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華年他娶你,就是為了報複你,折磨你!”
——“虞錦瑟,你怨不了任何人!誰讓你們虞家逼死了他外婆!”
速度已經提高到極限,蜿蜒的高速路上,深冬強勁的風吹得車窗嗚嗚地響,像是心底無聲的嗚咽。
虞錦瑟看向遙遙的天邊,口中的呢喃低的像乞求:“爸爸,求你給我一個答案。告訴我,這不是真相。”
……
虞錦瑟抵達四百公裏以外的d縣監獄,已是第二天早上。
隔着冰冷的厚玻璃,虞錦瑟看着對面的父親。
虞鴻海清減了許多,過去因為發福而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完全消失了,臉頰也瘦了一圈,唯有那雙深沉的眸子,堅定如昔。
“爸爸。”虞錦瑟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沐華年的外婆,是怎麽死的?”
對面精幹的雙眼陡然一沉,道:“你……都知道啦?”
“我不知道。”虞錦瑟道:“但我希望爸爸将事實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
虞鴻海深吸一口氣,說:“她跳樓死的,因為不願意接受我的條件。”
他閉上眼,想起那一天。
充滿消毒水氣息的病房裏,他說:“老太太,你可別怪我絕情。我給過你外孫機會,是他不領情。我只有一個女兒,平日當寶貝般捧在手心,我肯讓你外孫那樣一窮二白的窮小子入贅我們家,已是給了他無上的臉面。誰知他不知好歹,竟将我這份好心當成驢肝肺!”
“眼下他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只能換一種法子了……我給你外孫的賬上打了足夠的錢,随便他去國外留學還是去哪裏。我只有一個條件,別再讓他出現在我女兒的面前!別再來糾纏我的女兒!”
那個渾身插滿管子的老太太顫抖着嘴唇怒道:“你把我外孫當做什麽人!你以為你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知道你們有錢人家的女兒,我們高攀不起,但你給再多的錢,我外孫也不會受你的擺布!”
Advertisement
那時的他神色泰然,“老太太,或許你的外孫不會為錢而動搖,但,他也許會為你動搖……”頓了頓,轉了個話題,“老太太,想必你也知道,你的病,只有這一所醫院能治。”
他笑了笑:“可能你們婆孫還不清楚,這家醫院,是我虞某人的産業……如果你外孫再冥頑不靈,我就把你從醫院——”他擺手,做了一個驅趕的姿勢:“掃地出門!”
他表情嘲諷:“到時候,你可只能等死了……”
在老太太僵硬的表情中,他唏噓幾聲:“不過你外孫這麽孝順,肯定不會讓你等死的,你說,對嗎?”
他成功地在老人的臉上看到了絕望的灰敗,他滿意微笑,帶着下屬揚長而去。
然而,就在走到樓下停車場之時,五樓的窗臺,爬上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那個倔強的老太太,顫巍巍地攀在陽臺邊緣,朝他大聲喊道:“虞鴻海,我寧死——也不會成為,你威脅我外孫的工具!”
那話音還未落,猛然間,空中黑影一晃,“砰”地一聲巨響徹耳傳來,空中爆出大朵殷紅的花,瞬間激起人群的尖叫。
人群之中,一灘嫣紅的血泊正越流越猖獗,孱弱的身軀浸在血泊中,已經……沒了聲息。
……
“爸爸。”玻璃牆外的虞錦瑟道:“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反對我嫁給沐華年的嗎?”
虞鴻海颔首,道:“他外婆因我而死,他恨我們家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真心待你。我擔心他娶你就是為了報複,哪裏敢将你交給他!”
虞錦瑟默然半晌,喃喃道:“報複……原來這七年……”她苦笑幾聲,後頭的話說不下去了。
七年癡戀,他是懷揣仇恨居心叵測的操縱者,而她是不知真相錯付真心的無知棋子,她認為自己掏心掏肺的足夠感天動地,換在他的眼裏,無非成全了他精心設下的陰謀。
真是……好笑……
虞鴻海道:“錦瑟,你怪爸爸嗎?”
虞錦瑟垂着頭,好久後搖搖頭,“不怪。爸爸不過是因為太愛我。”
☆、第十七話寧願被利用
從d縣回來,虞錦瑟沒有回公司也沒有回家。
她買了一箱啤酒,徑直去找莫婉婉,夜裏九點,将莫婉婉扯到了江堤。江水滔滔,冷風嗖嗖,兩人吹着夜風,就這麽一瓶瓶的喝。
……
同一時段,九點的夜,鴻華集團十二樓仍然燈火通明。
最右角的辦公室,沐華年正在翻閱新的人事調動表,人力資源部的總監楊陸站在一旁,等待他的随時發問。
然而等了好久,端坐着的人都沒有動靜,而那張表,仍是攤開在第一頁,明明只有幾十個字,他卻看了二十來分鐘都沒看完。
楊陸偷偷瞥了自己的老板一眼,發現他雖然看着文件,眼神并無焦點,似乎是在——走神。
他輕輕咳了一聲,“沐總。”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沐華年陡然回過神來,起身往門那邊走,自語道:“這女人還曉得回來!”
楊陸愣了五秒還沒想通,這女人二字,指的是誰?應該不是季助理,她剛剛才下班回去……不是季弘謠,那難道是虞總?她三天沒來公司了……但也不應該啊,這女人二字,聽起來粗俗,卻自有一番暧昧之處……
下一秒,他收回心神,因為有貴客到。
不是虞錦瑟,而是百争集團的董事長——于世春。
于世春走進來的瞬間,沐華年的目光黯了一黯,似乎在失望什麽。但轉眼他已打起精神來,道:“于董,怎麽今天有空過來?”
于世春比沐華年的年紀大上一輪,在沐華年還是毛頭小子的時候,他曾給過他多次幫助與指點,兩人的關系算得上亦師亦友,沐華年極尊敬他。
于世春輕車熟路的往沙發一坐,接過旁人遞來的茶,“去國外大半年了,剛回國,剛巧路過你們公司我就來看看。”
沐華年道:“于董您再不來,我就把錢堆到你家裏去,把門都堵上。”想不到他這樣不茍言笑的人,也有這樣戲谑的一面。
“什麽錢?”于世春想了想,道:“你是說前年的那三千二百萬麽?咦,難道錦瑟還沒跟你說清楚嗎?”
沐華年沒明白:“說清楚什麽?”
于世春沒答,反而話鋒一轉,“咦,怎麽我才去澳洲大半年,就聽說你跟錦瑟離婚了?真離了?”
沐華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那是陶土燒成的精致茶具,握在掌心,有淺淺的糙感,像是來自指間細密指紋的摩擦感,讓他不經意想起曾經牽過的某只手,在一條開滿茉莉花的小路上。旋即,他抿了一口茶,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為什麽呀!”于世春不解:“這世上還能找出比虞錦瑟更愛你的女人嗎?你不知道我們那一圈子,多少個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夥,對你的老婆眼紅得要命。”
沐華年默了默,道:“是麽?”像一聲自嘲,又像一聲自問。
“得,你不想說就算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于世春道:“至于那錢,你也甭還給我,直接給錦瑟吧。那是她的錢。”
沐華年挑眉:“她的錢?”
“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呢!”于世春悠悠嘆了一口氣,想起了往事,“那陣子你想把nhg推向全球,卻還缺三千二百萬資金。可你這種性子,怎麽肯低下頭顱跟別人借錢?直到有一日錦瑟跟我打電話,我才知道你缺錢,我以為她是要向我借錢,她卻說不是。”
“她的話吓了我一跳。”于世春淺酌一口茶:“她說她已經湊齊了三千二百萬,要把這錢給我,希望我出面用我的名義借給你。我很好奇,問她為什麽不自己将錢直接給你,她卻說,不願傷害你的自尊。”
于世春搖頭,繼續道:“你知道的,她嫁給你後,跟父母斷絕了來往,手上早已沒什麽錢。那麽龐大的數字,她是怎麽拿得出來?我再三追問,她起先不肯講,但我騙她說,你不講,我就把這事告訴你爸——她這才全部說了出來。”
“呵,真是個傻姑娘,為了湊足那三千二百萬,她賣了她的珠寶首飾,奢侈品,自己名下的跑車。最後,她還缺兩千一百萬。無奈之下,她将她爺爺奶奶給她的嫁妝——九號公館的別墅賣了,這才湊齊。”
“巧的很,房子剛好賣給了我的一個舊友,那位舊友說,小姑娘簽字賣房的一瞬間,哭得特別慘,抱着家裏的家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這才戀戀不舍的松手。臨別還千叮萬囑,讓新主人一定善待這套房子。我的舊友很不解,問,小姑娘,你既然這麽舍不得這套房,為什麽還要賣?小姑娘說,我先生的事業需要資金。”
“你可能不知道,錦瑟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跟二老的感情非常深。二老前幾年相繼離世後,就給她留了這麽套房子,從情感上,這套房子,是她對祖父母的念想所在。而她嫁給你後,她父母不再認她,除了你,她就只剩下這一套房産。可以說,這套房産且不僅是她的嫁妝,更是她最後的退路。哪一天生活萬一無所依了,還有套房子作保障是不是?”
于世春飲下杯中最後一口茶,感嘆道:“可她為了你,封死了自己最後的退路,将自己逼到退無可退。”
于世春再次感嘆,他點了一支煙,袅袅煙霧中他看向沐華年:“真傻!去哪裏找這麽傻的女人!”
……
于世春走後,沐華年站在玻璃窗前緘默許久,指尖的那一撮星紅早已燃盡,他卻猶然不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過身,拿起電話,“王秘書,還沒有虞總的消息嗎?”在得到歉意的答案後,他的眼神暗了暗,“那你查一下九號公館的住戶信息。”
……
無盡頭的堤壩上,兩個女人坐在那裏,冷風一陣接一陣的吹,腳下就是滾滾的江水。
空啤酒罐子已經擺了好大一排,莫婉婉數着啤酒瓶子,道:“虞錦瑟,你已經喝了半箱了,不能再喝了。”
虞錦瑟歪歪地靠在她的肩上,嘻嘻地笑,将手中的酒往莫婉婉嘴裏灌:“別停啊婉婉,繼續陪我呀,我還沒喝夠呢!”
“老娘已經喝了六瓶,喝不下去了!”莫婉婉推開她,打了個酒嗝,掐掐虞錦瑟的臉:“你今兒發什麽瘋呀,喝這麽多!”
“今天我知道了一個秘密!”虞錦瑟做了噓聲的姿勢,仿佛很神秘:“我終于知道沐華年為什麽這麽對我了!”
“為什麽?”莫婉婉道:“還能有為什麽,他對你就是赤裸裸地利用,先前利用你資助他完成英國的學業,回國開公司又利用你的人脈拓展業務,而最後呢,他發達了,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便将你一腳踢開!”
“利用?”虞錦瑟想了想,道:“他确實利用了我。”她嘻嘻笑起來:“我倒寧願他只是利用我。”
莫婉婉掐她一把,“你是神經病還是受虐狂,求着被人利用啊!”
“我情願像你說的那樣,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子,娶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姑娘,以此為捷徑出人頭地……如果真的是那樣,我不難過,一點也不難過……”虞錦瑟的話音轉了一轉:“可他不是,偏偏不是……他是在報複,報複!”
“什麽報複?”
“我爸逼死了他的外婆!”虞錦瑟大口灌下啤酒:“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娶我就是為了報複!他恨我們家,便用這種方法來報複!”
莫婉婉原本醉暈暈的腦袋陡然一醒,“報複?”
“婉婉!”虞錦瑟一口氣灌下半瓶酒,卻被嗆得流出淚:“婉婉,我真傻!落入這樣一個圈套!真傻!”
莫婉婉心裏一陣難受,摟住了她:“錦瑟,你別難過……”
虞錦瑟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到她手上,莫婉婉慌了神,“喂,虞錦瑟,老娘認識你十一年都沒見你哭過,你能不能別這麽慫啊!不就是個男人嘛!”
“你不懂,婉婉。”虞錦瑟搖頭:“你知道這個世上最傷人的話是什麽嗎?不是我不愛你了,而是——我從沒愛過你。”
“曾經,我以為他肯娶我,心裏多少是有我的,哪怕直到離婚,我依然認為他曾愛過我。可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因為季弘謠才離開我,他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我……”
虞錦瑟閉上眼,眼淚越落越兇:“我爸無意害死了他外婆,我也很痛苦很內疚,可我是無辜的呀……婉婉,我有什麽錯呀……他這樣糟蹋我的心……”
莫婉婉勸不住她,只能哄:“錦瑟,是的,他混蛋,咱不生氣,不難過成嗎?”
“我的确不該難過。”虞錦瑟啪一聲丢開酒瓶,“我不該為他這樣的人難過!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真他媽犯賤!果然賤人就是矯情,我就是賤人!”
莫婉婉:“好好好,随便你怎樣,但咱先回家行不行?這裏太冷……如果你凍死了自己,季弘謠又要得意了!”
“我不回去!”虞錦瑟甩開她,向前快走了幾步,卻因為醉酒而走的扭扭歪歪。她在幾步外站定,猛地仰頭長喊:“沐華年!你混蛋!”
這一聲吼叫嚷得不遠處親熱的情侶都走過來看,莫婉婉趕緊去拉她,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鬧。誰知虞錦瑟掙紮開來,醉醺醺地從背上的包掏出一樣東西,哈哈笑起來。
“這什麽?”莫婉婉問。
虞錦瑟揚揚手中厚厚的本子,歪着腦袋笑:“我的日記本哪!裏面全寫着那個混蛋,我要把它燒了!對,燒了,把它燒個幹淨!”
她話落,顫巍巍去摸莫婉婉的口袋:“婉婉,你的打火機呢?給我!給我!”
“好好!我給你……”莫婉婉一邊扶着她,一邊将口袋的火機遞給她。
“嘿嘿,婉婉,還記得那個笑話麽?”虞錦瑟握着打火機,舉到頭頂,“自從媽媽給我買了讀書郎打火機,哪裏不懂點哪裏!——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了!”
她拿着火機嘻嘻哈哈兀自笑的歡騰,莫婉婉卻在一旁叫苦:“完了,完了。這家夥真的喝傻了!”
誰知話還未落,虞錦瑟歪了歪,往地上一軟。
“喂喂!錦瑟!”莫婉婉俯身去扶地上的人,然而虞錦瑟一點反應也沒有,莫婉婉又用力拍她的臉,掐她的人中,仍沒反應,莫婉婉無奈地道:“我說,姑奶奶你別睡在這裏呀!老娘背不動你呀!我也喝多了,腿都是軟的!”
她正苦惱着如何将虞錦瑟拖回去,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喝多了,沒看清來電號碼便接了電話,手機裏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莫小姐,請問你知不知道錦瑟在哪?她手機打不通。”
莫婉婉道:“何盛秋嗎?錦瑟在我這裏,她喝趴了!快來幫忙!我們在江堤北岸。”頓了頓,又道:“咦,不對,你不是何盛秋吧!”她低頭,快将眼睛貼到了手機屏幕上去看,大驚:“我去,怎麽是沐華年!”
☆、第十八話暗戀瘋狂史
沐華年趕到之時,虞錦瑟已經被莫婉婉連拖帶拽帶到了江堤邊上,莫婉婉累的氣喘籲籲,對沐華年道:“如果你還有一點人性的話,就麻煩你送她回家,我實在是不行了……嘔……”轉身扶着電線杆狂吐。
沐華年轉頭,虞錦瑟正在草坪上歪躺着,不省人事的模樣狼狽極了,沐華年皺了皺眉,随後彎腰将地上的人扶起,臨別之前,他問莫婉婉:“要不要我幫你喊個的士?”
莫婉婉搖頭:“你別管我,我哥們馬上來接我。”她從外套的帽子裏摸了摸,拿出那本日記本:“對了,這是錦瑟的,你一并帶走吧。”
“謝謝。”沐華年道,背起醉醺醺的虞錦瑟。
三人擦肩而過的霎那,莫婉婉攔住沐華年,神情鮮見的認真,“沐華年,我一直都很讨厭你,我本來不想跟你說話,但今天她這個樣子,有些話,我實在忍不住了。”
她指了指沐華年背上爛醉如泥的人:“虞錦瑟這個人,是典型的雙重性格,往常裏的她神經大條,沒心沒肺,其實,她的內在,很敏感,很脆弱,憂郁了會寫酸不溜丢的詩詞,悲傷了會找沒人的角落嘆氣,被傷害了會關起門痛哭流涕,只是——別人從來都不知道。”
沐華年的腳步頓了頓,好久,他垂下眼簾,看向遠處路燈投下的陰影,輕輕道:“嗯。”
……
江堤距市區還有一段小路,最近修路無法通車,沐華年背着虞錦瑟慢慢走在小路上。
虞錦瑟迷迷糊糊地被颠醒,大腦卻仍不清楚,她抱着沐華年的脖子,問:“婉婉,你什麽時候背得起我啦,我記得我比還你胖六七斤呢!”
見身下的人不說話,她往他肩上蹭了蹭,道:“婉婉,我的日記本呢?你有沒有替我燒掉?”
身下的人默了默,然後問:“為什麽要燒掉?”
“因為裏面有太多傷心的回憶……”虞錦瑟道。
“婉婉,我不曉得該恨他還是該怎樣……他欺騙我,利用我,傷害我,可也因為我而受過傷……這七年,他失去了至親,而我呢,成為了報複的工具……這場婚姻,沒有誰輸誰贏,我們都是失敗者……”
“沐華年!”她仰頭對着天空胡亂大喊:“你我都是失敗者!”
身下的人似乎被她的情緒感染,腳步一緩,須臾,聽得他一聲短促而清幽的笑:“是啊,失敗者……”
……
是夜,沐華年将虞錦瑟送回家。
待卧室裏的虞錦瑟沉沉睡去以後,沐華年坐在客廳,翻開了那本發黃的日記本。
整整六年的過往,像是一個漫長的劇本,一個人愛着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兩千多個晝夜的酸甜悲歡,全部收納于字裏行間。
她對主席臺上演講的他一見鐘情。
每逢節日,她跑遍大街小巷,也要買到合适的禮物送他。有一日下了傾盆大雨,她抱着禮物,被大雨淋濕,禮物安然無恙,她發燒生病卻仍覺得開心。
他外婆生病,她擅自取出卡裏九萬塊錢送去做手術費,被母親知道後,狠狠責罵一頓。
她得知她被國外的大學錄取,一晚上高興的沒睡着。
他突然出現在茉莉花盛開的小路上,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她狂喜的心情無法用言語形容,在本子上畫滿了桃心,每個桃心裏滿滿都是沐華年三個字。
他去了大洋彼岸的英國,她留在g市等待,每晚将他送的戒指貼在心頭,翻來覆去默念他的名字。有時候想他想的厲害,她便在本子上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父母發現她的結婚證,父親拿皮帶抽了她,她背上被抽出三道血痕,足足半個月才好,可她卻在本子上一遍遍寫着:“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借此表示自己的無怨無悔。
他回國的前一天,她激動地失眠到淩晨三點。日記的末尾,全是他的名字——華年華年華年華年!!
他回國後,她為他舍棄雙親,衆叛親離,然而他對她一如既往的淡漠。他從不回家,她守着空蕩蕩的兩室一廳,常感到無盡的無助與寒涼,那篇日記的結尾,她寫道:“滿心望如一,何悟不成匹?”
他工作很忙,壓力很大,她為他煲湯,一次次地送過去,他卻從來不喝,更從不會問,在二十二歲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學會了烹饪。他更不會知道,為了熬骨頭湯,有一次她差點把自己的小指給剁掉!
無數個孤獨的夜,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沒有淚,就那麽睜着看天花板,在無盡的等待與孤寂中沉淪,倒真真應了日記裏的那句——“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只有情難死。”
她看到他與季弘謠在酒店的照片,她關上了燈,在漆黑的房間裏失聲痛哭。那篇日志的結尾,她寫着:“吾心如刀割,問君知不知。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寫完這一句,她又在反面寫:“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這一句她反反複複寫了一整頁的紙,似乎帶着某種偏執的心态,力度大得穿透了紙張。
她的父母出事,當醫生宣布她母親随時可能撒手人寰之時,她自責到想割腕自殺。絕望的她,第一次失控——她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萬念俱灰下,她提出離婚。在當天的心情裏,她寫到:“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她用了杜鵑啼血一詞來形容自己的哀痛,其心之悲,此情之恸,可見一斑。
……
最後一篇日記,到離婚便嘎然而止。那一頁發黃的紙張,黑色的字跡全模糊成一個個小墨團,似乎是被什麽液體浸泡過——不用猜,一定是她的淚。
所有的日記結束,她似乎不想再記任何文字,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她留下了一行字,跟日記首頁的內容一模一樣。
只有那句詩,突兀地一遍又一遍——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內容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首頁的這句,字跡工整,書寫端正,仿佛蘊含了戀愛的歡欣與朝氣,代表了主人對未來無限的憧憬和期盼。
而最後一頁的這句詩,潦草而淩亂,還在上面重重劃下了大大的叉,發脆的紙張透露着不止一次被淚水打濕,然後風幹……所有的一切宣洩着主人對過去痛苦的掙紮,以及對未來情感的極度絕望。
……
夜風呼嘯,窗臺上花影搖曳。
一本日記,就這麽看完了。一個女人,暗戀着一個男人的瘋狂,那無數的期盼,無盡的哀憂與沉痛,就此擱筆。
七年過往,數不盡的微笑流淚惆悵及嘆息,道不完的思慕眷戀期盼與磨折,被小心翼翼封藏在這一則小小的本子裏。他從不曉得,她竟是那樣的人,白日裏大大咧咧,朝氣蓬勃開朗如向日葵,可夜裏,那些傷感而幽涼的詩句穿插在字裏行間,似開在夜深人靜的荒野鳶尾花,染着悲涼的氣息,掙紮于寂寂光陰中,輾轉度過一個個無望的晝夜。
她最深處的內心,如此敏感而脆弱,卻,從來不被外人知曉。
是啊,從未有人知曉,就像某篇裏所寫——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随。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呵,因為不被愛,所以無人知。
沐華年起身,收起日記,在客廳的正中站了很久。他走到卧室,她靜靜地睡着,他走到床頭,點了一支煙,煙霧袅袅中,他一動不動地瞧着她。
直到整支煙燃盡,炙熱的火星燙上了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将煙頭擰熄,看着床上的睡顏,吐出兩個字:“傻瓜。”
她似乎有所感應,緊閉的雙眼,緩緩地,流下一滴淚,黑夜中倏然一閃,恍如流星。
他伸出手去,染着煙草氣息的指尖,輕輕擦去那滴淚。
☆、第十九話從天而降八千萬
翌日,虞錦瑟揉着暈暈沉沉的腦袋去上班。
昨夜喝得太多,她已經不大記得自己幹了什麽,只記得在江堤上失控地亂喊亂叫,吓得莫婉婉像綁匪般死死捂住她的嘴,然後将她像背麻袋般背回了家……再然後,天就亮了,中間的過程,全沒印象了。
哎,不記得也好,反正醉酒不是什麽好事。
得,為了提提神,她決定刷下微博,爆笑的神回複經常讓她精神一震,十分具有醍醐灌頂,霍然開朗的神功效。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神回複。她看到自己上次發的微博後面,有人回複了一句話。
她那天的微博是:“虞錦瑟,你的江直樹在哪?”
“晚香”回複:“無須執着江直樹,阿金會是更好的選擇。”
這個晚香是誰,虞錦瑟一愣,然而手機短信聲卻響了。
點開短信,她猛地驚住!
是銀行發來的短信,裏面的一句話閃瞎了她的眼:“尊貴的xxx客戶,您的賬戶于x年x月x日x時x分收到人民幣xxxxxxxxxxx元。”
那串數字太長,以至于她用手指挨個數了三遍,才數清楚。
80,000,000,00!!!
八千萬!!!
虞錦瑟瞪大了眼,老天,卡上怎麽會突然多出八千萬!!這可不是公司的公家賬戶啊,即便有大額交易,也不會到她的私人卡裏來。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沒錯,确實是銀行的號碼,千真萬确,不會有假。
她趕緊撥了個電話給銀行客服,“小姐,你們的系統是不是壞了?突然抽風給我的賬戶上多出了八千萬!”
客服:“虞女士,我們的系統是正常運營的,請您放心。”
“那我這錢怎麽來的?”
“我們這邊只能顯示是彙款進入的,有人給您彙了款。”
“彙款?”虞錦瑟想了半天,“誰會給我彙這麽多錢?我爸媽是不可能的,我又沒有叔叔伯伯兄弟姐妹……等等,我想想,難不成在這個世上我還有其他的富親戚,她一不小心翹辮子了,就立遺囑把財産都給了我?”
客服:“……”
在客服也說不清楚的情況下,虞錦瑟挂了電話,還處于天上掉下大餡餅,正被砸得迷迷糊糊中。
“虞總。”門突然被敲了敲,讓虞錦瑟從餡餅的奇遇中回過神來,采購部小吳走進來,将一份文件放她桌上,道:“虞總,這是我們本季度的采購計劃,請您審核,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您跟沐總簽個字後,我們就開始按計劃采購了。”
“嗯嗯。”虞錦瑟點頭,示意小吳先下去。旋即她仔細地檢查了計劃書,發現沒什麽纰漏,便簽了字。本來打算讓小吳拿到隔壁,因為她實在不想見到沐華年,可想想采購部在三樓,小吳又是個孕婦,自己實在不好意思讓一個孕婦跑上跑下十二樓,便幹脆親自送到隔壁得了。
走到了隔壁,正準備敲門,卻聽見裏面有争吵的聲響。季弘謠的聲音幾分氣惱幾分埋怨地傳來:“華年,你怎麽能這樣……這麽大的數目,你怎麽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沐華年平淡地反問:“這數目很大嗎?”
季弘謠的氣越發不可收拾:“怎麽不大?八千萬哪!那可是近一個億,不是五千塊!你怎麽能随随便便就給她那麽多!”
房外的虞錦瑟一驚,八千萬?難不成那卡上無緣無故多出的八千萬與這有關?
下一刻,她的大腦還未來得及想通,手直接推開了門,正對着沐華年與季弘謠。
季弘謠一見她,冷冷一笑,手虛虛一點指向虞錦瑟,擡高了嗓門問沐華年:“華年,若不是我今早不經意聽見你秘書的電話,這八千萬,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
沐華年仿佛沒瞥見門外的虞錦瑟,他依舊端端正正坐在電腦前,目不斜視地盯着屏幕,道:“這是我的個人財産,怎麽開支,是我的權利與自由。沒必要與任何人商量,更沒必要瞞着任何人。”
季弘謠的臉唰地白了白,道:“華年,你太過分了……”她氣得面紅耳赤,然而沐華年從始至終卻一眼也沒瞧她,她拿沐華年沒辦法,末了一跺腳,扭頭沖着虞錦瑟道:“虞錦瑟,好,你厲害!算計完他的人,再算計他的錢!從前真是小看你了!”高跟鞋蹬蹬蹬一陣急促,人已經跑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虞錦瑟:“……”
須臾,虞錦瑟想起正事,走到沐華年面前,毫不客氣地将計劃書往桌上一丢,撂下四個字:“審閱,畫押!”
不曉得是不是畫押一詞用的與衆不同,沐華年擡起了頭來,瞅一瞅房中的人,卻發現虞錦瑟已經腳底抹油般退到了門口,正準備開門離開。
虞錦瑟閃得快極了——自從去了監獄,明白了真相以後,她已完全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沐華年。她曾愛極了他,亦曾恨極了她,可如今真相大白,是是非非,她再也分不出來對錯,更不曉得究竟是該愛還是該恨。想了想,還是走吧,與其糾纏不休,不如少見為好。
在伸手拉住門把的瞬間,終是耐不過好奇心,她回頭看了沐華年一眼,問:“那八千萬是你的?”
沐華年嗯了一聲。
虞錦瑟哦了一聲,道:“那我收了。”就沒有了下文。
八千萬,換了以前,她不會要,可現在卻不同了。她如今與沐華年的關系非敵非友,鴻華雖說是合資公司,沐氏與虞氏雙方看似也成為一體了,可其實兩派之間的鬥争一直都處于暗潮洶湧中。未來誰都無法預估,但毫無疑問,tur-3會始終都是彼此博弈的目标。以防萬一,給虞氏多備點錢,絕不會有錯。
手再次伸向門把,準備離開。
可她想走,卻有人不讓她走——門根本打不開,她轉頭一看,咦,沐華年什麽時候走到了她身旁,而且,還按住了門?
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低沉地,卻不失磁性,“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給你八千萬?”
“沒興趣問。”虞錦瑟聳聳肩,擺出死皮賴臉的架勢:“反正你的錢,不要白不要!我虞錦瑟的人生信仰就是,以花別人的錢為恥,以敗光你的錢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