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日孟大夫人起了個大早,果然聽說有貴客已經上門了。
而昨日去安王府折騰了一通的盛卿卿并不在意這些,她一覺睡到平日的時辰才打着哈欠醒來,洗漱完後第一件事就是将昨日收的鮮花都一一檢查了一遍。
好在才過去半日,還沒有哪一朵這麽早開始凋零,就連孟珩送的那朵十分搶眼的睡蓮都好好的,讓盛卿卿松了口氣。
早飯過後,像是掐準了時間地,一個粗使婆子便帶着大包小包地來了,自稱是得了孟大夫人的命令,悉心教導了盛卿卿如何延長她那一大捧花兒的生命。
孟娉婷一進盛卿卿的院子,就再度聞見了熟悉的花香和忙碌個不停的盛卿卿,不由得道,“你倒是清閑。”
盛卿卿正捧着個花瓶看裏頭的水夠不夠多,瞪了眼睛不服道,“我忙得很呢。”
“我說你這園子裏了?”孟娉婷步入園中,她淡淡道,“今日孟府可是因你而忙得很。”
盛卿卿明白過來孟娉婷的意思,她笑着将花瓶放下,招呼孟娉婷坐,邊提了茶壺試溫度,見茶水還熱,才給孟娉婷倒了一杯,“那些自有外祖母替我操心,我上心什麽。”
“許多人成親,一輩子也只有一次。”孟娉婷捧着暖烘烘的茶杯捂手,教導道,“你昨日見了那許多,若是有滿意的,也該自己私底下和祖母說一聲。”
盛卿卿含糊地唔了一聲。
孟娉婷擡眼看她,“怎麽,還真有?”
“這倒不是。”盛卿卿想了想,低聲道,“一個也沒有。”
孟娉婷握着茶杯看了盛卿卿好幾眼,才搖頭道,“那也不急,過些日子,再出去別的地方走走。”
“倒不是那個意思。”盛卿卿笑了笑,“昨日的都是汴京城裏頂頂出挑的家族裏嫡系,二姐姐知道我不想嫁這樣的。”
孟娉婷有點遺憾,她摩挲着杯沿道,“可惜,衛封其實不錯。”
盛卿卿點頭認可,“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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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是去找你了吧?”孟娉婷問,“我後來仔細回想了,先是你說去找青鸾,不一會兒黃姑娘匆匆來問你去哪兒了,這時我才發現衛封不見了。”
“她問我的去向?”盛卿卿疑惑道,“她昨日幾乎沒同我說過話。”
孟娉婷淡淡一笑,“你猜是為什麽?”
盛卿卿想了想便直截了當道,“她喜歡衛封?”
“正是。”孟娉婷也不意外盛卿卿猜中,她悠悠地接着說,“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來問了你後,我才找了一圈衛封,猜到他是去找你了。”
盛卿卿若有所思道,“那她昨日帶着藥粉來找我,或許是想讓我出個醜,只是藥粉不知是誰暗地裏給她的。”
“你怎知道不是她自己帶的?”
盛卿卿将昨日黃姑娘的異常舉動說給了孟娉婷聽,又道,“昨日之前我同衛封又素不相識,就算那藥粉是她預備用在別人身上的,也不該帶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用處的藥粉,古怪得很。”
孟娉婷想了片刻,秀氣的眉微微皺起,“你才第一日出去,不知道什麽人暗中想對你不利,還好堂兄在……”她說到這裏停頓下來,意識到孟珩的突然出現相當不合常理,“還發生了什麽事?”
盛卿卿只得将玉佩的事摘去,只說衛封喊住她說了幾句話,而後孟珩突然出現雲雲複述了一遍,又嘆息道,“他的好意我也不是不明白,倒也沒吓着。”
孟娉婷将盛卿卿說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有什麽地方相當違和。
再怎麽想吓唬警告人,孟珩會掐了花送人?他會替盛卿卿拿花束?
“不過後來你們過來,我看其他人倒是被吓得不輕。”盛卿卿坐到了孟娉婷身旁,有些郁悶地托腮道,“為什麽大家要怕他?若是沒有他,或許東蜀軍幾年前就一口氣打到汴京城下了呀。”
哪怕孟珩犯病時有些吓人,可光是想着這個人對大慶做的貢獻,不是就足夠對他心生感激崇敬了嗎?
盛卿卿心中就是這麽想的,因而無論孟珩的傳言往她耳朵裏怎麽傳,她見到孟珩時也能像是對着旁人一樣笑出兩個小酒窩來。
孟娉婷回憶一番盛卿卿在孟珩面前的壯舉,也被噎了一下,道,“大約你這人天生膽子大。你說的道理我哪能不明白?只不過站在堂兄面前,哪怕他不看我,哪怕沒做虧心事,我心裏都沒底得慌。”
盛卿卿困惑地看着孟娉婷,“可人人都畏懼他,他也能感受得到吧。”
“你越講越叫我自慚形愧了。”孟娉婷無奈地轉移了話題,“你和堂兄倒是相處得挺好,第一次在崇雲樓見時,我還當他……”
她沒說完,但盛卿卿也懂,她笑了起來,孩子氣地道,“可不是,我也以為他讨厭我呢。”
幾次見面算下來,其實唯獨崇雲樓那一回,盛卿卿是真在孟珩身上察覺到了跟利刃似殺氣了的。
可一回一回地毫發無傷從孟珩身邊離開,盛卿卿突然發覺孟珩其實并不打算傷害她。
相反,雖然并不太過友善,但他多少是護着她的。
譬如,藥粉散開的那一瞬間,是孟珩将她往後拽開的。
孟娉婷支頤看着院裏那單獨一朵、尤為紮眼的睡蓮,輕輕嘆了口氣,她道,“那位堂兄送人花,真叫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是個什麽場景。”
盛卿卿清了清嗓子,她板臉學了孟珩的表情,一聲冷笑,“這也是朵花,你也敢收嗎?”
孟娉婷下意識往後仰去,不自在道,“好好說話,不要突然靠過來。”
盛卿卿無辜,“不是你想知道什麽場景嗎?”
孟娉婷的動作一頓,她探究地看向盛卿卿,“他就離你這麽近?”
“嗯,不過那兒能不叫人看見說話的地方就那麽大了。”盛卿卿點點頭,一派純然地道,“我估摸着還是想吓吓我,讓我吃個教訓。”
孟娉婷用手丈量兩人剛才的距離,“這麽近?”
再次得到盛卿卿的點頭之後,孟娉婷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極為古怪的情緒來。
像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又好像她又陷入了和昨天類似的夢境裏。
“堂兄他是不是……”
孟娉婷下意識地開了口,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青鸾不小心打碎了個花瓶。
嘩啦一聲巨響将孟娉婷缥缈的思路幹脆利落地打斷,她頓時忘了自己先前想的是什麽,只記得是個相當荒謬的念頭。
盛卿卿也被吓了一跳,回頭道,“受傷沒有?”
青鸾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只是可惜了這瓶子……”
“人沒事就好。”盛卿卿放松下來,她道,“我特地要了最便宜的花瓶,可不就防着這事兒麽。”
她說完,回頭又問孟娉婷,“你剛才說什麽?”
孟娉婷蹙眉回想了片刻,記不起自己剛才那半個念頭,有些悵然若失,“沒什麽。”
從安王府回來之後,孟府連着三天來了幾打說媒的人,其中還不乏位高權重、替熟人小輩牽個線的。
第四日時,孟老夫人喊了盛卿卿去,仔細同她挑了幾個合适的人選說道,問過她的意見後,才道,“過幾日得了機會,這幾個你都可以見上一見,再做決定。”
“見上一見?”盛卿卿疑惑道。
“就如同表姑娘上次去崇雲樓聽戲那般,時間湊上,就能見得着了。”孟老夫人的嬷嬷在一旁道。
盛卿卿了然:多少還是要套個借口理由,再讓年輕人見面。
“讓娉婷帶着你去,我看你們倆相處得好,便一起見了吧。”孟老夫人淡淡地說,“你們倆都是好的,我不擔心你們,耐心去看就是,眼下一切都還未成定數。”
盛卿卿乍聽孟老夫人這話時,以為是讓孟娉婷帶着對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她去,等到了崇雲樓方才知道,原來是孟娉婷也有要見的人,而且這人還不少。
“咱們一道走,左右和他們也只是說說話就好。”孟娉婷抽了空對盛卿卿道,“要讀懂一個人,有時候三言兩語就夠了。”
孟六姑娘湊過來笑嘻嘻地問,“二姐姐和盛姐姐說什麽悄悄話呢?”
“在說祖母叮囑了,今日要将你看緊些,別又受了傷回去。”孟娉婷掃了孟六姑娘一眼,淡淡道,“莫要亂跑。”
孟六姑娘崴了的腳才剛養好,前日聽說孟娉婷和盛卿卿要去崇雲樓,跑去孟老夫人的福壽園裏鬧了半日,到底還是鬧得和她們一塊出了門。
盛卿卿記得上次孟六姑娘剛剛崴腳時看她眼神還頗有些上頭,這會兒養好了傷,或許是已冷靜一段時間,倒是又能在她面前一派姐妹情深古靈精怪的模樣了。
盛卿卿倒是不怕孟六姑娘給她找事——不,應當說,今日孟六姑娘死活要跟着來,應當就是為了給她找事的。
“我上次那也是好心嘛。”孟六姑娘叉腰噘着嘴道,“我知道兩位姐姐今天來崇雲樓是做什麽的,我以後也得這樣,便來先瞧個新鮮,保證只跟在兩位姐姐身後,絕不亂跑!”
她說着,硬是擠到兩人中間,笑嘻嘻地一手牽了一個。
孟娉婷只神情淡漠地掃了一眼任孟六姑娘牽着,而盛卿卿微微低頭,和看着自己的孟六姑娘對視一眼,朝她笑了一下。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看誰的手段更高罷了。
這段時間也夠盛卿卿大致知道孟府中各房的大致路數。拿孟六姑娘來說,她母親的娘家是胡家,雖說兩家是聯了姻,但從孟娉婷透露出的些許信息中,盛卿卿能窺見這兩家的感情并不深厚。
因而,孟珩那日在崇雲樓時直接甩了胡家人的臉子,也不是不能理解。
胡家于孟六姑娘的母親來說是娘家,對孟六姑娘來說,卻實在算不得太親近,哪怕借用起來也不可能為所欲為。
三人看似親親密密地進了崇雲樓裏,這次還是徑直去的梨園。
同上次不一樣,盛卿卿有幾日前安王府的一游,在汴京城裏認識的人也多了不少,一路上竟接連碰見三張熟面孔,還都一個個上前笑容滿面地打了招呼。
孟六姑娘一個個看過去,面露驚訝,“盛姐姐認識的人可真多,大家都笑臉相迎,真好!”
盛卿卿含笑道,“沾了孟府的風光罷了,若我不是孟府的表姑娘,哪有機會認識貴人?”
孟六姑娘盯了她一會兒,也嘻嘻笑道,“盛姐姐這麽漂亮,跟二姐姐一樣仙女似的,哪怕跟孟府沒關系,也有的是人上來攀談。”
盛卿卿聽她話裏有話,卻也懶得接茬,幹脆一笑而過。
一拳打空的孟六姑娘暗自咬了咬牙,面上不顯,樂呵呵地進了梨園後便尋了個借口對孟娉婷道,“我方才在外面見着四表姐的車子了,想是又來投壺的,我去尋她說兩句話就回來。”
孟娉婷轉眼看了看她,“一會兒就開場了,還跑什麽。”
“去去就來,一小會的事兒!”孟六姑娘撒起嬌來。
孟娉婷被她鬧得煩了,只得道,“快去快回。”
孟六姑娘應了聲便轉頭往外小跑而去,看樣子有些迫不及待。
盛卿卿看着她的背影,道,“就這麽由她?”
“還能如何?”孟娉婷回。
兩人都知道孟六姑娘這一離開肯定又是暗中有什麽打算,但只要借口扯上了,也說不得她什麽。
孟六姑娘出了梨園,沒有去找表姐的意思,轉而直奔梨園旁的一棟小樓。
那小樓位置隐蔽,幽深靜雅,樓下門口還一字排開站了四個侍衛模樣的人,個個配着刀。
孟六姑娘跑到門前,喘勻了氣,道,“我姓孟,排行第六,和三皇子有約,還請通報一聲。”
侍衛們威嚴地掃視了她,分出一人上樓禀報。
孟六姑娘有些緊張地掐着手指計算時間,生怕錯過她自己安排的這一場好戲。
不多時,上樓的侍衛下來,他做了個手勢,面無表情道,“孟六姑娘,三皇子讓你上去說話。”
孟六姑娘深吸了口氣往裏走去,上到三樓時才見到了醉卧在一群莺莺燕燕的歌姬中央、一身錦衣華服的年輕男人。
她挂起笑臉行了禮,道,“見過三皇子。”
衣衫不整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露出了個頓時令他面容顯得低俗起來的笑容,“你說的人,已經到了?”
“正是。”孟六姑娘點頭,“我聽姑姑說,殿下喜歡美人,我說的這人定然不會讓殿下失望的。”
三皇子笑了笑,他細長的眉眼中隐隐透露出一絲**的光來,“來崇雲樓的,不是孟娉婷?孟娉婷美則美矣,孟府可不會容我對她下手。”
“二姐姐是來了,但她同行的還有另一人,是孟府的表姑娘,姓盛。”孟六姑娘連忙解釋道,“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母親當年出嫁時更是同祖母鬧翻了臉,二十年沒回過汴京,對孟府來說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哦?”三皇子懶懶地從歌姬的膝蓋上起來,他摟着身旁美人的細腰調笑道,“她的姿色,能和孟娉婷相提并論?”
孟六姑娘肯定地道,“比二姐姐還勝出一分!”
三皇子似乎終于提起了興致,他推開美人站起身來,展開了雙臂。
一旁的歌姬們立刻替他整理起淩亂的衣衫和發髻來。
“你費盡心思将這個消息傳到我面前來,要麽是對我有所求,要麽是和她有死仇。”三皇子得意洋洋地說,“這些我都無所謂。但若你誇上了天的美人入不了我的眼,苦頭可是要你自己吃的,孟府的小丫頭。”
孟六姑娘咬了咬牙,“殿下移步一看便知。”
待衣裳重新整理齊整,三皇子扶了扶頭上的發冠,勾着嘴角勢在必得道,“那我就去看上一看,什麽美人能比孟娉婷還勝出一分。”
“她們如今就在梨園中。”孟六姑娘道。
三皇子嗯了一聲,令道,“你來帶路。”
孟六姑娘遲疑起來。
她知道三皇子視色如命,只要見到合胃口的美人便要一親芳澤,是汴京城有名的登徒子,才想方設法搭橋同他獲得聯系,但這一切都做得相當隐秘,只有幾個胡家的人知道。
若是她替三皇子帶路,那到時候只要有心人一查,就會知道是她引三皇子去梨園的!
“不敢?”三皇子問。
他的語氣還是依舊,孟六姑娘卻察覺到他猶如實質的貪婪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頓時繃緊了身體,艱澀地道,“我來為殿下引路,只是等入梨園時,我能否不同殿下一道進去?”
三皇子理所當然道,“這要看那個姓盛的美人,究竟能不能讓我滿意了。”
孟六姑娘雖然看盛卿卿不順眼,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姿色容貌萬裏無一,三皇子的話反倒讓她心中定了兩分,“好,殿下請随我來。”
若說盛卿卿初到孟府時,孟六姑娘只是因為她的容貌身段而察覺到了一絲威脅,那在崇雲樓裏試圖作弄她卻反而崴了自己的腳、從而錯過了安王妃的生辰宴之後,孟六姑娘就對盛卿卿記上了仇。
安王府何等尊貴,一個沒爹沒娘的孟府表姑娘憑什麽能被帶着去賀壽?
那日的公子貴女之間,唯獨她的身份最低,又憑什麽今日到了崇雲樓裏,那些人見到盛卿卿都個個高興地上來問好?
孟六姑娘是越看盛卿卿越不順眼,既嫉妒對方有老天賞的一張臉,又嫉妒她的運氣那般好。
盛卿卿想要嫁人,那孟六姑娘就打蛇打七寸,在她的姻緣大事上作梗。
孟六姑娘算着時間,快步往梨園走去。
——只要這好色的三皇子看上了盛卿卿,孟府難道至于為一個表姑娘出手、和堂堂皇子鬧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