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卿卿料想三皇子被孟珩給抽刀吓暈之後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怕醒來之後惱羞成怒,還會想辦法在暗中尋機報複,因而很是提心吊膽地等了幾日,卻沒等到任何風聲動靜。
即便從孟娉婷的口中打探,也好似從來沒發生過這麽一遭事似的,讓盛卿卿疑惑不已。
雖然和三皇子打的交道不多,也夠她明白這位皇子殿下的脾氣并不怎麽樣。
難聽點說,可謂是相當眦睚必報。
可別說報複,自那之後三皇子甚至再也沒到孟府來送過東西,盛卿卿疑惑地觀察了數日,只好暫時按下。
——或許是三皇子真打從心底裏害怕孟珩,連報複的膽子也沒有呢。她對自己道。
孟大夫人倒是變得很愛到盛卿卿的院子裏,她從來不擺長輩架子,得了空便往這頭跑,笑眯眯地拉着盛卿卿東拉西扯就能是一個下午。
也正是從孟大夫人口中,盛卿卿聽說了孟四夫人和孟六姑娘被禁足的事情。
“照外祖母的說法,什麽時候能出來,還得外祖母說了算?”盛卿卿訝然。
“倒也不是。”孟大夫人數了數日子,“再小半年過了年關,四弟要回汴京,在老夫人面前求個情,或許就能出來了。”
“那滿打滿算也就是四五個月。”盛卿卿笑道,“這聽起來合理得多了。”
孟大夫人連連搖頭,她邊嗑着瓜子邊道,“你這丫頭怎生這般心軟。”
如果不是盛卿卿自己周旋,三皇子恐怕早就将她半強迫地搶進府裏,她這一輩子便完了。
雖說和四房算是一家人,孟大夫人心中覺得光是禁閉四五個月這懲罰簡直是不痛不癢。
——真叫四房痛不欲生打斷骨頭的,是孟珩最後的警示。
只是孟大夫人也不敢在盛卿卿面前直接說這事兒,她天天往盛卿卿院裏跑,多少也有點怕四房真把手硬是往盛卿卿身上伸。
畢竟那一日從盛卿卿院裏出去的孟珩看起來太過異常,孟大夫人真的怕自己親兒子再發一次瘋。
思及此,孟大夫人好奇地問,“那天你和孟珩講了什麽?我後來看他……怎麽講,有點大徹大悟的模樣。”
……當然,大徹大悟的同時還有點走火入魔。
“也就是差不多的話。”盛卿卿想了想,将自己在江陵時常見的士兵身上異狀同孟大夫人細細敘述一遍,擔憂道,“我知那些普通士兵不能和珩哥哥相提并論,可病理許是互通的。對待這樣的士兵,需得耐心地将時間花在他們身上,将他們從屍山血海帶着走回如今的太平之國。”
孟大夫人拍着桌子嘆氣,“我倒也想哄他,他那時才不想聽我說話,只你不同。”
“可珩哥哥那日走時,說以後都不用麻煩我了。”盛卿卿不解道,“我想他說這話,必然是已經找到了別的方法,許是我孤陋寡聞了。”
孟大夫人皺緊了眉,“他還說了這?”
“說了。”盛卿卿想了想,笑着安撫孟大夫人,“珩哥哥這麽大的人了,知道該怎麽做的。”
孟大夫人像是被說中什麽痛處似的,摸了摸盛卿卿皮膚緊實、一看便屬于少女年紀的手背,遺憾地贊同,“對啊,你又年紀這麽小……”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地摸到一塊觸感不太對勁的地方,下意識低頭看了眼,瞧見了盛卿卿虎口邊的傷口,頓時皺眉,“這是什麽時候的傷了?”
“前日我逞兇鬥勇去奪珩哥哥的刀不是?”盛卿卿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運氣不賴,只劃了這麽道小口子。”
孟大夫人回想起那日孟珩的神情,總覺得心中仍舊隐隐有些不安。
——只因不小心傷到了盛卿卿,難道孟珩便這麽介意?
“……也得好好養着,別沾水了。”孟大夫人喃喃地叮囑。
“大舅母怎麽和珩哥哥說一樣的話,我可不是小孩子。”盛卿卿失笑,“我從六歲起,就幫着照顧弟弟妹妹了。母親病重,父兄守城,家中三個弟弟妹妹都是我親手帶大的。”
“這可是個累人的活。”孟大夫人驚訝,“府裏沒有下人?”
“父親家境平凡。”盛卿卿簡單地帶了過去,“當我聽說母親是出自這個孟府時,可吓了一大跳呢。”
孟府的千金怎麽會嫁給她父親那樣出身和家境的人?
盛卿卿知道時體貼地沒有問,如今卻沒有再問的機會。
只是母親近三十年沒有回過汴京的行為和孟老夫人的态度,讓盛卿卿心中多少懷疑當年母親的出嫁或許并未獲得孟老夫人的同意。
“難怪你這麽會照顧人。”孟大夫人下意識地感嘆道,“娉婷誇過你許多次了。”
“可不是。”盛卿卿笑道,“帶三個孩子可不是人人都應付得過來的,我弟弟妹妹小時候可調皮了。”
孟大夫人正帶着笑意要再度接下去,突地想起盛卿卿的家人早在戰亂中都去世了,趕緊收了聲,想了會兒,改了個話題道,“魏仲元你還記得麽?”
盛卿卿道,“八仙樓裏見過一個魏家公子,大舅母說的可是他?”
“就是他。”孟大夫人笑了起來,“前日三皇子來時,可叫我想起了八仙樓那日的場景。”
覺得這話題有些失禮的盛卿卿抿住嘴唇,笑意還是漏了出來,“竟不知哪位更慘一些。”
三皇子至少吓暈過去之後便不必再擔驚受怕了,但魏仲元可是不敢裝暈,硬生生在孟珩面前喝了兩壇酒下肚子。
成功轉移了話題的孟大夫人心中松了口氣,“也不知道這魏仲元是怎麽得罪了孟珩那小子,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我怎麽問孟珩他都不肯告訴我——也奇了怪了,他們倆不應當有什麽過節啊。”
盛卿卿跟着孟大夫人順着魏仲元的話題說了幾句孟珩的趣事,心中并不覺得自己會很快便再見到魏仲元。
寧王妃生辰那一日,魏家并沒派小輩過去,盛卿卿開始還當衛封是魏家的,對方連比帶劃地給她解釋之後,她才區分開來。
盛卿卿沒料到的是,這段和孟大夫人的對話後短短三日,又有人上門說親——不偏不倚,正是魏家的當家主母。
孟大夫人代孟老夫人見客時,只當魏夫人是來替他人說親的。
然而魏夫人卻笑着取出一卷文書樣的東西,含笑問道,“雖說拜帖上我犯了個疏漏,但今日其實是想同孟老夫人也見上一面的,有些東西要呈給她老人家看過,才好說接下來的話。”
孟大夫人哪有這麽容易被擺布,她動也沒動,道,“老夫人身子不太爽利,拜帖既是我接的,魏夫人先讓我看看您手中的東西,再由我斟酌是否請老夫人出來,可好?”
魏夫人沉吟片刻,大方道,“孟府是大夫人當家,自然沒什麽不方便的。只是這物件您看了,除卻知情人外,卻是最好不要告訴旁人的。”
“好說。”孟大夫人笑着點頭,等那卷錦帛緩緩展開時,她面上的笑容便差點沒能挂得住。
這竟是一卷婚書,上頭寫着的女方姓名赫然是“孟雲煙”,而男方則是一個魏姓的名字。
孟大夫人對着上面“魏梁”二字稍作回憶,便悚然地擡頭看向了面前的魏夫人。
——這玉帛上寫着的“魏梁”,正是如今魏家家主,魏夫人的夫君。
孟大夫人腦中一時間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孟雲煙要嫁的——本要嫁的,是當年的魏家嫡長子、也是魏家那一代唯一的兒子,魏梁!
“如何,孟大夫人,請孟老夫人出來說話麽?”魏夫人迎着孟大夫人的注視,十分謙和地笑了笑。
看魏夫人這般成竹在胸的模樣,原本确實想着讓人去知會一聲孟老夫人的大夫人反倒有些不想這麽做了。她不緊不慢地道,“魏夫人稍安勿躁,我先将這玉帛上寫的內容看完再說。”
魏夫人好脾氣地笑了笑,舉起手邊茶盞,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大夫人拿捏了足夠長的時間,幾乎是将婚書裏的每一個字,和最後印章的每一條線都看了個仔仔細細。
這确實是如假包換的婚書,放在魏家恐怕要三十年的功夫了。
想到孟雲煙遠嫁江陵、二十幾載與汴京絕跡,就連孟府衆人也有志一同地不提起她的存在,還有孟老夫人曾經透露出的內容,已足夠讓孟大夫人猜想到了可能的真相。
孟雲煙拒絕了同魏家的婚事,甚至,她可能是在瞞着孟老夫人的情況下逃婚、私奔的。
孟大夫人心中暗潮洶湧,面上卻仍是大大咧咧的模樣,她将玉帛放下時一臉了然,“我雖不曾見過這位小姑子,但她的事情也聽過一二。魏夫人應當知道她已經過世有數年了吧?”
“這是自然。”魏夫人念了聲阿彌陀佛,而後接着道,“孟府中剛來的盛姑娘就是她的親生女兒。正是聽說了此事,我才帶着這陳年的玉帛前來。”
“三十年前的東西,一方又早已去世,恐怕也沒多大作用了。”孟大夫人慢慢将玉帛卷起,邊說邊觀察着魏夫人的神情,猜測她的來意。
“這只是當年的婚書,畢竟……也是不了了之,沒派上用場。”魏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正是因為沒用上,老夫人……我家的老夫人問孟老夫人要了一個承諾,孟老夫人心懷歉意,當場便應下了。”
魏夫人說着,又從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模樣的東西按在桌上,動作慢條斯理。
“而這正是孟老夫人的私物,當年約定便以此令牌為證,當魏家拿着婚書與證物登門提出請求時,只要不動搖國家社稷,孟府赴湯蹈火也會達成。”
孟大夫人接過嬷嬷遞來的令牌,拿在手掌裏細細摩挲了一下,不鹹不淡地說,“看來魏家已經想好如何兌現這個承諾了。”
魏家這些年頗有些外強中幹的傳聞在外,或許是想要孟府出手幫扶?
“很簡單。”魏夫人含笑說道,“自古有父債子償之理,母女自然也能如此。”
孟大夫人把玩令牌的動作一頓。
魏夫人只當沒看到,她溫和地将後半句話說了完整,“今日到孟府,我是來提親的。”
安王府歸來後,來到孟府的媒人只多不少,孟大夫人粗粗一數,她的雙手雙腳就都不夠用的。
可先前的媒人們都好聲好氣說話,即便最後事不成,大家也都笑臉相對。
孟大夫人一手拿着婚書,另一手托着令牌,對于此刻眼前這位特殊的提親人,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