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孟珩雖說走,去同孟老夫人告辭之後,卻沒立刻離開,而是問,“怎麽回事?”

孟老夫人似乎是早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朝不久前剛令人喚到正廳的孟娉婷擡了擡手。

不光是孟娉婷,廳中還坐着孟四夫人和她的女兒六姑娘。

得了孟老夫人的示意,剛剛打過腹稿的孟娉婷上前了半步,講起那日崇雲樓的種種。

她這是第二次敘述,因而講得比上次給孟老夫人說時還要簡潔明了。

六姑娘站在自己母親的身旁,雙手在自己背後交握,聽罷孟娉婷十分中正的敘述後,她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我不在時,竟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早知那日我便不亂跑,還能幫上二姐姐和盛姐姐的忙。”

她說着似乎還有些遺憾。

孟娉婷掃了她這自作聰明的舉止一眼,并不答話。

“三皇子和胡貴妃關系不錯。”孟珩說。

原本還覺得自己并不會輕易暴露的六姑娘猛地噤了聲。

她在孟老夫人面前敢撒嬌耍賴,對着孟珩可沒一樣的熊心豹子膽。

“三皇子為什麽到崇雲樓,那日見了誰,我下令去查,一個時辰便會知道。”孟珩冷笑,他轉臉看向孟六姑娘,“你說不說實話,我無所謂。”

孟六姑娘打了個寒顫,将絞在一起的雙手手指更用力地握到一起,“大将軍為何這麽說……”

“不說也好。”孟珩坐到了孟大夫人對面,那柄分外長的随身佩刀被他單手解下放在扶手旁,不輕不重地一聲響。

這一記響聲幾乎就和直接戳在了孟六姑娘心上一樣。

她雖沒見着三皇子被孟珩吓暈那一幕,但也能猜得到大致。

孟六姑娘不覺得自己比六皇子驚吓,也不覺得自己的小聰明真能在孟珩面前瞞過去。

——她三番兩次算計盛卿卿時,倚仗的便是就算被看穿戳破,也沒人會為了盛卿卿去讨公道。

外孫到底是比不上內孫的。她孟六雖然有一半胡家的血,可卻是真真切切挂着孟這個姓氏的。

孟六姑娘哪裏想得到,為盛卿卿出頭的居然是孟府裏上上下下她最惹不起的那一個人?

“孫晉,去查。”孟珩令道,“我就在這裏等一個時辰。”

壯漢立刻領命,“是!”

孟六姑娘看着壯漢轉身疾行而去,終于忍不住有些慌張起來,低頭将求助的視線投向了孟四夫人胡氏的身上。

胡氏正不動聲色地看着孟老夫人的表情,一時沒有開口。

她比坐在廳中的許多人更早地知道崇雲樓裏會發生什麽事。孟六姑娘給胡貴妃的信,還是經她之手送到了宮裏的。

只是胡氏也沒想到,女兒慣來我行我素從沒跌過跟頭,這麽一次小打小鬧般的行為會摔在了盛卿卿的身上,還是孟珩親自出面讨說法。

見孟老夫人半合着眼不說話,一幅聽之任之的模樣,胡氏心中唾棄,面上只得滿懷歉意地開了口,“大将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她都十二歲了還這麽不懂事瞎折騰,給你添麻煩了。”

她說罷,看了眼孟六姑娘,催促道,“趕緊給你堂兄道歉!”

孟六姑娘膽戰心驚地上前兩步,話還沒出口,孟珩的下一個動作就叫她吓得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了。

——孟珩沒有看她,而是輕輕地摸了一下佩刀。

想到三皇子剛才險些成了一條刀下亡魂,孟六姑娘便魂飛魄散:孟珩瘋起來連皇子都敢砍,她一個堂妹算得了什麽?

“被‘不懂事瞎折騰’的又不是孟珩,沖他道什麽歉?”孟大夫人笑了起來,她意有所指地說,“我看将卿卿喊過來,讓小六當着面真心誠意地賠個不是就行了。”

她這話其實已說得相當重,還将胡氏話中的狡辯一一駁了回去。

孟六姑娘甚至有些委屈。

讓她對孟珩低頭不是不行,孟珩本就是孟府的頂梁柱;但讓她對盛卿卿低頭,以後在孟府裏還怎麽做人?

更何況,她難道就真的對盛卿卿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嗎?

她所做的不就只是将三皇子刻意引到盛卿卿面前罷了,這之後的,她可以一個字、一句話也沒有插足其中過,全是三皇子自己想出來的。

孟六姑娘越想越理直氣壯,她張口小聲道,“我不……”

“跪下!”一直靜默不語的孟老夫人突然一聲厲喝。

才要為自己辯解兩句的孟六姑娘吓了一跳,下意識跟着這句叱罵跪了下去,跌得自己兩邊膝蓋骨脆生生咔啦一響。

“是不是你特意将三皇子引去見了卿卿?”孟老夫人稍稍擡手,将拐杖末端重重地往地上一捶,威嚴地逼問。

“不……”孟六姑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吐出了一個不字,下一個瞬間,茶杯連着裏頭的茶水便劈頭蓋臉地朝她砸了過來,嘩啦一下在身旁摔得粉碎。

孟六姑娘驚得倒在地上,手掌被碎瓷片劃了一道不粗不細的傷口。

她驚惶未定地擡頭看向一言不合便砸了茶盞的孟老夫人,“祖母……”

“是不是!”孟老夫人再問了一遍。

孟六姑娘眼眶中湧出了淚水,“是……可孫女只同三皇子提起過盛姐姐罷了,祖母難道真以為三皇子是孫女一個姑娘家能指使得動的嗎?”

“還要巧言令色?”孟老夫人短促地冷笑了一聲,“你這麽伶牙俐齒,幹脆不用做孟府的姑娘,去紅巷裏當給恩客挑選姑娘的鸨子算了。”

“母親這說的是什麽話!”胡氏大驚,“我知您在氣頭上,可小六還沒出閣,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她以後可怎麽做人!”

“敢做,就不要怕被人說!”孟老夫人看起來氣得不輕,用拐杖遙遙指了指胡氏,痛心疾首,“我一直縱着小六,便是看你教女有方,看來人老了眼睛不中用,倒是被你們母女兩個一起騙得連個小姑娘都看不清了!”

胡氏面色難看地張了張嘴,想要回嘴,看了看靜坐不動的孟珩,又識趣地将嘴給閉上了。

雖說人言人語都是利刃刀鋒,也可殺人于無形之中,但人只要臉皮厚點,什麽流言蜚語都能充耳不聞。

——真刀真槍就不同了。

“出閣前,小六不準再出門了!她再這麽胡鬧下去,便要成孟府的恥辱污點了。”孟老夫人言辭令道,“老四家的,你也跟着她一起思過,什麽時候她學乖了,你就什麽時候出來。”

胡氏哪能同意,“母親,給小六禁足也罷,總得定個時間。她正是要和同齡人玩耍的年紀……”

“你還顧得上替丫頭求情?”孟老夫人冷笑,“日日見你也往府外跑,合該多花點時間在教導子女身上了。”

胡氏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她緊緊握住身旁扶手,勉強笑道,“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母親要将我禁足?”

“我在今上面前都能不跪下見禮,你說我能不能将你禁足?”孟老夫人反問。

胡氏難以置信地同孟老夫人對視了一會兒,咬着牙低了頭,“是,母親,媳婦知錯了。”

孟六姑娘一幅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被胡氏瞪了一眼後才打着哭嗝道,“祖母,孫女知錯了,以後一定改。”

孟老夫人看了眼她們母女倆,面上并無動容,而是轉頭問孟珩,“你覺得呢?”

胡氏心裏咯噔一下,怒罵起來:這老不死的明明就是借機發揮要從她身上變着法地打壓胡家,都尋理由把她禁了足還不算,真要趕盡殺絕的意思!

要知道,孟珩出手比常人兇狠三分不止,動辄就是要見血丢腦袋的下場。

當年大慶境內清剿流寇的時候,沒有一個綠林大盜能在孟珩手裏活下來。

胡氏想到這裏,多少帶着驚恐地看了孟珩一眼。

孟珩将視線落在了不敢同他對視的孟六姑娘身上,慢慢地說,“三皇子想要妾室,就給他一個。”

別說胡氏腦子裏嗡了一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連隔岸觀火的孟大夫人都驚得瞠目結舌。

正廳裏瞬間變得靜悄悄的,最後率先響起來的反倒是孟六姑娘好不凄慘的哭聲,“娘,娘救我啊——!”

等孟六姑娘哭着爬到胡氏腳邊時,她才猛地回了神,起身擡高了聲音,“讓我的女兒嫁給那個能當她爹了的三皇子,絕無可能!”

孟老夫人閉嘴不言,她将目光轉向平靜得有些異常的孟珩,心中五味陳雜。

“不給也可以。”孟珩看起來并未動怒,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孟六姑娘道,“但從今往後她不會嫁得比三皇子府更好了。”

胡氏這下真是給氣懵了。

孟珩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她的女兒、孟府四房的正經姑娘家,以後除了給人當妾,就只有嫁給小門小戶的機會了。

她脫口而出,“大将軍欺人太甚!”

罵完的瞬間,她自己倏地清醒過來,後怕驚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悔恨不已的腦中只有“禍從口出”四個字。

孟珩卻并未抽刀,他以一種理所當然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答道,“不然怎麽讓你們刻骨銘心地記住,不要去招惹盛卿卿?”

胡氏倒抽一口冷氣,才想起來和摻了私心的孟老夫人不同,孟珩是給盛卿卿找公道的。

胡氏悔得腸子都青了,可世上哪裏又有後悔藥賣。

她胡亂地出着主意,“我這就帶着小六去給卿卿道歉,定賠禮到她滿意、親口原諒小六為止!”

“不必出現在她面前,”孟珩皺了眉,又說,“她心軟也沒用。”

胡氏如遭雷擊,孟老夫人擺手叫人拖了她們母女二人回去禁足,才嘆口氣看向了孟珩,“卿卿的婚事……”

孟珩打斷了她,“照着她的意思,給她挑個最好的,有勞祖母了。”

孟大夫人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能一個栗子敲到孟珩頭上去。

座上的孟老夫人卻接連嘆了第二口氣,“你也不必……算了,以後你總會明白的。”

孟珩提了刀起身告辭,臨走前又看了孟娉婷一眼,“不要告訴她。”他頓了頓,“也什麽都不要做。”

在旁安安靜靜、大氣也不敢喘地看了個全程的孟娉婷深深低下了頭去,“堂兄放心,我不會在卿卿面前多嘴的。”

她心中的驚濤駭浪,這會兒在這個有些陌生的孟珩面前,是一點也沒敢放出來。

孟娉婷從沒見過這麽冷漠的孟珩,這幅模樣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讓她戰栗害怕。

好像站在眼前的已經不是人,而是披着一層人皮的魔物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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