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青安一點一點說着, 安靜懇切, 甚至語氣中藏不住低落。鐘盈認識的他, 從來都是意氣風發, 溫文爾雅微微笑着的,哪有過這樣的時候。

她這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天他表現出的淡然, 都是如鲠在喉, 生生咽下去的。

何必呢。

再溫和包容的人, 碰上這種事,也是有資格醋一醋的。

鐘盈真的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只好乖乖靠在他懷裏不動,聽他說完後嗯了聲問:“所以我還是更關心, 你的假期到底有沒有批下來?”

“……批了。”

陳青安的确有點被她思維的跳躍性鎮住, 默了默才說:“之前是因為集中上門診,又新開了分院要我們輪流去出, 調班麻煩。這段上完了, 婚假說什麽也會批的。”

“那, 你怎麽都不問我想去哪?”鐘盈軟軟問他。

這話就問的非常賊喊捉賊了。

醫院裏調班請婚假雖然麻煩了點, 但鐘盈真想去, 陳青安也不是就完全調不開。關鍵是他看出來了,對蜜月旅行,鐘盈就……不是很有熱情。

這的确也不假。

鐘盈從來都以為,婚姻這玩意兒,本身就帶有賭的性質。區別不過是有人輸得起, 有人輸不起而已。

她原以為這只是她的個人想法,後來表姐姜琬聽說了,直笑:“盈盈,我該說你是迷糊還是太聰明了?要不是眼一閉心一橫,昏了頭硬要賭,再被家長在背後催着,誰想結婚呀?就保持現狀,一直談戀愛有什麽不好?”

“……你和姐夫也是這樣?”

鐘盈當時讷讷。姐姐姐夫青梅竹馬,幾乎是人人稱羨的愛情了。

“那當然,”姜琬毫不諱言:“如果單單說結婚過日子,反倒是兩個互相欣賞、彼此需要的人更輕松愉快,感情越好反而越容易互相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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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彼此需要”,也很好理解。

就比如明城這種城市,地價最低平均也要近三萬一平米起步,這對每年許多念完大學留在明城工作生活,家境普通的年輕人而言,無疑是筆遙不可及的巨款。

這時候,婚姻就成為了快速完成原始積累的最好選擇。

從前,鐘盈身邊也有情況類似的同事。一般都是男方家出首付,女方送輛車,然後小夫妻兩人共同還貸款,在這座城市就此搭建出個栖身之所。

說白了,婚姻本質上還是合作關系。

像這樣心往一處想,有共同目标的小夫妻自然聯系更緊密,過的也容易長久。

反倒像鐘盈和陳青安,誰也不缺車和房的,既然不圖對方的錢,就只能圖人了。

這可比圖錢危險多了。

所以,和陳青安領證後的第一天清晨,鐘盈醒來後心裏空落落的。一解鎖手機,看見姜琬發來的微信,心情就更複雜了。

姜琬問她:“講實話,盈盈,心裏有沒有一丢丢後悔?”

“哈哈哈,反正我當初是有的,恨不得倒帶到昨天,重新來過。”

講實話,她真的有。

可能也不止後悔,就……很亂。迷茫不确定、悵然若失、緊張期待等等,好的壞的各種滋味兒都有。

大概就是人們說的婚後綜合征。

鐘盈的舉棋不定,陳青安看在眼裏,主動惋惜地提出蜜月旅行可能要延後些。鐘盈一聽,當然答應了。

她的确還要時間緩一緩。

所以,現在鐘盈這一問,很顯然,是在變相告訴陳青安——

她緩好啦。

圖人就圖人,又不是輸不起。

怕陳青安沒領會,鐘盈還補了句:“……你不會就自己決定去哪兒,都不和我商量吧?”

陳青安慢慢彎起唇角,心底溫柔的一塌糊塗。

他笑笑說,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哪裏都好。

鐘盈告訴他,恰好冬天,想去北海道看雪。

之前念書都在歐洲晃悠,雖然一直想去日本看看,都還沒去成過呢。

當晚,兩人低低婉婉說了好久。

從什麽時候去辦日本簽證,到北海道冬天到底冷不冷,繼而到要不要買件禦寒能力超強的羽絨服,一堆話,鐘盈都沒想到自己這麽能說。

的确,都不用在路上,就像小學時春游前一晚興奮到失眠,期待和規劃旅行本身就夠讓人開心了。

要不是明天還有正事要做,他們怕是真能聊個通宵。

##

次日,喬夢琬笑吟吟熱情滿滿,一路陪鐘盈去到明城大學人事處簽約。

對國內學術科研圈,陳青安的确所知甚多,他料想喬夢琬是看準了想拐鐘盈做科研助理,一點也沒錯。

“你怎麽就能猜這麽準?”

鐘盈翻來覆去想,怎麽都還是不信,陳青安被她纏的沒辦法,只好低頭承認:“你之前不是說看上了人家麽,我總要了解這人是什麽來歷吧。”

“……可她是女生啊。”鐘盈睜圓了眼。

“女生我也得了解。”

陳青安笑了笑,懶散道:“她這種‘青千’引進人才,網上學術背景資料都很透明。我那天閑來無事翻着翻着,忽然就搜到條,從今天五月起就挂出來的招科研助理,至今有效的帖子。”

陳青安閑嗎?

一點都不,相反鐘盈是看着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要帶回家處理。

他只是格外把她的事放在心裏,這點鐘盈當然明白。

又聽陳青安說:“你那位喬老師啊,最想要的就是最好有交叉學科數學與統計學背景,英語表達寫作能力優秀,發表過文章的。這不明擺着就是來套我老婆的嗎?”

明明在說正經話,鐘盈都能被他調.戲的臉一紅:“……讨厭死了。那你說我該不該被他套?”

“該不該看你,也看她。”

這次,陳青安倒沒說什麽,一切看你喜歡之類虛飄飄的話。

他提醒鐘盈,欣賞這個人歸欣賞,但有些話,還是應當提前問明白。

國內科研助理這個職業并不太主流,職責也不像國外那麽清晰。

各家高校、各個實驗室、各個導師都有不同理解。有對學歷背景沒什麽要求的,會做文秘和財務工作,報銷單填的好就成,那種去了真沒意思;

當然也有名副其實的“科研助理”。有行業內的高平臺加持,好好做研究申課題的,也不失為轉行曲線救國的好路子。

更吸引人的是,表現優秀的科研助理,可以在本課題組,或者推薦到別的科研單位攻讀博士學位。

這的确讓鐘盈很動心。

實話說,陳青安在學術方面的成績和閱歷,一直是鐘盈想企及的,對他的話,也一向聽得進去。

因此雖然有些羞澀冒昧,但鐘盈還是向喬夢琬開口問了。

喬夢琬完全沒有一絲介意,很實誠:“現在就說肯定能推薦你讀博,那我是在給你畫餅,太假了。但你放心,我要招個純幫我填發票的,也不敢招你這種學歷背景的。就是來了,我也留不住呀,我又不傻。”

喬夢琬誠意十足,甚至把之前她手下的科研助理,現在轉去越州工作的姑娘微信丢給她,直截了當:“我是什麽風格,我說了不算,你問她比較靠譜。”

總之,花一整天認真思量完,鐘盈也很爽快,這票她幹了。

二次就業來的如此突然。

突然到簽完協議,從人事處出來,鐘盈還有點如夢似幻。

生活之中真是處處有商機。

聚個餐,能從天而降個丈夫。蹭個課,能砸個工作機會。

真是絕了。

一旁的喬夢琬也很感慨:“我就知道能把你騙到手,果然呀。”

鐘盈問她為什麽。

喬夢琬說了諸如工作時間相對自由、在行業內平臺很不錯一系列理由,最後又說:“你不差錢,已婚而且感情甜蜜,這點也很重要。”

科研助理的薪資,就算加上課題組補貼,但與鐘盈的學歷背景能做的其他行業比,還是可憐了點。

鐘盈開的車喬夢琬見過,能看出她不差錢這點不奇怪。

看出已婚也不奇怪,可這感情甜蜜又是怎麽回事?

似是感受到她的不解,喬夢琬湊前了步,掀開她淺駝色大衣領一角,正經道:“你太白了,所以真的……很明顯诶。”

鐘盈順着她的視線低望過去,只一眼,臉就燒的通紅。

蝴蝶骨右下那寸柔白肌膚,深粉色的吻痕赫然可見。

就昨晚陳青安那個胡鬧程度,這種東西,遮住一個,也遮不住另外的。

鐘盈輕咳了聲,也沒法解釋,只好雙手攏住衣領,快步越過喬夢琬。

“怕什麽,合理合法的呀。”不正經喬老師在身後暧昧的笑。

鐘盈沒好氣,取了車,恨恨開走溜了。

這個點,臨近晚高峰,到父母家的路已經不太好開。

她爸這個人吧,她從前居然沒發現,他是屬貓的。

高冷優質的外表,特欠的內心。

她就收了他一只包,一條項鏈,外加三雙鞋而已。

他就以為鐘盈是永遠需要他的小女兒,軟磨硬泡,裝可憐裝柔弱,非要她每周要回家吃兩頓飯,探望老父親老母親。

鐘盈聽了沉默不語。

就怕流氓聰明又有文化,鐘轼也不纏女兒,轉去命令陳青安:“我把女兒嫁給你,又不是賣給你了,你必須每周把人給我帶回來見見,不然鬼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

陳青安:“……”

他百口莫辯,只好耐心去做鐘盈的工作。

鐘盈最後只好半推半就應了。

真是低估她爸的下限。

鐘盈播着音樂開車,注視着前方洶湧的車流,越來越放空。

——完全就沒注意到,被她吐槽的這個人,車就跟在後面。

鐘轼比她更納悶。

他是明大醫學部的常客,今天參加完別人的課題立項會,不少同行邀他晚上聚一聚,想到女兒女婿要回來,他一概推了,哼着小曲去教工地庫取車。

剛從地庫駛出來,鐘轼就發現從南門拐彎出去的那輛車,分外熟悉,但在校園裏又不敢亂踩油門,一路上了主路,七拐八繞好不容易追了上去。

沒想到,還真是。

鐘盈開的那輛Rs7,號稱車中“西裝暴徒”,外形流暢雅致,內裏性能暴躁。

加上水泥灰的車漆,酷炫冷感,一點都不街車,矚目非常。

這車還是他去提回來的,鐘轼怎麽可能不認得,他想不通的是,女兒去明城大學做什麽?

沒交集啊這,回家他得問問。

##

一個滿腹疑惑,一個渾然不知。

等到家,聽老爸問的時候,鐘盈不禁皺起了眉。

是告訴他,還是編個理由糊弄過去?

她下意識眼神飄到陳青安身上,想讓他給自己出個主意,卻被鐘轼涼涼打斷:“……盈盈,我是問你,又沒問他。”

她悶悶噢了聲。

算了,說實話吧。

鐘盈心裏是很忐忑的,她爸的學術咖位太高山仰止了。門下又不乏像靳骞那樣聰明勤奮的人中龍鳳,博士博後一堆,小小的科研助理他肯定是看不上。

但還是表情淡靜,從想轉行說起,把蹭課到認識喬夢琬,被抛出橄榄枝等等一系列簡要說了遍。說完,她就垂着臉,安靜了。

聽老爸嘶了聲,鐘盈直想往陳青安身邊縮,結果被鐘轼扯住了:“嘿!盈盈,那你愁眉苦臉的做什麽?這是好事,多應該開心啊。”

诶?

鐘盈沒反應過來。

“爸爸真是替你開心!”

為了印證他所言不假似的,鐘轼儒雅眉眼帶笑,生生浮出道淡淡的魚尾紋:“你不要感覺做科研助理起點就低了,平臺、資源和個人努力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有想法,就好好去做。”

“比起應屆碩士生,做這個你是有優勢的,”鐘轼柔和勉勵道:“你更懂人情世故,也更靈活,不會在一些小事上鑽牛角尖。但盈盈你記住,不要讓這成為你的缺點——做科研還是要沉下心,安安靜靜的,啊。”

鐘盈猛點頭。

眼睛酸酸的,說不出話。

當晚,鐘轼是真的很開心,興致高漲地提議喝兩杯。

喝就喝呗,顧秋容和鐘盈表示都行,無所謂。

在他們這個人均八兩酒量的家庭,陳青安瞬間就感覺自己有點兒多餘。可哪有不喜歡勸女婿酒的岳父,似是看出陳青安所想,鐘轼立即給他滿上了。

陳青安表情有點破碎。

他不僅酒量不行,還上臉。

很小兩杯入腹,鐘盈還是冰雪溫柔,陳青安已是俊臉薄紅,撐着頭,神色微怔。

“爸,你別勸他了。”

鐘盈看了好笑,晃了晃老爸手臂:“我跟你喝就是,他真沒那個酒量。”

“你是你,他是他,這怎麽能一樣。”鐘轼皺眉。

“別,盈盈。反正我喝兩杯和喝十杯差距也不大,都是醉,我陪爸喝。”

陳青安彎唇:“……就是等會兒真不行了,記得送我去一附院急診,千萬別去其他家。”

鐘轼端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臉瞬間黑透了。

不過都有分寸,當晚鐘轼夫婦也沒真讓陳青安喝多少,就放他們回去了。

醉酒不開車。

鐘盈和陳青安的住處距父母家也不過車程很近,打了車很快就到。

一路都很擔心陳青安難不難受的鐘盈,一回家,倒成了要關照的那個。

“……怎麽了?”

見她一個勁往自己懷裏鑽,蹭啊蹭的。

陳青安問了聲,收不到任何回答,只好輕撫着她柔軟的長發,嘆息:“你呀,就是個小朋友。”

對嘛。

她就是個小朋友。

還會渴望被家長表揚的不完美小朋友。

鐘盈為報昨晚仇似的,在他鎖骨處輕輕咬了口。換來陳青安困着她,低低緩緩的笑,重複道:“……我家的小朋友。”

真的溫柔的她快化掉。

看見他笑,鐘盈也不自覺的笑,說着:“青安,其實我一直都覺得自己蠻平庸的。大概是因為我父母太優秀了,所以認識的師兄師姐們也好厲害,我嘛,就乏善可陳。”

如果說,梁致的出現有帶來什麽好影響,那就是,她開始更正視自己的心。

真的只是因為道德,因為婚姻約束,所以完完全全偏向陳青安嗎?

不是的。

她是真的很喜歡陳青安。

——就像他曾告訴她的那樣。

只不過如今她也确信,可以用“很喜歡”了。

“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大樹下受蔭庇的人,那棵樹真的太枝繁葉茂了,我一點也看不到自己的光。”

她是喝了酒多話的人,藏在心底許久的敏感怯懦,也敢拿出來告訴他。

陳青安把她從懷裏摘出來,薄醉的側臉英朗又頹唐,“……怎麽會?”

他眼裏劃過認真沉吟的神采,是真的不勝酒力,整個人都慢了半拍。

“真要比喻的話,你才不是什麽在樹下的人。”

燈光映在他漆黑眼中,仲夏焰火似的閃耀。

他低望着她,字正腔圓,字字敲在她心上:

“你是我的啓明星。”

是我的貝亞特麗采。

是我通往天堂的引路人,我的信仰。

##

生活如果可以繼續這樣過,溫.存柔和就已經很好。

她會開始期待一個人晚歸的身影。也會在忙到焦頭爛額時,被這個人溫柔安撫,有五分鐘休息時間,也恨不得要和他靠在一起。

直到那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鐘盈還以為是她等的快遞,領事館寄回的護照簽證。

沒想到,是消停了許久的梁致。

“鐘盈,我求求你。”

他語氣激烈哀傷,就像被搶了玩具的孩子一樣:

“……你不要和第三者在一起,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穩住,青安不是第三者。

集中解釋一下:梁致這麽說是因為他抓到了證據,陳青安早就對盈盈有想法,所以他以為自己被綠了被橫刀奪愛了……ummm這麽寫不是要讓男配煩大家,而且這樣,盈盈也才會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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