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放下畫筆的時候,窗外的太陽已經沉沒了大半,林厭調整了頂燈的光線,讓房間裏看起來更亮堂點。

先前随筆的畫作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預計最遲明天就能畫完……用手機拍了一張發給編輯之後,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準備出門随便吃些東西果腹。

林溪月坐在客廳裏,肩膀上是新換的紗布,一轉眼距離那場車禍也過去了一個多月,Alpha自身強大的恢複力已經讓傷口愈合了大半,基本感覺不到疼痛了……就是受傷的神經暫時還無法恢複。

小少爺扶着手腕,正一點點努力的張合手指,做基礎的複建工作。或許是因為光線的關系,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好看的唇形抿緊成一條線,鼻尖上滲出細細的汗。

林厭所在的畫室正對着客廳,剛有些動靜,Alpha便機敏的擡起頭來,恰好對上門後那一道慵懶的身影。林厭的居家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下擺和褲腿都沾了些顏料,袖口挽起至手肘處,露出一截被水沾濕的小臂。

“哥、哥哥……”林溪月的喉嚨有些發緊:“晚上好。”

林厭不冷不淡的應了一聲,走了兩步才想起來今天對方又去換藥了,順口問了句:“情況怎麽樣了?”

“啊……啊,好、好很多了。”林溪月笑了一下:“醫生說接下來再注意一點,讓我稍微活動一下手指……你看。”他一手扶着手腕遞到林厭跟前,修長的指尖顫抖幾下,松松垮垮的握成了拳。

或許是青年的目光太過專注的原因,林厭下意識覺得對方仿佛捧着什麽東西,擡手在對方的胳膊處墊了一下,緩緩将其放了下來:“……那就好。”

林溪月本以為他會握住自己的手,如今難免有幾分失望……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林厭對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不錯,但在這之間,又像是隔了一層透明的膜,他仍然可以觸碰他、擁抱他、向他撒嬌……卻仍然少了點什麽。

但先前的心急已經讓林溪月犯了個錯誤,這會兒他自然不會貿然躍進,輕輕扶着兄長潮濕微涼的胳膊晃了晃,“哥哥……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林厭一口拒絕:“我明天還有事情。”這倒不是為了推脫臨時找的借口,明天畫完之後還要裱裝,最後跑一趟編輯部什麽的……

但林溪月的目光明顯黯淡下來,就連嘴角的笑容都差點沒挂住,他失望的垂下頭,用聲音細若蚊鳴,卻帶着一些顫抖:“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那麽寵我了?”

林厭的身體僵**一瞬,又很快放松下來。

他有些猶豫的将手掌放在青年的頭頂,不輕不重的揉了一下,且算是作為安慰。

分明是較為親密的動作,卻又被他做的有些生疏了,像是在微妙的保持着某個平衡,不願往前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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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間,林溪月想要不顧一切抓住那人的手,大聲告訴他自己真實的心意……沒有那麽的單純也更不是親情——他想擁抱他、親吻他、占有他,他不想做他的弟弟,他想做他的戀人……

“別想太多,”林厭微啞的聲音響起在耳邊,帶着些無奈:“早些康複才重要。”

其實說是毫無感情也不盡然……他只是害怕再一次越過了界限,這小少爺對他的依賴有些超前了,對于這方面經驗匮乏的林厭一時說不清那種感覺,可在第二次見到逆向**的Alpha的時候,那種源于本能的直覺告訴他要離得遠一點……再漂亮的狼也是食肉的猛獸,而不是憨厚可掬的看家犬。

如此看來,他難免有些被迫害妄想症了,可能還是因為離那天晚上不過短短過去了幾天的緣故,或許等時間長了,就能放下芥蒂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林厭吐了口氣,順勢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先吃飯吧……過兩天我想去公園寫生,你可以跟着一起來。”

林溪月咬得牙根生疼,卻在聽到這句話時洩掉了那一口氣——他重新擡起頭,迎上兄長複雜中夾雜着一絲溫度的目光,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因為有病人的關系,家裏的飯菜做得都比較清淡,林厭吃着嘴裏沒什麽味,幹脆放下筷子在一旁剝起了水果。林溪月見狀,伸長脖子湊過來,撒嬌似的讨果肉吃。

林厭順手塞過去一瓣橘子,指尖卻被對方軟熱的舌頭撩了一下,他皺了皺眉,卻見林溪月似乎毫無發覺的咽下嘴裏的東西,才不動聲色的将手指在餐桌布上蹭了一下。

可惜這頓還算得上溫馨的晚飯沒能堅持到結束——林厭剝到第三個橘子的時候,不知從哪裏趕回來的遲縱風風火火的奪門而入,房門在他身後甩上,發出好大一聲動靜。

林溪月吓了一跳,湯勺掉進了碗裏,濺起了幾滴油花。

倒是林厭十分淡定,将撕成花的橘子皮丢到一旁,剛塞了一半放進嘴中,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擡起頭,看着氣喘籲籲的遲縱,對方也不知從哪兒滾回來的,發型都有些亂了,細碎的前發垂在額前,遮住了那雙發紅的眼睛。

“遲縱,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林溪月的聲音響起在一旁,聽上去似乎還有些驚喜:“剛好,我找你有……”

“我對你有話說。”遲縱恍若未聞的打斷了他的話,雙眼直直的看着林厭,垂在身側的手指緊張的抓着西褲,又很快松開:“能……能跟我來一下嗎?”

林厭卻沒什麽反應,直接冷淡的開口:“不能,我和你無話可說。”

林溪月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動了幾下,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是遲縱第一次無視他……為什麽?自己有做什麽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嗎?正如此想着,就見那個向來強勢的Alpha似乎顫抖了一下,幾乎是卑微的低下頭。

“求你了。”

此言一出,連林厭都驚訝了一瞬,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遲縱張了張口,有太多的東西無法一時表述出來,以至于他哽了很久,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求你。”

說完那兩個字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大廳的燈光太刺眼了,将他的尴尬、他的恐懼、他的不安都這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展現了出來,就像是當年病床上的林厭,自尊落入了泥裏,卻連彎腰伸手去撿都做不到。

是報應吧,遲縱有些恍惚的想着,甚至恨它來得太晚。

而林厭也似乎從對方突然轉變的态度中察覺到了一些什麽,在片刻的沉默過後,緩緩站起身來。

椅子摩擦着地板發出一陣聲響,遲縱如夢中驚醒般擡起頭來,就見林厭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自己,不耐煩道:“不是要說話麽?”

林溪月一下沒控制住情緒,叫出了聲:“哥!”

“乖,吃你的飯。”林厭卻沒理會他,而遲縱終于回過神來,踉跄的跟上前去,上樓梯時差點一腳踩空,連忙扶住把手才沒滾下去。

就這麽一路恍惚的到了天臺,林厭倚在欄杆邊上,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來,用手掩着點燃了。

“一根煙的時間,”一邊說着,他将煙嘴放入口中,毫無波瀾的目光看着眼前堪稱狼狽的Alpha:“有話快說。”

遲縱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慌了,恨不得沖上去用手掐滅那點火花……可是他不行。

他早就沒有在林厭面前任性的資格了。

“……那、那天你跟我說了話之後……我去找了林家的管家。”艱難地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情,大少爺結結巴巴的開口:“我聽他講了很多……很多關于你過去的事情,就……就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

……太蒼白了。

根本是毫無意義的道歉……他還想再做一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如何做起,最終也不過是抖索着嘴皮,努力打破夜風的沉寂:“當年是我混蛋……我、我太幼稚了,給你帶來了這麽大的傷害……要、要不你打我吧,我絕對不還手……我……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

話到最後語無倫次起來,像是被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高大的Alpha緩緩蹲了下來,他将臉埋在折起的手臂裏,卻無法掩飾哽咽的聲音。

太難受了……這種,無力挽回的……無能為力的感覺,是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少爺沒經歷過的。就像他無法想象林厭是如何一路走過來,經歷了多少苦難與磨砺才會成為他所欽佩的樣子;就像他永遠不知道失去自由的下場,不知道随心所欲四個字有多麽珍貴而難得……

而現在不過是稍稍接觸到了那灼人的真相,便已經難受成了這樣……愧疚如同絞緊的繩索,死死勒着他的脖子,而吊着他的人确是曾經沖動且幼稚的自己。

要怎麽做才好?

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

二十三歲的遲縱哭得像個失手打碎了珍貴寶物後無措的孩子,他甚至沒勇氣擡頭去看失主的眼神,生怕被裏面的冷漠和疏離刺傷。

林厭輕輕吐出一口煙。

其實在他最困難壓抑的那段時間裏,他也無不心懷惡意的想過,未來若是有一天遲縱知道了真相,會不會追悔莫及、痛哭流涕?每當這個時候,他便能從暗無天日的地獄裏尋到一絲慰藉,像是打了興奮劑的瘾君子,他幻想着、幻想着自己能夠複仇,他幻想着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大概會冷笑着告訴對方:你活該。

如今時隔數年,這個場景終于發生的時候,林厭心裏卻再也沒那種濃烈偏激的情感,他像是一只燃燒殆盡的香煙,在點火的那個瞬間明亮熾熱過,剩下的所有時間裏,都在犧牲着自己留住那茍延殘喘的火星……直到徹底化為灰燼時,火星也跟着熄滅了。

愛也好,恨也罷,都随着風、随着時間一起,消散不見了。

随手按滅了還在掙紮的煙頭,看着最後一絲溫度化成冰冷的黑灰,林厭近乎憐憫的看着那個仍然陷在過去的青年,緩緩開口。

“你還記得,你當時在醫院,問過我什麽嗎?”

或許是聲音很輕的關系,他的語氣聽起來竟有幾分錯覺一般的溫柔,遲縱擡起哭紅了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對方。

林厭身後便是高懸的殘月,冰冷的月光落在他肩頭,隐約照亮了那張與記憶中相差不多的臉龐。

鬼使神差的,像是有什麽東西突然破土而出——那是一顆遺漏在夾縫中的種子,終于掀開了頭頂沉重的土堆,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嫩芽。

遲縱的意識似乎飛遠了,唯有嘴唇無意識的挪動着,吐出了一個連他自己也聽不懂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

“因為我喜歡過你。”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林厭給出了答案,他在大少爺震驚的快要靈魂出竅近乎昏迷的時候,又不輕不重的補上了一句:“但是,我後悔了。”

遲縱只覺得兩眼一黑——像是猝然拉上的夜幕,整個蒼穹落了下來,密不透風的裹住了他……沒有星光,沒有月芒,有的只是快要超負荷的心跳,以及耳邊震蕩的嗡鳴。

胸腔裏有什麽碎掉了,發出一聲仿佛劈開靈魂的巨響,他從那連血帶筋的縫隙裏窺見了很多曾經忽視的東西,那些懵懂的心動,那些暧昧的相處……和那場在夢境中糾纏了他很多年的雲雨。

夢裏的林厭面色潮紅,沾染着水汽的目光望着他,幹裂的唇瓣微微顫動着……他似乎在詢問着什麽,可直到昏死都不曾得到答案。

他都……都錯過了什麽啊……

遲縱強撐着發麻的膝蓋站起身來,他的腿在抖,牙齒咯吱咯吱打着架,就在他幾乎快要重新跪在地上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

“哥……”

林溪月不知何時站在門口,露臺的夜風撩起他細碎的黑發,露出一張比月色還要慘白的臉。

“……你……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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