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這樣,虞錦瑟換了一個新的工作環境。

其實來到分公司也有分公司的好,最大的好處就是能跟父母團聚了——分公司剛好就在z市,距離爸媽的療養院開車只要二十分鐘。而且有錢就是方便,雖然名義上還叫住院,療養院卻給虞錦瑟父母單獨配了個豪華套間,裏面什麽都有,同四室兩廳家居房沒啥區別,虞錦瑟懶得再找房,直接跟着爸媽住在一起了。

分公司剛成立,并不特別忙,加班的頻率比總部少很多,如今虞錦瑟的生活純粹就是朝九晚五再帶雙休,比在總部的日子要悠閑多了。有一天她感嘆z市的生活,在微博上發表了一句話——“兩看相生厭,不如享清閑。”一句話兩層意思,莫婉婉對此狂點贊。

當然,每個星期她還是得回總部一趟,參加周五的例會,畢竟她是boss,公司的事務管理及重大決策她不能缺席。

低頭看看手表,下班的點到了,她關上辦公室的門,踏上回家的路。

……

推開家門,菜香四溢,虞錦瑟被桌上滿滿的菜色驚住,嚷道:“媽,今兒過節嗎,你怎麽親下廚了?”她心疼父母,請了兩個阿姨照顧老人,平日裏都是阿姨做飯。

她媽媽圍着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笑眯眯地道:“今天有客人,當然得加菜!”

“什麽客人?”虞錦瑟話音剛落,廚房裏鑽出來一個人,正在啃鴨翅——莫婉婉。

“婉婉,你怎麽來了!”虞錦瑟驚喜萬分,自從她調到z市後,跟莫婉婉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不免挂念。

“嘿嘿,不僅我,還有其他人哦……”莫婉婉呼嚕呼嚕啃着鴨翅,神秘兮兮地指着書房。

“誰啊?”虞錦瑟瞟瞟書房,視線驟然凝注:“何大哥?”

書房一角,那坐在沙發上與她父親虞鴻海圍棋對弈的人,不是何盛秋是誰?

……

這一頓晚飯,因為人多熱鬧,再加上有一個鬧騰的莫婉婉,吃的格外歡脫。

虞媽媽極喜歡莫婉婉,聽她講那些莫氏風格的笑話,笑的飯都吃不下去。而虞鴻海則居然同何盛秋十分投機,整頓飯兩人一直都在興致勃勃地讨論棋術。虞媽媽一邊聽着莫婉婉的笑話,一邊還不忘豎起耳朵聽着兩男人之間的談話,時不時還會插一句,“我家老頭子總覺得自己難逢敵手,今天遇到了旗鼓相當的何先生,肯定高興。對了,小何你棋術那麽好,是自學成才還是拜了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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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盛秋道:“哪裏哪裏,只是年少時受過柳智先生的指點而已。”

虞媽媽邊給何盛秋夾菜邊問:“柳智?想不到你竟是柳大師的徒弟,難怪棋術精湛。但我聽說柳智這人孤傲的很,都不怎麽收徒弟,他肯收你,那定是你不同尋常。”

何盛秋道:“伯母過獎了,盛秋資質平庸,柳先生肯對我指點一二,全仗與家母的關系,他們是世交好友。”

虞媽媽挑眉,“小何,您母親與柳先生是好友,那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啊,都不介紹介紹?”

何盛秋笑道:“我母親是鎮江人,是個畫家,行內可能有人聽過她的名字,她姓秦名裴。”

“秦裴?”虞媽媽一怔,旋即笑容滿面,“我聽過我聽過,我有一個學術界的朋友,對她很推崇。”

“是嗎?”何盛秋笑的謙遜。

虞媽媽繼續問:“那你父親呢?”

“我父親是個大學教授,六十多了,讓他退休,死活不同意,一天到晚記挂着他的學生,非得賴在三尺講臺上。”

“哎呀呀,那你們一家還真是書香門第啊。”虞媽媽笑着點頭,又接着問:“那小何你現在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發展哪?”

……

兩人你問我答,旁人壓根插不進去,虞錦瑟啃着排骨,冷不防大腿被誰捏了一把,莫婉婉湊過臉來,俯在她耳邊說:“你媽這是在旁擊側敲挑女婿呢!”

虞錦瑟:“……”

吃完飯沒多久,莫婉婉說是有同學聚會,提前離開。而何盛秋本來要回g市,可看看時間還早,又被虞老頭拉進了書房,殺了兩局圍棋才作罷。

臨別之際,虞鴻海意猶未盡,道:“今天你我各贏兩盤,改天再來,我們分個勝負。”

何盛秋笑着點頭,而一旁的虞媽媽推了女兒一把,“還愣着幹嘛,小何要回去了,你送送呗。”

……

虞錦瑟送何盛秋到療養院門口,小路上路燈柔和,春日的花香随着夜風一陣陣撲入鼻翼,兩人一路慢慢地走着。

走到一半,何盛秋見她不說話,問道:“我沒經過你同意,就冒昧地跟着莫小姐一起來,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虞錦瑟搖頭,“你們這麽遠來看我,是關心我的表現,我心裏該感激才對。再說,你還陪我爸爸下棋,他好久都沒遇到對手了,你看他高興的。”

何盛秋笑了笑,道:“那我以後有時間還來陪他?”

虞錦瑟盯着腳尖,轉了個話題,“這麽晚了,你把朵朵一個人放在家裏好嗎?”

何盛秋道:“不要緊,今天陳阿姨在家呢。再說,她知道我來找你,不知道多興奮,她還學着幼兒園老師的口氣,一本正經跟我說,爸爸,你要乖乖的,聽媽媽的話,朵朵會給你發小紅花。”

聯想起小蘿莉故作老成說這樣的話,虞錦瑟忍不住噗嗤一笑。瞅瞅前面,療養院的大門已經到了,她做了個揮手的姿勢,“何大哥,就送你到這了,再見。”

“嗯。”何盛秋打開車門進去,搖下車窗跟虞錦瑟告別,“快回去吧錦瑟。”搖上車窗的一霎那,他再次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有些依依不舍,但他什麽都沒說,留下一抹笑,揮手離開。

回到家裏,果不其然,虞媽媽正坐在沙發上,跟她的老同學打電話,“喂,美珍啊,我問你個事,你跟那個國畫大師柳智不是很熟嗎?你幫我跟她打聽下一個人,叫秦裴……”

虞鴻海在一旁看股市新聞,聞言搖頭一笑。

虞錦瑟換了拖鞋,走過嫁女心切的母親身邊,無奈苦笑。

……

翌日是周五,虞錦瑟必須趕往g市去鴻華總部參加例會。

會議的內容與程序她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無非是聽各部門彙報這周進展,然後工作總結,最後進行下一周的工作部署。會議按往常慣例,由沐華年主持,虞錦瑟就在一旁聽着,中間時不時穿插一下意見。今天的會議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不到兩個小時就結束了。

散會後,虞錦瑟第一個走,從前她磨磨蹭蹭總是最後一個,如今像火燒了屁股一樣,一說散會,她立馬就起身,半秒也不留。

反倒是以往最雷厲風行的沐華年最後離開,衆人都散去後,他坐在位置上靜坐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

幾個高管走得遠了以後,竊竊私語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兩位boss的關系很反常啊?”

另一個人道:“可不是,剛才我注意了,兩個小時的會議裏,沐總虞總全場零交流啊。特別是虞總,表情特別冷,哪怕沐總走到她面前,她看都不看一眼。”

“是不是鬧矛盾了?這種合夥人做生意,鬧矛盾很常見的。”

有人壓低聲音□□嘴來,“是不是因為tur-3研發進展緩慢的事?聽說沐氏的老員工這些天為這事跟沐總鬧了幾次。”

“誰知道啊。不過聽說沐總最近脾氣不好,你我都當心點。”

……

同一時刻,虞錦瑟已走進了十二樓曾經的辦公室。她來尋點資料,不想出門太急,将迎面而來的人碰到。

那人來不及躲,手中文件嘩啦啦掉了一地,剛拖過的走道還有水漬,幾頁紙張落入水中,濕了大半,虞錦瑟彎腰撿起,歉然道:“不好意思,王秘書,這幾張你得重新打印了。”

王秘書笑道:“虞總說哪的話,是我走路沒留意。”

虞錦瑟客氣一笑,道:“那你忙,我回分公司了。”

王秘書點頭,邁開的左腳突然停頓,忖度了一會,道:“虞總,您跟沐總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最近您怎麽對他……”後頭的話沒再說下去,只是看着虞錦瑟。

虞錦瑟沉默片刻,腦中倏然回想起曾經車庫裏的那一幕。時的他,眼神寒瑟而鄙棄,像看着一個不潔的事物,聲音冰冷厭惡,“你跟你那英國情夫厮混,還生了個私生女!”

情夫……私生女……呵,曾經的掏心掏肺,被這樣抹殺扭曲,她再無話可說。

斂了斂心神,她看向沐華年最忠實的助手,不帶半點情緒,“是不是誤會……都不再重要了。”

“如果是誤會的話就要解開,不然留着心結在那裏,兩人沒法靠近……”王秘書眼神深深,似乎話裏有話,“虞總,容我冒昧的說一句,這幾年來,您似乎對沐總一直都存在誤會與偏見,我覺得你們倆應該好好坐下來,談一下。”

“不需要。”虞錦瑟冷冷道:“從前我以為跟他還能做同事,可現在我連同事我不想做了。”她眼風向後一掃,含着嗤笑緩緩道:“兩看相生厭。”

王秘書神情無奈,而同一瞬間,他的身子不經意向旁讓了讓,一個身影出現在王秘書身後,表情淡漠,眼神卻牢牢盯着虞錦瑟,顯然聽到了剛才的話。

虞錦瑟神色巍然不動,抱着資料慢慢地從他身邊走過。長長的走廊,她像什麽也沒看到,目不斜視,腳步沉穩,勻速前進,半步也不停。

而他,定定地站在長廊正中,金色的夕陽将他颀長的身影投到地上,陽光背面黯然幽深的陰影,像困着一個孤獨而掙紮的靈魂。

兩人慢慢靠近,距離最近是隔着十公分擦肩而過,虞錦瑟的腳步漸漸将兩人的空隙愈拉愈大,一切如同老電影裏的慢鏡頭畫面,面無表情的男女,狹長而蒼白的走廊,日光,斜影,光亮與幽暗交織,随着女主角的步履向長廊盡頭斜長的拉去,畫面由近景變成遠景,女主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拐角。

至始至終,沐華年緘默如雕塑,沒有張口說一個字。

最終是王秘書打破了沉默,“沐總,蘇律師我替您約好了,眼下正在您辦公室等着呢。”

“嗯。”沐華年似乎恍惚了一會,好久後他應了一聲,轉身朝辦公室走去。

寬敞的辦公室內,蘇律師端着茶杯,已等候在那。

關上門,沐華年開門見山地道:“蘇律師,我想咨詢一下您,關于四歲孩子的撫養權問題……”

☆、第六十八話表白

蘇律師走後,王秘書進了辦公室,他一邊整理文件一邊問:“沐總,您往常都是跟飛遠的陳律師合作,怎麽今天換了蘇律師?聽說他并不擅長處理商業糾紛,都是接些家長裏短的離婚案件,比如分割夫妻財産,孩子撫養權等問題……這些跟您有什麽關系?”

沐華年翻閱着手中的資料,沒答話。王秘書的眼風不經意掃掃boss的那沓資料,目光停在了其中一行字上——“未成年子女撫養權變更注意事項……”

王秘書怔住,聯想起前些日子鴻華傳的風生水起的小道消息,不由自主脫口而出,“那個,不可能吧!那孩子真的是虞總的?”

沐華年沉默不答,握住筆的指尖微微一頓。

王秘書見他默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過了好半晌,問:“沐總,您打算接受這個孩子?”

沐華年的口氣帶着絲無奈,好久後答:“不然呢?”

王秘書颔首,“也對,畢竟母子連心,血濃于水,虞總肯定是不願意跟自己的骨肉分開的。您要是不接受這孩子,我瞧虞總今天這态度,多半更不肯回到您身邊了。”

沐華年嗯了一聲,不知是感嘆還是黯然,“其實想想也好,我們好歹能夠有個自己的孩子。即便不是我親生的,能夠是她親生的,也好。”

“沐總。”王秘書的目光裏有欽佩,而後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

時間過的真快,一晃,又是一周了,這一個星期,何盛秋第二次拜訪虞錦瑟家,說是給她送上次的胃藥,接着自然而然地,虞媽媽又留下他吃晚飯,虞爸爸則興致勃勃拉着他殺棋。

雙方結束愉快的晚餐後,虞錦瑟又被她媽催着去送何盛秋。

兩人走在之前的朦胧小路上,何盛秋笑着說:“你媽媽讓我下次把朵朵帶來給她看看。”

虞錦瑟一怔,“什麽,把朵朵帶來……她是要幹嘛?”

何盛秋道:“你媽媽說,家裏平時只有他們兩個老人,怪冷清的,來個孩子鬧騰鬧騰一下也好。”

虞錦瑟:“……”

親愛的母上大人,你究竟在想什麽……

送走何盛秋後,虞錦瑟回到家,她母上大人果然又在打電話:“哎呀,小柯呀,這段時間你暫時不用幫我留意合适的小夥子了,目前我這邊有個還不錯的……”

虞錦瑟:“……”

……

轉眼又到周五,像往常一樣開完例會以後,她沒有回z市,因為明天公司有重大慶典,她得一早就去。

當晚,她睡在莫婉婉家。兩人湊在一起吃火鍋喝啤酒,本來嘻嘻哈哈地打鬧,可沒一會莫婉婉就怏了下去。虞錦瑟問她怎麽了,莫婉婉神情黯然地道:“今天是樊歆的生日,老娘昨天做夢夢見她了。”

虞錦瑟頓時沉默了。

樊歆是樊歆的外號。四月二十六是樊歆的生日。其實當年宿舍四人,與莫婉婉交情最深的,不是虞錦瑟,而是樊歆。莫婉婉想起她,心裏難過情有可原。

虞錦瑟摟住了莫婉婉,安慰她,“別難過了,或許她現在過的很好呢……”

“屁!”莫婉婉道:“老娘連她眼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話落,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角的啤酒瓶:“都怪溫淺,混蛋!不是他,樊歆怎麽會這樣!老娘一生也不會原諒他!”

虞錦瑟撫撫她的肩,“好啦好啦,溫淺再怎麽跟你也是一家人,你這樣記恨他,對自己也不好。”

“想想我就來氣!樊歆那麽喜歡他,為他命都不要,最後卻落到這個下場!還有沒有天理啦!”

……

兩人喝着酒唠嗑到深夜,最後雙雙歪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那個夜晚,虞錦瑟夢見了樊歆。

時光回到大一下學期,學校茂密的花叢裏,樊歆身着迷彩服,頭戴草帽,正全副武裝地貓腰躲在那,見虞錦瑟來,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揚了揚望遠鏡,“我在看溫淺練琴呢。”

她的表情實在太像做賊,虞錦瑟好奇地道:“那你去琴房看啊,躲在這裏偷窺幹嘛?”

樊歆扶了扶大大的黑框眼鏡,垂頭喪氣地道:“上回溫淺警告我了,讓我離他遠點,有多遠,就多遠,最起碼50米以外,不然他寧願轉校。”

虞錦瑟吃了一驚,在為樊歆默哀的同時,暗暗慶幸沐華年雖然不喜歡自己,可好歹沒這麽毒舌的拒人以50米之外呀。

樊歆又道:“放心吧,我不會放棄的,我用上個月打工的錢買了這個高倍望遠鏡,真的超好用,隔了六七十米,可我看琴房還是一清二楚。”

“是嗎?”虞錦瑟接過望遠鏡試看一下,卻愣在那。琴房裏的溫淺是看的極明朗,可是,和溫淺一道并肩彈琴的那張容顏,亦看的一清二楚。雪白的三角鋼琴前,兩人靠在一處,一個清隽俊朗,一個容顏勝花,真是匹配極了。

看喜歡的人與情敵親親我我,是個人都會心如針紮吧。可樊歆怎麽能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虞錦瑟問:“樊樊,你看他們倆一起,不難過麽?”

“難過啊。”樊歆道:“可是再難過也要看他呀。”

虞錦瑟再次為樊歆默哀,她的沐華年雖然不待見她,可好歹身邊從來沒什麽莺莺燕燕。可樊歆實在太慘了,每天都忍着針紮的心,去看心上人跟另一個女人恩愛纏綿。想到這,她忍不住問:“樊樊,你這麽癡心,可萬一以後溫淺跟齊湘結婚了,你怎麽辦?”

樊歆毫不猶豫地道:“沒關系啊,我就把他們的婚紗照偷偷拷貝過來,然後把齊湘的臉ps成我的。”

虞錦瑟:“……”

她剛要來一句樊歆你真是阿q精神永立不倒,結果鈴鈴一陣鬧鐘大響,沙發上的她立刻醒了過來。看看表已是七點半,她洗漱後直奔公司。

……

今天是鴻華投資的《星光游樂園》的竣工儀式,說穿了也就是開園慶典,場面十分熱鬧。

作為投資方的boss,虞錦瑟得同沐華年一道沐浴在鎂光燈的閃耀下,全程擺出得體的微笑,剪彩揭碑致辭。

僵笑了兩個半小時後慶典終于結束,但虞錦瑟的事還沒有完,一家與她交情不錯的報社希望她作為向導,帶領記者去園內參觀一下。她不好推脫,便引着記者一道去了。

園內風景如畫,人工的娛樂建築與綠色園林有序組合在一起,是現代人科技與智慧的完美結合。一行人聽着她的講解,不住走,不住拍,興致勃勃。

雖然虞錦瑟全程都滿面笑容,其實興致并不高,第一個原因是昨晚睡得不好,第二個是因為故地重游,勾起不願再想起的往昔。

曾幾何時,她與另一個人在這,拍過一場愛情電影。

那時歡笑歷歷在目,然而今日想起來,卻像個笑話,尤其是回憶起那幾個字眼。

——情夫,私生女。

想到這她心裏堵堵的,眼光掠過周圍一幀幀鮮亮的風景,都像看黑白照般沉重落寞。幾乎走到哪裏,映入眼簾都是讓她觸景傷情的風景。海盜船旁他牽着她的手在陽光下奔跑,雲霄飛車下他為她穿上那只水晶鞋,旋轉木馬裏他給過她一個嬌寵的公主抱,摩天輪下他來了一個浪漫的法式長吻……

那些溫情的烙印,還鮮活地存于腦海中,清晰如昨日重現。然而,自那一句猜忌與折辱之後,什麽都被抹殺了。

“哎。”虞錦瑟一時感慨萬千,卻無法形容,唯有一聲幽幽嘆息,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傷情的舊地,好在采訪快結束了,二十幾分鐘後,她終于得到了解脫,帶着一幫人從側門出了園。

剛出側門,送走報社的人後,她竟遇見了何盛秋。

何盛秋坐在車上,一旁伸出個小腦袋,拼命沖她揮手:“媽媽!媽媽!”

虞錦瑟一愣,“你們怎麽在這。”

何盛秋無奈地摸摸朵朵的頭,“朵朵聽說g市開了個游樂園,十分高興,我說現在還不能玩,她不聽,非要來看看。這不,激動的不行!”

他懷裏的朵朵扭着身子興奮地道:“媽媽,聽說這是你的公園,真是太漂亮了,以後朵朵可以來玩嗎?”

虞錦瑟笑道:“當然可以。”

雙方圍繞着公園的話題閑聊了一會,虞錦瑟的手機驀地響起來,是她母上大人的。

母上大人一聽說何盛秋跟虞錦瑟正在一起,主動道:“你現在忙完了就回z市吃飯吧,我跟你爸爸等你。”當然,最重要的是後面一句:“一定把小何喊來,你爸爸要他陪下棋。”

虞錦瑟推辭道:“他帶着孩子在一起呢,不方便吧。”

虞媽媽道:“孩子也在?那更好!讓他們父女一起來,一個都不許少,我這就去多添幾個菜!”

虞錦瑟:“……”

那邊虞錦瑟上了何盛秋的車子,奔向了去z市的道路。而這廂,送完各政要領導的沐華年從大門走進園子,問門口的下屬:“虞總呢?”

下屬恭敬地道:“半小時前看虞總進公園了,現在都沒見她出來,應該還在園子裏吧。”

王秘書聞言彎唇露出高深的笑意,低聲跟沐華年道:“沐總,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啊,眼下園子裏沒什麽人,又是你們擁有美好回憶的地方,您現在去哄哄她,保證事半功倍。”

沐華年颔首,向園內走去。

……

一刻鐘後,沐華年的腳步停在摩天輪旁。

高聳的摩天輪下,是一片波光蕩漾的湖面,暖色的陽光灑下,粼粼一片碎金。圍繞着清亮的湖泊,栽有一圈碧綠的垂柳,茂密的柳枝裏頭,隐約可見一個女子半坐的窈窕背影,枝桠太過繁茂,看不清具體,半遮半現地露出一截藕粉色的衣裙,像是隐在碧玉叢中的一捧水色木槿花。

沐華年在十米之外的地方頓住了步伐,靜靜凝視着柳林裏的背影。這抹藕粉色他記得,她今天穿的就是這個顏色的小套裙。方才剪彩之時,喧嘩的人群裏,那鮮嫩的色澤從他眼角搖曳而過,籠着一抹特有的栀子香氣,随着初夏的微風掠過他的鼻翼,他的思維禁不住一陣恍惚,竟有伸手留住這抹香的沖動,幸虧而後的理智及時制止,不然定要鬧出笑話。

繁茂柳林前,他伫立許久,微微擰起的眉峰彰顯出他內心的糾葛。他又向前踏了一步,喊出她的名字,“錦瑟。”

随後而來的話語速極慢極慢,短短幾個字仿佛在心中千轉回腸,醞釀多日才辛苦得來,“一年了,回家好不好?你的孩子,我可以接……”

後頭的幾個字沒說完,他臉色霍然一變。

☆、第六十九話鬼哭狼嚎

茵茵垂柳之中,那女子轉過頭來——容顏光采映碧波,卻是季弘謠。

看清後的沐華年臉色難看之極,分不清是憤慨還是失落,徑直轉身,大步離開。

而呆在那裏的季弘謠既震驚又難以置信,喃喃道:“沐華,她對你這樣,你竟還肯接受……”

眼瞧着男人的身影毫不停留的越去越遠,季弘謠低笑了兩聲,像是猛然間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呵,一直以來,你不過是利用我……而我……”她仰起頭笑了兩聲,嗓音有濃重的苦澀。

她慢慢坐了回去,日光将她的影子拉成斜長的一片,在地上投下濃厚而壓抑的墨色。許久後,她自語道:“我給過你機會的,沐華年,是你自己不珍惜。”她的臉色漸漸陰沉,眸中有厲色閃過,“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

當晚,基于母上大人的懿旨,虞錦瑟別無他選,将何盛秋與朵朵帶回了家。

原本她以為會出現尴尬的局面,畢竟她跟何盛秋和朵朵的關系,實在太微妙。她做了好了冷場的準備,結果卻出乎她意料。她父母十分待見這個小蘿莉,整個晚上小蘿莉都在耍寶,不僅會唱歌,跳舞,背詩,講故事,還可以中文英文雙語同步!簡直逆天!

虞錦瑟驚得嘴都合不攏,她從沒想過,那個只會眨巴着眼賣萌的小蘿莉居然這般深藏不露。連她很少誇人的父親都笑着說:“這小娃娃有點意思。”

她媽更是笑的開懷,将朵朵摟在懷裏,道:“這孩子比錦瑟小時候招人疼多了。”

送何盛秋父女離開之時,虞媽媽再三叮囑,“小何,沒事還把朵朵帶來玩啊。”

何盛秋連連點頭,而朵朵則更熱情地回了一個飛吻,“知道了!朵朵喜歡外公外婆,會經常來的!”

虞錦瑟徹底石化,忙捂住朵朵的嘴,“那個,不能叫外公外婆。”

朵朵小眉頭一皺,是個思索的表情,“可是rose老師說,媽咪的媽咪就叫外婆啊……”

虞媽媽哈哈笑,擺擺手道:“得啦,童言無忌,由孩子去吧……”

虞錦瑟無奈一笑,只得送何盛秋父女倆出了門。

趁女兒送客出門的空檔,虞媽媽跟虞爸爸說:“老虞,起先我雖挺中意小何,卻介意他有個孩子,可今兒一瞧,我反倒放心了。”

沙發上的虞鴻海看着報紙,淡淡地嗯了一聲。

老伴的漫不經心并未影響虞媽媽的熱情,她一面削着水果一邊繼續說道:“如果我們錦瑟的身子這輩子真的不能要小孩,有朵朵這樣乖巧的女兒也不錯……喂,老虞,你倒是說句話啊……”

虞鴻海放下報紙,“兒孫自有兒孫福,錦瑟現在不是孩子了,她的事,她自己會把握,操這麽多心幹嘛。”

……

虞錦瑟送走何盛秋後,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個熟悉的號碼有大半個月沒在她的通話記錄裏出現過了,她靜默半晌,按下拒接鍵。

五秒鐘後,被挂斷的鈴聲再一次響起,仍是那個號碼。

虞錦瑟再挂。

鈴聲再響,虞錦瑟再挂。

如此反複七八遍後,虞錦瑟自語道:“連打這麽多遍,不是他的作風啊,莫非公司真有什麽急事?”

她終于按下接聽鍵,“什麽事沐總?”

“錦瑟。”那邊沒喊出那個一貫連名帶姓的生疏稱呼,這一聲後,他沉默了一會,像是在忖度着什麽,然後他說:“我們談談。”

“公事還是私事?”虞錦瑟毫不客氣地回話,只差沒明說逐客令,“公事談,私事挂。”

那邊再次緘默了許久,像是将本來要講的話咽了下去,轉了另一個話題:“收拾一下東西,下周一一起去墨爾本。”

“一起?”虞錦瑟道:“跟誰一起?你?你愛找誰找誰,我不去!”

沐華年的聲音異常平靜,“去談tur-3的事,你讓我一個人去,就不怕我背着你把tur-3給賣了?”

……

不知是不是因為沐華年那個電話,虞錦瑟這晚上抱着枕頭,翻來覆去睡不着,只得在微博上亂七八糟發了一些文字,抒發心中的淩亂。

微博發出去後,莫婉婉發了條語音消息過來——“這麽晚了還不睡,微博上寫什麽剪不斷理還亂,老娘牙都要酸倒了!趕緊的,找個男人嫁了,別在微博上唧唧歪歪擾人睡眠!”

虞錦瑟回了個語音——“我也想嫁,可沒人讓我嫁啊。”

——“少來,何盛秋天天往你家跑,不是男人,是牲口啊!哎,咱說句公道話啊,何盛秋最開始的确動機不純,但不能否定,他對你是真心的。這年頭找到一個真情實意的男人不容易,你要珍惜。”

虞錦瑟道:“我知道啊,可我這心裏亂糟糟的。”

——“為什麽亂?”

——“那混蛋說了一句話,事情都過了一個月,那話卻一直梗在我心裏,跟卡着根魚刺般難受……”

——“得,甭說了。你知道你為什麽沒想過何盛秋的事了,就是因為沐華年。”

虞錦瑟沉默了。

莫婉婉接着說:“你要是徹徹底底忘了他,徹徹底底不在乎他,別說一句話,就算是一萬句,你也不會擱心底。橫豎就是那四個字——”嗓門陡然擡高八度,近乎是吼出來的:“舊情難忘!!!”

關了燈的黑暗房間裏,這一句吼聲太過震耳聩聾,虞錦瑟耳膜嗡嗡地發麻,腦海中複讀機般反複回蕩着那四個字:“舊情難忘舊情難忘舊情難忘……”

莫婉婉說的對。其實,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因為那四個字。她一直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放下了,也不停的暗示自己,放下了,放開了。其實還沒有。

譬如她明明能夠拒絕去鄉下奔喪送墳,可天寒地凍翻山越嶺,她還是去了。譬如星光游樂園的微電影,如果她堅持不與他演對手戲,絕對可以拒絕,然而她沒有,反而心甘情願地度過了拍戲的過程。再譬如,大年三十,得知他出了事,她一路飙車上高速,一百六十碼的亡命飛馳中,那惶恐失措的心情,不是假的。那年關的兩天,她其實可以狠心留他一人在g市,自己回z市陪父母過年,可她沒有,她不忍心留他一人在家裏無人照顧……

其實這一切的一切,再明顯不過。

她餘情未了,她藕斷絲連,她還沒有百分百放下他,就這麽簡單。他是紮根在她心底的一棵樹,年深日久,根基深遠,縱然她強行砍了樹冠鋸了樹幹,卻無法将土壤裏的每一根根須觸角都清除幹淨,而就算她能清除所有大小長短的根須,她也不能抹平那棵樹曾經栽種過的痕跡。

愛情由不得人選擇,忘記一段愛情更由不得人選擇,你以為你可以将一個人徹底忘記,你也以為滄海桑田的漫長時光能夠淡化甚至抹去一段愛戀的存在,其實永不可能。因為曾發生過的記憶不能消除。

“哎!放得下恨,放不下愛!特麽到底要怎麽辦啊?難道姐真得再去找一棵樹,移植到心裏嗎?”長長的嘆息中,虞錦瑟苦惱地抱住了枕頭,不由自主哀嚎道:“啊哈……給我一杯忘情水,還我一夜不流淚……”

“砰砰!”房門被敲響,無法忍受的虞媽媽在外喊道:“這死丫頭,半夜不睡覺鬼哭狼嚎個什麽,我跟你爸還得睡呢……”

虞錦瑟淚流滿面:“……”

媽媽,你女兒半夜傷情失眠,你不安慰就罷了,還用鬼哭狼嚎四個字來打擊我的歌聲,你這樣真的好嗎?你确定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不是移動充話費送的?

……

翌日,陽光晴好,萬裏無雲。

鴻華十二樓裏,王秘書愕然地看着自己的老板,“墨爾本的事您不用我去了?那您一個人?”

沐華年看着手中的文件,頭也不擡,“不,兩個人,我跟她。”

這個她字沒指名道姓,王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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