

“不是不夠,是太多了!您想的越周全做的越多,給我的空間就越小越沒有我去發揮創造的地方。我本來就不聰明,從小除了聽從和接受,做什麽你們都覺得不對。您總說希望我輕松快樂,可我并不能因為您做的這些事情而感覺輕松快樂。”

許多顏激動的說道,“您知道麽,我記性一直不太好,但是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忘記。比如9歲的時候被困在黑暗之中的那三天。再比如6歲的時候,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跟人學習折紙飛機,總算折出了一個能飛的比較遠的。興高采烈拿給您看,您卻覺得那紙飛機折痕歪七扭八,裝飾圖案畫的不知所謂顏色搭配也很難看。您說別人家三歲小孩就能比我折的好,您并不在乎它能不能飛。您當時嫌棄的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後來我再沒做過什麽手工。”

邝夫人霍然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将已經泣不成聲的兒子摟在懷中,不在乎他的眼淚弄濕了她潔白昂貴的衣物,留下水漬折痕,也不在乎他如此的失态。

她只是宛若他幼小之時、尚在襁褓之中,她還那麽單純什麽也不想,就只是抱着他,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他也還不會說話,但他知道她是媽媽,他吃飽了便會無憂無慮傻傻笑着看着她,她也滿心歡喜看着他。只因為看着他的笑,她就會開心。

若是他哪裏不舒服,他就只會哭,哭聲止不住。她手足無措将他抱的更緊,就像今天這樣,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他便能漸漸安靜下來,趴在她的懷中沉沉睡去。

什麽時候,變得不一樣了呢?是她發現他比別的孩子笨拙的時候麽?還是她為了得到更多得到更好的,打着一切為兒子的名義,卻不知不覺與初心背道而馳?

邝夫人承認,她喜歡權勢,喜歡事業,更勝過她的男人。她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那是比舞臺更大更曠闊的天地。一旦她站上去了,又怎麽能後退?前有荊棘,後有虎狼。她若不披荊斬棘,不逼着自己硬下心腸,她懷中的兒子就會受傷。

可她的兒子終将長大,不會永遠在她的懷中。

“母親,我知道您對我的好。可是這一次,能不能把我放開一點點?”許多顏在哭了許久之後,才低聲請求。那聲音很小,細弱蚊蠅,帶着一點點怯懦與試探。仿佛只要母親有那麽一點點不同意的跡象,他就會改口一樣。

邝夫人站起身,将她的兒子放開,再一次坐回對面的沙發裏,抽了一張紙巾擦了一下眼角的濕潤,借此平靜心态,認真問:“你看上的那女孩,有什麽好?”

“她啊……”許多顏的腦海中浮現起了那年夏天在醫院裏遇到的學生妹,唇角不由自主彎起一個弧度,這樣一個小小的細微變化,讓他整個人的哀傷之色退去不少,娓娓言道,

“……她為了救爺爺盡最大努力奔波,她那時候還沒上高中呢,她家也沒有大人,面對巨大困境獨立承擔,她居然一點不沮喪,那麽有主意,抓住每一個機會。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束光,明明那麽不幸的她,卻還是閃閃發亮,堅強而耀眼。我以為我當時只是羨慕她,覺得她有我沒有的,不甘心吧,我一直這麽笨反應慢,直到後來經歷了一些事情我才明白……那究竟是什麽感覺。

那是心動的感覺啊。不在乎她長什麽樣,姓字名誰,是什麽出身。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知道我是誰。但我也難得很清醒很克制,沒有貿然闖入她的生活。”許多顏望着母親,真誠問道,“母親,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體驗一下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呢?”

“所以,從那個時候你就開始惦記她了?不是因為她長的像珍妮李,而是珍妮李長的像她?”

許多顏貌似乖巧點點頭。

邝夫人卻有點看不懂自己的兒子了。這孩子絕對心裏還藏着什麽事沒說,偏偏面上不露絲毫破綻,裝作單純不設防的傻樣貌似和盤托出了所有打算,其實呢,哼哼,知子莫若母,若不是他親媽,估計就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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