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堂兄的生辰快到了。”孟娉婷道。
正滿腦子想着怎麽給孟珩送回禮的盛卿卿訝然擡頭,“什麽時候?”
“下個月初一便是了。”孟娉婷道,“不過他不愛熱鬧,因此最多便是回孟府吃頓便飯,不招待外人的。”
她說完,頓了頓,補充道,“你當然不是外人了。”
“那賀禮呢?”想着這是個極好的機會,盛卿卿追問道,“禮也不收嗎?”
“倒是收的,否則府裏大家也不好意思,”孟娉婷無奈道,“不過我們這輩裏比他小的,按往年慣例來看,都是不送的。”
盛卿卿想了想,心道也是,孟珩這個年紀,換成他人早就有個能上學堂的孩子了,怎麽會收小輩的禮。
不過這個彎兒也好繞過去得很。
“你們自有長輩送他,我可沒有,少不得自己準備了。”盛卿卿道,“你倒給我透露一二,他喜歡什麽呀?”
孟娉婷犯了難,“他向來收什麽都是一個樣,跟平日裏同樣的神情,非要說的話大約是兵器護甲之類——這些他又不缺。別說你,我母親每年挑選起來也都犯愁得很。”
盛卿卿支着下巴翻紋樣冊子,“倒是我犯了傻。珩哥哥想要什麽東西,他自己尋起來倒還方便些。”
她那來路不明的嫁妝裏面倒是有許多珍奇寶物,精挑細選總是能找到适合送給孟珩的,只是大老遠跑去拿又實在太着人眼,怕引人注意。
“我倒覺得你不必這麽犯難。”孟娉婷奇道,“堂兄顯然對你諸多偏愛,你随便手作個東西送他便好,比什麽都讨人喜歡。”
孟娉婷原先還不覺得,可在見到孟珩将孟六姑娘幾乎投入地獄那一幕,她多多少少明白過來:在孟珩心中,盛卿卿占着相當特殊的地位。
特殊到他願意毫不留情地出手為她讨要回公道、卻又勒令所有人不許在她面前提起。
孟六姑娘要被強行送去三皇子府的事情,孟娉婷和孟府所有人一起瞞了盛卿卿這許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捅穿。
盛卿卿将孟娉婷的話當了玩笑,“我手作的東西也未免太不值錢,怎麽送得出手?”
孟娉婷無奈,轉念又開口道,“那也簡單,你去問問大伯母便能知道堂兄喜歡什麽了。”
這倒是個好法子,盛卿卿第二日就出了門去找孟大夫人。
至于孟大夫人會不會提前告訴孟珩?
盛卿卿不太擔心。
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已經夠她看懂孟大夫人和孟珩之間的相處方式了。
去孟大夫人院子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盛卿卿一路也遇上不少其他院裏的下人。
下人們大多已經習慣了借住孟府的盛卿卿,見面便低頭順從地問一聲“表姑娘好”。
偏這日盛卿卿遇見了平日裏不太能見得到的四房下人。
——胡氏和六姑娘被禁足之後,這兩院的主人不在外走動,下人們更是不敢高聲說話,走路起來和幽魂似的。
盛卿卿只見過兩次四房下人。
真不是她有心注意,而是四房裏的人看她的目光太過容易辨認了。
譬如眼前這個小丫頭眼裏那樣,充滿了憤恨和不屑。
“表姑娘安好。”小丫頭嘴裏問着好,卻沒低頭也沒行禮,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死死盯着盛卿卿。
無心生事的盛卿卿略一點頭便當接下,步伐微轉便打算從這小丫頭身旁直接繞過去。
可小丫頭卻不想放她走,上前兩步有意無意地攔住了盛卿卿的前進方向,道,“不知道表姑娘聽說了沒有?我家四爺很快就要回京了。”
早在禁足一事發生時,盛卿卿聽說過這事,她溫和地點了頭,“聽說過了,四舅舅年關前就會回來。”
“不是年關!”小丫頭插着腰,得意地仰着下巴道,“四爺已經動身,再十天半個月,頂多一個月就能到汴京了!”
“那敢情好,外祖母想必很高興的。”盛卿卿朝她笑了一下。
見盛卿卿好似沒聽懂自己話裏的意思,小丫頭不悅地跺了跺腳,“等四爺回來,六姑娘和四夫人便能出來了,等那時候——”
小丫頭沒能把話說完,一個斜刺裏沖出來的嬷嬷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後腦勺上,将狠話給打斷了。
嬷嬷按着小丫頭的腦袋對盛卿卿賠笑道,“表姑娘見諒,這丫頭沒輕沒重的,我回去便禀報四夫人,好好教訓她一頓。”
盛卿卿還不至于對一個連自己被當槍使了的小丫頭都斤斤計較,她只是笑着點了頭,便由着嬷嬷押着小丫頭一起離開了。
青鸾撇撇嘴,“大戶人家裏的丫頭也不是個個都好的。”
盛卿卿笑笑沒說話。
四房這是要向她示威呢。
——這禁足都還沒結束,心思卻先活絡了起來,難怪孟府四房裏,唯獨一個四房是被其他三房隐隐約約排擠在外的。
實在是胡氏的性格在這孟府裏太過與衆不同了。
孟大夫人出身将門,性格直爽;孟娉婷的母親孟二夫人盛卿卿見過兩面,是個文靜的書香美人;孟三夫人是個與世無争的性子,溫溫柔柔的,近來更是專心養胎足不出戶。
這三位夫人互相之間都是一團和氣,從來不争不搶,乃至于盛卿卿都沒見過三房人有過沖突。
唯獨四房是個例外。
孟老夫人不待見胡氏,也真當是有緣由的。
走到孟大夫人院子時,盛卿卿已經将四房的事情抛到了腦後。
——自然是孟珩的生辰來得更緊急一些了,下個月初二,滿打滿算也就十五天的時間,無論幹什麽,盛卿卿都得緊着時辰趕工。
等她将來意同孟大夫人簡單地一提之後,盛卿卿就看見孟大夫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奇特的笑容來。
“這小子确實是有喜歡的,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過要送……卻是不太容易。”孟大夫人頗為神秘地道。
“大舅母倒同我打起啞謎來了。”盛卿卿失笑,“我先前問了娉婷,還是她讓我來問您的。”
“哦?”孟大夫人揚眉,“娉婷怎麽說的?”
“叫我弄個手作玩意兒……”盛卿卿無奈道,“不瞞您說,針線女紅我還會些,也就是縫縫補補的本事,別的可真是不太精通,便是真做了,也拿不出手。”
孟大夫人想了想,胸有成竹地道,“我有辦法,也不必耗費太久時間,對你來說……也不難。”
盛卿卿肅然起敬,“果然知子莫如母,我來尋您請教真是尋對人了。”
孟大夫人得意地朝盛卿卿揚了揚下巴,“從安王府回來那一日,你不是給孟珩送了片葉子?”
盛卿卿自然還記得這一茬——那樹葉來得巧,她也沒多想就轉手送給了孟珩,之後雖然有費心再尋,卻再沒有那樣好的運氣了。
再者,紅楓的日子也到了盡頭。
“那也算不上什麽禮物,我回來後仔細想過了,珩哥哥多半用不上那些的。”盛卿卿道。
——一片軟綿綿的樹葉,孟珩能拿來做什麽用?
孟大夫人連連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只要想找出用場來,什麽東西都是能派上用場的。”
盛卿卿到底沒能拗得過孟大夫人的意思,被她按在椅子上硬生生學了一個下午的手藝。
孟娉婷半路聽說,過來看了一眼,對着盛卿卿手裏一團亂的彩繩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盛卿卿不服地鼓起臉頰擡頭瞪孟娉婷。
“我真沒想到,萬事輕巧的你居然有這般手笨的時候。”孟娉婷又盯了會兒盛卿卿那慘不忍睹的半成品,忙不疊地扭開了臉去,“好在還有半個月的光景,你慢慢練便是。”
盛卿卿默不作聲地低頭看看自己手中一團亂麻,再回想這些粗細不一的繩子在孟大夫人手中是何等聽話乖順,不由得抿緊了嘴唇。
——她從小手腳伶俐,學什麽都比別人快上兩分,長到十六歲也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學東西這麽難的時候。
三五次嘗試不成,盛卿卿還真跟這些柔弱的繩子較上了勁,這日從孟大夫人院子裏回去之後,她便在自己院裏苦心鑽研起來。
孟娉婷看熱鬧似的去過幾次,見盛卿卿本應該十分靈巧的手指偏偏在編織時跟打了結似的,在旁頻頻笑出聲。
“你也看不膩。”盛卿卿幽幽地擠兌她。
孟娉婷打對臺地道,“你也編不膩——實在不行,便換個禮呗?”
“我不。”盛卿卿悶悶地道,“不就一個……我還有十日呢,總能做出個入眼的樣子來。”
孟娉婷于是不再說話,看了一會兒盛卿卿的動作,才淡淡道,“穿錯了。”
盛卿卿手上動作一頓,耐心地拆了一小段回去,再接着往下編,眉眼十分專注。
在旁看着看着,孟娉婷就突然靜了下來,她捧着茶杯專心致志地看盛卿卿忙活,淡然的眉眼間慢慢地流淌出一絲擔憂來。
——盛卿卿同魏仲元的定親已是板上釘釘了,即便孟娉婷再怎麽看好盛卿卿和孟珩,到底也是無法插手的。
她只得在心中默默地期盼着這定親到時候能告吹了。
魏家确實是個不差的聯姻對象,可對于孟府大多數人來說,能讓孟珩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對象,卻難得和珍貴得太多太多。
別的人孟娉婷還說不準,但光看孟大夫人的模樣,就知道對方心裏是怎麽想的。
孟大夫人就差把盛卿卿在嘴上也圈成自己的未來兒媳婦了。
盛卿卿要準備給孟珩的賀禮裏頭,一半的材料都是孟大夫人給弄來的。
哦,不對。
孟娉婷仔細想了想,那是大皇子妃輾轉給送來,又讓孟大夫人給轉交的。
孟府大房一系的意見已經相當明了了。
她想着,垂眸瞧了眼盛卿卿,幽幽嘆息,“上頭三節編錯了。”
盛卿卿:“……”她拆了三節,再度認真地往下接着編,架勢嚴謹得像參加會試的考生,看得孟娉婷笑了起來。
她想,孟珩收到這禮物之後,應當是會很開心的。
往年孟府裏頭給孟珩過生辰,他便面無表情地露個面,一起吃了飯,收了老夫人、各房送的禮物後回轉,整個人并看不出什麽喜慶之色,好似這一年一次的日子在他心裏并無任何特殊一般。
中秋、年關,對于孟珩來講,也和平時的每一日一樣。
孟娉婷關注着盛卿卿的動作,突地道,“你的生辰呢?”
“我也不過的。”盛卿卿道,“家中沒人,好幾年沒注意了。”
“那也有個日子吧?”
“過了年就是了,在元月初二。”盛卿卿頭也不擡地說,“正是最喜慶的時候,蹭了個方便。”
孟娉婷立刻在心裏給記下了,心中想着過了年關若是來得及,也要給盛卿卿操辦上一場。
這時,盛卿卿好不容易編完手中一截歪歪扭扭的繩子,皺眉提起來看了兩眼,毫不猶豫地擡手給全拆開了,一幅非要跟自己比拼出個子醜寅卯來的架勢。
這一比拼,就是十來日的功夫。
要不是孟大夫人特地上門來提醒,孟珩早忘記自己的生辰到了。
他無所謂道,“我那天有些事要忙,可能來不及去孟府。”
孟大夫人瞪了他一眼,但很快面上露出了微笑,“這一遭你不去是要後悔的。”
孟珩不以為然地将手中折子模樣的東西翻了一頁,并不作答。
孟大夫人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往年只有我們這些當長輩的給你挑賀禮,各房的小輩都按習慣免了,但今年不同啊,今年你有個晚輩的直系長輩送不了你東西。”
孟珩立時擡起了頭。
孟大夫人卻不急着往下說了,她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葉,不緊不慢地贊嘆了一聲,“這茶不錯。”
“大姐給你也送了一盒一樣的。”孟珩說。
孟大夫人:“……”她表情一僵把茶杯放下,當做無事發生,“你不來也成,你那份吃的,我便喂狗去了。”
她擺明了要吊孟珩的胃口,只稍稍地透了口風之後便再不細談。
孟珩算了算時間,到底是對孟大夫人抛出的誘餌屈服了,“我去。”
孟大夫人眉開眼笑,“這就對了。”
“她是不是也給我準備了東西?”孟珩追問。
孟大夫人轉過頭當作什麽也沒聽見,“哎呀,這茶可真不錯。”
孟珩:“……”
孟大夫人硬是沒說,孟珩也不能拿她怎麽的,硬生生多等了幾天,終于等到了生辰那日,一大早就去了孟府。
——孟珩長這麽大,頭一次這麽期盼自己過生辰,比小時候還興奮不安。
他打小就是張不近人情的臉,孟大夫人也難逗他笑,每年生辰若不是孟大夫人一手操辦,孟珩幾乎都忘了。
等他參軍打仗,就更加沒心思放在這上面。
不過夢裏十年,孟珩倒是早将盛卿卿的生辰八字記在了心上。
孟府門房看見孟珩時,臉上還有點兒茫然,戰戰兢兢道,“大将軍來了。”
他在孟府守了這麽多年的門,哪一年的這天孟珩是卯時就到的?
孟珩嗯了一聲,欲蓋彌彰地說,“我先去見老夫人。”
門房呆愣愣哦了一聲讓開了路,見孟珩扶着長刀一路往裏走,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沒睡醒。
——他剛才居然覺得孟珩有點兒平易近人和迫不及待,一定是昨日睡得太晚,腦子被驢踢了。
孟珩雖然說了先去看孟老夫人,腳步卻在半路拐了個彎,身不由己地直接往盛卿卿住的院子走了——半路撞見了孟娉婷。
“堂兄。”孟娉婷訝異道,“您今日來得……”她說到一半就反應了過來,看看自己前進的方向,又看了看孟珩,不說話了。
孟珩面無表情,“你要去哪?”
孟娉婷道,“我去看看卿卿起了沒。”她頓了頓,十分體貼地詢問,“堂兄也一起走嗎?”
孟珩無可無不可地點頭嗯了聲,好像他只是順便同意了孟娉婷的提議似的。
到了院外時,孟珩先停住腳步,“你進去看看。”
萬一盛卿卿還沒起,他闖進去就不太好了。
——不是說孟珩覺得自己不能做這事,但孟娉婷在旁,他覺得自己多少必須收斂一些。
孟娉婷輕輕應聲便徑直敲門進了屋裏。
盛卿卿自然是起了,而且仍和前幾天一樣在桌邊埋頭勞作。
孟娉婷好笑,“人家是趕鴨子上架、臨時抱佛腳,你這都當日了,怎麽還在折騰?”
盛卿卿忙裏偷閑地擡頭看她一眼,道,“不是你說,珩哥哥往常都要午飯時分才姍姍來遲,還有一個多時辰,我精益求精些不為過吧?”
“他往年确實如此,今年破例了。”孟娉婷好整以暇地說,“不瞞你說,我來時路上碰見堂兄,他這會兒就在你門外呢。”
盛卿卿手一抖險些将繩子扯歪,向來伶俐的嘴也磕巴了一下,“那、那你便立刻出去,說我還沒起呢。”
孟娉婷還待再說什麽,被從椅子上跳起來的盛卿卿半是撒嬌半是強硬地給推到了門旁。
“別露餡兒啊。”盛卿卿藏身在門邊小聲地叮囑孟娉婷,“我少不得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完工,讓人知道便顯得我粗制濫造、當日還在趕工似的。”
孟娉婷無奈地出了門,原路返回時對上孟珩的視線,頓時覺得頭皮一麻。
——盛卿卿要她當着孟珩的面撒謊,也真是太高看她一眼了。
“堂兄,卿卿她……”孟娉婷不自覺地轉開了漂移的目光,緊張地舔了下嘴唇,“……還沒起呢。”
這謊撒得,換誰來都能看破。
聽在孟珩耳朵裏,就是簡單的“不想見”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