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睡醒了嗎梁致?!”

第六感讓鐘盈隐隐發覺不妙, 可按照她的個性, 反倒強撐道:

“當年雖然沒有和你确定關系, 但我從來也沒多看過別人一眼。就像現在, 我嫁給陳青安了,也不會再多看你一眼,你愛信不信, 我言盡于此。”

“可是你心虛了, 鐘盈。” 梁致評價道。

“如果你沒有, 光是隔着電話線聽我這個老同學說幾句,又有什麽大不了?噢,如果你怕他介意,大可以把這段話錄下來給他聽呀, 我不介意他知道。”

我還很想讓他知道。

電話兩端, 是同時沉默的聲息。

這或許是重逢以來,他們第一次這麽有默契, 梁致原先心裏是有怨和恨的, 可這在這一秒也松動了。

他只是平平淡淡, 跟她講了一個故事。仿佛自己和她從來不在故事裏。

梁致告訴她, 你可能不信, 我知道陳青安這個人,比你還要早。

梁家和陳家都做建材房地産生意,重心又在同一個城市圈,理所當然,形成了競争關系。

但陳家起家更早, 眼光也更犀利,早早就以合适地價,拿下周邊主要城市的不少好地,品牌效應也經營出來了。

梁致說,他父親時常感嘆,既生瑜,何生亮。

等陳家漸漸由大公子淳安坐鎮,臨出國前,梁致曾陪父親參加過一次應酬,見到過這對陳家兄弟。

長的那位神華內斂,和氣的像是個年輕學者。

幼的那位生的更俊,很美少年的長相。溫柔清朗,偏眉梢眼角籠着淡淡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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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梁致在許多個輾轉反側的晚上,都忍不住去回憶那次會面,仿佛這樣,就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一樣。

他記得當時,陳淳安笑容純善,說着祝賀他錄取名校,将來子承父業必定前途無量雲雲的場面話。父親自然也擺着手笑起來,說若論成績好,誰能比得上你家二公子。

“我弟弟是還行,”陳淳安這次的笑容顯然真心許多,還有點驕傲:“但他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他橫了心要念到博士出來,體體面面做個醫生學者就好。”

說完,年輕的兄弟倆對視着,眼裏有淡淡溫情流淌。

陳青安垂眼時,梁致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目光,從自己身上一帶而過。

梁致當時渾不在意,可在之後的日子裏,每每回憶起來,總覺得這一眼,意味深長。

但生意場上哪有那麽多仁慈。

就是這個春風和煦的陳淳安,鋒芒畢露,把原本就年歲漸長,不那麽有争強鬥狠拼勁的父親逼的節節敗退,最後幹脆棄了這塊蛋糕,破釜沉舟,轉去開辟越州市場。

可房企想在陌生城市立足,又哪有那麽容易。

梁父在越州拍下的第一塊地,是以超過百分之一百五十的溢價,高價購得的。當時,梁致就感覺心裏毛毛的,不太好——商人家庭很少有純粹的唯物主義者,生活中有些事也的确,沒法用科學道理解釋,只能歸因于命、運勢。

更可怕的是,這次真被他料準了。

一切都悄然,像多米諾骨牌般傾塌,從安閑優裕到徹底破潰,只用了六個月的時光。

講實話,但凡還有任何別的辦法,梁致也絕不願在鐘盈面前狼狽成這樣。

可他不甘心。

“我做錯的我都認,鐘盈,可我是真的想知道。”

梁致語氣蒼涼:“……你們到底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當初鐘轼是怎麽知道他的事的呢?

梁致承認,當初鐘轼知道後,第一時間就打電話質問他。他慌透了,的确想過找借口,可鐘轼語氣冷到底:“你不用狡辯,梁致,蔣風你認識麽?那是我同事的女婿,你真以為在美國無法無天,就沒人知道了?”

蔣風是明城頗有名氣的地産建築師,和梁家有合作,梁致自己也和他有交際。

當時聽是蔣風洩露的,梁致萬念俱灰之餘,也只好認栽。人家的确沒誣陷他,他是心志不堅,做錯了事。

後來還有天,媽媽在電話裏向他抽抽噎噎:“阿致,都是爸爸媽媽不好,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但我現在想想,都怪他們鴻華陳家,要不是他們硬不肯放過你爸爸,他也不至于要去越州找路子,也不至于……還有那個蔣風!”

“媽媽聽以前的老朋友說了,那個蔣風他告了你的狀,轉頭出去單幹成立設計所,頭幾筆業務都是陳家給他做的。阿致,這這,他們家是要徹底玩散我們,看不得我們家一點好呀。”

“好了!”

梁父在一旁聽不下去,嘆氣道:“做生意怎麽可能沒有競争?人家又沒使什麽下三濫的招數,要說怪,也只能怪我做錯了決策信錯了人,我願賭服輸。”

雖然心情低落,但媽媽的邏輯把禍水東引到別人身上,而不去反思自己,梁致還是不贊同。

就算是人家趕盡殺絕,也沒必要順手把他的愛情也拆散了吧,有什麽必要。

可這一切冷靜和客觀,都直到聽說鐘盈準備嫁給那個他曾見過的那位陳家二公子,陳青安為止。

前因後果,連起來細想。

這讓他怎麽能不陰謀論……何況,以鐘盈的家庭環境,認識一個在明大附屬做醫生的陳青安,也太正常了。

所以,他……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房企之間員工流動密切,鴻華的八卦風聞,只要梁致想,總還是能翻出些舊賬的。

原來,媽媽說的沒錯。

就是為了橫刀奪愛,為了讓他提前出局,陳青安當真是苦心孤詣,借刀殺人,把這則消息送到鐘轼面前,自己纖塵不染,摘了個幹幹淨淨。

當他想繼續了解下去的時候,當年鴻華在明城的地标性建築嘉彙廣場,招商經理和地産部主管,齊齊悄無聲息被調回了清州。

很顯然,陳青安他怕了。

梁致說完,電話裏良久沒有聲響,他都不确定鐘盈有沒有在聽時,她忽的出聲了,很無奈:

“我沒有騙你,也是最後一次告訴你,梁致。我們斷開是大一,我認識陳青安是大二暑假,我問心無愧,你不要再被害妄想症了,行不行?”

“我也希望是我被害妄想症!”

梁致語氣焦急:“……可分明就是他對你觊觎已久,是他太會算計了,鐘盈,你不要急着反駁。”

“我說的那位招商經理,是妻子在明大一附院做置換手術後,突然被調換回的清州。”

梁致平地甩下一道驚雷:“……那位主刀醫生叫莊淩,你信不過我,可以去問他。”

鐘盈心跳劇烈。

……師兄。

徐叔叔的女婿。

一秒兩秒過去,她手有點抖,在通訊錄裏搜索好幾遍才對,終于撥通了莊淩的電話。

明大一附院。

莊淩接到鐘盈電話時,正好同她父親在一起。

醫院工作壓力大節奏快,科主任時不時請吃點東西犒勞下,就成了個慣例。一群人聚在一塊,正開開心心吃着菠蘿派,就見莊淩一個接一個,電話不消停。

到這個,鐘轼忍不住調侃:“你莊醫生行情就這麽好,哪家小姊妹打來的啊?”

辦公室裏一片笑。

“你家的,”莊淩拎着手機起身,搖頭笑:“你女兒。”

鐘轼:“……”

低頭看,他手機半分動靜都沒。

靠。

莊淩原本還挺愉快,但聽清鐘盈開口問的是什麽,臉色不禁一點一點沉下去。

他不想騙鐘盈。

上次師門聚餐,莊淩三言兩語問清後,當場就差點戳穿。要不是陳青安近乎低聲下氣拜托他,保證給他半年,半年內他必定主動告訴師妹。

否則,莊淩是絕不會替他隐瞞的。

這事兒吧,本身就比較擦邊球。

怎麽想怎麽看,全在師妹一個人。

講是這麽講,或許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還會感覺隐忍又浪漫。可作為當事人……

鐘盈越是格外淡定,丢下句“我要回去問陳青安”,挂了電話,莊淩就越感覺不對勁,快步回辦公室,扯着導師去女兒家救火。

##

冬日,傍晚六點。

暮色四合。

家門是指紋密碼鎖的,鐘盈從外面打開時,偌大客廳只幽幽亮着四周燈帶的一點光,更顯得冷清寂寞。

鐘盈沉默地彎身換鞋,黑暗中有衣料窸窣摩擦的聲音響起,高瘦側影挪到她面前,也是同樣的沉默。

看來他已經知道了。

“……陳青安。”

鐘盈拼命想讓自己冷靜克制,可做不到,她聲音都在抖:“你……你到底什麽時候認識我的,你告訴我。”

自己那場失敗暧昧的破滅,“初次”偶遇的聚會,原來都是由陳青安一手策劃的。

她難道,一直活在場夢幻泡影裏嗎?

從車庫一路惶急地跑回家,鐘盈披散的長發有困在領口,有沾在臉上的,亂透了。

陳青安俯身,替她攏了攏,笑着說:“你不喜歡人靠的太近,我們就平淡的過。你不願意談愛,那我便不說。”

“只要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做到。”

“盈盈,”他語氣仍是一如以往的溫柔,溫柔到令她心慌:“這樣不好嗎?”

不好。

你別這樣,陳青安。

“我要聽你說,到底……是什麽時候?”鐘盈眼神渙散,喃喃。

短暫的安靜過後,他開口了。

“我很抱歉,是你大一那年。”

陳青安低頭,認命般緩緩的笑:“那年夏天,8月24日,在明大醫學部報告廳。”

“——我對你從來不是什麽友情。從第一眼見你時,就是這樣。”

過往的對話,一字不漏重新鑽回心裏,鐘盈手心冰涼,怔怔往後退了步。

我真的怕。

陳青安,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來臨,一旦開口,後面就沒那麽難,陳青安先是很平靜:“我知道,說一個謊不僅要用一千個謊來圓,還要自食苦果,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但從頭到尾,我對不起的只有你,沒有他梁致什麽事,我還不至于那麽下作。”

“他父親鬥法輸給淳安,自己急功近利折騰壞了,這錯處憑什麽由我替他背?至于告訴爸的那件事,你說我陰險奸詐說什麽都可以,你怎麽折磨我都可以,我不後悔。”

“即使……即使當年你最後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陳青安偏過臉,神色怆然又決絕:“我也不能眼看着我的心上人無知無覺,和一個瘾君子在一起。”

……我的心上人。

那年,他有多煎熬,鐘盈永遠都想象不到。

那年九月臨行前,她去明大口腔拔智齒,魏微知道陳青安的心思,悄悄跑來告訴過在醫院實習的他。

可他連,連多見一眼都不敢。

他算什麽啊,他有什麽資格?

他沒去,只是默默把心底的翻湧按回去,裝作不在意。此後文章照寫,操作照練,仿佛那驚鴻一瞥,就只是一場鏡花水月。

可沒想到,淳安窺破他的心思,作為老對家的梁家,消息當然格外快的傳到他耳朵裏。

就在一個周五晚上,淳安來明城找他,告訴他,梁家年初時,頹敗已現,而如今是徹底倒了。

還給他看了張ins截圖,身為口腔醫學生,陳青安怎麽可能認不出用作麻醉的笑氣。

陳淳安繼續添油加醋:“北美留學圈就這麽大,他又是個熱心社交的,彎彎繞繞總能認識到。人要堕落最簡單不過,別說笑氣了,連葉子都飛過。青安,你真就幹看着?看着你那一眼萬年的白月光心上人,和這種人攪和一輩子?”

他瞳孔劇烈收縮,不答。陳淳安也不管,調頭就走。

不過三兩步,聽陳青安在身後喊,聲音嘶啞:“……哥。”

“你幫幫我。”

我真的好想要她。

可後來,就連一心幫他的兄長,也被陳青安搞的有點瘋。

陳淳安本以為,人家既然徹底斷了,你又不差,沖上去追不就行了。

“不行,別吓着她。”陳青安神色恍惚,否定道。

于是,他小心翼翼,吸取梁致沒能抓穩她的教訓,甚至可以說是機關算盡,連初見的那場聚會都是拜托魏微穿針引線,精心設計的。

往後的時光,他把最溫柔的呵護盡數給到她一個人。

就這樣一步步,最終引的鐘盈墜入他編織的天羅地網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放心啦。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假如不讓鐘盈知道陳青安有多愛她,那才是真正的難過。

梁致真的只是炮灰,鐘盈在乎的是陳青安居然騙了她,還用這北北麽腹黑偏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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