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算輩分似乎是大将軍的表妹?”安王摸着胡子看年輕人們再度遠去,摸着下巴的胡子問道,“處事倒是相當圓滑。”
“嗯。”孟珩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
小小的送花鬧劇發生時,孟珩和安王正在花園旁小樓說正事,從一隅窗戶将少年人們的争執看得清清楚楚。
“王妃對我提起過這位盛家的姑娘,”安王端詳着盛卿卿背影,“說是今日要好好謝謝她。”
孟珩還是面色沉凝,“嗯。”
安王思索着自己妻子話裏的意思——似乎若是盛卿卿合适,兒子也喜歡,便可試着牽個線。“我們也去看看?”
孟珩終于将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他轉頭不冷不熱地道,“有什麽好看的。”
“咱們這正事也說完了,”安王失笑,“小年輕們沒輕沒重的,還是有人從旁盯着點的好。再者,我也想再幫着王妃考究考究看看。”
孟珩咬文嚼字地強調了他話裏的兩個字,“考究。”
“是啊。”安王有點頭疼,盡管四下無人,他還是下意識靠近孟珩身旁,壓低了聲音道,“我家小子才十四歲,王妃就想着給他看個合适的了。”
孟珩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安王尚未察覺到,愁眉苦臉地接着往下說,“大概是老大那時去得早,成了她的心病,盡管現在不打仗了,她也還是總心裏惦記着……唉。”
安王當然不是只有如今世子這一個兒子。
不論怎麽算,這位安王世子的年紀也太小了些,都能算作是老來子了。
安王同安王妃的長子當年十幾歲的年紀就跟孟珩一起去打仗,功績不小,但最終還是重傷捐軀,沒能活着回安王府。
孟珩如今年年都會到安王府,就是替曾經過命的兄弟看望父母。
聽安王隐晦地提起往事,孟珩沉默了半晌,又問,“安王妃中意哪位?”
“中意的倒是有幾個。”安王一攤手,“所以我這不是才想着,我也去暗中看看誰家姑娘适合嘛。”
他說着再度撺掇起孟珩來,“走走走,大将軍看人向來準,也替我掌個眼。”
孟珩冷笑,“看人可以,但要是……”
安王等了片刻,沒等到孟珩戛然而止的下文,“要是?”
孟珩擰眉站了起來,“不說了,走。”
安王一揪胡子,“正好,我知道個能不叫他們發現在看的地方,大将軍随我來!”
蹴鞠是大慶盛行的游戲,無論有錢的沒錢的,只要能找到一片空地便能玩耍得起來,男女老少鹹宜,因而幾乎人人都了解一二。
不過這日姑娘們都穿着盛裝,便不好上場,分了兩隊活動開來的只有華衣錦服的少年們。
下人早在旁準備了桌椅瓜果,孟娉婷同盛卿卿坐在一起,問她,“從前玩過蹴鞠麽?”
盛卿卿把玩着手中花,聞言笑了起來,甜甜地道,“略知一二,規矩我記得的,二姐姐莫擔心。”
她再年輕時,也曾跟着兄長學過些,比起江陵守城軍蹴鞠起來那橫掃千軍的氣勢,盛卿卿是真覺得自己的水平只“略知一二”罷了。
“那就好。”孟娉婷點點頭,她撚了個長生果給盛卿卿吃,邊道,“一會兒你小心着些,別被牽扯進去就好。”
“謝謝二姐姐——”盛卿卿接了長生果仁,邊樂了,“我就在這兒看看,怎麽着就能扯進去了,那球往我身上飛呀?”
“那可指不定,”胡姑娘經過二人面前,不知湊巧不湊巧地聽見兩人說話,笑盈盈地插了一句,“譬如我哥就有個習慣,他蹴鞠前,總要人說兩句好聽話才肯上場,覺得吉利。”
盛卿卿眨眨眼看她,天真道,“那可真好,今日有胡姑娘這個親妹妹在場,胡公子定安心得不得了,沒人能比血肉至親獻上更叫人高興的祝福了。”
胡姑娘前次被孟娉婷幹脆利落地用話堵了回去,這次則是在盛卿卿身上不軟不硬地碰了釘子。
她頓了頓,才笑着回話,“我跟我哥從小天天都見,早互看厭了彼此的臉,盛姑娘可瞧着,他才不樂意找我呢。”
這話說得讨巧,雖聽着像是嫌棄,語氣卻很是親密,一聽便知道胡家二位之間的關系差不到哪裏去。
“我倒想再見見我兄長呢,”盛卿卿嘆着氣垂眸道,“哪怕一面都成。”
胡姑娘神情一滞,這才想起來盛卿卿是孤身一人來汴京投奔孟府的,家中親人無一幸存,不由得有些懊惱——這一下反倒顯得她方才的話太不體貼了。
“抱歉,盛姑娘,是我失言了。”胡姑娘上前兩步,想了想笑道,“這樣,我将我哥借給你用用,好不好?”
她說話時,胡公子已跑了過來,他活力十足地停在幾人面前,蹦蹦跳跳了兩下,目光最終停留在盛卿卿身上,“盛家妹妹,我蹴鞠有個習慣……”
話才開了個頭,聽見方才胡姑娘話的貴女們就都笑了起來,鬧得胡公子好不自在地撓了撓頭,“怎麽,我這話哪裏不對?”
“我方才正同盛姑娘說這事呢。”胡姑娘擺擺手,她帶着笑意道,“沒什麽不對的,哥哥有什麽想說的,直接說便是。”
胡公子握拳擋在嘴前咳嗽了一聲,鼓起勇氣正要說話時,一群少年就呼啦啦地從後面沖上來,蠻不講理地将他擡起舉到空中往回扛去,亂哄哄地沒讓胡公子有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胡公子掙紮了幾下,手腳都被人抓得死緊,大聲抗議,“你們幹什麽!”
“怎麽好讓你小子狡猾地偷跑!”
“蹴鞠贏了再去盛家妹妹面前獻殷勤!”
“今日秦哥和大将軍都不在,我們一決勝負!”
“……不是,這好好的,說秦哥也就算了,提什麽大将軍,我差點把胡三給摔了。”
“咳,我早先還見着大将軍了,同安王一道來着。”
“別說了別說了,大将軍要是在,我連個屁都不敢放出來,蹴什麽鞠。”
看着一群少年呼喝着将胡公子扛走,盛卿卿不由得笑出了聲,她朝胡姑娘眨眨眼,“胡公子方才好像沒來得及讨個吉利,胡姑娘要不要追過去趕緊說一聲?”
胡姑娘也跟着笑,她的笑意也不露破綻,“哪兒就那麽準呢。”
然而,事情就是這麽準。
胡二公子那隊簡直算得上一個慘敗,安王世子力挽狂瀾也趕不上對面衛封一個人頂三個人的架勢,才半個時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光是衛封一個人,就把小小的革制鞠送進了才面盆大的風流眼裏三次,獨中三元。
哪怕看不懂蹴鞠的也能知道,這局面堪稱是一邊全然壓制另一邊了。
孟娉婷看出點門道,手裏給盛卿卿剝着顆瓜子,邊淡淡道,“鼓勵還是要得,有些人真是很受用。”
先前和衛封搶花的小姑娘哼了聲,仍舊對衛封沒好氣,“運氣好罷了。”
盛卿卿撿了香甜的瓜子仁,笑盈盈道,“可今日鞠場中,是那衛封風頭最盛,對不對?”
小姑娘想了想,撇嘴,“盛姐姐可別說他好話,有些人尾巴馬上就要翹起來了。”
她說着,轉頭朝從剛下場的人群裏找到衛封,拉着下眼皮比了個鬼臉給他。
衛封愣了愣,擦了把汗就往小姑娘的方向走來。
圓臉小姑娘“嗬”了一聲,從盛卿卿身旁的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幅做好了準備要和衛封大吵一架的樣子。
然而衛封視而不見地從她身旁經過,停在了盛卿卿面前,低聲道,“盛姑娘,我得了勝,能否……也送你一件東西?”
“喂!”圓臉小姑娘氣呼呼地跑回來,“你這兒一半人呢!什麽叫你得了勝?”
盛卿卿起身牽了小姑娘的手将她往回帶了步,才對衛封道,“得勝的是衛公子和衛公子的同伴,卻讓我成了收禮之人,這是什麽道理?”
“先前盛姑娘不也收了她的花?”衛封看了眼小姑娘。
“好你個衛封,想踩着我獻殷勤?”小姑娘氣得一蹦三尺高,硬是往衛封身前沖去。
盛卿卿一個沒拉住脫了手,正要上前再勸時,孟娉婷伸手攔了攔,她淡淡道,“人家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妹鬧騰,你插什麽手。”
盛卿卿怔了怔,這下就不擔心了。
既然是自小一起大起來的,大抵日日都是這麽相處,外人貿然插手反倒顯得十分冒昧。
于是她只站着原地看着衛封和小姑娘繞着偌大的鞠場追追打打跑出老遠,嘴角噙了笑意,“二姐姐,我小時同兄長也是這麽鬧騰的。”
“你?”孟娉婷有點訝異,“看不出來。”
“我小時候可是無惡不作小魔王,出門都要騎在我哥脖子上的。”盛卿卿噗嗤一聲,回頭對孟娉婷比了個保密的動作,才眉眼彎彎地說,“不過也就是我六歲之前,六歲以後我弟弟妹妹相繼出世,父兄從軍,母親體弱忙不過來,三個弟弟妹妹幾乎都是我一手帶大的。”
她說着往跑遠了的衛封和小姑娘看去,眼裏仍盛着笑。
“……因而見到他們這般,我就好似回到了從前似的。”
孟娉婷遲疑片刻,将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下去,正要去拉盛卿卿的手,卻聽一聲“盛家妹妹!”從不遠處乍然傳來。
胡公子不知道從哪兒摘了朵盛放的粉薔薇來,枝條上生着好幾朵或怒放或含苞的花蕾,眉飛色舞地舉着送到了盛卿卿面前,道,“送你,比剛才的好看。”
盛卿卿還沒說話,面前的手就突然又多了數只,還都舉着姹紫嫣紅的鮮花,眼看着都是才剛剛新鮮采下來的。
安王世子也在其中,他撓着後腦勺不太好意思的模樣,說的話卻很理直氣壯,“盛姑娘既然喜歡花,這便多多益善了。”
高處觀望的安王喲呵了一聲,興奮地回頭對孟珩道,“這小子真不愧是我親生的,想我當年還風流倜傥的時候,那可是……咳,大将軍?”
孟珩正低頭看着底下被鮮花和少年圍了半圈的盛卿卿,絲毫不知自己表情有多肅殺吓人。
——難道這盛卿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以孟珩才不喜歡?
安王謹慎地想了又想,又問,“這盛家姑娘借住在孟府,大将軍應當見過,其人如何?”
他這話問得還算隐晦,可連着底下送花的盛景和前面那句自吹自擂,考察未來可能的兒媳婦人選這個意思其實也很明了。
孟珩冷冷朝他看了過來,雖沒說話,眼睛裏就三個字: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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