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去的時候是林溪月開的車,遲縱坐在副駕駛座上,頻頻回頭去看獨占了後排的林厭,對方酒勁兒全上來了,這會兒意識不清的靠在車窗上,雙目微閉,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遲縱從未見過這樣子的林厭,像是一口氣将束縛在身上的東西全丢掉了,所以他才可以這麽毫不顧忌的把自己灌得爛醉,哪怕差一點兒就出事……想起那一屋子惡心的氣味,遲縱只覺得血氣上湧,只恨自己下手輕了。
林溪月因為一只手沒什麽力氣的原因,車開得很慢,好在半夜路上就他們一輛,慢慢吞吞的也不會礙着什麽;他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前方漆黑的夜色,街邊的燈火落在那雙純黑的眸子裏,透出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森冷。
前排的二人各懷心思,林厭抱着懷裏的靠墊,只覺得自己仿佛泡在酒缸裏,身上的最後一點兒寒意都被暖氣給吹散了,整個人暖洋洋的,除去有點頭暈之外,意識還勉強清醒着。
就在他被車子晃得快要睡着的時候,遲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開了口:“林厭他……沒事吧?”
“……我哥不是那種會拿身體開玩笑的人,”林溪月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他只是可能……想要放松一下吧。”
“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遲縱壓着嗓子,落在膝蓋上的手指握緊又松開:“今天差一點就……哎……”說到這裏,他又嘆了口氣。
那個人太驕傲、也太獨立,什麽“為他着想”之類的話根本聽不進去,遲縱能做的,就只有跟緊一點……哪怕會遭到對方的厭棄。
林溪月自然也是這麽想的——可是,距離分開的日子迫在眉睫,他正苦于在告白以後基本沒好好說話,今天又發生了這樣的一出,不免得有些糾結。
可他現在身無一物,若是不将遺産奪回,難不成下半輩子真靠對方來養?一想到這裏,林溪月将嘴唇咬出了血,又囫囵吞入胃裏,滿嘴的腥甜。
這一路上他一語未發,包括遲縱也沉默下來,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又在忙些什麽。約莫二十分鐘後,車子終于駛入庭院,手閘一拉,兩人仿佛**上了電源,比賽似的解開安全帶,搶着去開後座的門。
由于後半段路程太安靜的原因,林厭是徹底睡着了,門一開,身子就軟倒下來,被林溪月先一步扶住,遲縱不甘示弱,去摟林厭的腰。
但畢竟人只有一個,兩人互瞪了半天也沒個下文,又不好說話把對方吵醒了……最後是遲縱瞥了眼林溪月的肩膀,冷笑了一聲,做口型道:“你抱得動他麽?”
後者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呼吸也急促起來,胸口重重起伏了幾下,那目光像是要将遲縱活剝了。
四周的信息素不受控制的變得濃郁,睡夢中的林厭皺了皺眉頭,發出一聲微弱的低吟……林溪月像是被一下打回了原型,他用力閉上眼,平複着突然激烈的心跳,然後認命一般的、放開了手。
遲縱勝過一籌,笑意基本都寫在了臉上,這會兒雙手因激動而有些發抖……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彎下腰來,勾住林厭的腿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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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a的骨架不似Omega嬌小,抱在懷裏多少也還有些重量,遲縱緊張的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蹦出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生怕一點兒小動靜把人鬧醒了,擡手就給他個巴掌……
但就算如此,遲縱還是下意識放滿了腳步……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好好擁抱過這個人了,以至于每當林溪月可以毫無顧忌的賴在對方身邊的時候,他都恨不得上前把那人撕走……奈何林厭對這個“弟弟”多少還有些心軟,讓他不得不咬牙忍下。
如今離得這麽近,他甚至能嗅到林厭發間信息素的味道,是淡淡的煙味,夾雜着一點兒酒氣,熨貼着遲縱的心髒,仿佛連夜風都沒那麽冷了。
好不容易進了屋,遲縱一時舍不得放人下來,猶豫了一下徑直往樓上走去;林溪月緊跟在後面,看着從遲縱臂彎裏露出的幾縷發梢,心裏的酸水犯了洪災,鋪天蓋地的将他淹沒。
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你走快點。”
遲縱沒理他,這會兒陷入巨大的驚喜的Alpha自動屏蔽了所有外界聲音,等挪到門口了,才發現沒手開門……林溪月強忍着憤怒,伸手扭開門鎖。
林厭的房間相比之前要更空曠些,因為提前定下了離開日子的原因,不常用的私人用品已經收拾好了,盡數歸納在一個中號的行李箱內,安安靜靜的放在房間的一角。
這一幕就像是給進門的兩人潑下一盆冷水——也讓已經紅了眼的林溪月受到一點點安慰,他甚至有些諷刺的看了眼遲縱繃緊的下颌,心想:看吧,你也留不住他。
我們誰也留不住他……在林厭眼中,他和遲縱永遠只能是輸家。
空懸已久的後背接觸到柔軟的被褥,林厭總是微簇的眉心終于松開,醉酒後的他異常安靜,連夢話都少;林溪月終于逮到機會,一把推開支棱在床邊的遲縱,小心翼翼的替熟睡的兄長蓋上被子。
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人說話,像是空氣連帶着時間都停駐了,唯有林厭平穩的呼吸聲回蕩在房間內。
因為有另一個人在場的關系,他們連偷偷做些什麽都不能,只能這樣沉默的凝視着,想要觸碰的手垂在身側,忍耐的握緊成拳——最終是遲縱先擡起頭,将快要燒着的目光從心上人的睡顏上挪開,他長吸一口氣,吐出時有些發顫;遲縱用胳膊肘頂了一**邊的林溪月,輕聲道:“……我們出去,我有話問你。”
後者這才恍惚着回過神來,對上遲縱布滿血絲的眼睛,心想:正好。
戀戀不舍的離開房間後,二人來到頂樓的天臺,遲縱的大衣丢在了酒吧裏,這會兒只穿着一身毛衣,被夜風吹着,似也不覺得冷。他靠在欄杆上,身後是陰沉無光的夜色,月亮沒有出來,只有稀稀落落的星點綴其間。
在這樣的黑暗裏,他沙啞着聲音開口:“……你們林家到底還對他幹過多少混賬事,把人逼成這個樣子……”
回答他的是林溪月的冷笑:“我倒還想問問你,你又對我哥做了什麽,才讓他在畢業的那幾年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遲縱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刺了下,疼得他差點彎下腰來……好在這四周太黑了,他的狼狽對方也看不見。
或許便是這個給了遲縱繼續開口的力量:“……你知道激素對身體的傷害有多大嗎?你知道……他為了不暴露身份,副作用發作到暈過去也死撐着不肯去醫院……常年累積下來,甚至會影響他一輩子……”
“你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林溪月的聲音像是一把沾了血的尖刀,一擊即中:“我哥他……他那麽……那麽驕傲的一個人,這輩子唯一一次動心……就給了你這麽個玩意兒,他甚至還為你失去了一個孩子——”話到最後,甚至有些破音。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遲縱狠狠抹了把臉,像只走投無路也要拉着對方同歸于盡的兇獸:“你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你離他那麽近,真的一點兒都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嗎?你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隐忍着激素反噬的時候,他為了工作殚精竭慮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他媽在做你的鋼琴王子——你……你們林家,把他當成擋箭牌,讓他用血肉之軀鋪就你的未來——你們有把他當人看嗎?”
仿佛是對着黑暗開了一槍,卻毫無偏差的穿透了林溪月的心髒,Alpha的身體在黑暗中重重的晃了一下,慘白如紙的臉色被黑夜所掩蓋,唯有眼中滾***體,濕潤了面頰。
“我……我不知道……”林溪月痛苦地抱住了腦袋,語氣哽咽:“他們什麽都沒告訴我……我……林家……對不起他……”
冰冷的欄杆硌着後腰,遲縱仰起頭,讓夜風吹幹眼裏的水漬,夢呓似的開口:“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喜歡我,不知道他付出了那麽多……
事到如今再回首去看,他們都是林厭充滿苦難的人生裏無法推卸的兇手,哪怕這一切都不是出自二人的本意。可傷害已經造成,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鮮血淋漓的創口,那人卻一聲未吭,只是選擇以時間封塵,直至結痂後脫落,重生出新的皮肉——
哪怕仍然留有淡淡的痕跡,可林厭依舊潇灑的選擇放下。
但他們不能。
那是無法挽回的罪證、是悔不當初的愧疚、亦是無法割舍的牽絆。
像是纏繞着頸部的繩,繩子的另一頭握在林厭手裏,哪怕對方并不需要,卻仍然牢牢牽引着他們的身體、他們的靈魂……
他們心甘情願。
只因為那個人是林厭——
是被他們錯過了、傷害了,卻又深深喜歡着地、深愛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