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倏然傾過身來,堵住了她的唇。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他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吻她。她經不起他沖擊過來的重力,掙紮幾下向後仰去,最後就那樣被他以制服的姿勢壓在了後車座上,激烈而具有侵略性的吻中,他幾乎是整個人貼上來壓在她身上。
他吻的熱烈急切,可身下的人卻半點反應也沒有——她初初還掙紮一陣,沒多久就在懸殊過大的力量下節節敗退潰不成軍,末了就那樣睜着眼睛,目光放空地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一尊無心的布偶娃娃,不抵抗,不躲避,任由對方為所欲為。
她的無動于衷激起他的忿然,他用力地摩挲她的嘴唇,低聲自語:“我不相信……”他将唇移到她的脖頸間,細碎的吻密集如驟雨,在她的肌膚上遍地游走,他炙熱的呼吸噴到她的耳畔,連親帶吻的纏綿中,他甚至粗暴地扯開她的衣領,齧咬她雪白的脖頸跟肩膀,逼迫她服軟求饒。可她仍然沒有反應,只呆呆仰着頭,一味看着車廂頂,混混綽綽的燈光照過來,是她厭倦不耐的神情。他惱羞成怒,猛地狠咬上她的右肩,她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別過臉去,緊閉的眉目間浮起濃濃的憎惡之意。
他終于停下動作,擡眸看她,嗓音裏從未有過的焦躁:“為什麽沒反應!為什麽不憤怒,為什麽?”
“沐華年。”虞錦瑟的話随着嘆息幽幽地傳來,“我不愛你了……”
沐華年按住她肩膀的手,霍然松開。
……
因着即将去法國,虞錦瑟這兩天都在準備出國的大小事宜。臨行的最後一天,她買了一大包去法國的必帶品,回房收拾。虞鴻海從屋外走進,表情有些怪,虞錦瑟便問:“爸,你怎麽了?”
虞鴻海忖度了會,道:“沐華年今兒沒來公司,生病住院了。”
虞錦瑟低下頭,繼續整東西,“哦。”
“你要不要去看看?”
虞錦瑟搖頭,“不是夫妻又不是同事,還有什麽好去的。再說了,他既然在醫院,醫生那麽多,肯定不會有什麽事……”她說到一半,擡頭看向自家父親,“爸,好端端的,你怎麽提起他了。”
虞鴻海點燃一支煙,煙霧的袅袅中,他看向自家女兒:“錦瑟,你還為過去的事對他耿耿于懷嗎?其實那封檢舉信他是被迫遞上去的,他的本意不是這樣,而且關于tur-3的事,不是你想的那……”
“好了爸。”虞錦瑟打斷父親的話,将衣服一件件疊進行李箱,“我知道他幫過我們家,但沒有我,也沒有他的今天,恩恩怨怨,過去了就過去了,再提也沒什麽意義。況且,我已經選擇了何大哥,我明天就要跟他一起法國,這個決定不會動搖。”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多說無益。”虞鴻海将未燃完的煙擰熄,長嘆一聲,似有什麽遺憾,卻終究只吐出兩個字,“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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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虞錦瑟來到微風廣場,赴姐妹淘的約——莫婉婉與樊歆倆說要吃一頓送別飯。
人來人往中,她的視線搜索着閨蜜,不料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目光。
虞錦瑟站住腳步,眯起眼,“王秘書,有什麽事嗎?”
王秘書面有焦慮,“虞總,沐總這兩天生病住院,都沒怎麽吃東西,您要不要去看看?”
虞錦瑟道:“首先,不要再叫我虞總,我已經不再擔當鴻華的任何職務了。其次,我跟你們沐總,早沒有關系了,他不舒服,你應該找大夫,而不是我。”
王秘書默了默,道:“虞小姐,過去的事,您對沐總很有大的誤會,我覺得雙方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誤會?”虞錦瑟搖頭,“就算有什麽誤會,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明天我就走了。”
王秘書今兒一反常态的固執,“如果您不願意去找他,那我們是否可以找個地方談談,他不說,我說。”
“不用了。”虞錦瑟一口回絕,擡頭看着那邊走來的莫婉婉和樊歆,向王秘書道:“不好意思,我約了朋友,先走一步。”
……
樊歆與莫婉婉說是要給她送行,其實就是分別前好好狂歡一場。
三人去吃飯,然後逛街,再去唱歌。正扯着嗓子歡快地唱到一半,虞錦瑟的手機響了,拿起來看了一眼後,她直接按下了挂機鍵。一分鐘後,電話再次響了起來,她二話不說,再挂。如此四遍,終于沒再動靜。
她以為事情就這麽告一段落,不料二十分鐘後,ktv的門被推開,一個熟悉卻不想再見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沐華年站在門外,口音幹脆,透出不容忤逆的強硬,“你出來。”
見樊歆與莫婉婉都意外地瞧着門外的男人,虞錦瑟不想破壞朋友的興致,只得跟兩人道:“你們先唱着,我馬上回。”
……
ktv外有個露天小茶亭,服務生殷勤地遞上菜單,沐華年點了一大串甜點,看着服務生應接不暇地拿筆飛快地寫着,虞錦瑟道:“沐總,真的不用點太多,如果你是想做個告別,很快的。”
沐華年将菜單還給服務生,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連跟我呆幾分鐘,都不願意嗎?”
虞錦瑟看着他,沒答話。眼前的人正如王秘書所說,臉色确實有些差,染着絲病容。
見虞錦瑟沉吟不語,沐華年又道:“給我一個理由。”頓了頓,那句話似哽在胸口般難以吐露出來,“說你不愛我。”
☆、第八十七話訣別
虞錦瑟笑了笑,“沐總,你這是做什麽?從前我愛你的時候,你對我的愛如棄敝屣,如今我不愛你了,你卻又死纏爛打讨說法。莫非你跟季弘謠是同一類人,認為周圍所有人都必須讨好你們,以你們為中心?如果有天大家不這麽做了,你就覺得心理不平衡心有不甘?”
“我承認。”沐華年默了默,道:“我對你有這個心理。”
“你是什麽心理我沒興趣。”虞錦瑟道:“就像你糾結我為什麽不愛你這個問題一樣,沒有意義了。”
她起身離開,沐華年卻按住了她的手,“虞錦瑟,你判一個人死刑,都不告訴他犯了什麽罪嗎?”
他今日刨根問底的固執顯而易見,知道躲不過這個話題,虞錦瑟只得重新坐下來,說:“不愛你,原因有很多,比如,我覺得何大哥很好,我喜歡跟他在一起。”
“哦?”沐華年低笑了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不屑,“他怎麽好了,整天圍着你轉,花言巧語,誇你漂亮,聰明,能幹?嗯?”
虞錦瑟氣結:“這就是你們的區別!他懂我,尊重我,愛護我,從來不會用這樣的态度傷害我。而你呢?”
沐華年自嘲道:“所以……在你的眼裏,我一無是處,是嗎?”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挨在她的手背上,汗液的濕漉與體溫的熱度交織在一起,讓她分外難受。沐華年的追問還在繼續,“虞錦瑟,你扪心自問,我沒對你好過嗎?”
“有,你有。”虞錦瑟想了好久,“可這能說明什麽呢?我們壓根不合适,就算強扭在一起,也只會彼此折磨。”
“怎麽不合适,你不是一直都相信那句話嗎?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虞錦瑟愛沐華年——你曾在紙上寫過多少回?”
“那又怎樣?那是因為我讀得懂這一句,卻沒弄清最後一句。”虞錦瑟眯起眼笑,似有所感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末尾一句是——”她笑容清淡,垂下的濃密眼睫遮住了眼底最深沉的悲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像強調般總結道:“沐華年,我們之間早完了,只剩下追憶。”
沐華年幽深的眸光變幻不休,像翻湧着看不見的暗潮,他說:“我不管,我只問你,你說不合适,究竟哪裏不合适?”
“很多不合适。”既然是最後一次見面,索性把憋了太久的話一股腦講完一了百了,虞錦瑟幹脆放開喉嚨,“比如,我忍受不了你古怪的性格,前一秒鐘可能跟我很親密,後一秒你就翻臉……我很奇怪,你對別人永遠都冷清淡漠,可為什麽有時卻對我那麽暴戾,我懷疑你有暴力傾向,哦,不,或者你的心裏住着另一個自我。平常的你,是冷靜而淡然的,而另一個你,是沖動而暴戾的,這樣極端而分裂,讓人害怕……”
“再比如,你太敏感,太多疑,一點點閑言碎語,你就能無限地猜忌對方。你從不信任我,不,應該說,在你的內心,你從不相信任何人,對你這種人,別說是夫妻,就連朋友都不好相處……”
“還有,你太霸道,是個□□份子,你對別人說話,永遠都是命令式的,我真的很讨厭這一點……”
“還有還有,你永遠都臭着臉,從來不笑,誰喜歡跟這樣的冰塊臉面癱帝呆一起……”
她叽裏呱啦說了一連串,直到一陣咳嗽聲響起才打住,她瞅瞅沐華年,發現他的臉色有點白,她一怔,莫非自己的話太過直接,太傷對方的自尊心了?
她正要說點什麽,誰知沐華年已經開口了,“那些,我改就是。”
“等等!”她驚了,竟沒想到一貫高傲自負的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道:“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沒必要改。”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何盛秋的短信,她低頭掃了一眼手機,站起身來,“沐總,我真的有事要走了。”她感謝這個短信,她不想再與沐華年無謂的糾纏下去。
沐華年似是猜到短信的出處,迅速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回椅子上,固執而強硬,“只要你回來,我全改。”
他表情冷硬,可話音卻截然相反的低緩,低到最深處,竟帶着一絲卑微的意味,虞錦瑟哪見過他這般做小伏低,驚得更厲害了,愣了好久覺得他今日不對勁,更加認定不能再跟他獨處下去,索性将話說得再狠點,“就算你改了也不能改變什麽,我們沒有可能。從離婚的那刻我就沒打算回頭,無論你日後做的多麽好,都無法沖淡我過去的傷痛。”
她停住了話音,因着這一句話,心反而沉穩下來,條理也更加清晰:“沒錯,過去的傷,我根本忘不掉,那些你對我冷如冰霜的年月,那些我在兩室一廳裏熬過的孤寂日夜,還有我身受重傷獨自在醫院裏的一個月,那種絕望,你沒有親身經歷,永遠不知道內在的慘痛。我不妨告訴你,被你遺棄醫院裏之時,我曾多次想着要用玻璃藥瓶碎片割腕自殺,真的,那種生不如死,不是你能想象出來的,你可以萬千次道歉,卻無法彌補一分一毫。”
“沐華年,那些檻,我過不去,一生都過不去,每次面對你,我會不由自主想起那些痛,這是一種折磨,倘若你還有一絲半點愧疚,請你——別再折磨我。”
沐華年握着茶杯,嘴唇蠕動,卻沒說出話來,只将她怔怔瞧着,指尖一直緊捏着她的衣袖,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拂袖而去。
“沐總。”虞錦瑟再次喊出這個客氣的稱呼,“總之,我們沒關系了,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相忘天涯是彼此最好的結局。”
對面的沐華年緩緩往後一靠,眉目間說不出的頹然與蒼白,倏然一聲短促的笑,“呵,你覺得,我不愛你麽?”
“愛?”她搖頭,“愛不是你這樣的,跟何盛秋在一起,我才知道什麽叫愛。”
“愛?他的幾個月跟我相比,算得上什麽愛!”沐華年陡然提高聲音,“虞錦瑟,我們五年夫妻!”
這一句話落地,兩人都怔在那。沐華年目不轉睛地瞧着她,虞錦瑟愣了好久緩過神來,卻只是一味地嗤笑,“五年夫妻?沐總,那五年,你究竟是愛,還是利用?你利用我供你出國,利用我的人脈資源開公司拓業務,利用我報複你的至親之死,到最後,你還想利用我将tur-3賣出去!”
“我什麽時候賣tur-3了?”
“不是沒賣,而是沒賣成,因為我及時識破,你的詭計沒得逞。”
沐華年看了她許久,仿佛第一次遇見她似的,他說:“虞錦瑟,你怪我從未信任過你,那你,有沒有信任過我?”
幽涼的夜風拂過,似是有雨将至。花茶的袅袅香氣被緩緩騰開,浮蕩在兩人中間,他幽邃的眸中似有濃濃的悲涼浮起,他低頭輕笑,“算了,即便我将心剖出來,放到你面前,你也不會再看一眼。”
“是。”虞錦瑟不願再拖泥帶水,心一橫,冷冷道:“我永遠不想再看到你。”
那一霎,沐華年搭在座椅上的指節用力一繃,隔着氤氲的茶水霧氣,那雙幽黑的眸子,似被冷水潑過後的炭火,驟然晦暗。直到虞錦瑟起身離開,他仍恍若未覺。
好久好久以後,久到小茶亭打烊,沐華年還坐在那,最後服務生禮貌的提醒了幾遍,他才回過神,緩緩起身往外走。
夜風漸漸強勁,空氣有些悶熱,沒過多久,這七月的盛夏之夜,大雨沒有預兆的說來就來,嘩啦啦從蒼穹斜斜落下,在城市裏拉開一道無邊無際的雨幕。
在路人紛紛狼狽躲向兩旁時,只有一個人不避不躲,繼續往前走。
大雨傾盆,街道上車來車往,兩旁的路燈在雨幕裏透着微弱的光,被豆大的雨點折射出一瞬即逝的亮點。沐華年行走在雨中,渾身漸漸淋透,他走的很慢,神情恍惚,眼神沒有焦點,像是看不清楚旁邊的路似的,不小心撞到兩個撐傘的行人。那人剛要開罵,可一見他的相貌,立刻驚住:“呀,這不是鴻華的大老板嗎?就是那個星光游樂園的廣告片裏,帥爆了的男主角!”
“怎麽可能!頂多是長得相似而已!”她的同伴立馬反駁道:“傳說中的沐男神,怎麽可能是這種鬼樣子!哪有正常人這麽大的雨不知道躲,拼命往馬路上蹿,你看他,差點又撞上一輛車!”
果然,随着幾聲“嘀嘀嘀”的喇叭劇烈響起,那邊一輛的士司機的怒吼響起,“你他媽沒長眼,橫穿馬路找死啊!”
司機罵完一踩油門開車離去,而那差點被撞的男人,似沒聽見謾罵一般,失魂落魄慢慢遠去。
☆、第八十八話遺囑
唱完歌回到家,已是十一點。明天就得上飛機,虞錦瑟最後清理了一遍行李,上床睡覺。
窗外雨聲嘩嘩,虞錦瑟腦裏亂七八糟,翻來翻去都睡不着,她只得起身,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雨景。
沒一會,手機響了,是莫婉婉。
莫婉婉道:“我睡不着。”
虞錦瑟道:“我也是。你為什麽睡不着?”
莫婉婉靜了靜,道:“姐們,跟你說個事啊,今晚上見到沐華年後,老娘沒由來地産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突然覺得,沐華年好像是愛着你的。”
虞錦瑟自嘲一笑:“婉婉,你說我們可不可笑?從前你說,沐華年不愛我,我不相信。如今,你說他愛我,我還是不相信。”
莫婉婉道:“是很矛盾啦……可我今天的感覺,就是覺得他心裏有你……”
“得啦。那天在鴻華十二樓,我親耳聽見他跟季弘謠說,他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tur-3。他只是将我當做棋子而已,跟愛沒有半毛錢關系。”
莫婉婉道:“可我瞧見他看你的眼神,特別那什麽……哎呀,形容不出來……總之就是愛意綿綿欲訴還休的感覺……”
虞錦瑟道:“你會有這樣的錯覺是正常的。因為他就是一個演技派,明明全是虛情假意,卻能讓你以為他是真心實意,這實力,好到可以拿奧斯卡的金獎!哪,我就是被他的演技所騙,賠上了這麽多年的青春!”
她嘆了口氣,很有幾分幡然醒悟回頭是岸的感嘆:“想想我悲催的感情史,被他虐過了千百遍,簡直一點甜頭都沒嘗到,不找個好男人補償一下怎麽行?啊,幸虧上天垂憐,我要跟着我的盛秋歐巴奔向光明的未來啦!”
莫婉婉道:“算了,既然你這麽肯定,那老娘也就不為你操心了!”
虞錦瑟笑道:“我在國外會好好的,倒是你跟樊樊兩個人,一定要好好保重,我有時間會回來看你們的!”
“好啦好啦,不用替我操心,啰啰嗦嗦像個老媽子!至于樊歆你更不用擔心,有只手遮天的慕春寅在呢,哪怕地球毀滅了,他都會先造一艘飛船,讓樊歆活着離開!”
……
這一夜,離別前夕的愁緒,就在兩人唠唠叨叨的話中消散了。
挂完電話,虞錦瑟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
明天就要離開了,能徹底放下執着多年的人,她為自己感到慶幸。
與沐華年的這段情裏,她熬過太多煎熬的時光,她以為一生就該如此繼續,為他而愛,愛到失去自我。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可以斬斷情絲,幹脆利落的放手,去一片沒有他的世界,張開雙臂,迎接未來的曙光與希翼。
想到這,她眯起眼睛微微笑,仿佛看到生命綻出破繭新生的豁然開朗。
……
而隔着五公裏外的夜色,鴻海十二樓,有人徹夜未眠,就那樣端坐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窗外的夜。
大雨是在半夜十二點消停的,雨後的夜空微微發紅,像一層暈染上暗紅朱砂的水墨畫卷。到了淩晨四點鐘之後,墨色漸斂,東方天際幽幽騰起一顆啓明星,彰顯黎明将至,不久天空越來越亮,一輪旭日從魚肚白的地平線掙脫出來,懸挂在蒼穹邊緣,燃亮這嶄新的一天。
日夜輪替,晨昏更疊,窗前的人仍坐在那,保持着幾個小時之前的姿勢,仿佛光陰凝滞。
又過了許久,鴻海十二樓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旋即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正準備進來的王秘書愣在那,“沐總,您今兒怎麽早就來公司了?這才七點半呀!”見窗前的人仍然沒動靜,再一看他的衣服,他臉色一僵,“您衣服上怎麽有水汽,還有,鞋怎麽透濕的?”
見沐華年不答話,他問:“您不會整晚都在這吧?”
窗前的人不回話,晨曦的光從玻璃傾瀉過來,投在他臉上,那樣暖色的陽光,他的臉色卻異樣地蒼白。王秘書觀察了他一會,小心翼翼地道:“沐總,你臉色很不好,發燒更嚴重了嗎?我記得前一晚上,您也沒通宵未睡,要不,我現在送您回家休息?”
窗前的人恍若未聞,好久後自語道:“回家?回家幹嗎?她都不在了。”
他低低笑了一聲,罕見地喊出了助手的名字:“光潛,當初離婚,我以為她只是發發脾氣,過陣子想通了,就會回家……誰知,她竟然做了斷線的風筝……”
王秘書忖度着,努力将話說的委婉些,“沐總,感情的事本來就難說,要不然怎麽說是世上最難掌控的事物呢……”緩了會,他試圖以公司上的事喚起他的理智,“我覺得,不管您跟虞總如何,鴻華是雙方的企業,為了大局着想,好聚好散也是一種體面跟尊重……”
“好聚好散?”窗前的人輕笑,薄薄的唇角彎起一抹決絕,“她想的美。”
“可是……”王秘書為難地道:“聽說虞總跟何設計師已經登記了,他們倆現在是合法夫妻。”
“休想!”沐華年站起身,陡然發作:“她招惹了我,就別想三心二意!”
“沐總,您何必這樣呢?诶,沐總,您去哪呀?”
“機場。”
“沐總。”王秘書趕緊攔他,“您再考慮考慮,虞總如果真對您沒感情了,你去也沒用啊,強扭的瓜不甜。”
沐華年沒回話,拂開秘書的手,疾步向外走去。
……
周三的城市交通不是很堵,車子開了四十分鐘便到了機場。虞錦瑟與衆人一道,将行李從後備箱拿出來,向機場內走去。
送別的人很多,有虞錦瑟的父母,也有張熙的家人。虞錦瑟走着走着,忽然止住了腳,擡頭看向昨前方。
前方大廈的巨型led屏幕上,正播放着《星光游樂園》的廣告片,男女主角在畫面裏相擁着的甜蜜,羨煞了路旁駐足觀看的路人。
憶起在片場的往事,她心底無聲一笑,卻更像是嘆息。
抱着朵朵的何盛秋見她停住腳步,問:“怎麽了?”
虞錦瑟轉過頭去,眯了眯眼,“沒什麽,要離開呆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有點感嘆。”
她将目光移向更遠的地方,過往倏然一幕幕如電影畫面般湧上心頭。那青春年少,那哭笑嬉鬧,那愛恨糾葛,所有一切的刻骨銘心,曾經執着的念念不忘,固守的戀戀不舍,都将化作人生的剪影,沉澱為泛黃的記憶,随這座不朽的城市,永遠留在她的腦海裏。
永遠。
她最後看了一眼g市湛藍的天空,然後轉身,“走吧,何大哥。”
何盛秋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的前行。還沒走兩步,前面的虞鴻海似發現了什麽,臉色一變,猛地大聲道:“小心!”
變故就在剎那,虞錦瑟還沒意識到什麽,頭頂忽然傳來噼剝的聲響,似有什麽物體從牆面剝落了下來——衆人身畔的高樓,瓷磚外牆成片脫落!
可當衆人看清的時候,已來不及,呼呼的聲音夾雜風聲,以光電的速度襲來!就在那磚塊即将砸到虞錦瑟頭部的瞬間,一個人影霍然沖來,撲在了虞錦瑟身前,兩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大作,瓷磚摔碎的聲音激蕩在虞錦瑟的耳膜,她的腿部被碎瓷磚砸到,劇烈地痛,可還沒來得及叫出口,便聽見一群人驚魂未定的尖叫聲,仿佛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故。下一刻,手上濕漉漉的溫熱液體陡然讓她心裏一揪。
她扭過頭去,那一灘豔紅的血泊,差點把她的魂都吓沒:“沐華年!!”
……
醫院的急救室外,虞錦瑟坐在長椅上,手中拿着沐華年染血的外套,她看向身畔的王秘書,眸中寫着惶恐,“他不會死的,對不對?”
王秘書為難地看她一眼,沒有答話,可緊皺的眉頭洩露了他的忐忑。
虞錦瑟見他不回應,更加慌張,一個護士剛好經過,她扯住護士的衣袖,急急忙忙問:“醫生,裏面的人情況怎麽樣?”
護士道:“還在搶救,手術沒結束,我們也不知道。”
虞錦瑟道:“那他會不會死?”
護士搖頭,表情有些沉重:“這個……很難說,他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重度休克了,而且關鍵是重物撞擊到了他的頭部,這個位置非常危險……呃,醫生在全力進行搶救,請您再耐心的等等。”
虞錦瑟抖抖索索地問:“重度休克死亡的概率是多少?”
護士沒有正面回答,臨走前只說了一句,“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虞錦瑟頹然地朝椅子上靠去,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将手裏的血衣攥得死死的,仿佛那樣,就能讓她心裏的惶然緩解一點。
……
到中午的時候,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直奔過來,問王秘書:“沐總怎麽樣?”
王秘書指指手術室,搖頭沉默。過了一會,他将目光投向虞錦瑟,對中年男子介紹道:“這位就是虞總。”
“虞總,久仰,我姓陳,是沐總的委托律師。”中年男子遞過一張名片,客氣地同虞錦瑟打了個招呼,眸光深深地瞧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虞錦瑟覺得他的目光怪怪的,便道:“陳律師這麽瞧着我,有什麽事嗎?”
陳律師道:“沒有,我只是想起了沐總的遺囑。”
虞錦瑟一愣,“遺囑?他年輕輕的立什麽遺囑?”
陳律師理所應當地道:“這個圈子的人都喜歡早早的立遺囑,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後巨大的財富引起不必要的紛争。”頓了頓,又道:“從前我對沐總為什麽會立下這樣的遺囑感到好奇,但今天的事發生後,我明白了。”
虞錦瑟雲裏霧裏,“你在說什麽?他立了什麽遺囑?”
“沐總的遺囑是,若萬一有一天他遭遇不幸,除了賬戶上的現金留給他母親外,他名下持有鴻華的所有股份,都将贈予虞錦瑟虞小姐。”
“什麽!”虞錦瑟大驚,“他……他把股份全給我幹嘛?”
陳律師笑笑,轉身離去前丢下一句話,“虞總是聰明人,這個原因,還要我多說麽?”
☆、第八十九話真相
虞錦瑟愣愣地轉過身,看向王秘書:“他為什麽要這樣?”
王秘書搖頭嘆息:“虞總,其實就算沒這檔子事,就憑沐總今早上奮不顧身救你,你就該知道,他是怎麽對你的。”
虞錦瑟低下頭,看着懷裏沐華年的血衣,神情迷茫,“我不知道……我真的弄不懂他……我那天親耳聽見他對季弘謠說,他只是利用我……”
“利用?”王秘書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您誤會了。那一次他是故意的,沐氏的情況你知道,一直與強盛水火不容,而季弘謠跟強盛的人勾結在一起,沐總擔心逼急了她,狗急跳牆,她會找強盛做出對您不利的事,所以當她的面,他才裝作對您不在乎……您知道的,這些年來,季弘謠一直對你心有怨恨。沐總生性謹慎,他不願意任何細枝末節影響到您……”
“我不明白他跟季弘謠之間究竟怎麽了?他們倆之間不是好上了嗎?怎麽又不和了呢?”
“哪裏好上了。”王秘書道:“那是沐總散的□□,他拿季弘謠做擋箭牌呢!”
虞錦瑟不解:“什麽意思?”
“這事說來話長,您知道的,沐氏有很多競争對手,其中以擁有縱橫兩市黑道背景的九重最可怕。沐氏與九重競争的最白熱化之時,九重老大曾放出話來,要整沐總一頓。那時我們還不相信,畢竟沐總身後也有白道背景,誰知九重還真說到做到,他們派了一群地痞流氓,趁沐總單獨出行的時候,直接下手,那一次若不是我們來的及時,沐總多半已經見了上帝。”
“就在我們為那事恐慌之時,您接着出了事,對,就是兩年前的那場事故,你從繩纜上掉下去的那次,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您受了好重的傷,出了很多血,沐總瘋了一樣抱着你往醫院跑,自己受傷了都不顧!”
虞錦瑟大驚,“啊?他也受了傷?”
“是啊,你墜下峽谷的河裏,他不要命的跳下去救你,那峽谷的水那麽湍急,到處都是暗流漩渦,前面就是個大斷層,他用全力将你推到岸邊,自己被大水沖了下去,那麽高的斷層,我們臉都吓白了,一群人七手八腳把他救上岸後,他卻表現的安然無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顧拼命抱着你往醫院趕,到了醫院後你被推進了手術室,他才捂着胸口靠着椅子滑下去。等醫生來了我們才知道,他被大水沖下斷層撞到堅硬的石壁上,當場磕斷了兩根肋骨,右手手骨骨折。
虞錦瑟倒吸一口氣,“他肋骨斷了!”
“是啊,我們當時都震驚了,沒人能想象,他是怎麽忍着斷了兩根肋骨,折了一根手骨的劇痛,把你抱起來一路飛奔進醫院的!就這樣,你在做手術的時候,他也在做手術。他手術後,醫生再三囑咐剛接的骨頭不能亂動,他卻私自跑下床去看你,而你當時得知自己不能生寶寶,情緒失控,哭的很厲害,他上前抱住你想要哄哄你,你卻不停的打他踢他,其中一下用力過猛,他骨折的傷口被你一腳踢開……于是,他再次進了手術室,這次新傷舊傷一起,比先前嚴重得多,原先對位良好的傷口只能用夾板包紮固定。為了骨傷的痊愈,醫生三令五申禁止他再随意下床,但他每天還是忍着傷口的劇痛去看你。”
虞錦瑟茫然:“他受傷了,我怎麽沒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他嚴令禁止任何人對你透露他受傷的消息,為了瞞住你,不讓你擔心,他不再出現你面前,都是等你睡着後,或者在你看不見的窗外,偷偷看你一會。因為他手上有厚厚的夾板,不能讓你發現。”
“兩根肋骨,一根手骨……”虞錦瑟将頭靠在雪白的牆上,閉上眼,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曾以為他将重傷的自己抛棄于醫院,她為此深受傷痛難以釋懷,此後的兩年她不曾有一刻原諒過他,如今得知真相,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平緩了好久,她問:“那事到底是季弘謠還是九重幹的?”
“是季弘謠幹的,但我們當時并不知情,因着前車之鑒,大家都以為是九重下的手,因為九重之前放話說,要抓住沐總的軟肋。”王秘書道:“于是那次便成了沐總的心魔,他每天如履薄冰,杯弓蛇影,傷好之後,他怕九重再對您下手,只能改變應對策略,他開始有意疏遠你,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