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孟娉婷剛說完就心中覺得不妙,這謊別說是孟珩了,她自己聽了都不信。
可還沒等她想個辦法婉轉地圓回來,孟珩就點了點頭。
“知道了。”他說。
孟娉婷眼睜睜看着孟珩轉身就走,一點沒有帶上她的意思,坐立不安地回頭看了眼禁閉的屋門,正巧看見盛卿卿從窗戶邊上拉開一條小縫張望。
兩人對視了一眼。
盛卿卿将窗推得寬了些,伸出手對孟娉婷做了兩個手勢。
孟娉婷勉強看出來盛卿卿是讓她追上孟珩,別的都沒看明白。
無奈地嘆了口氣後,孟娉婷朝盛卿卿遙遙一點頭,快步去追孟珩了。
——她本來也不能留。既然說盛卿卿沒起,她硬留在這院子裏根本就說不過去。
見到孟珩和孟娉婷一前一後離開,盛卿卿松了口氣将窗戶合上,回到桌邊愁眉苦臉了看了會兒自己的作品。
那是一條打得相當不怎麽樣的劍疆,用的是暗色的皮革和繩子,挂着一塊淺紅色的楓葉玉牌。
玉牌還是大皇子妃輾轉通過孟大夫人送到盛卿卿手裏的,上好的成色,精巧地雕琢成了異形楓葉的形狀,同盛卿卿送給孟珩那片一樣,顯然是特意定制的。
正因為如此,盛卿卿拿它來編劍疆時更是緊張了兩分。
這價值連城的東西栓在歪歪扭扭的繩結上也太過掉價了。
這都到了孟珩生辰當天,盛卿卿也沒做出個令自己滿意的成品,聽見孟珩一早來了頓時慌了手腳。
“也不知道二姐姐說的話他信了沒有……”盛卿卿自言自語着又坐回了桌邊,給自己打了口氣,再接再厲起來。
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午飯之前把劍疆給編好了,總共四寸來長,紅楓墜在尾端,遠看倒還算得上精巧,湊近細看卻能看得見革繩不自然的翻轉。
盛卿卿有心再精進技藝,時間也來不及了,只得找了個盒子将劍疆裝進去讓青鸾拿着,便匆匆趕去了前廳。
孟府人這會兒已經幾乎都到前廳裏說話了,就連被禁足的四房也被例外地放出了一日。
盛卿卿跨進正廳時,立刻察覺到孟六姑娘朝她這裏投來了帶着惡念的眼神。
等她偏過頭去打量四房的方向時,孟六姑娘卻早已經撇開了臉,好似根本沒注意到盛卿卿入場似的。
想到前些日子突然撞見的那四房小丫頭說的話,盛卿卿心中一動。
四房大約确實是想做點什麽的。
只是盛卿卿想不明白,禁足幾個月,不短吃喝,就能生出這麽大的怨氣來?
……也對,孟六姑娘見她第一面便有偌大不滿呢。
“卿卿來了。”孟三夫人離得近,見到盛卿卿便笑着打了聲招呼,她體貼地道,“賀禮都放那兒就行,一會兒孟珩那兒自有人領走。”
盛卿卿回頭一看,果真有個管事在那兒專門負責将各房帶來的賀禮一一存放清點好的。
她頓時心中松了口氣——還真怕是當面送禮,要是叫其他人看見她這拿不出手的禮物,盛卿卿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樣悄悄地和其他人送的東西混在一起,即便不好看,也只有孟珩一個人看得見。
盛卿卿吩咐了青鸾過去,又順手上前扶了孟三夫人,“三舅母身體可還好?瞧着您面色紅潤,也當出來适當走動走動才好。”
孟三夫人慢悠悠地挽着盛卿卿的手往前走,柔柔笑道,“好,只是老來子,我總得小心着些,生怕磕着摔了。”
孟娉婷瞧見盛卿卿進來時已經遲了,她張望了兩眼,訝道,“你的禮呢?”
“讓青鸾放門外了。”盛卿卿道。
孟娉婷:“……”她掃了眼那些被整整齊齊碼好的禮盒,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孟珩。
發覺孟珩正在同人說話,好似沒注意到之後,孟娉婷才悄悄松了口氣。
晌午時分,孟老夫人發話,衆人便都落了座。
座上的幾乎都是一家人,也不做太多的客套,随意說了幾句後,孟老夫人便讓衆人動筷了。
盛卿卿吃着吃着,又往孟六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和一直忍不住在看自己的人碰上了視線。
孟六姑娘一愣,像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逮個正着似的。
她身旁的胡氏瞪了她一眼。
孟六姑娘低下了頭。
盛卿卿朝看過來的胡氏笑了一笑,面上端的是人畜無害。
胡氏也露出了個有些勉強的笑容,一晃而過。
胡氏自覺忽悠過了盛卿卿,這才轉頭對孟六姑娘投了個警告的眼神。
雙方不在同一張桌子上,這短暫的交鋒自然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午飯平平淡淡地用罷,孟老夫人順口問孟珩道,“用完就走?”
這是往年的慣例了,孟珩這日也就來吃頓飯的功夫,提了孟府衆人的心意便走,不會多留太久。
孟珩還沒說話,孟大夫人搶了先,“他早先就說了今兒有事要忙,吃飯的功夫都是好不容易騰出來的。”
孟珩:“……”他頓了頓,道,“确實有事在身,祖母見諒。”
孟老夫人點了點頭,看起來并不詫異,“知道你忙,能抽空來陪我吃飯,已經很好了。”她停了會兒,又放下筷子道,“一會兒走時,記得将家裏人送的東西都帶上。”
“這哪能忘記呢。”孟大夫人又搶白道。
孟珩:“……”
往年孟珩并不在意孟府人都送了他什麽,但今年他特地拿禮單看了一眼。
孟府管事特地派了兩輛馬車,将禮盒都整整齊齊地裝載其上,準備午後便送到大将軍府去。
孟珩飛快掃過禮單,看見盛卿卿的名字在上面挂着,才稍稍放松下來。
——她到底是準備了東西送他的。
然而放松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光是猜想盛卿卿送了什麽這個念頭就叫孟珩心中癢了起來,他大步走到門外,不及牽馬,先掀簾看了兩輛馬車裏頭大大小小的賀禮,皺眉問車旁管事,“知道哪個是誰送的嗎?”
管事愣了愣,低頭謙卑地道,“還略記得一些。”她停頓了一會兒,指了其中一個道,“這是老夫人的……那頭是大夫人的。”
孟珩看了一眼,道,“表姑娘送的是哪個?”
管事又愣了一下,這次反應花的時間便長了一些,“大将軍想現在便看麽?”
孟珩板着臉,“嗯。”
管事于是道了聲失禮便繞去了後面的馬車,不多時便帶着個小巧的盒子回轉,雙手托着交給了孟珩,“大将軍請過目。”
孟珩接了盒子,手按在盒蓋上,輕輕吸了口氣才緩緩打開。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微微卷了邊兒的楓葉,看起來摘下有些日子了。
孟珩正要去拿,忽地又擡眼看了看孟府正門,改了主意,啪地一下将盒子蓋上了,“剩下的送我府裏,這個我拿着看看。”
管事低眉順眼地嗯了一聲,目送孟珩離開之後,才直起腰撓了撓頭。
孟珩上馬走出兩條街,才到了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把盒子再度打開。
他将編制得并算不上精致的劍疆取出來,指腹從上到下捋過去,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幾乎能想像得出來盛卿卿是怎麽拽着這幾根繩子繞來繞去将劍疆編出來的了。
略有瑕疵的革繩翻轉在孟珩眼裏完全就是另種意義上的獨一無二。
孟珩刀上從不配飾物,但為盛卿卿破例那怎麽能叫破例。
他這輩子的例幾乎都破在盛卿卿身上了。
盒子底下還壓着張字條,孟珩展開看了眼,是盛卿卿寫的。
字條先是道歉講自己的手藝不精讓孟珩莫要嫌棄,又特地說了主意是孟大夫人出的、玉是大皇子妃贈的,自己不過出了點手工,最後才是誠懇的生辰道喜。
寥寥幾句孟珩反複看了好幾遍才收起來。
孟珩這一年收到最大的禮物,應當是盛卿卿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讓他終于知道她不只是夢中伸手也碰不到的幽魂。
連着盒子一同鄭重地收起後,孟珩才提了刀将編好的皮繩挂了上去。
盛卿卿顯然是特地挑選過顏色的,黑色的三股革繩又混了一條淺棕色,四股繩扭起來仍然相當纖細,比孟珩的小指一半粗都不到。
孟珩順手捏了捏雕成六指的玉楓葉,低低哼笑了一聲。
盛卿卿雖知道玉楓葉是從大皇子妃那兒送來的,卻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種形式在她那裏挂上了名。
等孟珩帶着兩車的賀禮離開之後,盛卿卿便悄悄地松了口氣。
不論孟珩什麽時候看到她送的禮物、又究竟讨不讨厭,總歸她不會立刻就知道了。
撤了宴席後,盛卿卿陪同着長輩們說了一小會兒話,孟老夫人便發言讓胡氏回她自己的院子去。
胡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地應了,帶着孟六姑娘離開。
其餘人見勢紛紛起身告退,盛卿卿也不例外。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時,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編繩編了半個月,終于算是解脫了。
盛卿卿對天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給什麽人編什麽東西了。
這誓言發完時,盛卿卿剛剛走到屋門邊上幾步遠的地方,突地瞧見門沒關嚴,不由得蹙了眉,“青鸾?”
青鸾哎了一聲,上前兩步,見到門時也是一怔,“姑娘,我分明記得我出來時一手抱着盒子,一手将門帶上了,還小心得很,怕把您給大将軍的禮物給摔了,記得一清二楚呢。”
盛卿卿伸手搭上門,稍稍用力便将門往裏推開,裏頭靜悄悄地毫無聲響。
青鸾趕上一步,先進了屋子進去繞了一圈,出來道,“姑娘,裏頭沒別人,乍一看似乎也沒動過什麽。”
盛卿卿入了屋內環視一圈,确實仍是往日裏的整整齊齊,看不出什麽地方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但今日算是孟府的大日子,各房的主子都到了前廳,下人們也多在前廳忙碌,後院裏走動的人比平日少,若說有人趁虛而入,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知這人是碰巧選了她的院子,還是不碰巧?
盛卿卿花了些時間将屋內毫無巨細地都查看了一遍,果然察覺确實有人到過她的屋裏。
門沒關嚴不說,妝奁有動過的痕跡,床褥枕邊甚至還有人趴上去翻動時留下一個借力的手掌印。
對方顯然并不是個熟練工。
盛卿卿坐在鏡前,翻看着自己家底并不豐厚的妝奁,發覺其中并沒有少什麽東西。
——不,應當說,她的整個屋子裏都沒有少什麽東西。
也就是說,闖入之人并非是為了財物而來,而是為了找到某樣特定的東西。
若是對方真拿了什麽財物,盛卿卿反倒能以此為理由告訴孟大夫人,在孟府進行詳查了。
可什麽也沒丢,便不适合宣揚出去。
況且,盛卿卿也能猜得到,若她身上真有什麽會被人惦記的東西,那也只有一個可能。
胡氏急匆匆地帶着孟六姑娘回到了自己院中,顧不得對剛才孟老夫人的言行生氣,飛快地令人合上門,問身旁的嬷嬷道,“怎麽樣,找到了沒有?”
嬷嬷低頭道,“方才讓人去搜了,藏得極好,沒能找到。”
胡氏皺眉煩躁地啐了一口,“倒也知道東西值錢,不知道藏在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了。無妨,這次找不見,下次換個地方再尋也一樣。”
孟六姑娘急切地坐到一旁,追問道,“母親,您拿到的消息果真如此說?她一個孤女,哪兒來那麽多錢?”
“消息不會有錯,老夫人那天帶她去郊外,肯定就是為了看當年孟雲煙沒能帶走的東西。”胡氏喝了口茶,冷笑一聲,“孟雲煙打的好算盤,她當年逃了婚,這些嫁妝本就不該歸她,老婆子居然還代替着保管至今要交給一個表家姑娘——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麽?”
孟六姑娘詫異道,“孟雲煙?這不是盛卿卿的親娘麽?她都二三十年沒露面了,她的錢不該都是我們孟府的錢?”
“可不是。”胡氏譏諷地說,“你可是孟珩的親堂妹,同記在個族譜裏的,他看不慣我也就罷了,對你這個同姓的堂妹竟然也這麽無情,對一個外家的表妹護短得緊,真是瞎了眼!難怪人人說他病得人都認不清,我看這話不假。”
孟六姑娘那日被孟珩吓得狠了,聽見孟珩的名字還是下意識地一抖,無助道,“可是母親,我們怎麽能勝得過大将軍?再說,祖母也幫着他……”
“正是如此,才不能硬碰硬。”胡氏大口喝完了一整杯濃茶,才覺得心中冷靜了些,她思索片刻後,道,“你父親很快就會回來了。這次沒找到鑰匙沒什麽,我們再忍耐些日子,等他回來再從長計議,孟府的錢總不能平白無故地都讓一個外人給拿走了!等盛卿卿一嫁人,這些錢可就真的跟咱們沒關系了。”
孟六姑娘連連點頭,對胡氏的話深信不疑,但又突然道,“那究竟有多少錢啊?”
胡氏猶豫了一下,“這倒是不太清楚,但魏梁當年鐵了心要娶孟雲煙,為此重金下聘,甚至承諾不納妾、不續弦、不養外室,這輩子只要孟雲煙一個人,以他當時魏家嫡子、未來家主的身份,孟府給孟雲煙準備的嫁妝只多不少,少說也有幾十擔,再有他人的添妝和魏家的附贈,肯定不是個小數目。”
孟六姑娘遲疑了一下,“只這些麽?”
世家的姑娘出嫁,誰還沒個幾十擔的嫁妝?若是少了,那是要被別人家看笑話的。
胡氏沉吟半晌,搖了搖頭,“這是貴妃娘娘從宮中悄悄傳來的消息,她能看得上眼的,必定不會差到什麽地方去。看老夫人那小心翼翼的謹慎模樣,孟雲煙的嫁妝一定還有隐情,可惜這次沒從盛卿卿的屋裏找到鑰匙,否則就能去那宅子裏讓人一看裏頭究竟藏着什麽好東西了。”
孟六姑娘心中砰砰跳起來,“是貴妃娘娘說的?那……那若是這事辦成了,我是不是便不用嫁給三皇子了?”
胡氏嘆了口氣,她憐愛地摸着女兒的頭頂,“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嫁給那個年紀能當你爹的三皇子,也不會叫你在未來夫婿的事情上受委屈的。”
“可大将軍那日說……”孟六姑娘仍舊十分擔憂,“大将軍的話,就算是貴妃娘娘恐怕也不能無視。”
胡氏捏了捏她的臉蛋,露出了個陰冷的笑,“這世上,他孟珩又不是最大的。等到貴妃娘娘有了龍子,在宮中能更上一層樓,胡家也就更能說得上話——咱們母女倆就不用在這孟府裏看人臉色下菜了。”
孟六姑娘愣了一愣,小聲道,“貴妃娘娘有喜啦?”
胡氏看了她一眼,收手道,“大人的事情,你別多管了。這幾日好好在屋裏待着,安心等你父親回來,這禁足便該結束了。”
“好,聽母親的。”孟六姑娘應了一聲,又幽幽地道,“等父親回來,我再央他給我出氣。大将軍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護着那盛卿卿,我得罪不起大将軍,總能在盛卿卿頭上讨回一二來。”
胡氏教導她,“那小丫頭看着甜得蜜糖一樣,心裏不知道黑成什麽樣。下次要做什麽,你先問過我再說,別又着了她的道,明白嗎?”
孟六姑娘想到自己在盛卿卿手中已經連着栽了兩次,咬着牙應了,“好,我聽母親的。”
胡氏笑了笑,輕蔑地道,“盛卿卿這丫頭也不過有些小聰明勁兒,魏家好些人可挑,她偏偏挑中個只會丹青吟詩的魏仲元,還正是孟珩最嫌惡的,這不是往孟珩臉上扇巴掌麽?還指望孟珩能接着護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