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現在)
救援來的還算及時,千鈞一發之際,大少爺帶着警察趕到,沒讓事情繼續往更糟的方向發展。
林厭和林溪月被卡在變了形的後座裏,林溪月肩部中槍,鮮血染濕了兩人的衣服,在一片濃郁的鐵鏽味兒中,還帶着那麽一絲突兀的甜香……那是林溪月的信息素。
林厭被這兩股矛盾的氣息所包裹着,耳邊是嘈雜淩亂的聲音,有人的呼喊、有引擎的咆哮,有搬動重物時發出的摩擦,隐約夾雜着救護車的鳴笛……在那樣短暫的片刻裏,他的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随着雜音逐漸飄遠,唯一有實感的,是沾滿了雙手的、溫熱的血。
以及那壓在他身上的、無法忽視的重量……因為失血過多的關系,林溪月以及陷入半昏迷狀态,沉重的喘息拂過林厭被冷汗與熱血打濕的鬓邊,燙得驚人。
直到車門被工具重重打開,救護人員一湧而上,将在後座裏抱成一團的兩人弄出來……出乎意料的是,林溪月就算已經沒了意識,抱着兄長的手臂仍然扣得很緊,為此花費了不少力氣。
等終于被擡上擔架,一片激烈的鳴笛聲中,車子搖晃着向醫院駛去……林溪月傷的較重,輕傷的林厭則被簡單安置在旁邊,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撐着床沿緩緩坐起來。
小護士見狀連忙過來扶他:“先生,您……”
“我沒事。”到底是磕到了腦袋,林厭這會兒頭暈的想吐,身上沾染到的血跡已經幹涸變黑,但屬于林溪月的味道密不透風的包裹着他,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剛才發生的慘狀……他深深地、緩緩地吸了口氣,有些渙散的目光終于重新凝聚。林厭冷靜下來,他看向被醫護人員包圍的另一張床,嘶啞着嗓音問:“……他怎麽樣了?”
“目前是失血過多……子彈卡在了肌肉裏面,需要做手術取出來。”小護士匆忙的回應着,一邊給搶救人員遞東西,或許是林厭的臉色實在不怎麽好看,她抽空安慰道:“不過您放心,不會有生命危險。”
“……”林厭沒有說話,只是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抹了把臉。
到醫院之後,林溪月很快被送進急救室,林厭擡頭看着上方亮起的紅燈,只覺得那光芒要比血更刺眼……他吐了口氣,扶着牆在門口緩緩坐下。
這時走廊盡頭突然傳來嘈雜,遲縱在處理完收尾工作後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當他看見渾身染血的林厭,只覺得心髒都漏了一拍,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對方的肩膀,喘息着道:“你、你沒事吧……”
林厭本來就有點腦震蕩,給他這麽一晃真快吐了,勉強擠出了一句應答。
靠得近了,遲縱也聞出了血液中的信息素,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那、那溪月……”
“正在搶救。”林厭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
說完這句兩人便陷入了沉默,遲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用力消化着信息……片刻後他冷靜下來,拿着電話出去了一陣,回來時見林厭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勢,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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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水杯觸碰到冰涼的指尖時,林厭本能顫抖了下,他擡起頭,見遲縱眼神複雜的望着自己,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做什麽?”
“沒有……”看着對方如此防備,遲縱心裏多少有些不太好受,他抿了抿唇,将手裏的紙杯放在林厭手邊的桌板上:“我已經叫來了最好的專家……他不會有事的。”
過了好半天,林厭才“嗯”了一聲,沒什麽感情的說了句謝謝。
遲縱卻十分焦慮,他仿佛坐不安慰,在醫院的走廊裏來回走動,皮鞋敲打着冰冷的瓷磚地——他剛從會議上下來,一身西裝在過程中變得淩亂,精心修飾的發型也被他自己撓成了鳥我。就這樣轉了好幾圈,他像是終于忍不住了,“為什麽會有這種事……該死,我應該早一點查清楚……他們居然和黑幫有來往……”
在大少爺痛苦且壓抑的聲音中,林厭微微垂下眼,從口袋裏摸出一包被壓扁了的煙,拆出一根塞進嘴裏。
呼吸透過濾嘴,尼古丁熟悉的苦澀多少蓋過了口中腥鹹,林厭沒什麽表情的聽着遲縱的自責,冷靜到有些冷漠。
好在沒多久後,急救的燈熄滅下來,護士出來摘下了口罩:“手術很順利,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現在正在麻醉……”
遲縱聞言,高高懸起的心終于落地,他長吐一口氣,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林溪月的情況。
林厭仍舊在位置上坐着,當病床被推到跟前時,他停滞的目光終于閃爍了一下,本能站起,卻眼前一黑——那根緊繃的神經猝然斷開,在天旋地轉的眩暈中,他終于失去了意識。
……等醒來時已經重新躺在了病床上。
林厭望着頭頂慘白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之前那身亂七八糟的衣服被換掉了,柔軟的病號服帶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一陣發癢。
林厭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一點點找回身體的控制權;腦袋已經沒有先前那麽暈了,後腦明顯纏着紗布,硬邦邦的。
手機不知道被丢去了哪裏,他無奈之下,只好按響床頭鈴……幾分鐘後,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卻十分叫他意外。
遲縱仍然穿着他昏迷前的那套衣服,卻脫去了外套、摘下領帶,有些發皺的領口開了幾顆扣子;他也是一宿沒睡,臉上挂着濃濃的疲憊,這會兒将手裏打包的粥放在林厭床頭,順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感覺怎麽樣了?”
下意識的,林厭皺了皺眉:“……怎麽是你?”
遲縱有些煩躁的抓着亂發,信息素受情緒影響,有些躁動。他有些不想承認的開口:“溪月讓我來照顧你。”
“……”
“你都不問一下他的狀況麽?”面對林厭的沉默,遲縱有些惱火:“他可是為了你傷了肩膀——還可能留下後遺症!”
……甚至可能,無法像以前那樣,彈奏鋼琴了。
這個消息就像一塊巨石死死壓在他心口,遲縱被壓得喘不上氣來,焦躁和無力詛咒般包圍了他,像是熊熊燃燒的、不熄滅的火……Alpha的信息素在房間裏蔓延,燒灼的酒精再一次刺激了林厭的喉嚨,他咳了幾下:“林溪月怎麽樣了?”
遲縱聞言,煩躁的捶了下床沿,像只憤怒卻無處發洩的野獸:“醫生說治愈的可能性很小,但堅持複健的話也不會影響日常生活……”
他絮絮叨叨起來就沒完了,林厭被動聽着,緩緩将一塊枕頭墊在後腰……比起遲縱的苦悶和自責,他的心情一時難以用語言描述,就像是……像是一團亂麻,理不清剪還亂。
這本來是很簡單的關系,他一時心軟收留了林溪月,三個月之後他們重新成為陌路……或是稍微不那麽親密的朋友,但總好過現在。
不論起源如何,歸咎于誰的失誤,但結果便是林溪月為他擋了一槍,廢了一只手。
要說愧疚肯定多少會有一點,林厭不至于那般無情;但實際上,他既不是這一切的元兇,也與這起事件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個單純被卷入的倒黴蛋,事實上林溪月的手不是他的責任,而感情上,他終究欠下了一個人情。
這也是林厭最頭疼的一點……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寧可受傷的人是他自己,至少那樣他可以潇灑的離開,而不是這樣……被纏住。
林厭這頭糾結萬分,反觀遲縱說得嘴都幹了,他向來不會隐藏情緒,這會兒焦躁已經寫在了臉上,語氣也逐漸變得強硬:“……不能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之後你們都搬到我這裏來住,直到事情結束之前……”
林厭這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我已經安排好了,也叫人搬了行李,到時候溪月也會來,你們兄弟兩個一起住……那棟別墅是我名下的一套房産,但是全新的,沒有人會打擾……”
“不是,我的意思是……”林厭深深吸了口氣:“誰讓你這麽做的?”
遲縱停頓了下,“我自己要求的……溪月也同意了。”他擡起眼,目光複雜的看向林厭:“把你也卷進來的,溪月很自責,所以拜托我一定要說服你,和他一起住過去。”
——看吧,果然來了。
原本拒絕的話已經準備出口,卻因為一句“林溪月”而不得不吞下……林厭捏緊了身下的被褥,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已經很久沒有過了……這種萬般不由己的情況,以往是命運無情的壓迫,而如今,則是林溪月用鮮血織成的網。
可現在事實已成,他不可能無視對方的奮不顧身,以及那只因他而受傷的手臂。
強忍着心中逆反,林厭用力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他說完之後便徹底陷入了沉默,而遲縱目的達到,似乎也沒有了滞留的借口,大少爺胡亂撓着頭發,似乎在猶豫着怎麽開口:“那個……粥你記得喝,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就來接你……”
末了在門口磨磨蹭蹭了老半天,咬咬牙轉過身:“對、對不起!”
林厭正準備喝水,差點把水杯打了:“你發什麽瘋?”
“我答應了不再讓你受傷的,這件事上,其實我、我也有責任。”也不知是多久沒向人這般低頭過,遲少爺燥的滿臉通紅:“你也好、溪月也好……我都沒護住,還讓溪月為了你受傷……”
“這一點,跟你沒有關系。”林厭冷漠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
“我、我知道……”遲縱垂下眼:“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想答應住過來,但不管怎麽樣,在這一次事件裏,你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如果你們兩個都進了急救室,我可能會崩潰。”
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總之,請相信我一次,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或許是因為腦震蕩的關系,有那麽一瞬間,林厭仿佛透過時間,看見了曾經那個讓他心動又心碎的影子……但也只有僅僅一瞬而已,畢竟那不是什麽值得留念的回憶,盡管也有過短暫的美好。
陳年的舊傷早就反複結痂,只留下一條新生的嫩肉……他早就不會痛了,自然,也不會有所波動。
林厭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蒼白的指尖,平靜的開口:“出門的時候,幫我把護士叫來。”
“怎麽了?”
“惡心,想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