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在)

林厭只覺得喉嚨發幹,像是仰頭飲下濃烈的酒,燒灼着五髒六腑都隐隐作痛。

手上的水泡被他生生掐破了,淌出汁液濺了滿手,有點惡心,卻無暇去顧。

因為光是站直便用盡了全身力氣——與嬌氣的林溪月不同,遲縱是一名合格且完美的Alpha,有着強大的氣場和攻擊性極強的信息素,舉手投足間可輕易叫人臣服。

但林厭偏不。

他寧可将指甲掐入破損的傷口,也不願哪怕只低一點點頭,淺灰色的桃花眼像是一面冰冷的鏡子,完完整整的倒映出跟前人的臉——他與林溪月也就只有這雙眼睛還有幾分相似,只是林溪月的瞳孔是迷人溫和的淺棕,而他卻像極了他那早就不知去向的便宜母親。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始終高高在上的Alpha避開了他的目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溪月呢?”

聽到動靜的林溪月從廚房走出來,手上還戴着沾了泡沫的膠質手套:“遲縱?”

“溪月,你沒事吧?”遲縱略過林厭,他走的很快,刮起了一陣小小的風。

林厭的額發被撥亂了些,連同那根緊繃的弦一同斷掉,他小心翼翼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冰涼的溫度透過薄衫,讓人止不住顫抖。

“我沒事……”林溪月小聲答道,他似乎有些避諱對方的靠近,小小後退了一步。“遲縱,你不是出國了嗎?”

“我最近正好畢業,一聽你出事就趕回來了。”遲縱皺了皺眉:“他怎麽還讓你做這種事情?”

說着跨步上前,三兩下扯掉了林溪月的手套,“你以後還要彈鋼琴……”他本還想再說幾句,對方卻突然掙開,力道之大讓遲縱猝不及防,一時間愣在那裏。

林溪月的神情冷淡了下來,他扯回手套重新戴上:“遲少爺找過來如果只是為了這點事情,那您現在可以走了。”

遲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這清淡的甜香曾伴随着他渡過整個青春期——只是那時候,林溪月還沒有分化,他聰明漂亮,出身顯赫,溫柔善良……符合遲縱對配偶的所有偏好,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林家的小少爺一定會是個賢良尊貴的Omega。

因此在知道對方分化成了Alpha後,遲縱受到的打擊比任何人都大,加上好臨近畢業,家裏有送他出國的想法。他跑去國外呆了幾年,本以為能徹底将人忘了,但在聽聞林家出事後,卻又忍不住趕回來……

Advertisement

這麽多年了,遲少爺的心上人只有那麽一個,喜歡到不敢明說、不敢冒犯,連說話都小心翼翼……在林溪月面前,他永遠像個莽撞的少年,直到現在也沒有變過。

林厭站在一邊,将那人臉上的心痛與糾結收入眼底,發出一聲嗤笑——偏偏林溪月是個Alpha,讓大少爺一片紅心埋了渠溝……

“哥,碗我洗好了,”林溪月從廚房探出頭來,越過遲縱高大的身影:“是放在碗櫃上面還是下面?”

林厭還未說話,遲縱咬牙切齒的轉向他:“你弟弟的手是彈鋼琴的手,你怎麽能讓他做這種事情?”

那叫一個痛心疾首,仿佛他是怎樣的大惡人。

林溪月彈得一手好鋼琴,從小到大獲獎不斷,風光時更被譽為一曲千金……這點林厭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覺得指示一個Alpha去洗碗是怎樣的罪過,當下挑了挑眉梢,冷笑:“所以呢?您是要幫他洗?”

六年過去,他已無需再忍,自然不會懼怕任何東西。

盡管遲縱濃烈的信息素壓得他喘不上氣來,但靠着牆壁,他尚還能挺直腰板。

遲縱沒有說話。

年輕的Alpha像一只被惹惱了的野獸,像是連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泛紅的雙目帶着被觸犯的怒意,濃烈的信息素像暴風雨般壓縮着林厭所能呼吸的空氣……在如此強大的威壓下,林厭的腿本能開始發軟,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蹭着身後堅硬的牆壁,試圖得到一點點依靠……他不能屈服,身為Beta的青年倔強的想,無論如何也不能。

因為他不欠他的,因為他問心無愧。

“哥!”林溪月臉色一變,放下手裏的東西沖入兩人之間,甜美的花香驅散了酒精的濃烈。他扶着眼神都有些渙散了的林厭,将對方發軟的身體摟入懷中,轉頭怒斥遲縱:“你幹什麽!”

此時的林厭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剛才不過幾秒的頑抗于他而言,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那樣久。被冷汗浸濕的居家服勾勒着他單薄的身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盡管如此,他仍在找回意識的瞬間将對方推開:“滾……”

手上的傷口弄髒了林溪月的衣服,後者一把抓住他虛軟無力的手腕:“哥,你的手流血了!怎麽搞的……”

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

發軟的膝蓋幾乎無法直立,唯有林溪月扶着他腰的手是那樣有力,讓他不至于狼狽的癱倒。

林厭不想領情,卻又實在累得全無力氣,林溪月似乎與遲縱吵了起來,耳邊亂糟糟的盡是雜音,他疲憊的閉上眼,無心去管。

遲縱終于還是走了。

後來林溪月扶着他在沙發上坐下,看着他慘不忍睹的傷口紅了眼,林厭撩了撩濕透的額發,長吐一口氣。

“……藥在電視機下的櫃子裏,”一開口,聲音嘶啞到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幫我拿來。”

“這個要怎麽弄……”小少爺看着一堆瓶瓶罐罐,還想說些什麽,就見林厭抖着手将消毒用的雙氧水倒在破損的皮肉處,傷口泛起白色的泡沫,不由得叫出了聲:“啊!”

……又不是你疼……林厭不耐煩的想着,大口呼吸來緩解鑽心的痛,消毒完了,又将雲南白藥的藥粉撒上,最後纏上繃帶。

最後這一步林溪月偏要接手,結果他實在是笨,綁得歪七扭八,林厭看着至少沒散,也就算了。

“哥,”努力将繃帶打結的林溪月小聲問:“你是不是很讨厭遲縱?”

寧可這般傷害自己,也不願向身為Alpha的對方低頭。

林厭沒有說話,直起身從茶幾下摸出煙盒。

煙草過肺,灰白的霧驅散了空氣中殘留的信息素,這時他才啞聲答道:“沒有。”

林溪月皺了皺眉,沒再追問。

而事情并未就此結束。

遲縱知曉了林溪月的下落,隔三差五便來樓下蹲守,林厭買菜丢垃圾時見到過幾回。當下正值深秋,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風衣,坐在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在來往的老頭老太太中着實醒目。

林厭有想過讓林溪月将人趕走,可轉念一想,遲縱估計有帶走小少爺的意思,如果真能成功,便也幫他解決了一樁麻煩,樂和而不為……便沒有再管。

直到幾天後的某一日,他照常下樓丢垃圾,剛一下樓就見遲縱站在樓梯口,擡頭看着他。

林厭的動作一頓,接着便毫無所動的與其擦肩,才剛将垃圾袋分類放好,轉頭就見那人不知何時靠了過來,立在他身後。

遲縱問:“我們能談談嗎?”

林厭轉身就走,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似乎怕他反應過激,遲縱沒敢非常用力:“就一下……我是來道歉的。”

“前幾天是我心急了,加上剛落地還沒來得及倒時差……”他斷斷續續的解釋着:“總之比較失禮,是我的不對,抱歉。”

“我接受了。”林厭沒有回頭:“您能放手了嗎?”

“還有就是……我想帶溪月走,但是他不願意。”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

“他很黏你,就像小時候一樣。”遲縱似乎想起了什麽:“其實他真的有把你當成哥哥的,那時候我們出去玩,他經常提起你……”

林厭覺得自己為數不多的耐心逐漸被耗盡。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回過身,直直望着遲縱的臉,兩人在猝不及防間靠的很近,就連那人眼中自己的倒影都分外清晰。遲縱愣了一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湧上心頭,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摸摸對方的臉……

但林厭的眼神是冷地,裹着鋒芒畢露的刀子,仿佛稍一觸碰就會被劃傷。

最終遲縱只是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林厭沒有猶豫的給出答案:“很好。”

遲縱垂下眼,目光落在林厭手上的繃帶:“你的手……”

“已經快好了。”

“……”

氣氛再次陷入冷凝,直到遲縱再次開口。

“溪月留在你這裏,也未必不可。”遲縱說得很慢,語氣很沉,帶着顯而易見的情深:“只是他曾經是那般家世,又是嬌生慣養大的,一時可能不會習慣……”

“所以我希望,資助你們一筆資金,讓他……和你,都過得好一點。”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就當是補償……”

“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林厭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能夠忘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如今再見遲縱,卻仍然無法做到徹底的冷靜。

可他偏偏又不想表現的過于被動,只得努力平緩着氣息,一字一句重複道:“……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你明明在恨我。遲縱看見對方藏在身後發抖的手,放緩了聲音:“我很抱歉,當時的我太年輕太不懂事,導致那個孩子……”

血色仿佛在瞬間湧上,林厭只覺得連心跳都停了一瞬,頭腦一片空白,只本能的打斷那人的話:“從來沒有什麽孩子。”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席卷了他,連厚實的外套都不能起到半點作用。

“對不起。”年輕的Alpha誠懇的低下了尊貴的頭,他的道歉是真的,不含一絲半點的虛假……

只是來遲了足足六年。

老舊的陳傷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撕開,林厭疼痛之餘,竟也有些快慰。

他早就不是那個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傀儡了,不用隐忍、沒有顧忌……想通了一切後,身為Beta的青年笑了一下,“擡起頭來。”

遲縱聞言照做,卻等來一聲響亮的耳光。

臉上火辣的痛感讓他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林厭甩了甩用力過度導致泛紅的掌心,說:“我早就想這麽做了。”

從未被人如此對待的Alpha紅了眼:“你——”

“是你死纏爛打的說着欠我,現在好了,咱倆這破賬徹底結清了。”林厭只覺得心情舒暢,眼角都是忍不住的笑:“你的錢我不會要,因為我不想跟你再有一絲半毫的聯系……至于林溪月,我只答應收留他三個月。你要是有能耐,自己去追,別他娘的擱我這深情給誰看呢?”

遲縱深深吸了口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林厭在他心中的印象一直是成熟冷靜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樣的冷漠、且瘋狂。

“我是什麽樣的,”林厭反問:“你真的知道嗎?”

那時候林家不允許他活出自我,林厭被束縛在那具名為“繼承人”殼子裏,成為林溪月最堅實的擋箭牌;他的冷靜和成熟,不過是在一次次打壓與鞭策中熬出來的……林家掌控着他的生死榮辱,他們不能讓他死,卻也不想讓他活。

這些事情,曾經遲縱不會知道。

而現在的遲縱,也沒有必要知道了。

被問住的遲縱沒有再追上前,林厭扯了扯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上樓。

進屋後,林溪月乖巧的坐在沙發上:“哥,你回來啦?”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怎麽這麽久?”

“解決一些事情。”林厭拿上煙盒,走到陽臺上點燃一根,他看見了遲縱的身影,從樓下走過,消失在了下一個拐角。

“哥……”林溪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試探的小心翼翼:“你們剛才說話,我都聽見了……”

“嗯。”

“你和遲縱,你們……”小少爺咬着嘴唇,眼中帶着連自己也未曾發覺的複雜情緒:“曾經……有個孩子?”

煙灰從林厭指尖飄落。

“沒有的事。”

他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