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現在)

林厭原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見到林溪月了。

那個昔日被族人捧在掌心的小少爺,如今卻是無家可歸——林氏涉嫌走私貪污一案已經沸沸揚揚的鬧了一個月,相關人士依次落網,其中前任當家人林昇跳樓身亡,整個家族,只有小少爺林溪月涉世未深,還算幹淨,沒有牽扯到這場風波中。可就算如此,曾經的豪門也就此覆滅,再難重現當日輝煌。

而自從林厭二十三歲——也就是林溪月二十歲那年,他便如約“淨身出戶”,直至如今三年已過,除去這個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以外,他與林家毫無半點幹系。就像他如今站在這裏,看着臉色蒼白形容狼狽的林溪月,心中亦無別的情緒,只有些後悔。

他就不該來。

就在林厭想着要不要轉身離去時,林溪月突然起身抱住了他,青年細瘦的手臂卻有着屬于Alpha的力量,林厭掙紮了一下,沒成功。

“哥……”林溪月喚他,聲音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哽咽,林厭不動所為。

“我不是你哥。”他冷靜到不近人情的站在那裏:“我也沒資格做你哥。”

林溪月猶若未聞,他将臉埋在林厭并不算寬厚的肩頭,Beta的信息素向來很淡,唯有靠的這麽近了,才能隐約嗅到一股苦澀的煙草味,并不嗆人,仿佛帶着點兒火星燃盡的餘溫。

一個月的天翻地覆讓他從高閣跌落谷底,父親慘死,母親入獄,站在一片廢墟的餘燼間,林溪月舉目無親,甚至因無法接受現狀而産生了輕生的念頭,他在父親跳下的樓頂坐了一天一夜,在怕疼和怕苦間來回掙紮……直到被警察救下來。

樹倒猢狲散,林家尚在的近親遠房,不是逃出國就是入了獄,唯有林厭這麽個已被除名的,因身處局外而背景清白,成了林溪月唯一能夠聯系上的“親人”。

如今他站在這裏,哪怕不情不願,也成了崩潰的小少爺唯一的支柱,他本能的向他撒嬌,說:哥,我只有你了。

語氣間盡是委屈,連帶着一股甜甜的香氣散發出來,看似無害,卻帶着一種無意識的壓迫感,那是來自Alpha骨子裏的強勢,身為Beta的林厭雖然對信息素不算敏感,卻仍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用上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将這人推離了一點兒,林厭氣喘籲籲的望着那雙閃着淚光的眼,髒話湧到了喉口,卻看在身邊警察的面子上,化成一句質問:“你叫我來,想做什麽?”

林溪月看出他臉色不佳,卻又怕人就這麽跑了,只得小心翼翼的放輕力道,扣住對方的手腕:“我想讓你帶我回家……”

林厭冷笑一聲,剛想不管不顧将人甩開,一旁的警察卻插話進來:“這位林先生,您先別激動……”

“除了姓氏,我與眼前這個人沒有一點關系。”林厭打斷對方的話,用力抽回被林溪月抓住的手:“早在三年前,我的名字就已經從林家的族譜上消失了……”

Advertisement

“……沒有消失。”林溪月雙眼通紅,無血色的唇微微抿緊,語氣顫抖:“我……我偷偷把名字,加回去了……”

林厭停頓了一下。

“……為什麽?”

“因為……在我心目中,不管你是誰……”他說:“你永遠都是我哥。”

可是我不想認你這個弟弟。

林厭有些惡劣的想着,但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讨厭林溪月,卻還沒到恨的程度——畢竟他與林溪月并無大仇,從前在林家時,對方待他也真如兄長一般,至少表面上還算過得去。

“你的錢呢?林家不可能一點東西都沒留……”

“大部分東西都被作為罪證充公,只剩下爺爺那邊的一筆遺産……”林溪月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林家亂了之後,那筆遺産便去向不明,我身上只有一些事發前的零花錢,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話到最後,他偷偷抽了抽鼻子。

“……”

林厭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煙,點燃後狠狠吸了一口。

閃爍的火光在他指間明暗不定,煙霧缭繞間,林厭的表情有些模糊:“我可以給你提供“暫時”的住處……”他着重了那兩個字,“最多三個月,我不管你是露宿街頭也好,還是找到了遺産做回你的大少爺也罷……我都會把你趕出去。”

林溪月鼻頭發酸,“哥……”

“我困了,”林厭掐滅煙頭,“回去睡覺。”

……

當林溪月跟着林厭回到家裏,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因住宅區相對老舊的關系,街燈并不算多,林厭打着手機的電筒走在前面,林溪月從後面望着他黑暗中修長的背影,又垂下頭,踩着腳下那人被拉長的影子。

等上了樓,進了屋,林厭摸索着把等燈打開,彎腰從鞋櫃裏找出一雙拖鞋,丢在林溪月面前。

當年林厭從林家淨身出戶,就連對方主動提出的補償都沒有去拿,這套房子是他攢了三年的首付,現在每個月還要還幾千的房貸。

因為一直獨居的關系,房子并不算大,只有一個主卧,林厭将客廳的沙發放倒當作床,又把想要坐上去的林溪月攆進浴室洗澡。

林少爺這幾天算是飽經風霜,生怕一個不小心再回到無家可歸的狀态,自然是乖乖照辦。只是浴室裏的熱水器有些老舊,水溫一陣冷一陣熱,燙的他一身白皙的皮膚變得通紅,林厭進來送換洗衣服的時候,就見對方站在淋浴旁邊,水流嘩啦啦的放。

“不要這麽浪費。”他皺了下眉,上前将其關掉,轉頭還想再說些什麽,又看到了林溪月的表情,最終只嘆息了一聲。

“衣服先穿我的,明天自己去買。”他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浴室。

等到徹底躺下的時候已經将近五點,林厭躺在床上,偏頭看着薄薄窗簾外朦胧晨曦,不知為何突然沒了睡意。

門外傳來壓抑的呼吸聲,帶着斷斷續續不明顯的啜泣……那個小少爺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哭,一點小傷小痛就能讓他掉淚,嬌氣的簡直不像一個Alpha。

……雖然,林溪月是被以Omega的身份養大的。

這主要還是因為,林溪月出生時恰逢趕上老當家病逝,父親林晟的位置還未坐穩,兒子尚幼,早産體弱,經不起半點折騰。這時林厭的生母抱着三歲的林厭上門“讨債”,最終以一紙契約定下了林厭往後二十年人生。

他是林溪月的擋箭牌。

十多年過去,林厭不負衆望,分化成了最普通的Beta,反倒林溪月遲遲沒有分化,林家無法,只有讓身為Beta的林厭以Alpha的身份生活,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做好“林家長子”的身份,為體弱的弟弟擋下所有槍林彈雨……盡管二十年後,他什麽都拿不到。

林家給了他的生母一大筆酬金,養了他二十年,也利用了他二十年。

作為私生子的林厭只有在公衆場合方才擁有“少爺”的待遇,大部分時候,他都與平常下人一樣,住在什麽都沒有的小房間裏。為了抑制他的野心,林家人不讓他接觸任何有關家族的事情,他們排斥他就像排斥一個外人——雖然他的确是個外人,除了姓林之外,他與林家并無半點親情可言。

這樣的好處是,在二十三歲那年,林厭走的很潇灑,也很徹底,因為他沒有絲毫留念。

如今回憶起在林家受到的種種冷落,林厭只覺得恍若隔世,他清晰記得那天——是林溪月的二十歲成年禮,那時候的他,已經出乎意料的分化成了Alpha,林晟将宣布對方才是林家真正的繼承人……那時候林厭正在趕往外地的火車上,用手機看着現場直播,信號很差,斷斷續續的畫面暫停在林溪月那張俊美幹淨的臉上。

他看着那張已經逐漸成熟的臉,眼淚倏然下來了。

這一刻他等了太久,等到快要熬幹了自我,如今終于得以解放……林厭轉頭望着窗外流淌的風景,以及那片陌生卻又親切的藍天。

他自由了。

在那之後,他靠着大學打工的存款,和一路給人畫素描賺的外快,慢慢吞吞的走過了許多個城市……但最終他還是回到了自小長大的地方,找了個不那麽貴的地段租了個房子,把這些年作品出版做成畫集……

他很幸運,遇到了一個欣賞他的編輯,甚至開過一個小小的個人畫展;又因機緣巧合,認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切再往好的方向發展……

“哥。”

林厭從朦胧的回憶中醒來,眯眼看着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他床頭的林溪月。對方的身材與他相仿,但畢竟是Alpha的緣故,自己的睡衣套在青年身上還是有些小了,胸口的扣子繃得很緊,林溪月有些難受的扯了扯,又小心翼翼的問:“……我能上來嗎?”

小少爺怕是一輩子都沒有用這種語氣和人說過話。

林厭突然就沒有了計較的心思,他翻了個身,面向牆壁。

這才剛閉上眼,就感覺到身後的床墊下沉,林溪月擠了上來。

與之而來的還有對方身上甜味的信息素,像是某種開在路邊的小花,潔白且無害……就在林厭晃神的瞬間,對方已變本加厲的樓上了他的腰,Alpha的胸口貼着他的後背,林溪月将臉埋在哥哥發間,小小聲撒嬌。

“我就抱一下……就一下……”

最後已是壓抑不住的哭聲。

雙人床很小,兩個人很擠,林溪月一直在哭,而林厭很困。

所以他一意孤行的睡着了,甚至連林溪月将鼻涕蹭在他衣服上都沒計較。

林厭是自由職業者,作息向來不算規律,一覺睡到了大中午,被一陣焦糊的味道弄醒,迷迷糊糊的爬下床,一進客廳,就看見林溪月手足無措的站在廚房門口……

一股黑煙從他身後飄出來。

林厭罵了聲操。

他一個箭步上前,把心虛的少爺扯開,沖進廚房将已經燒糊的鍋丢進洗碗槽,為此還被燙了一下手。

等水龍頭擰開,冷水澆上熱鍋激起一陣白霧,林厭将手放在冷水下沖,只見他食指的側沿紅腫了一大片,一顆新鮮的水泡冉冉而生。

林溪月更愧疚了:“……疼嗎?”

……真他媽會說廢話。林厭面無表情的想着,道:“沖一下冷水就好了。”

冰涼的水漬沖刷着傷處,多少緩解了一些疼痛,林厭簡單洗漱了一下,再看見廚房裏沒人收拾的鍋碗,只覺得眼前一黑。

“你沒事動這個幹嗎?”

“我餓了……看到冰箱裏有雞蛋……”林少爺委委屈屈道。

林厭已經懶得去問對方為什麽不點外賣之類的問題,掏出手機随便叫了兩個他平時吃的快餐,“吃完飯你來收拾。”

畢竟是寄人籬下,到底不好意思真的白吃白喝,林溪月忙不疊點頭。

只不過尊貴的少爺腸胃并受不了油膩的快餐,吃沒兩口就泛起了惡心,林厭靠在廁所門口,看着彎腰趴在洗手臺上吐得死去活來的林溪月,氣不打一處來。

“你真的是Alpha嗎?怎麽連個Omega都不如?”

“我……咳咳……我會習慣的……”或許是他語氣較沖,林溪月猛然擡頭,臉色十分蒼白:“別趕我走……”

因情緒波動而爆發出來的信息素充斥在房間內,林厭被熏得頭暈,偏偏罪魁禍首一副被蹂躏了的小可憐樣,讓他罵都罵不出來,只好生硬道:“說好三個月就是三個月……不過你最好在這段時間裏習慣了,別人可不會像我一樣……”

“我知道,”小少爺乖巧答道:“哥都是為我好。”

林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怕自己繼續下去會被惡心死,轉身回到客廳把自己的那份外賣吃完。又瞅了眼林溪月只動了兩口的米飯,嘆息了一聲,将上面沾了油的部分挑了出去,用剩下幹淨的煮了一鍋白粥。

等林溪月收拾好自己出來,就看見他那嘴硬心軟的哥哥連着鍋一起将熱騰騰的白粥擺在他面前,感動的笑了一下。

吃完飯,林厭打發這位少爺去收拾廚房,自己剛才坐下來喘了口氣,就聽見門鈴響了。

這個時間,難道是快遞?

他帶着疑惑起身,門一打開,一股辛辣的、曾深深烙印他在靈魂裏的酒精味撲面而來,連同那些被埋葬在內心深處的回憶一同湧上……在強勁且霸道的信息素中,林厭面無血色的倒退了幾步,他看着來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掐住傷處,才憑靠着疼痛勉強站穩,扯出一個冷笑。

“遲縱。”

他原本以為已經忘記這個名字了。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六年,當年與他身高相仿的少年此時高出了快一個頭,遲縱居高臨下的注視着的林厭,短暫的失聲後,他問。

“溪月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