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羅停在那裏,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以為這将會是覆滅的一夜。

幸虧,再長的夜也終有盡頭。

在一道金色閃電從高空擊落的瞬間,迦樓羅金翅鳥終于呼嘯而起!

日光從薄雲後射出的瞬間,籠罩在帝都上空的黑夜被驅走了。

冥靈軍團在一瞬間匆匆撤離,半空裏只餘下了征天軍團。金色的迦樓羅懸浮在帝都上空,仿佛一片浮雲,在帝都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戰鬥嘎然而止,沒有主帥的號令,數百風隼登時失了主意,戰士們左右顧盼,下意識地向着那架沉默的金色迦樓羅靠近。

巨大的金色飛鳥停駐在萬丈高空,向帝都所有人召示着一種超越人世極限的力量。

無論天上地下,所有戰士和百姓都為之目眩神迷。

一架風隼呼嘯而起,穩定而熟練地在隊伍中穿梭着,一路上傳遞出種種訊息,讓雜亂無章的隊伍漸漸歸位。戰後存留的風隼在帶領下井然有序的飛舞,漸漸重新歸為九個分支。那架銀白色的風隼一個轉折,率先落到了帝都禁城的龍首原上。

機艙打開,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跳落地面。

“飛廉少将!”最前面的人驚呼起來,“看啊,那是飛廉少将!”

逃往的鐵城的貴族們發出了一聲歡呼,紛紛返身往禁城奔去。軍中雙璧之一的飛廉少将回來了,帶領軍隊擊潰了侵略者,不由讓帝都所有人都定了心。

在重新湧入禁城的人流裏,只有一個少女怔怔站着不動。

“茉兒!快走!”貴婦返身來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急切地拖她上路,“回禁城府邸裏去!你難道想呆在這個都是賤民的鐵城?”

“不,娘,”明茉的眼神卻奇異,“你看…你看……”

少女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高空,那個巨大的金色機械宛如一片浮雲遮蔽了天日。明茉失神望了片刻,忽地狂喜驚呼:“雲煥……是雲煥!他,沒有死!你看,他好好的站在機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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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朝着空中那片雲奔了過去:“雲煥!”

羅袖夫人站在人流中,擡頭看了看高懸于帝都上空的迦樓羅金翅鳥,眼裏忽然流露出了一種深思的意味——迦樓羅裏面的人,居然是雲煥麽?那個本該死在牢獄裏的破軍少将,居然逃出了生天!他到底獲得了什麽樣的力量?

不僅逃出了生天,而且成為了迦樓羅金翅鳥的擁有者!

明茉一邊大聲呼喊,一邊狂喜地奔去。飛廉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霍然回身,奮力擠出人群,一把拉住了她。

“明茉,不能去!”他厲聲制止,“不能去找他!”

“為什麽!”明茉卻根本不聽,怒氣沖沖地掙紮,“你看,他沒死……他活着!”

“他是沒死,卻比死了更糟!”飛廉厲喝,捏痛她的胳膊,“他瘋了!破軍瘋了,你知道麽?他變成了一個魔鬼!他撞倒了白塔,血洗了元老院,殺死了你的族長巫姑大人!你知道麽?”

飛廉不讓她走,怒斥,“你給我清醒一下!”

“我才不管!”明茉同樣激烈地反駁,推開未婚夫的手,“這帝都每個人都想害死他,他就是殺了整個帝都的人都應該!我不管他是否撞了白塔,我只知道他還活着——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會去找他!”

“你瘋了!”飛廉驚駭地看着她,不相信這個純真的女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要管我!我不是你未婚妻——你有碧,我有雲煥,各不相幹!”明茉毫不退讓地看着他。飛廉心裏一痛。那一瞬,他想起了碧離開他時,有着同樣堅定而義無返顧的表情——這些女人呵……有時候盲目的愛情,幾乎可以和複國的信仰一樣堅定。

他頹然松開了手,退後了一步。

明茉漸漸從激動中緩過氣來,稍微感到赫然:“對不起,飛廉。”——畢竟,這個人曾經幫助過自己和雲煥那麽多,自己怎麽可以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你去了會後悔的……”飛廉苦笑,“你不知道他變成了怎樣一個魔鬼。”

“我不後悔。”明茉卻堅定地反駁,“我才不怕什麽魔鬼,這個帝都早就遍地都是魔鬼了——如果不是那些魔鬼,雲煥怎麽會被逼到那個地步!”

“……”飛廉再度無言以對。

“算了,就讓她去吧。”忽然身側有人開口,打了個圓場。

“羅袖夫人!”飛廉失聲,發現站在一側的居然是明茉的母親。

“去吧。”羅袖夫人對女兒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到他的身邊。”

“謝謝娘,謝謝娘!”明茉大喜過望,立刻提着裙裾飛奔而去,宛如一只美麗的小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飛廉意外地看着這個忽然轉變了态度的貴婦,仿佛明白了什麽,沉默下去。

“飛廉少将……真抱歉,”羅袖夫人很是客氣地轉向他,點了點頭,從懷裏摸出一物來慎重遞上,“這件事物,妾身一直随身保管着……如今看來,還是還給閣下較好。”

飛廉看到那一張精美的灑金紅箋,臉色一變——那是數月前定下婚事時,巫朗一族和巫姑一族長老們寫下的庚貼。

“夫人是想退婚麽?”他冷冷開口。

“在這個時候開口,雖然是有些腼顏,但妾身的确是這個意思。”羅袖夫人倒是沉的住氣,就這樣站在紛亂的人流中、對未來的女婿開口,“茉兒的心思一直在別處,飛廉少将想必也很清楚……我也是想清楚了,這事勉強不來,還是聽從女兒的心意好了。”

飛廉看着這個美豔的貴婦,既便再從容,也無法掩飾眉梢一閃而過的冷嘲。

——人說羅袖夫人八面玲珑手段高超,如今看來真的不假。昔年巫朗一族門第高貴實力出衆,的确是聯姻的好對象。而如今風雲激變,元老院一夕破滅,十大門閥即将面臨新一輪的洗牌,在此刻斷然放棄原先婚約另謀高就、的确是迅捷聰敏的選擇。

他不發一言地接過了那張庚貼,在手心一揉,無數金紅色的紙屑簌簌而下。

“如此,多謝飛廉公子了。”羅袖夫人微微的笑,躬身行禮。

“夫人也請小心,”他拂袖離去,冷冷留下一句話,“破軍絕非好相與之輩。”

人潮從身側匆匆湧過。那些一時為了保命而棄家而逃的貴族們,在日出戰亂平定後感覺到了安全,便不願在鐵城停留一刻。在那些狂喜返城的人群裏,唯獨羅袖夫人站着不動,眼神寧靜而深遠,仿佛比眼前這些人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破軍……那顆在昨夜血與火裏重新亮起的破軍,到底會将帝國帶入一個怎樣局面?這個帝都裏的所有人都曾虧欠于他,犯下了累累的罪行——包括她在內。當他重返人間、掌握了如此巨大力量之後,她簡直不敢想象他又會采取怎樣的報複手段!

幸虧,茉兒一直待他忠貞不二,此刻好歹也算留了一條後路。

“夫人。”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失神之人的手,“該走了。”

她下意識地被牽着走出了幾步,擡起頭,看到了藍發的鲛人少年。身側所有人都在朝着一個方向奔去,只有淩始終停留在她身側,擡起手為她擋住沖過來的人。他手臂上和臉上都有擦傷——是護着她在人流中奔逃時被沖撞而留下的痕跡。

她看着那個俊美的少年,感覺他冰冷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逐漸溫暖。

“你怎麽還在這裏?”羅袖夫人愣住了——她在率領族人離開府邸躲避時,故意沒有叫上淩,為的就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和同族們離開……怎麽到了現在,他還在這裏呢?要知道動亂一結束,要離開帝都就非常艱難了。

淩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我無處可去。”

他慢慢握緊了她的手,羅袖夫人怔住了,下意識地想抽出手,卻霍然被緊緊握住不能動彈分毫。她愕然地望着對面的鲛人少年,仿佛從他的眼神裏明白了什麽,臉色轉瞬蒼白。

“淩,你不願意離開我麽?”她低聲道。

“是的,夫人。”

“那末,”羅袖夫人喘息着,擡起另一只手壓在心口上,仿佛極力克制着某種洶湧而來的情緒,她臉色蒼白,擡起頭死死看着對方碧色的眼睛,“淩……你愛我麽?”

那只握着她的手在瞬間顫栗了一下,緩緩松開。

淩退了一步,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悲哀、又仿佛歡喜。他嘴唇顫栗了一下,無法回答,向着人群走了幾步,似乎想逃離這一刻的無形樊籬。然而在他即将回身的剎那,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不顧一切地将他緊緊擁抱。

“淩,淩!”她顫栗地低呼着他的名字,仿佛要将鲛人少年窒息。

那一瞬間,什麽種族、階層、年齡、身份……一切俗世具有的桎梏都不再存在。突如其來的兵亂成就了這一刻,出身門閥貴族的女子和鲛人奴隸在朱雀大街上擁抱彼此,忘記了身外所有的一切。

兵荒馬亂的帝都,身周匆匆逃難的人流不曾為這一對忘我的情侶停留。

然而那一瞬的畫面,便定格成永恒。

滄流歷九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清晨,一夜激戰之後,空桑軍隊撤離。迦樓羅金翅鳥騰空出世,震驚了帝都上下。破軍少将雲煥從迦樓羅內走出,曾遭受酷刑致殘的他身形依舊輕捷矯健。清晨的日光給他披上了純金的盔甲,他站在迦樓羅巨大的金色翅膀上,俯瞰着帝都下舉頭仰望他的民衆,腳下是成為廢墟的伽藍白塔。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舉手指向九個方位,迦樓羅便随之呼應出了九道金光——落地之處,萬物皆成齑粉。

那樣可怕的力量、令所有帝都的貴族膽寒心裂,不敢仰望。

最後,當他将手指轉向、冷然指向腳下大地的時候,所有仰望的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渾身顫栗地跪倒,齊齊匍匐在他的腳下。

“破軍,破軍!” 驚慌的聲音響徹天際。

是的,只要那個九天之上的人一彈指,這個帝都髒便會灰飛煙滅!

“屈膝于我,”迦樓羅發出了巨大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便得平安!”

在這樣駭人的毀滅力量之下,一片一片的人群都跪下去了,蔓延看去,整個帝都的街道上都是匍匐着的人的脊背。然而,在滿地匍匐的人群中,只有一條白色的影子傲然直立,直視着九天上披着金光的人。

帶領軍隊和空桑冥靈軍團交戰完畢的飛廉站在大地上,凝望着站在雲霄裏的雲煥,眼神緩緩變化。是的……是的,那就是破壞神!

這個宛如天神一樣的人,早已不是雲煥,而是破壞一切的魔!

他只要一彈指,便能将這個帝都化為火海,便能讓這個雲荒天翻地覆!

叔祖,叔祖……雖然目下絕不是他的對手,但我應允過你,絕不會再讓這個家夥将整個帝國拖入毀滅的邊緣,絕不會再讓這個雲荒因為他而陷入災難!

飛廉沒有說話,他身側的戰士便也沉默。那些人臉上露出敬畏和遲疑交錯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将領——飛廉在軍中多年,出身高貴後臺強硬,待下屬恩威并施,所以素來深孚衆望。即使到了此刻,在如此劇變來臨之時,依然有一部分戰士們依然信賴并服從他,不敢立刻倒戈向雲煥稱臣,等待着他的決定。

“雲煥……”他低低咬牙,霍然折身,“我們走!去葉城!”

仿佛看到了大地上這個叛逆者,迦樓羅上驀然盛放出一道金光,直射飛廉而來。然而在金光到達之前,飛廉已經敏捷地跳上了一架比翼鳥,銀色的影子呼嘯而起,迅捷的躲過了追擊,轉瞬向着南方掠去,消失在帝都天際。

“走!”周圍戰士遲疑了一下,有一部分跳上了風隼,尾随而去。

而另外一部分戰士出現了短暫的猶豫,去得稍微遲了一些,風隼尚未離開帝都上空,後面金色光芒便如箭般激射而來,将那些風隼連同裏面的戰士化成了火球!

地面上人驚懼交加的擡起頭,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火球墜落,不由失聲驚呼。

“低下你們的頭!”金光忽然在他們頭頂大盛,迦樓羅發出巨大的聲音,響徹帝都上空,“有罪的人啊,怎可用你們污濁的眼睛來仰望天空!——在我面前,低下你們卑賤的頭顱!”

金色的光在全城橫掃而過,來不及匍匐下身體的人轉瞬慘叫着倒地,血流成河。邪惡令人戰栗,而力量卻又令他們仰視,無法控制讓雙膝軟弱地下跪。

“破軍……”将臉貼在冰冷的石地上,所有人都在心裏顫栗的念着這兩個字。

一個血色橫溢的時代即将到來。

五、君臨

“滄流歷九十二年冬,白塔崩,破軍耀。雲煥少将控迦樓羅翔于九天,風雲動蕩,三軍九部皆為之悚然,束手階下聽命。惟飛廉抗之,率衆獨出帝都,與巫羅會于葉城。”

——許多年後,史書《滄流紀》裏,還存留着這樣的一段記載。

滄流歷九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深夜,風雲激變,雲荒的命運在日出後發生了巨大的轉折。破軍橫空出世,迦樓羅扶搖九天。白塔被撞斷,整個元老院被摧毀。空桑和海國聯手入侵,帶走了白塔下的六合封印。

十二月十三日,滄流帝國征天軍團第一次分裂。

飛廉少将率部衆離開帝都,于葉城與十巫中僅存的巫羅彙合。先前出城平叛的衛默和青辂在得知十巫盡數死去,帝都落入雲荒掌控後,這一派出身于帝都門閥嫡系的貴族子弟,便決意留在在葉城擁兵遙相對抗。

帝都伽藍對外的唯一通道被扼住,只能通過征天軍團飛渡鏡湖聯系外界。然而,對于此刻混亂動蕩的帝都來說,這一個問題尚未提到解決的日程上。

維系了滄流帝國百年的元老院制度一夕崩潰。十大門閥潛流暗湧,各自心懷鬼胎:有怯于破軍洶湧力量,想屈膝侍奉以取厚利者;有心懷異圖,意圖趁亂集結力量、一舉奪權者;更多的,卻是彷徨搖擺,随時準備倒向風頭最勁一方的騎牆者。

然而,迦樓羅金翅鳥懸浮于帝都上空,裏面的人卻沒有絲毫動靜。

破軍出乎意料的暫時沉默,給了帝都那些門閥一線喘息和謀劃的契機。各方蠢蠢欲動,暗地勾結謀劃,潛流洶湧,爆發只在轉瞬之間。

但誰都沒有想到,十二月二十日清晨,巫姑一族卻率先做出了表态——新任族長羅袖夫人,親自帶着獨女明茉登上了白塔的斷頂,屈膝下跪,向着浮在上方的迦樓羅金翅鳥舉起雙手,将族長的令符奉上、做出了臣服的表示。

一道金光從迦樓羅中射出,籠罩在白塔斷頂上。

金光過後,這一對母女憑空消失。

沒有人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也沒人知道巫姑一族和破軍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然而,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滄流歷九十二年的最後一天,巫姑一族忽然對外宣布:羅袖夫人之女明茉,重新成為了破軍少将的未婚妻。同時,巫姑一族也全力支持破軍少将雲煥在這一非常時期暫代元老院行使權力,成為滄流帝國軍政最高決策者。

這一舉動徹底攪動了看似平靜的暗流,帝都錯綜複雜的矛盾一觸即發!

那場奢華的婚禮定于半個月後舉行,十大門閥均在受邀之列。

十大門閥詫異于這一門重新締結的婚約,暗自奇怪以雲煥那樣暴烈絕決的脾氣、居然肯和巫姑一族重修舊好。然而出于對那種毀滅性力量的畏懼,卻不得不虛與蛇委,積極地為婚禮做着種種準備:清掃白塔內外,修繕嶄新的塔頂廣場……幾乎整個帝都都暫時把內憂外患抛到了腦後,全心全意地傾力準備着一個空前奢華的婚禮。

然而暗地裏,一部分野心勃勃的貴族早已厲兵秣馬,訓練家将,聯合帝都禁軍和鈞天部,準備趁着婚禮裏應外合将這個謀逆篡位之人一舉格斃!

滄流歷九十三年一月十五日,婚典如期舉行。

那一日,在後世被稱為“血曜日”。

那一場血腥的婚典,如同噩夢一樣定格在所有生還貴族的記憶裏。

金色的光芒照徹了整個伽藍帝都,白塔的廢墟伫立于藍天之下。當禮炮響起,十二記巨響後,七彩花瓣随着煙火從高空灑落,缤紛如雨。迦樓羅金翅鳥從白塔上空緩緩下降,英武逼人的戎裝軍人挽着美麗的新娘從機翼上緩步走下,來到裝繕一新的白塔頂上,對着塔上塔下的民衆舉起了雙手——一手握着象征元老院首座的權杖,一手握着帝國元帥的佩劍,金眸璀璨,令人不敢逼視。

“破軍!破軍!”雲煥牽着新娘的手,緩步走上高臺,沿路無數的帝國貴族争先恐後地抛灑花瓣、紛紛鼓掌和歡呼,個個臉上露出敬畏且谄媚的表情來。那樣的神情仿佛是美酒,令雲煥金色的眼眸裏露出滿足而惡意的笑容來——

呵……看到了麽?這一群高高在上的蛆,如今終于匍匐在他腳下了!真是令人恨不得擡起靴子狠狠一腳踩死啊……

在滿耳的贊美和祝福聲裏,新娘幸福得顫栗,緊緊抓着新郎的手臂,臉頰緋紅,眼波流轉。然而,新郎的眼裏、卻有越來越無法掩飾的黑暗暴戾之光透出!

一個聲音在心底越來越響亮地回響:殺吧……殺吧!雲煥,我将你從絕境裏拉出,賦予你這樣巨大的力量,就是為了讓你撲滅這該天罰的一族!

殺吧……不要猶豫。這是一座罪惡之城,這裏每一個人都是罪人!

雲煥微微閉了一下眼睛,仿佛想把這個聲音壓回心裏。然而身體裏的血仿佛在燃燒,黑暗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無法遏止的殺戮欲望悄然擡頭。

十大門閥彙聚于塔頂,交相稱贊和恭維着這對新人,然而眼睛裏卻藏着隐秘的鄙夷和不屑——從雲煥到飛廉再到雲煥,這個女子幾度更換未婚夫,實在是比她的生母還放蕩無恥,今天居然還裝出這樣一副純真幸福的模樣來。

新郎帶着新娘緩緩前行,穿過月桂和萱草編織的拱門,男子如玉樹挺拔,女子如玫瑰嬌羞,宛如星辰般耀眼的一對。

在所有門閥交口稱贊和羨慕聲裏,唯有新娘的父親、巫即一族的景弘卻愁容滿面。他遠遠望着小鳥依人般走來的美麗女兒,留意到了身畔新郎深不見底的金色雙眸,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不,不……她身邊這個可怕的男人,根本不愛她!

這一門婚事,根本不應該結!

然而,庶出不得志的父親剛要從酒席上憤然站起,卻看到新任的巫姑族長羅袖夫人滿面春風地迎了上去。這個貴婦人在鲛人侍從的陪伴下上前,喜盈盈地将杯中的聖湖之水彈到新人衣襟上,祝福了女兒和女婿。然後,按照冰族風俗将一枚玉梳纏繞上兩人的發絲,一掰兩半,分別贈與了新婚的夫婦。

“而今結發,不離不棄。”

雲煥毫無表情地接過,神思卻有些恍惚,眼睛只是看着主婚席上空着的另一半——沒有一個人……這一次空前盛大的婚典上,男方竟然沒有任何親友可以出席!

憎恨和複仇的火在一瞬間幾乎燃透他的胸臆,他的手無聲地握緊,極力壓抑。他回過身,眼光如刀劍冰冷,掃過那一張張權貴的臉,仿佛要記住這裏每一個人的模樣——是這些人……就是這裏的這些家夥,奪去了他所有的親人!

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的罪人啊……不要以為、我可以忘記你們做過的事!

“請上座。”傧相推開鋪滿白茅的座墊,示意新人入座。

然而,新郎沒有動,眼睛依然只是看着空空的主婚席。新娘有些失措,擡起頭看着他的臉,卻發現那張睥睨天下、意氣風發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奇特的哀傷表情——

“弟弟,”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一襲白衣在主婚席上對着他溫柔地笑,“祝你幸福。”

“煥兒,你也該娶妻了……帝都訂親那一位,是怎樣的女子呢?”恍惚中,雲燭身側還有另一位白衣女子比肩而坐,輕撫着懷中的藍狐,微笑着低嘆,“可惜師父大概看不到這一日了……将來你成家立業了,可不知道會不會回西荒看看師父的墓?”

姐姐,師父……是你們麽?你們,都在天上看着這一刻的我麽?!

那一瞬,他只覺得心裏刺痛再難忍受,霍然甩開了新娘的手,往前沖了一步——然而,那些幻影都在瞬間消失,宛如清晨的霧氣再難尋覓。

他閉上了眼睛,覺得內心最黑暗的地方有個聲音發出了冷冷的嘲笑:“還做夢啊?……已經死了,她們都已經死了!醒醒吧,不會有人再愛你,你也不會被任何人所愛……想想她們是怎樣死去……想想你曾經受到過怎樣的對待!”

“破軍是為了殺戮誕生的,是魔在人間的化身!”

在那樣惡毒而狂烈的低語聲裏,他漸漸全身顫抖。金色的眸子雪亮如刀,雙手緊握,白色手套上居然有隐隐的金色火焰燃起!

當愕然的新娘重新上來牽住他的手時,他擡起頭,只看到周圍鮮花和恭維的海洋。

“……”雲煥從胸臆裏長長吐出一口氣,恢複了常态,幾步走到了裝飾着盛大花束的主婚桌前,拿起案上備好的琥珀色美酒,和明茉一起雙雙舉杯,回身向周圍的門閥貴族和塔下的百姓致意。在眼神掃過那些貴族時,金色的眸子裏驀地綻放出一絲細微的冷笑。

“破軍!破軍!至高無上的破軍!”

琥珀色的美酒傾入咽喉,歡呼聲響徹雲霄。

然而,在這樣的歡呼裏,有一些眼睛卻是惡毒而喜悅的,毒蛇般的竊竊私語:“看啊……他們喝下去了!喝下去了!現在——”

人群裏那些私語尚未傳開,新娘的臉色已經煞白。

“別、別喝!這酒……”明茉轉過頭看着雲煥,急切地想推開他手裏的酒杯,然而身子一晃,立刻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雲煥下意識的俯身查看,然而剛一彎腰便吐出一口血來,身子沉沉落地。

新人雙雙毒斃,婚典登時一片大亂。

“大家動手!”巫朗一族率先發難,将酒杯擲向地面,“誅滅亂黨,殺了破軍!”

酒杯在地面上碎裂,發出刺耳的聲音。擲杯為號一出,婚宴上有數十桌貴族一擁而起,紛紛将自己手裏的酒杯用力擲出!此起彼伏的碎裂聲裏,只聽一聲呼嘯,塔下湧上無數手執武器的士兵,沖入了婚宴。

“你們想幹什麽!”羅袖夫人變了臉色,想攔住沖過來的士兵,“你們想叛亂?”

“什麽叛亂!”巫朗一族粗暴地撥開了她,冷笑着指住她的鼻子,“雲煥他才是叛亂!死婆娘,你賣女求榮,你才是叛逆帝國之徒!快滾開!”

“不!”羅袖夫人卻踉跄沖了回來,攔在了前頭,“不許碰我女兒!”

“滾開!”士兵們沖了過來,毫不留情地将貴婦推倒在地。

“不許碰明茉!”然而卻居然有另外一個人沖了過來,攔在了他們面前。那個男子臉色憔悴,帶着長期縱情聲色後的頹唐,不顧一切地擋在了面前。

士兵們猝及不妨,一時間愣了一下。

“景弘?!”羅袖夫人吃驚地看着那個男子,發現那竟是自己多年未見的丈夫。

“阿敏,快帶女兒走!”景弘持刀對着亂兵,急切地喊。

阿敏?被那個遙遠的稱呼震了一下,她眼角忽然一熱。然而羅袖夫人不敢怠慢,立刻從地上拖起昏迷的明茉,攜女向塔下踉跄奔逃。

“快逃!快逃!”背後傳來景弘低而悶的慘呼,有刀劍刺入血肉的鈍響。無數士兵的腳步聲奔了過來。她頭也不回地狂奔,眼角有熱淚沁出。

“先不要追那個女人!”背後有亂軍首領的聲音,“先殺破軍!”

“是!”那些已經逼近的腳步聲瞬間又往回退。士兵們回身将白塔高臺上那個中毒委頓的人包圍了起來,無數雪亮鋒利的刀兵,如林般朝着那個人身上戳了下去!

“不——!”剛剛當上岳母的羅袖夫人脫口驚呼,驚駭莫名。

然而,所有的刀尖、在離開肌膚一寸之處忽然定住!

士兵們發出了驚慌的呼聲,拼命想推進兵器,刺入對方的咽喉。然而那些武器仿佛生根了一樣,在距離雲煥咫尺的地方停住,似乎虛空裏有一個無形的結界籠罩在那人全身,讓所有外來的傷害無法接近一寸。

金色的眼睛悄然睜開,冷冷看了一眼戳到眼睑上的刀尖,泛出一絲冷笑。

“啊?!”看到地上的人睜眼冷笑,士兵們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情不自禁地松開了手,棄刀返身就逃,你推我擠,驚惶失措。

雲煥緩緩從地上站起,卻并沒有追。然而,天上的迦樓羅卻霍然發出了攻擊——那座巨大的機械仿佛擁有看穿一切的眼睛,那些叛亂者甚至沒有來得及跑下白塔,就被淩空如雨而落的金光全數的釘死在地上!金光在向下刺穿他們身體後,反射而起,宛如一支支巨大的尖刺、将被貫穿的人舉向空中。

帝都上空,登時布滿了林立的金色刑架!

叛亂者們的屍體布滿了天空,無數血珠從天上落下,血雨浸潤了白塔上盛大的婚宴。潔白的花束被染成血紅,華麗的金杯裏注滿了血酒,這一場血雨灑滿了在場所有賓客的臉,令那些雖沒有參與動亂、卻心懷期待的門閥貴族顫栗,不敢仰望。

雲煥回過頭,看到了帶着女兒躲在一旁的貴婦人,唇角浮出一絲冷笑。

“呵……多麽美麗的婚禮啊。”雲煥擡起頭,微笑,“岳母大人,你是否滿意?”

血雨從天空灑落,那些瀕死的叛亂者在頭頂扭曲慘叫,宛如修羅地獄。羅袖夫人怔怔地看着沐血而立的軍人,眼裏露出了恐懼的光芒,嘶啞:“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人謀反?你想趁着婚宴集結十大門閥,把他們一舉剪除!你……你早就知道酒裏有毒,是不是?!”

“當然,”雲煥冷笑起來,“愚蠢的人,他們居然還以為毒藥對我有效。”

羅袖夫人的臉色蒼白如死,忽地指着他嘶聲大喊:“可是,明茉呢?你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明茉喝下毒酒去!你為什麽不阻止?!”

雲煥冷然瞥了一眼她懷裏的新娘:“那是她自己的事。”

“魔鬼!”羅袖夫人渾身顫抖。

“別、別和他浪費口舌……”身側忽然有人扯動他衣角,微弱地低語,“激怒他……你會被殺……”

“景弘?!”羅袖夫人低下頭,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爬過來的人,失聲驚呼。

她的丈夫伏在她腳下,竭盡全力舉起手,手心裏握着一粒朱紅色的丹藥:“這、這是…巫鹹大人煉出的藥……快、快給女兒試試……”

羅袖夫人捂住了嘴,連連點頭,忍住了咽喉裏的悲鳴。

景弘……景弘。我一直以為、你是痛恨着我們母女的……這麽多年來,你根本不願意看上我們一眼。可是到了今天,你卻願意這樣不顧性命的來保護我們?她俯下身抱起血肉模糊的丈夫,感覺他的身體在懷裏逐漸冰冷。

——遙遠的年輕時,他們曾經那樣真切而熱烈地相愛過,以為可以逾越門第和血統的障礙。然而,這朵純白的花在帝都腐朽的權勢泥土裏終究凋零。他們都用各自的方法縱情聲色,消磨着無愛的餘生,以為将會對彼此怨愦至死。

但是,誰都沒有料到,他們之間卻還有這樣一種結局。

“對不起。”她低下頭,輕聲在丈夫耳畔低語,淚水落在他臉上。

淩一直在一邊看着這一家人,神色複雜,只是默然俯下身,扶住搖搖欲墜的羅袖夫人。

雲煥扔下了片刻前還是他新娘的女子,轉身看向白塔頂上那些面如土色的門閥貴族,目光劍一樣的掃過人群,有清點羔羊般的得意與冷酷——迦樓羅發出了金色的光圈定了塔頂的廣場,所有參加婚典的貴族們,無論是否參與了叛亂,都無法離開。

在殺盡最後一個叛亂者後,迦樓羅的金光熄滅。

被釘死在虛空的叛亂者終于逐漸死去,淅瀝而落的血雨也漸漸稀薄,雲煥蹙眉:“好了,潇,拿走吧,別擋了我的視線。”

“是。”迦樓羅發出低沉的呼應,被釘死在空中的屍體齊齊抽搐,被抛下了萬丈白塔下的大地,激起了地面上一片驚慌的呼喊。

同時,金色的軍人在朝陽中擡起了頭,對着天地舉起了手裏的權杖和佩劍。迦樓羅回翔于頭頂,整個大陸踏在腳下,一個雷霆般的聲音響徹了雲霄——

“聽着,大地上的蝼蟻們!

“如今這個雲荒上已經沒有元老院,沒有智者。我,便是你們的神!

“那些服從我的、忠誠謙卑的奴仆,我可令他得到永生和享樂。而那些心存僥幸、試圖挑戰我權威的叛逆者,我必追讨他們的罪——三代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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