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神來,慌忙将頭退後,卻發現頭動不了——靠,沒有節操沒有下限的小年輕們,居然兩三個一起按着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動彈!尼瑪還有沒有人性啊!
她動不了,拿餘光瞟瞟何盛秋,發現他的情況比自己的更慘,五只手用力頂着他的後腦呢!
幾人一邊壓着兩人,一邊還在勁爆地催促,“舌吻!舌吻!”
我勒個去!虞錦瑟恨不得張口就罵,奈何不敢,眼下的情況,她稍一開口動唇,可就是強吻何盛秋了。她氣得在心裏無聲地咒罵,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你們走着瞧,我一定要找理由将你們本月的獎金扣光!扣光光!扣光光光!
見男女主角嘴唇貼着嘴唇尴尬地僵硬在那裏,幾個小年輕覺得太平淡無趣,紛紛慫恿道:“你們就舌吻下呗,來個勁爆的鏡頭我們就收手好不好?不然我們五六個人這樣頂着你們二十分鐘好沒意思噠!”
“對啊對呀,就舌吻一下,一下就好啦!”
還有一個更猥瑣,伸出舌尖,在唇邊輕輕一舔,做出陶醉的表情:“哪,虞總,何設計師,只需要這樣輕輕地一下,我們就放過你們!”
虞錦瑟憤慨地丢過一個白眼,你們這群禽獸,一個月不夠,老娘回去定要扣你們兩個月的獎金!兩個月!我要你們心疼的哭!哭哭哭哭死你們!
正于無限意淫中報仇雪恨的虞錦瑟全然進入了遐想中,倏然唇上一陣溫柔的濕熱,觸感不對勁,不再是幹巴巴地嘴唇貼嘴唇了,而對面的何盛秋在瞬間半阖上了眼,濃密的睫毛垂下眼睑,勾出一彎暗色的弧度。
虞錦瑟瞬間如被雷電劈過,思維陡然回了魂。
他在吻她。
是真的吻。
親昵的舌吻,雖然沒有觸碰她的舌,卻含着她的唇瓣,一點點溫潤地摩挲,幾分溫柔,幾分試探,她薄薄的嘴唇被他這樣和風細雨的拂過,像是風撩過了湖面,心不由一顫,帶來微微地酥麻。下一刻,她的臉,轟地徹底紅成了番茄。
而周圍,放肆的逗逼們在狂笑中瘋狂地各角度取完了景,陸續松開了手,虞錦瑟與何盛秋終于得到了自由。兩人各退一步,虞錦瑟臉紅的都不像話,而何盛秋仍舊笑得從容,可含笑的眸子裏,有一種叫甜蜜的物質在無聲揮發。
小年輕們滿意地晃晃各自的手機,道:“哎呀,謝謝虞總與何設計師的配合呀!這場激情戲拍得漂亮極了!”
虞錦瑟回過神來,用氣震山河的聲音吼道:“你們工程部這個月死定了!”她扭頭,看向餐桌的方向:“沐華年,我要扣他們兩個月的獎金!就算我是公報私仇你不要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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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她的神情陡然一滞,“咦,沐華年人呢?什麽時候走的?”
幾人出會館之時,虞錦瑟并沒打算讓何盛秋送,她自己開了車,但何盛秋只輕飄飄說了一句:“最近酒駕查的很嚴,再說,外面下着大雨,你喝得頭腦都不清楚了,還能開車?”
她趕緊指着周圍得一群小年輕,道:“沒事,他們可以送我回去的。”
前一刻還拍照拍得興致盎然的小年輕的步伐瞬間集體東倒西歪,摸着額頭道:“哎喲喲,我頭好暈,估計醉得厲害了……”
後一個摸摸腳,“哎喲,我也是,腿好軟啊,都走不動了,怎麽辦?虞總我們沒法送您回去了,就有勞何先生了……”
另一個更猛,眯着眼做瞎子狀,張開雙臂不住摸索,“呀?這裏是哪裏啊?怎麽我看不見了?天哪,我穿越到了秦朝嗎?啊,我看到了李世民,他的《岳陽樓記》寫得超贊的,喔!又到了明朝,鄭成功練成了《葵花寶典》然後下西洋了……”
“對對,《岳陽樓記》那一句千古佳句寫得實在妙——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雌雄?”
虞錦瑟:“滾!!!!!!!!”
……
何盛秋的車抵達麗晶小區之時,已經快十一點。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約莫是那個吻的原因,車裏兩人的氣氛不如往常自在。一路上何盛秋專注地開着車,而虞錦瑟靜靜地聽着車中的輕音樂,雙方沒有任何交流。
何盛秋将車停在虞錦瑟樓下,下車之前,虞錦瑟道:“下次不用來接我,再遇到酒局,我打的回家就可以了。”
何盛秋笑笑,口吻有些歉然,“剛才,是我吓到你了嗎?”不等虞錦瑟回答,他又道:“抱歉,我只是想快點結束,他們說要堅持二十分鐘,可那會我的腳已經麻了,再不結束,我估計整個人都得趴你身上去……那樣似乎更狼狽吧……”
他說完,無辜又無奈地眨眨眼,眼神誠懇地不能再誠懇,虞錦瑟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麽,畢竟那個狀況确實不好說,她只得搖頭,“沒事,是他們玩的過分了……”
“那你……”何盛秋觀察着她的臉色,道:“還在緊張嗎?”
“緊張?”虞錦瑟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臉,确實,它還在發燒,這一路,一想起今晚的鏡頭,她臉的溫度就沒降過!她真是搞不懂自己,早已經過了十五六歲被人碰碰手就紅紅臉的少女時代了,眼下二十五六快奔三了,不說閱人無數,起碼也結過一次婚是不是?這老臉還裝什麽嫩啊!于是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慫,這一慫心便一急,伸出兩只手指在何盛秋面前比劃,口不擇言的道:“我哪有緊張,我也親過的,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親親了!”
話落的瞬間,她恨不得把舌頭都咬斷,什麽第二次!活了二十六年,只有兩次kiss,這是很光彩很驕傲很有必要通告天下的事嗎!
“第二次?”何盛秋的口吻帶着驚愕,“你到今晚為止只有這兩次?可你之前不是有過一段婚姻嗎?”
虞錦瑟越發窘迫得厲害,只得佯裝無謂地強笑了一聲,道:“是啊,很好笑吧。”
何盛秋剛要回答,手機卻驀地響了,趁何盛秋接電話的空檔,虞錦瑟沖何盛秋揮揮手做了一個告別的姿勢,抓起自己的包,推開車門走了。
……
回到家中,虞錦瑟覺得有些不對勁,兩人分別時何盛秋接的那個電話,似乎有些與衆不同。那會子她在旁邊坐着,電話裏說了什麽她沒聽清,但話筒裏傳出的聲音尖而細,隐約帶着一股嬌憨的軟糯,像是孩子才有的童音。
孩子?哪個孩子會半夜十一點打電話給其他的男人,除非是父子之間的親昵。可是何盛秋沒有孩子呀,那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帶着不解,虞錦瑟撥通了莫婉婉的電話,“婉婉,今天我問你個事。何盛秋有孩子麽?”
電話裏的莫婉婉一愣,道:“孩子?人家是單身漢哪來的孩子?”又道:“怎麽這麽問?”
虞錦瑟道:“今天有人跟他打電話,聽聲音似乎是個幾歲的小丫頭跟他撒嬌。”
莫婉婉一怔,道:“不可能吧!”緩了緩,恍然大悟地道:“哦,我明白了,聽說他這個人很有愛心,在國外收養了兩個外國小孩。可能就是那些孩子吧。”
虞錦瑟握着電話,低低的自語,“外國的小孩會說中文?”旋即她又覺得好笑,這事本來就沒必要問,畢竟她并未将何盛秋列入可交往的範圍裏,人家有沒有孩子實在不關她的事。
這麽一想,她自嘲地笑了笑,又聽莫婉婉在電話裏說:“哦,還有一件事,我正要跟你打電話呢!我的口琴還在你那!”
“要口琴幹嘛?”
“明天我們公司組織什麽員工娛樂活動,我得露一手給他們瞧瞧,想姐當年吹口琴,可是出神入化!”莫婉婉道:“所以呢,姐今天到處找琴,可找了找了一晚上,愣是沒找到,等洗澡時才想起來,那玩意早就落你那了。”
“你确定掉我這了?”
“确定!就是最開始你跟沐華年住的那個兩室一廳的小房子裏。當時有一天你心情不好,我帶着口琴去你家教你吹,結果口琴就落在卧室了。那房子不是一直空着沒賣麽,你快去給我找來,姐明兒就要呢,耽誤姐的事跟你沒完!”
挂了電話的虞錦瑟終于記起來,那口琴的确落在了當初的房子裏。她不敢再耽擱,趁着雨小了點,出門打了個的就往曾經的老房子裏去。
……
畢竟是有些年頭的老房子了,樓道裏陰暗暗的。
過去的兩室一廳在三樓,虞錦瑟摸摸索索上了三樓。掏出鑰匙進了門,順手摸上了門旁邊的電燈開關,然而連按了幾下,房內卻仍一片漆黑。她這才想起來,這套房子的電閘早壞了。
她掏出手機,打算開電筒照下明,誰知一摸包包才發現,手機沒帶。
沒辦法,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吧,反正她已經想起來放在哪了,于是她摸黑向卧房走去。
才走了幾步,她陡然想起什麽,心裏猛地一發毛,頓住了腳步。
☆、第二十四話真她媽孽緣
才走了幾步,她陡然想起什麽,心裏猛地一發毛,頓住了腳步。
不對勁,這房子她好久沒來了,差不多有一年,照理說房裏應該四處都積上厚厚的灰塵,可她進門的時候,随手摸了一下鞋架,上面居然是光滑的,即便黑暗中看不見,卻仍能感受到金屬質地的鞋架被擦得幹幹淨淨。
這怎麽回事,莫非在她和沐華年搬離這房子後,有人來過?
誰呢?小偷?
不可能!這裏值點錢的家當早就搬走了,誰會來光顧,再說小偷會幫忙打掃房間嗎?
想到這,她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凝神聽了會動靜,周圍靜悄悄的,什麽聲音也沒有,似乎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
她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太多疑,推開卧室門,走進房去。
推門的瞬間,她忽地變了色。
——面前有黑影閃過,速度快得她根本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壓在了牆上。
黑暗中仿佛有巨力襲來,她的背脊在牆上撞得生疼,然而她張口剛要呼痛,嘴唇卻被什麽堵上。
一片溫熱,霎那侵占了她的唇舌。
是什麽,她壓根來不及想,膝蓋一頂,朝着那人的腰腿踢去——她雙手被來人猛力按在牆上,壓根動不了,能動的只有這雙腿了。感謝她的軍人父親,從小教她貼身格鬥,雖然不成什麽氣候,但防身多少有點作用——如今她找準時機,寄予這腿的重望,這一下攻擊幾乎出了十成十的力度,正常人肯定回痛呼着跳開。
然而那人沒有,他只是悶哼了一聲,更緊地貼近了她。看不見光亮的門後,她的手被反剪在自己身後,貼着牆面,而他的雙臂以一個束縛的姿勢,将她的腰跟手腕全部圈在一起,一面緊壓着她,一面又将她的身軀納入他的懷裏。與其說是束縛,不如說更像擁抱。
而他的唇,還在肆無忌憚地吻她。帶着明顯的酒氣,霸道,蠻橫,絕對的壓制與掠奪,仿佛在索取什麽,又仿佛在證明什麽,力氣大得快将她的嘴唇咬破。她快呼吸不過來,使盡全力再踢了他幾腳,就在他痛得微微躬身的一瞬,她抓緊時機提起膝蓋,打算朝着他的關鍵位置,狠狠來個“猴子踹桃”。
與此同時,透明的玻璃窗驀地穿進一縷強光,是馬路上的車燈不經意掃過,映亮了漆黑的房間。光亮一瞬即逝,虞錦瑟預備踹出去的動作,霎那僵住。
下一刻,她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人,吼道:“發什麽神經啊沐華年!老子不是季弘謠!”
被她這樣猛烈一推,那人踉跄回退了幾步,歪斜地靠在另一端的牆壁上。他喘着氣,雖然彼此隔了四五步的距離,虞錦瑟仍然嗅出他身上濃濃的酒氣。她皺眉,想起他方才的舉動,她嫌棄地抹了抹嘴唇,惱怒地道:“不會喝酒就別喝!來這裏發什麽酒瘋!有病!”
沐華年道:“這是我家!我憑什麽不能來!”
“你家?那些年你回來過幾次?”虞錦瑟笑得譏诮,而後她将頭扭向別處,不再理他,借着窗外的微光,她走到床頭櫃的位置,摸到了裏面的口琴,往兜裏一塞,轉身就走。
陰暗的房間裏,沐華年的目光一直緊鎖着她,而她卻連頭都懶得回。
他認錯人強吻了她,吃了她的豆腐,可她也強力還擊了他的身體,以她踢腿的力度,他的腿最起碼被踢得大片青青紫紫,沒十天半個月絕對好不了。
雙方既然扯平了,她便不打算跟他繼續獨處,一秒鐘都不願意。
然而走到房門的霎那,一只手攔住了她。
“又想幹嘛!”她眼一瞪,“還想找打麽?”
沐華年的身影橫在她的面前,“你去哪?”
“我去哪關你什麽事?”虞錦瑟哼了一聲,“去哪都比跟你這個瘋子呆在一起的好!”回想進門之時他粗莽的舉動,她再次擦了擦嘴唇,啐道:“瘋子!”
“瘋子?”攔在面前的人驀地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壓抑着某種苦痛,“是啊,一天當中,總有許多回,我覺得自己會瘋!”
她冷冷一笑,“像你這種沒有良心的人,瘋了活該!”
“我沒有良心?”他在一瞬間扣緊了她的手腕,“你以為我願意這樣!”
虞錦瑟将他的手甩開,強忍了許久的憤怒一觸即發:“沐華年,別再假惺惺!不願意你也親手将我爸送進了牢房,不願意你也将我媽間接送進了醫院,不願意你也玩弄我的感情這麽多年,不願意你還觊觎我們虞氏的tur-3!”
沐華年沉默了三秒,夜色中她瞧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他的目光像是灼灼的光焰,一直灼燒着她。好久,他的聲音幾乎是從嗓門裏低吼出來,“你怎麽不說,是你爸逼死了我外婆?”
虞錦瑟的話頭噎住。
他說的對,怎麽說,都是她們虞家有錯在先。
她垂下眼簾,保持沉默。
“沒有人知道外婆對我的意義……”沐華年哈哈笑了幾聲,“在你們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金字塔頂端,一個收破爛的鄉下老太婆,是跟蝼蟻一樣輕賤的性命,死了就死了,大不了賠點錢,沒什麽大不了。”
“沒錯,在你們上流社會的眼裏,我跟我外婆就是地地道道的鄉巴佬……哦,還有我的父母弟妹,全是鄉巴佬……”
虞錦瑟怔住,“你們家不是只有你一個嗎?哪來的弟妹!”
“因為他們早就不在了!”沐華年道:“你這樣的天之驕女,怎麽能體會我們這種人生離死別賣兒賣女的痛苦!”
虞錦瑟聽不懂,“早就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小妹還沒滿月就夭折了,而我弟弟在兩歲的時候得了腦膜炎,需要大筆醫療費,可我父母根本沒錢治,一個人販子來我家,說願意給我們醫藥費,前提是要把我買走,我父母看着醫院随時會斷氣的孩子,居然答應了。”
黑暗中,虞錦瑟踏出房門的左腳收了回來,她從來不曉得,沐華年有這樣的過去,更不曉得,那樣荒誕而心酸的經歷,竟然發生在他身上。
沐華年繼續道:“幸虧我的外婆出現,我這才免于被賣。為了籌備這醫藥費,她帶我在本村,鄰村,一個個的村落裏挨家挨戶地求人借錢,甚至下跪,終于籌齊了給弟弟的治療費。為了還債,她去了城裏謀生,她怕我的父母會再做出賣子的事,便将五歲的我一起帶進了城。”
“她是典型的鄉下老太太,裹過小腳,大字不識一個,沒有文化,只能給人做保姆。雇主待我們很苛刻,粗活重活什麽事都丢給外婆做,說是包吃住,其實我們吃的都是雇主吃不完的剩飯,住的是車庫裏的隔間,四五平米大的地方,用門板拼成的一張床,蒼蠅蟑螂到處亂爬,一下起雨來,外面大雨,裏面小雨,床褥全是濕的,壓根沒法睡。”
“三年後我們離開了那裏,是雇主趕我們走的,外婆年級大了,有嚴重的風濕,漸漸手腳不麻利了,于是雇主誣賴我,說我偷了她兒子的衣服穿……其實那件衣服是她早不要丢進垃圾堆裏,外婆揀了回來,洗幹淨給我穿。可即便是撿來的東西,我仍然被那些有錢人稱為小偷,我氣不過辯解了兩句,那三十歲的女雇主,居然當場給了我兩巴掌,用尖酸的口吻罵我,小赤佬!窮酸!”
“外婆抱起我跟女雇主大吵了一架,就是那一刻,八歲的我下定決定,一定要擺脫這貧困的命運,一定要踏在社會的頂層,将瞧不起我的城裏人都踩在腳下……”
不見光亮的房間裏,虞錦瑟苦笑,“呵,所以在後來,你将我們全都踩在腳底,這就是為了報複嗎……”
沐華年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後來外婆做不成保姆,便去做了環衛工,早上三點鐘便得起來,晚上掃到十一二點才回去。夏天還好,冬天的時候,屋外零下十幾度,她的臉上耳朵上手腳上全是凍瘡……那時候,我已經上小學了,是外婆求人替我找的民辦學校,為了多拿一點錢供我讀書,人家環衛工承包一條街道的衛生,而她承包兩三條。我為了能讓她輕松一點,每天一放學,我就去幫她一起掃大街,一直掃到夜裏十點,不論寒暑。”
“這份工作做了四年,外婆終于沒再做了。因為第四年的冬天,下了好大雪,她淩晨掃地的時候狠狠摔了一跤,把腿摔斷了,等好起來,已經一瘸一拐,成了半個殘廢,單位裏不要一個半殘廢,她再次失業。”
“之後她只能去拾廢品,每天拿幾個麻袋出去,挨街挨巷的撿瓶子撿廢紙,白天也撿,夜裏也撿,直到腰背都駝了……就在你們永遠也不會靠近的,龌龊髒污的垃圾桶內,她翻開臭氣熏天的垃圾,在路人或歧視或同情的眼光中,一個瓶子一個罐子的掏,終于供我讀完了小學,初中,高中,直到大學我有獎學金,不再成為她的負擔……”
“外婆為我嘗遍了世間的苦,十幾年來,她養我育我,為了我奉獻了她的全部體力,時間,健康,尊嚴……我沐華年的人生,可以沒有其他,卻不能沒有她,她予我一切,我必要以數倍相報……”
“在你們有錢人的心中,她就是個鄉下窮酸,可在我眼中,她是我的天,是我勤奮的動力,是我奮發的源泉,可你們……”沐華年的聲音頓了頓,緩緩沉了下去,“可你們居然逼死了她!”
“不,不是我……不是我逼死她的……”他的目光一直緊逼着她,一字一句像是刀刃般刮得皮膚生疼,虞錦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我曉得自己高攀不上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我對你從沒有過非分之想,可你父親為什麽那樣,侮辱我還不夠,還要那樣對待一個老太太!”沐華年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在這個酒醉的夜晚,他對她說了平生中最多的話,也是這一晚,一貫清淡的他首次向她顯露出最極致的傷痛與憤慨,他緊抓着她的手臂,捏的她生疼,“你知道嗎?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外婆躺在冰冷的地上,渾身是血,身體已經冷了,你能體會我這種感受嗎?我這一窮二白的人生中,她幾乎是我的全部,可你們把我的世界摧毀了!你知道這種絕望嗎?你能體會這種撕心裂肺嗎?虞錦瑟,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虞錦瑟怔怔站在那,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連胳膊上的疼都忘記。
那一霎的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臉,卻感受得到他濃重的悲傷與絕望,鋪天蓋地的襲來,她一時承受不住,只得向外跑去。
漆黑的屋子,她跌跌撞撞碰到了桌椅,噼啪一陣響。
逃也似地出了門,她背靠着牆站在屋外的走廊上,寒瑟的夜風吹過,她緊閉上眼,不曉得是該離開還是該嚎啕大哭一陣。
回想兩個人的糾葛,簡直不知是誰更對不起誰。
沐華年害得她父親深陷囹圄,她母親纏綿病榻,害她家族危難風雨飄搖,她更被迫與父母分離,孤軍奮戰。她曾為此怨他恨他,可仔細一想,其實他失去的更多……因為時間一到,她失去的終究會回來,所有的傷痛終究會愈合。而他所痛失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是與至親的生離死別,沒了就再也沒了……這傷痕這輩子,永遠不會好了。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這一場孽債,到底是誰欠了誰?
幽深的樓道上,月光寒霜一般滲進來,女子捂住臉,低聲道:“真他媽孽緣。”
☆、第二十五話我們扯平了
沐華年醒來之時,天已大亮,他瞧見身上蓋了條毯子。
回想起昨夜,她走了以後,他坐在冰涼的地上呆了許久。淩晨的時候,酒意上湧,那幾瓶酒的後勁終于霸道地顯露出來,他捂着胃吐了一番,最後抵不過酒精的侵襲,靠在床頭沉沉睡去了。
恍惚中,似乎有熟悉的身影走近,将一條厚厚的毛毯蓋在他身上。那一場溫暖,像一段羽絨般輕柔的夢境,染着她的呼吸與香氣,穿梭過浮世人生的喜怒哀涼,自夜半酒意熏然中悠悠而來。
末了,她留下的是一聲幽幽的嘆息,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無言緘默。
窗外光線明朗,床頭的男子迎着朝陽,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
到達鴻華國際十二樓之時,沐華年發現虞錦瑟沒來公司,便連每周五必須出席的例會都沒參加。
例會結束後,王秘書敲開了總經理辦公室,湊近沐華年,“沐總,果然不出您所料,九重那邊有動靜了。”
沐華年若有所思,“那就按計劃行事吧。”随後補充道:“九重的人畢竟不是善類,這段時間,多派幾個人跟着她,但別讓她知道。”
那個她沒有指名道姓,王秘書卻已了然,“知道,保護虞總是您幾百年不變的方針,我哪會忘。”
過了會,王秘書輕輕皺眉:“沐總,恕我冒昧,九重的背後是縱橫g市y市的黑道,這麽棘手的力量,您當初為了虞氏跟它結下梁子,如今九重聯合強盛,我們腹背受敵,您這麽做,值得嗎?”
沐華年扭頭看窗外,神情淡然,“世上的事,哪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王秘書想起方才會議室裏虞氏元老針鋒相對的那一幕,不滿道:“若不是您,虞氏早就完了,可他們卻沒有半點感恩之情。”
沐華年的回答風輕雲淡,“你覺得對,就堅定不移地執行,旁人的想法,無須理會。”
王秘書有些無奈,換了個話頭,“最近滿公司都在傳,您與季助理要訂婚的消息,雖然是謠言,可說得有模有樣,您打算如何處理?”
“讓它傳。”沐華年不置可否,“傳得越遠越好。”
老板的話,王秘書自然是會意的。自從兩年前開始,沐華年一直縱容外界盛傳自己與季弘謠的事,小道消息傳得越暧昧,他越樂見其成,仿佛蓄意放煙霧彈,迷霧重重下別有深意。從前王秘書不懂他的心思,如今明朗後很是感慨,“沐總,您用心良苦啊。”
“能怎麽辦?”沐華年苦笑道:“九重跟強盛時刻都在找我的軟肋,沒擺平對手之前,我不能再讓她暴露。”頓了頓,又是一聲笑,幽深的瞳仁裏盈滿決絕,“兩年前的事,絕不能重蹈覆轍。”
“沐總,那件事您就別再自責了,您也不願意虞總受傷啊。”王秘書見主子表情有變,趕緊轉話題,“我覺得九重強盛的事,您最好跟虞總講講,不然她什麽都不知道。”
沐華年搖頭,道:“若讓她知道,有人會跟蹤她綁架她甚至謀害她,她還會正常過日子,還會開心嗎?”
沉默半晌,他望向遠方,低聲道:“人心險惡,我寧願她永不知曉。”
……
王秘書退出總經理辦公室之後,向各部門傳達總經理剛下達的命令——四點整的會議取消。
經過行政部的時候,不經意遇見季弘謠,季弘謠攔住他,一張俏臉端着笑:“王秘書,好端端的,四點的會議怎麽突然取消了?”
王秘書客氣地答:“沐總臨時有急事要外出一趟,所以取消。”
正說着,張熙從走廊經過,見到季弘謠,笑道:“季特助,前陣子不聽說你要訂婚了嗎?那上千萬的婚紗跟鑽戒怎麽還不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啊?”她雖然不曉得虞錦瑟與沐華年從前的事,但一向不喜歡季弘謠的德行,逮到機會總想刺一刺對方。
季弘謠笑容一僵,緩了會道:“華年爸爸生病了,這陣子沒時間挑,不過為了表示誠意,昨天他送了套房子我,在g市頂繁華的地段,房價貴到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張熙一怔,“送了房子你?”
季弘謠洋洋得意,“對呀,就昨天飯局,當着別的公司老總都在場之時,他将房子鑰匙親手交給我的呀,大家都看到了呢!”見張熙不說話,她佯裝親熱,“張助理要不要跟我去房子瞧瞧,也好給房子的裝修提點意見是不是?”
說罷,她炫耀似的輕笑一聲,挺胸扭腰,踩着高跟鞋優雅地去了。
張熙瞅着她的背影癟嘴,“呸,綠茶婊!胸部甩得那麽厲害,當心下垂!”
走廊那側,王秘書挂着看戲般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道:“這季弘謠啊,李代桃僵還猶然不知,哎,該說她可悲還是愚蠢呢?”
“房子?”王秘書想了想,道:“沐總這一手移禍江東,高啊!”
……
下午四點半,沐華年找到虞錦瑟的時候,她正在公司附近的公園看風景。天氣陰沉,似又有冬雨将至,以往浩瀚的蒼穹被雲層壓得極低,厚厚的積雨層呈現一種丹青暈開的蒼青色,讓人聯想起“天青色等煙雨”這樣詩意的字眼。
她倚坐在長椅上,背後是蔥郁的花園,院內開滿了黃澄澄的金盞花,金盞花衆星拱月似地擁着一株臘梅樹,正值臘梅的花期,鵝黃的細小花朵簇簇盛放,如霞似錦地點綴了滿樹,大有轟轟烈烈開到茶蘼的架勢。
長椅前面,是一片湖,湖水潋滟,籠在這朦胧的陰天裏,竟有些波光浩淼,煙雨蒙蒙的意味,宛若一幅潑墨寫意的山水畫。
椅子上端坐的人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了看來人,并無絲毫訝異,只淡淡說道:“你來了。”
這一聲話,原只是簡簡單單三個字,可她這樣清清淺淺問出來,卻又同往日的嘲諷譏诮或針鋒相對截然不同。那輕幽的聲音,隔着霧蒙而蕩漾的湖光,像是穿越了千山萬水,歷經光影流年姍姍而來,沐華年心頭倏然一漾,仿佛時光流轉,他又回到那個曾經紛飛的雪夜。路邊橘色的燈光昏暗斑駁,她撐着傘,立在簌簌搖曳的梧桐樹下,等了他許久許久,待他走來,她再歡喜,無非也就是這樣一個輕淺的笑意:“你來了。”
他颔首,有什麽情愫在心頭止不住地翻騰,像是這微風中的一汪湖水,靜不下來。他緩了一會,終于開口,“怎麽在這?”
她神态自若地看着湖面:“這裏,可以讓我的心保持平靜。”
他跟着一起将目光落在湖面上,耳畔又聽見她輕輕喚他,“華年。”
他一愣,扭頭去看她。記不清她有多久沒再這樣,溫聲喊他的名字。依稀還是那一年,她送他上飛機,臨別之時,她踮起腳,附在他耳邊,一字一頓說:“華年,我等你。”
華年,我等你——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那一句話還猶然在耳,卻已經物是人非。
好久,他應了一聲:“嗯。”
“對不起。”她說,視線仍是落在湖水上,聲音平和的一絲起伏都沒有。
他清冷的臉露出稍許愕然:“你說什麽?”
她抿着唇,仿佛忖度了許久,但表情卻極真摯:“我為我父親曾經給你造成的傷害道歉。”
她從未用過這樣鄭重其事而嚴肅的态度跟他講話,沐華年一時有些驚愕,“你道歉做什麽?”過了會,他又道:“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是啊,這麽一說。”她說道:“我們扯平了。”
沐華年弄不懂她的意思,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想了一晚上。”虞錦瑟道:“我想說,人活着不能太累,雖然我們家欠你人命,但你也欠我們家很多,你我之間确實有太多的恩怨,可為了大局着想,我覺得,咱倆再這麽對着恨也沒什麽意思,與其彼此傷害,不如選擇諒解——我釋然過去你給我及我們家的傷害,也希望你,淡忘我們家曾給你的傷痛。”
她慢慢說着,神情平和而恬然,周身煙雨風景仿似一霎定格下來,安然靜谧的湖光秋色中,她的神态褪去了這大半年對他的戒備與芥蒂,更沒有從前癡迷的愛戀,仿佛大徹大悟,參透放下,這樣的她竟讓沐華年覺得有些不适應。過了會,他說:“你這樣想,很好。”
虞錦瑟靜默片刻,道:“那麽,今天就徹底做個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