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遲縱被突然打進來的電話拖了一會兒,等走出門的時候,院子裏的車少了一輛,氣得他低聲咳嗽起來,把電話另一頭的助理吓了一跳:“遲、遲總……?”

“咳……沒事,你繼續說……”遲縱從口袋裏取出口罩戴上,彎腰緩緩坐進車子裏。

等挂了電話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遲縱打開公文包,取出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繼續先前看了一半的合同……

密密麻麻的字符看得他眼球酸痛,閉上眼又總是忍不住去想林厭……對方總說他幼稚沖動沒長進,其實不然;若是以往他能早一點發現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說不定還真能幹出抛下家業跟對方私奔的事情……想到這裏,遲縱有些想笑、又有一點兒想哭。

那些年少輕狂的少年時光,終究随着歲月的長河漸漸飄遠了,因此他不能回首,只能繼續向前……

然後追逐着那個讓他心動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得到赦免,能夠正大光明的與之并肩。

在這之前,當然不能讓林溪月奪得先機。

于是遲總一本正經的下令道:“開快點。”

……

距離那場車禍已經将近三個多月過去……連帶着與林厭重逢,也過了快有半年。當肩膀上最後一點兒束縛被除去的時候,林溪月垂下眼,看着肩頭那一處貫穿的槍傷,創口連帶着筋骨都恢複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只留下一個被藥膏浸濕的疤痕。

他突然有點痛恨自己恢複的太快,這種病态的想法剛一産生,就被林厭的聲音打斷。

“感覺怎麽樣?”後者看着那仍有些猙獰的傷處,心裏若是一點兒感觸沒有事不可能的,只是他內斂慣了,難得的主動關懷,從嘴裏說出時仍帶着點兒冷淡的味道……于是他又補了句:“還疼嗎?”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足以驅散林溪月心頭一時的陰霾,他笑了一下,剛要開口,就被長篇大論的醫囑打斷。

“洗澡的時候要注意傷口,也要多做做複建,最近不要吃太多油膩腥辣的東西,注意盡量不要幹需要力量的體力活……”

總歸來說還是那幾樣,後來醫生問他有沒有打算做疤痕去除手術,卻被林溪月一口回絕掉了。

他沒再多留,簡單的道謝後便拉着兄長要走,剛一出病房,正好迎面碰上了戴着口罩的遲縱,對方咳了兩聲:“真……咳,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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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月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快追了上來,眉梢一挑:“耳鼻喉科不是在樓下麽?”

“看完了,開了藥,回去吃就行。”大半張臉都被掩蓋在深色的口罩下,以至于遲縱難得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他裝着不經意的看了眼手機,用眼尾的餘光瞥向一旁的林厭:“你、你之前不是說想找樂子……我下午沒事,包場了一場電影,你要來嗎?”

話到最後,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抖。

倒是林厭有些意外——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請他看電影,盡管那個人是遲縱。

“我下午還……”拒絕的話說到一半,又被對方有些激動的打斷了:“你要是不喜歡看電影,我、我們也可以出去玩……只要你高興就好。”

一邊的林溪月聽不下去了,“哥你別理他,這小子不安好心的,要不然也不會追着我們到醫院來……”

“誰追你了!”遲縱因為過去不堪回首的黑歷史對這個字有點過激反應,這會兒差點沒跳起來:“我是來看病……咳咳咳……”

林厭見他咳成這樣,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麽太過分的話來,嘆了口氣:“回家吧……外面冷,再吹風擔心感冒。”

雖然一樣是拒絕的意思,但遲縱卻在這話裏行間翻出了那麽一點兒罕見的關心,一時間心情大好:“那聽你的……咳。”

結果天不遂人意,回去的高速因為連環車禍封死了,要繞路的話足足要兜小半個城市;恰巧遲縱預約的電影院就在附近,順理成章将人拉去了那裏。

電影開場的時候林厭還有點兒恍惚,似乎沒鬧明白自己怎麽就同意了……而主張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正坐在他右邊,懷裏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看起來有點兒傻。

“你這電影院怎麽這麽破……”而另一邊則是鬧脾氣的小少爺,皺着眉拍了下晃動的椅背:“坐着真不舒服。”

遲縱冷哼一聲:“那你大可以滾蛋。”

林溪月嬌氣的換了好幾個姿勢,在燈黑下來之後,悄悄将腦袋靠近林厭的肩膀,抵了上去。

後者扶着他的額頭推了一下:“……坐直了。”

“不嘛,我好累……昨天……不,是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睡……”林溪月的聲音很小,嘴唇貼着兄長的耳廓,一說話時熱氣嗖嗖往裏鑽。“……只有四天了。”

他說這句話時,先前那撒嬌似的語氣全然不見了,甚至隐約帶出了一絲哽咽。

林厭偏過頭,漆黑的影院裏,唯有大熒幕上閃爍的光影照亮了一點兒面頰……林溪月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耳邊傳來爆米花晃動的聲音,轉頭就見那巨大的零食桶被遞到了他的眼前,遲縱偏過頭輕輕咳了兩聲,才問:“……吃嗎?”

接着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歡甜的,所以要的海苔味。”

“……謝謝。”林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拿了一顆。

他平時不怎麽吃零食——除去這幾天為了戒煙在口袋裏塞了一把糖之外,幾乎不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因此第一次吃到這種口味,還有些新奇。

電影的前奏終于過去——是老掉牙的美式爆米花特效片,開頭第一幕便是槍戰,頻繁的爆炸場景讓林厭稍稍眯起眼。

“我……不知道你喜歡看什麽,”遲縱的聲音夾雜在槍炮與臺詞聲裏,意外的清晰:“就……找了最近風評最好的一部,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叫人換。”

“不用了。”林厭又拿了顆爆米花塞進嘴裏,牙齒咀嚼時發出酥脆的聲響:“挺熱鬧的。”

從前的他反感這個詞,仿佛永遠呆在那個灰色寂靜的世界才是最好的歸宿,如今這種想法卻也在解開心結後循序漸進的發生了改變……就像現在,他坐在電影院裏,看着沒營養的特效大片,吃着垃圾食品……身邊還坐着兩個曾經最讨厭的人。

……卻也是他最熟悉、也是關系最深的存在。

這種熟悉反而給了林厭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像是古言所述的那般,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不用擔心自己是否會再次受傷……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別人。

林厭的刻薄和淡漠,是在頭二十年黑暗的人生裏,被一點、一點融進骨子裏的,到後來自然成為了他性格上的一部分,像是房子的地基,無論怎麽修整,都無法撼動。

所以曲淮說他溫柔時,林厭甚至有那麽一點兒惶恐——他太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他知道自己狠起來能做出什麽事情,知道他心情不佳時那張嘴有多不饒人。他不是對方眼裏完美無缺的情人,而是一個曾經茍延殘喘劫後餘生的、看起來正常的瘋子。

何況愛情這個東西,像是含苞待放的鮮花,在經歷了最光鮮動人的那一剎後,終究會迎來衰敗,最終化為足下的泥土……他經歷過,見證過那場痛徹心扉的凋謝,以至于他無法接受一個全新的、相知不深的人,走入他那個孤僻而晦暗的世界,哪怕他已經在試圖為其填上顏色。

但刮去表面的顏料,骨子裏藏得仍然是尖銳的刀片……所以,他對魏鶴軒說,他和曲淮不合适。

又一粒爆米花在口中嚼碎,林厭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吃了小半桶,連嘴巴都有點發幹……而遲縱貼心的遞上一瓶水。

在那之後他就不曾說話了,興許是找不到話題,又或是怕說多了對方嫌他煩……他小心翼翼的凝視着對方半明半暗的面容,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直到遞水的時候目光不經意間對上,情緒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砰”地一聲炸了開——遲縱慌忙張轉正了身體,亡羊補牢的看向大銀幕。

結果恰好放的是一段親熱的鏡頭,他隐約記得男主有個兒子,還花天酒地逼着老婆和他離婚,如今卻又跟別人抱在一起,不忿道:“這人怎麽也不想想孩子……”

林厭喝了口水,好心的解釋道:“那就是他前妻。”

遲縱:“……”

林厭:“之前男主為了卧底裝渣男,現在他老婆被卷入事件裏,他們破鏡重圓了。”

遲縱:“……是、是這樣嗎。”

他沒想到對方看這種無腦爽片居然這麽認真,一時間有些出神。

直到一個響亮的耳光——配合着八個音響由近到遠,抽在了男主臉上,同時也讓遲縱打了個激靈。

他擡起頭,就看見剛還沉迷熱吻的女主提着禮服的裙擺,淚眼婆娑的控訴着男主當年犯下的罪狀……條條列列,分明與他沒有半點兒幹系,但遲縱總覺得膝蓋有些疼。

直到女主哭着說你連你孩子都不要的時候,他終于坐不住了,一把抓住了林厭放在座位上的手,哆嗦着嘴唇解釋:“我我我我我沒那個意思……”

後者正看得津津有味,身邊人突然來這麽一遭,有些莫名……就在他倆僵持的時候,男主一把将哭得不成樣子的女主摟進懷裏,繼續上演重歸于好的戲碼。

遲縱更慌了,這會兒連膝蓋都有些發抖,他生怕林厭覺得自己是在暗示什麽,一氣之下又把好不容易刷起來的那一點兒好感清零……而這個時候,電影卻十分不給面子的進行到了下一步,只見男主一把抱起女主:“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遲縱面如死灰。

倒是林厭終于反應了過來,卻沒生氣,反倒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還真是自作多情。”

遲縱:“……”雖然沒死但好像判了個緩刑,但總歸算是劫後餘生的大少爺屏住呼吸:“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怪你不好好看電影?”林厭啧了一聲:“還有,你打算什麽時候放開我的手?”

“……對不起……”遲縱這才反應過來,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挪開,悄悄的收回座椅的陰影中。

搓了搓指尖,那裏仿佛還留着對方皮膚的溫度,不熱,但也不冷。

……至少沒有以前那麽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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