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憶)

林厭第一次見到遲縱,是在他二十歲那年。

那時候他還帶着“林家長子”的枷鎖,每月定時服用藥物,來維持Alpha的強悍信息素——自人類分化成ABO三種性別以來,仿佛從出生開始就已定好了人生軌跡。位于食物鏈頂端的Alpha處于主導地位,而柔弱無害的Omega負責生育,居于其中的Beta最為平凡。他們比起古人類只多了一丁點兒若有若無的信息素,除此之外,既沒有Alpha強大的體力,也沒有Omega優秀的生育率,這讓他們始終位于社會的中流,無法再向上哪怕一步。

而林厭,就是這樣一個天生“保守”的Beta,在這一點上林家對他非常滿意,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威脅到林溪月的地位。

但這并不影響他要為林溪月鋪路。

從十五歲分化期結束開始,林厭便以“Alpha”的身份生活,林家的“教育”讓他時刻保持着冷靜與理智,藥物加成下的信息素基本不會輸給同齡的Alpha,這讓林厭站到了Beta無法觸及的位置上,成為了學校裏人盡皆知的大人物。

二十歲那年,他成功擔任了學生會長,成為學校裏處導師外擁有最高話語權的存在,這些,則都是為即将入學的弟弟而準備的……十七歲的林溪月與遲縱都是大一新生,林家與遲家也一直交好,兩個少爺自然而然的熟絡起來。遲縱身為年輕的Alpha,性格跳脫,而林溪月則遲遲沒有分化,但身上隐約傳來的甜香,很難不往Omega方面去想。

于是開學典禮當天,遲縱就拽着林溪月翹掉了入學儀式,兩人背景深厚,分別在學校持有股份,校方不好太過追責,只好讓同樣身為林家人的林厭去找。

後者花了一個上午,帶着人跑遍學校附近的所有街道,最終在商場的抓娃娃機前逮到了兩個小崽子。

遲縱不知怎麽跟櫥窗裏的小狗玩偶杠上了,抓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整出來,這會兒正氣鼓鼓的往機子裏投錢……反倒是林溪月率先看見了他,乖巧的叫了聲哥。

林厭盯着大太陽跑了一上午,汗水浸濕了校服的襯衫,他吐了口氣:“……跟我回去。”

林溪月點了點頭,小跑着來到他哥身邊,反倒是遲縱守着那娃娃機,憤怒的晃動着搖杆。

濃烈的酒味兒從少年身上散開,過于年輕的Alpha還不會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一點點小小的挫敗,就讓他血脈中的獸性占了上風——林厭嘆了口氣,上前道:“這位同學……”

遲縱不理他,林厭只好試探的拍了拍他的肩,也就這一下,導致操控搖杆的手有些失誤,爪子晃動了幾下……

“你幹什麽!”憤怒的Alpha像只被惹惱了的小獸,瞬間擒住了林厭的手将對方按在一邊的牆上。侵略性極強的酒香略過林厭的鼻尖,後者只覺得喉嚨一陣燒灼,本能的偏了偏頭。

這時林溪月突然叫道:“啊!娃娃掉下來了……”

遲縱這才轉身……原來剛才林厭無心一拍,他甩出搖杆的力道正好将挂在後頭的娃娃勾了下來。剛才還一副要吃人的小Alpha頓時喜笑顏開,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彎腰将娃娃從櫃子裏拿出來,獻寶似得遞到林溪月跟前:“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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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謝謝……”

兩人對話間,沒有注意到角落裏的林厭悄悄松了口氣。

那小崽子的信息素味道太沖,弄得他有些頭暈。

但眼下還不是可以放松的時候……甩了甩有些昏沉的頭,林厭輕咳了幾聲:“那麽兩位少爺能随我回去上課了嗎?”

遲縱這頭正沉浸在“浪漫”的氣氛裏,冷不丁被人打斷,沒好氣的轉過頭:“你誰啊你?”

林溪月拍了拍他的手臂:“這是我大哥,林厭。”

“哦?你就是那個搶了溪月位置的私生子啊?”遲縱像只護食的小獸,擋在林溪月跟前:“我告訴你,就算你一時走運分化成了Alpha,也不要妄想可以踩在溪月頭上……”說到最後,他恨恨道:“畢竟雜種永遠只是雜種。”

遲縱的父親與母親是家族配婚,男方被迫與初戀拆散,一怒之下冷落了原配多年,幾年前,原配郁郁而亡,而當年初戀的孩子卻找上了門……遲縱親眼看着一向冷淡的父親對那個雜種青睐有加,若不是後來自己分化成了Alpha,這繼承人的位置還不知道由誰來坐。

也正因如此,他對所有私生子懷有本能的仇恨,更對與自己有着相似遭遇的林溪月存有憐惜之情……畢竟,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林溪月,最後是肯定會分化成Omega的,又怎麽能搶得過身為Alpha的林厭?

這般想着,遲縱又往後站了些,他張開手臂,盡可能将林溪月護在身後……

而這些話在林厭聽來卻幼稚到有些可笑,但他還不至于跟兩個沒成年的兔崽子計較,只慢條斯理的将口袋裏的眼鏡戴好,留下一句“下午我一定要在學校裏看見你們。”就轉身離開了。

遲縱沒想到對方這麽沒有血性,一般的Alpha受到挑釁,早就沖上來了……說起來對方的信息素是什麽味道來着?剛才似乎沒聞到啊……

“遲縱……”林溪月軟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我們回去吧……”

“你幹嘛那麽聽他的話啦!”遲縱恨鐵不成鋼。

“可是,第一天翹課會被記過的……而且,出勤率太低的話也會被家裏罵吧?”

“……”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

最終哪怕遲少爺有千百個不服,還是在下午上課前乖乖回到了校園,雖然他在進門看到林厭的第一眼就轉身想走,但被林溪月拉住了。

但這并不代表遲縱會就此認輸,他打定了主意要給林厭一點顏色看看……于是老實了不到三天,他又翹課了。

那天正好是林厭服藥的時候。

為了維持Alpha的身份,他在每月十五號都要注射一管激素,來刺激腺體散發出攻擊性更強的信息素。只是那種激素給人體帶來的負荷非常大,特別是在剛注射之後,會有一段時間因激素紊亂造成的虛弱、惡心、頭暈等等。

他坐在學生會的辦公室裏,撩起袖子,正在将酒精擦在即将注射的地方。藥劑是一種淡紅色的液體,像是稀釋了的血液,林厭熟練的敲掉蓋子,接上幹淨的針頭,将其推入蒼白皮膚下青色的血管裏。

不過推入半管,他便臉色潮紅,呼吸和心跳都變得急促起來,雨點大的汗水從額前滲出來,挂在濕透的發梢上,不慎滴入眼中,一陣刺痛。

這種激素剛剛進入人體時,還會引起類似被動**的副作用,但與之有別的時并不會産生**,燥熱之後,取而代之的便是疼痛,強勁的Alpha激素摧殘着血液中的每一個細胞。林厭不得已趴在桌上,削瘦的脊背因身體不适而微微拱起,他咬着自己的手掌,強忍着不發出太大動靜……有時候林厭也曾想過,如果自己是個Alpha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再受這種罪了?

可後來再一想,如果他是個Alpha,可能根本活不過十五歲。

反之如果是Omega,任何一個Alpha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标記他,那麽不論他是否願意,都必将淪為生育的傀儡……如果到了那種境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保持清醒的理智,又或是選擇破罐破摔的割去腺體。

失去了腺體的Omega通常活不過半百,可林厭并不想死,他忍辱負重了這麽多年,沒有一天不是在倒數剩下的日子……那是他與自由的距離。

還好他是個Beta——被激素折騰的折騰的雙目泛紅的青年笑了一下,至少他還有盼頭。

他生來就是無名的雜草,只要哪怕一丁點兒希望的陽光,他就能活。

所以再忍一下就好了。

……等到熱潮過去,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林厭拖着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簡單沖洗了一下,又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重新坐回位置上點了根煙。

他的信息素就是寡淡的煙草味,不濃郁,不嗆人,很符合他真實性別。

但身為Beta的林厭無法在學生會立足,除去激素之外,他還會時常抽煙,多少讓身上沾染到一些味道。

等香煙燃盡,門也在這時被人叩響,林厭掐滅了煙頭。

“進來。”他說。

……

林厭是在海邊找到遲縱的。

這所專門為豪門子弟建立的貴族大學,位于A市附近的一處小島上,除去校區本身以外,還設有豪華的商業街與和各種一流民用設施。所有出海的港口都有人監控,離島需要向學校申請,再拿着合格書登船。

所以饒是遲少爺有通天本事,如今也不過囚籠中鳥,除非他能自己游回去,否則休想離開這裏。

林厭今天狀态不佳,當下天色漸晚,海邊風大,吹得他頭腦昏沉。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下了車,迎着海風,一步步向着海邊那個看起來十分寂寞的背影走去……

遲少爺本來只是賭氣不去上課,在游戲城浪了一個下午,傍晚卻接到家裏的消息,說是他那便宜弟弟也要入學了。

遲羽是個柔弱的Omega,他不可能再威脅到自己目前的地位……可遲縱就是不爽,他恨極了老頭對那人露出的溫柔模樣,明明自己才應該是更高貴的那個……區區一個賤種,怎麽能跟自己有着一樣的待遇?

年輕的Alpha越想越是生氣,将手裏随便撿來的石頭狠狠抛向大海。

“遲縱。”

林厭剛一開口,少年便已經敏感的轉過頭來,見來者是他,發出一聲冷笑:“你來做什麽?是上次沒挨揍,皮癢了?”

風吹亂了林厭的劉海,他擡手将其向上撥了撥,語氣仍然冷靜:“跟我回去。”

遲少爺啧了一聲,“你算個什麽東西……”

“遲老爺子和校方打過招呼,如果你這學期出勤率不達标,他會按照家規處置。”

“你少拿那個混賬來壓我!”遲縱吼道:“有本事讓他自己來抓我,否則……”

腥鹹的海風帶上了酒的濃烈,林厭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一點就炸的少年十分可憐……Alpha也并非是完美的存在,就像現在這樣,他們十分容易被本能的獸性所支配,而喪失理智。

“冷靜一點,”林厭放松了語氣:“遲家的繼承人,應該要更加成熟才對……現在回去也挽救不了出勤率了,但一直在海邊吹風,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管我!”遲縱被戳中心思,捏緊了拳頭:“要不是你們這些下賤的私生子,小爺我至于淪落至此麽?你、還有那個該死的遲羽,你們憑什麽奪走本該屬于我們的一切?”

這不公平——他在心中吶喊着,可他也比誰都明白,這世上從來沒有公平……就像他成了Alpha,父親就算有再多偏愛,也沒有辦法給遲羽真正的地位一樣。

可就算明白這些,他還是不會甘心。

林厭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海風之中,他裹緊了身上的風衣。

“至少現在,你還是勝者。”遲家的事情已經鬧得衆人皆知,身為林家“代理”的繼承人,他自然清楚的很:“如果你想一直贏下去,就永遠不要讓自己被任何東西支配……我在車裏等你。”

林厭沒有勉強自己再陪着這個幼稚且鑽牛角尖的兔崽子吹風,只是出于責任,也不能随意離去。

畢竟這混小子可是遲家繼承人,如果真一個想不開跳了海,他擔不起後果。

溫暖的車廂內,林厭抽着煙,注視着少年在海風中略顯蕭瑟的背影,直到太陽落入海平線,換來一片繁星。

遲縱的肚子咕咕作響,在這荒無人煙的海邊,就算口袋裏有錢,也沒辦法買到吃的。

天色已晚,除去身後陰魂不散的車燈外,他似乎已經沒有退路,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想向那個私生子低頭。

少爺的尊嚴在此刻被發揮到了極致,年輕的Alpha抹了把臉,自顧自往回走——從海邊到小島的中心區需要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這個時間學生已經宵禁,所以連出租車和大巴都停了,他不想坐林厭的車,就只能走回去。

空蕩蕩的高速路上,林厭開着車和少年并行,嘴上還咬着未燃盡的煙……新注入的激素需要一段時間适應,這會兒他本該舒舒服服的躺在寝室的床上,而不是在這裏陪一個小屁孩鬧脾氣。

該死的Alpha的自尊心……他暗自咒罵了一句,按下車窗。

“算我輸了,上車吧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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