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現在)

遲縱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恍惚回到了少年時期,驕傲放縱的、任性沖動的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

可就是這樣的自己,在生病時卻仍有人願意陪着,願意為他迎着寒風出去開藥,願意為了放下工作陪在床邊,只因他一句“別走”。

他還記得對方微涼的指尖撫上額頭的感覺,還記得那比平時溫柔許些的、低沉的聲線,以及每次迷迷糊糊睜眼,看見那人坐在床邊的身影……和那句安撫的:有我在。

往事如奔騰河流,一去不回。

遲縱在睡夢中滿身熱汗,卻在睜眼的瞬間盡數化作冰涼的空氣……天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客廳裏的燈卻沒有開,遲縱靠在沙發上,嗅着空氣中淡淡的煙草味兒,火星燎起的溫度早就散了,只餘下淡淡的苦澀。

一片黑暗中,唯有林厭的工作室裏,有一絲光從門縫中滲出來,帶着一點兒朦胧的溫度,卻又被冷硬的門板所隔絕。

就在遲縱怔怔出神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他吓了一跳,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這時那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了,林厭從中走出來,身後是一片溫暖的光亮。

客廳的燈被毫無征兆的打開,遲縱本能閉上眼,直到逐漸熟悉後才緩緩睜開……這時候林厭已經在他對面坐下,将剛拿進來的外賣拆包,一邊還不忘給黑了屏的手機插上電。

塑料盒的蓋子掀開,一股香味飄了出來,是一份馄饨湯配上一籠蒸餃。林厭垂着眼将筷子拆開,一邊看着屏幕上編輯剛發過來的合同,從頭到尾無視了眼巴巴盯着他的遲縱。後者被快餐的香味弄得饑腸辘辘,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幹燥開裂的唇。

自從繼任以後,他便很少碰這些簡單卻美味的食物了,忙得連飯都沒時間吃也是常有……這個時候,他才多多少少能體會到林厭當時的感受,卻為時已晚。

但時過境遷後、已經逐漸成熟起來的遲縱,骨子裏的直率和熱忱卻還未盡數消磨在壓力和現實中,或許是大病初醒讓他忘記了警惕,又或是他那點微不足道的僞裝在林厭眼中幾近于無……總而言之,在這個人面前,他永遠留有少年的影子。

比如說此時此刻,Alpha抱着自己的大衣可憐巴巴窩在沙發裏的模樣,像只被遺棄了的大狗,半點沒有平日裏跋扈霸道的影子。

可惜,林厭已不是那個再會為對方的一個眼神而心動的年輕人了,就算不經意間瞥到,卻也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自顧自将蒸餃送入口中,又喝了口湯。

遲縱抓着衣服的手指緊了緊,似乎終于無法忍耐這樣壓抑的沉默,他咳了一聲,扯着沙啞的嗓子開口:“……溪月什麽時候回來?”

林厭咀嚼的動作有短暫的停頓,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敷衍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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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仿佛再說一個字都是多餘。

遲縱有些煩躁的抓了抓滿是汗水的發茬,目光在林厭身上來回游移着……這還是在重逢後,他們頭一回有如此“和諧”的相處,沒有劍拔弩張的硝煙,也沒有冷嘲熱諷的對持……只剩下麻木的冷漠。

畢竟他們早就結束了,如果林家沒有出事……如果林厭沒有收留無家可歸的林溪月,兩人不會有再有任何的交集,像兩條交叉過後背道而馳的線。

到了那個時候,時間就可以抹平一切,那些好的不好的過去,愛又或是恨過的人,最後都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名字,和一張空白的臉……

不知為什麽,遲縱有些不甘心。

或許是因為林厭是他少年時第一個主動結交的“朋友”,又或許是因為兩人的确有過一段還算美好的回憶……事到如今,在與對方重逢的那一刻,遲縱嘗到了一點後悔的滋味——如果自己早一些道歉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可是現在,他什麽也做不了……就算做了,林厭也不會接受了……

或許是生病的時候都喜歡多愁善感,遲少爺有些猶豫的望着林厭,心想要不要趁着這次機會再心平氣和的談一次……恰逢瞥見對方轉頭去拿紙巾的時候,側頸處一塊不太顯眼的紅痕。

林厭擦了擦手指,正準備給編輯回複消息,卻突然聽見一陣動靜,擡頭就見遲縱不知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帶着溫度的手指點上了他的皮膚……

下意識的,林厭擡手将其拍開,勁用的不小……遲縱的手上一片泛紅,他卻恍若未見:“……這是什麽?”

“……什麽?”林厭捂着被觸摸過的位置,那裏還殘留着對方的體溫,他有些不快的皺起眉:“你要是再動手動腳,就滾……”

“你身上有溪月的信息素。”遲縱啞着嗓子打斷他的話,Alpha的眼裏血絲密布,以至于看起來有幾分猙獰:“……雖然很淡,卻也很明顯……你們平時是睡在一張床上的嗎?”

林厭的房子不是很大,只有一間卧室,而林溪月怎麽也不像是會委屈自己睡沙發的樣子,所以并不難推測……

但面對這樣的質問,林厭冷笑一聲:“怎麽?大少爺羨慕了?還是閑得發慌,連家務事也一并管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遲縱只覺得嘴裏發苦,饑腸辘辘的胃傳來一陣鈍痛,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他畢竟是Alpha。”

哪怕看起來再如何柔弱無害,Alpha骨子裏的占有欲和強勢卻是不會變的,林厭身為Beta,可能不會像一般Omega那樣警惕……甚至連對方特地将信息素留在他身上都沒有察覺。

還有脖子上的那塊痕跡——也可能是蚊蟲叮咬又或是他想多了,兩個人畢竟是兄弟,應該不會有什麽……

可林溪月給他的感覺不對。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遲縱也說不上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分化期之後的林溪月,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這種差異感他還未能完全找出,畢竟在知道對方分化成Alpha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裏遲縱備受打擊,後來甚至接受了出國留學培訓……在得知林家出事趕回來後,他與林溪月單獨相處的時間十分有限,但身為Alpha的直覺卻告訴他,對方不再是他少年時期所憧憬的那個溫柔善良的“Omega”,而是跟自己一樣的、有野心并有能力的Alpha。

切身體會到這一點的,是在不久前的一次會面,因為激動自己伸手抱住了那人,卻被十分強硬且有禮貌的推開了,那時捏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有着不輸給他的力量。

那時候他便隐約意識到了,後來也始終保持着君子之交的距離……畢竟是暗戀了多年的人,以遲縱的性格不可能因此置之不理,但像是本能的逃避,他再也沒有提過這段不為人知的感情,以至于林厭口無遮攔的點出時,不免覺得難堪。

他也曾經問過自己,現在還喜歡林溪月嗎?答案是無法肯定……因為他不曾真正得到過,像是天上的月,欽慕多年,哪怕後來圓月有缺,也總是不由自主的吸引着目光。

遲縱的心情,在已經放下了一切的林厭眼中便只剩了矯情,就像當年的少年不懂他的隐忍和冤屈,如今的林厭也不明白對方到底在糾結和執着個什麽勁兒……他放下了捂在脖子上的手,看着男人複雜到難以言表的目光,無動于衷的撇開了臉。

“與你無關。”林厭道:“你要是沒事了,就從我家滾出去……”

遲縱咬了咬牙:“溪月他——”

話到一半,門口突然傳來了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屋內的兩人皆是一愣,遲縱更像是心虛般慌忙轉身,恰好對上了從玄關進來的林溪月。

後者一天未歸,身上還帶着晚風的寒意,他本是笑着的,卻在看見遲縱的時候,笑容減淡了些許。自然而然的脫下外套挂在手臂上,林溪月問:“你怎麽來了?”

“我……”遲縱的喉嚨一陣發幹,“我聯系不上你,所以想過來找找看……”說話間林溪月卻已經越過了他,直徑走向了林厭。

後者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厭煩幾乎是寫在了臉上,林溪月輕輕握住兄長發涼的指尖,在掌心小小的安撫一下,問:“他沒欺負你吧?”

林厭垂下眼,眉心微微皺起,最終他抽回手,冷淡道:“你們有什麽事情,自己出去談……別在我家。”

“哥哥,”林溪月彎起好看的眉眼,像是在撒嬌:“我剛到家你就趕我走?外面可冷了……”

“那就多穿幾件。”

“可我只有一件外套……”

“……我的就挂在門後。”

話到這裏,林厭的耐心似乎已瀕臨極限,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進了屋,從頭到尾沒有再給遲縱半個眼神。

而達到目的地林溪月也不再做糾纏,笑眯眯的對着臉色蒼白的遲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是難以掩飾的雀躍。

“剛才的話,您也聽見了……遲總,我們去外面談?”

遲縱的腦子裏還在回訪剛才的那一幕,此時突然被點名,呆呆的應了一聲……等他回過神來,林溪月已經重新站在了他的身前,身上還披着林厭的外套。

因為是經常穿的衣服,上面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煙草味,與林溪月甜香的信息素混在一起,不知為何,遲縱覺得有些惡心。

他不免想起了林厭身上那淡淡的味道,不免皺起眉頭;林溪月見此,有意無意的扯了扯外套的衣領。

“所以遲總特地找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關于遺産的事情。”遲縱深深吸了口氣,試圖緩解大病未愈的難受:“其實你不用如此冒險……這般心急,很容易逼得他們狗急跳牆,對你下手……”

他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其實就是颠三倒四的勸對方不要沖動,可等他說完,林溪月的笑容卻半點沒變,開口也是讓他陌生且難受的官腔:“對于這件事情,多謝遲總關心了……”

不是這樣的。

遲縱迷迷糊糊的想,或許是走廊裏的風有些大,他又開始感到頭暈。

“我是為了你好……”或許是生病的原因,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林家只剩下你一個獨苗,若是你再出事,我要如何向伯父伯母交代……我知道你迫切想要拿回屬于你的東西,可是萬一你出事……”

血液在發燙。

就連呼吸也不自覺變得急促——遲縱不動聲色的靠着身後的牆壁,絲毫不介意牆灰弄髒了他價格不菲的外套。

林溪月似乎被打動了。

他的神情柔和了下來,露出了一點兒他曾經憐惜的樣子……溫柔且脆弱。

“對不起,”就連聲音與想象中一般輕柔,林溪月張開雙臂,不輕不重的擁抱了對方,“我有些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哪怕是一觸既放的接觸,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的,遲縱清晰的嗅到了他外套上的、屬于林厭的味道。

胃裏一陣痙攣的翻湧,遲少爺皺起眉,平複了許久,才緩緩道了句:“沒關系……我不怪你。”

“那就好……”走廊昏黃的燈光下,林溪月露出一個天使般的笑,仿佛連眉眼都被渡上了金色。

可分明有什麽東西悄悄改變了。

捂着抽搐的胃部,遲縱在恍惚中想起了什麽,或許是大腦真的被燒壞了吧,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問題已經出口——

“你跟林厭……是親兄弟吧?”

“唉?為什麽會問這個……”林溪月露出驚訝的表情,那雙與林厭極為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彎成一對好看的月牙。

他笑着反問:“難道說……遲縱,你喜歡我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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