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魏二一片漿糊的腦子終于有些回魂了,但在他能仔細思考起眼前是個什麽情形之前,他率先聽見身邊的伶人掩嘴輕輕笑了一聲。
這笑聲相當短促,可魏二離得近,到底是聽見了。
他迷迷瞪瞪地轉頭看過去,見到坐在桌邊的三個年輕姑娘都在看他,臉上的笑意怎麽看怎麽像是對他的嘲諷,頓時胸中湧起一股不服輸的念頭來。
剛剛還拍着胸口吹捧自己,被個不認識的人随口指責了兩句,怎麽就能慫了!
在盛卿卿面前剛剛慫過一次的魏二憤恨地咬了牙。
——剛才那是孟府門口不好發作,又正好有官兵路過,現在可不同了。
想到這裏,魏二站了起來,渾渾噩噩的頭腦不及思考便放任嘴巴闖了禍,“我一句假話也沒說過,你找我爹也沒用!”
禦史被他氣得倒仰,“好!我明日就當面去問魏大人!”
他說罷,轉頭同秦征告罪一聲轉身就走,竟是連酒也不打算喝了。
盡管受人所托,秦征也沒想到魏二踩進圈套這般幹脆自覺,都不需要他在旁添油加醋上一兩句,就自個兒跳到了坑裏去。
他同身旁王禦史對視一眼,兩人都有點尴尬。
王禦史道,“他……同那曾在江陵從軍的近親關系不錯。”
秦征點頭,“魏二公子這胡言亂語看來是喝高了——将他送回魏家吧。”
後半句話,他是對着崇雲樓管事說的。
管事應了聲是,便揮退伶人,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護衛進來,提溜小雞仔似的就把醉醺醺的魏二給提出了門,直接一路送回了魏家。
王禦史看着爛醉如泥、自己走都走不穩的魏二背影,有些唏噓地低聲對秦征道,“明日可有熱鬧看了。”
畢竟魏二什麽時候滿嘴放屁都行,偏偏挑了個禦史臺衆人來喝酒的時候,這和在禦史臺門口支個帳篷破口大罵有什麽區別?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麽?
能當禦史的,就不是會畏懼魏家權勢的人。
王禦史已經能預見到明日早朝時有多少人會出來參上魏梁一本了。
魏梁是不是真說過魏二口中那話固然不可考究,但兒子教得不好,當官的父親自然要連累受過。
秦征倒是對魏二那話有些上心,一行人喝罷酒了之後,他去找孫晉時提了一嘴,“若我沒記錯,魏梁當時可不是這态度。他不是最早站出來說該撫恤江陵守城軍親屬的?還率先捐了錢糧支援江陵重建?”
孫晉正在調查魏家,立刻豎起耳朵,“魏二當真這麽說的?”
“我親耳聽見的。”秦征道,“他雖醉得厲害,或有誇張,但應當不至于無中生有。”
孫晉幹脆地道,“知道了,今日有勞你。”
秦征擺手,“我本就是和他們約好去喝酒的,舉手之勞罷了——怎麽只我倆張羅,孟珩人呢?”
孫晉忠厚正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相當微妙的表情,“大将軍不好出手,畢竟盛姑娘要定親的是魏家。”
秦征:“……”不正是因為如此,孟珩才更該對魏家哪兒哪兒都看不上眼嗎?
不過孫晉話中還藏着一層秦征不懂的意味——孟珩正在暗中調查魏家,不好明面上出手引起魏梁警惕,因此處處都用的是借刀殺人。
魏二在崇雲樓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在孟府門口說的話就已經被宣揚了出去;等他從崇雲樓暈乎乎地被人架出來時,那幾句輕蔑之詞已經傳遍了小半個禦林軍的圈子,比風吹火燒還快。
魏二哪裏知道自己要遭受什麽命運,他在崇雲樓管事的幫助下上了自己的馬,兩旁下人們緊張地護着,生怕歪歪扭扭的他直接從馬上掉下來。
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了還不到半條街的距離,突然一顆小石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飛過來,啪一下砸在了魏二的腦門上。
魏二龇牙咧嘴地哎呦一聲,頓時酒醒了兩分,他反手捂住額頭怒罵起來,“什麽玩意兒!”
可怎麽左右張望大發雷霆,他也見不到石頭是哪兒來的,只得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這一路是天上掉石子雨還是什麽,魏二一路被莫名其妙的東西丢了數次,卻一直尋不見人,倒是将魏二砸得鼻青臉腫,腦門都給磕破了。
魏二氣得暴跳如雷,只當什麽人在惡作劇。
他哪裏知道汴京城裏今日當值不當值的士兵都将他的名字牢牢記住,不用巡邏的人暗地裏藏起來朝他扔個兩塊石頭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魏二第四次又險些被砸中眼睛時,正瞧見不遠處又有一隊官兵行來,他立刻打馬上前攔人道,“有人大街上拿石子砸人,你們管不管了?”
領頭的小隊長看了魏二一眼,客氣道,“人在何處?”
魏二指着自己的臉,“你沒看見我都被砸成這樣了嗎?!”
“那石子在何處?”小隊長冷靜地又問。
“石子滿街都是,你指望我去撿兩塊給你?!”
小隊長拱手行禮,“既無人證,又無物證,我怎知道公子不是酒後縱馬不小心摔了?”
魏二氣得七竅生煙,但這時他酒也醒了幾分,自然不會破口大罵,只哼了一聲罵了兩句便自認倒黴往前走去,趾高氣昂地騎着馬就要和這小隊官兵擦肩而過。
——但就在雙方錯肩而過時,隊伍中一名官兵臉也不轉地伸出手,在魏二的坐騎□□狠狠地送上了一肘子。
魏二的馬立時受驚嘶鳴一聲,顧不得自己背上的人,撅蹄子狂奔起來。
馬背上的魏二一個不查險些被掀下去,堪堪被腳上的馬镫給挂住了。
但這挂住還不如不挂住。
馬兒慢悠悠走路時,跌落也就跌落了;馬兒受驚狂奔時再跌下去,那可是要命的。
魏二驚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罵罵咧咧地拽了幾下缰繩也沒頂用,只得抱緊了馬脖子,無助地沿街狂奔,同時大喊救命。
汴京城中巡邏的官兵不少,可午飯時分,大家都聽過魏二說了什麽混賬話,多的是人想看他倒黴,因而魏二連着路過兩隊官兵,對方都只是裝裝樣子追他,更多的反倒放在安撫沿街受驚的群衆身上了。
第三隊官兵終于有所不同,領頭之人見魏二連人帶馬一路疾馳而來,眼睛也不眨地迎上前去,看準時機猛地伸手,不偏不倚正巧拽住缰繩,肌肉蝤蛴的手臂驟然發力,竟然硬是将這發狂的馬給單手拽住了。
馬是停下來了,魏二卻沒那麽好運,他順着慣性往前栽去,直接從馬背上飛了出去,摔在三五丈遠的地面上,只剩下了痛呼的勁兒,根本爬不起來。
将馬停下的正是王敦,他将仍舊有些焦躁的馬交給下屬,上前幾步走到魏二身邊,蹲下身去查看兩眼,低低冷笑了一聲。
魏二罵罵咧咧地正要起身,卻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頓時驚慌起來,“我的腿是不是摔斷了!?”
王敦扭頭看了眼,皮笑肉不笑地安慰,“魏公子還是別動的好,不然加重傷勢,這兒可沒大夫醫治。”
正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魏二真不敢動了,他打量一眼王敦,哼哼唧唧地道,“我的小厮沒追上來,勞煩你往魏家跑一趟,讓人過來接我回去。”
王敦看了魏二一會兒,和善地笑了起來——這笑在他臉上便扯動了傷疤,在魏二的眼裏顯得相當猙獰。
“放心吧魏公子,定叫你一家人團圓。”
魏二心中覺得這話奇怪,但也沒往心裏去,高傲地嗯了一聲。
王敦轉頭吩咐了人去魏家傳口信、疏通街道上的人群,但也沒閑着,他蹲在魏二身旁,關心地道,“我略懂醫術,給魏公子檢查檢查傷情吧。”
魏二狐疑地點了點頭,緊接着就被王敦在腰背上按了兩下,一陣劇痛叫他當街就忍不住扯嗓子大喊了起來,“哎呦我的娘——”
王敦一臉正直地收了手,在魏二破口大罵前道,“魏公子,看來腿是斷了。”
魏二哆哆嗦嗦地問,“你可确定?你又沒碰我的腿?”
王敦瞧了眼從王敦腿上支棱出去的小半截白骨,沉痛道,“絕無欺瞞。”
“可……可我的腿不痛啊……”魏二勉力撐起上半身轉頭看去。
這次王敦沒阻止他,魏二瞧見自己一條腿已經扭成了三截,卻一點也察覺不到疼痛,有的只是自股往下無窮無盡的麻木,頓時驚恐慌張起來,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王敦垂眼看着這姓魏的草包,将嘴角的獰笑按了回去。
若魏梁也跟他兒子這般一無是處就好了。
魏家的人很快趕到将魏二小心地擡走,王敦受了魏家管事幾句道歉,還收了點銀子。
他嗤笑一聲将銀子交給副手,“這賞銀不拿白不拿,一會兒帶兄弟們喝酒去。”
副手利落接了錢,掂量兩下,道,“那魏二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王敦從軍多年,自然很清楚魏二的傷情——斷了條腿還好說,若有名醫救治及時,将就個一年也能恢複得七七八八。
可麻煩就麻煩在魏二的腿都察覺不到斷骨之痛,那還能有什麽?
這纨绔連腰也摔斷了,恐怕以後八成是個癱子。
就算是王敦這樣不信鬼神的人,也覺得冥冥之中是有報應到魏家了。
他只希望這報應得來得快一點、更快一點,最好在盛卿卿一頭栽進魏家這個旋渦時來得及抽身而出。
“崇雲樓裏也有新鮮事。”副手意有所指地道,“魏家突然倒黴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個巧合。”
王敦心中一動,想起了曾來尋他的孟珩。
——堂堂孟大将軍,真會為了一點小事就來找他這樣一個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