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了失眠加重還有沒有其他症狀?或者說,晚上會不會不停思考些什麽?”
最近易楚每周都要過來看心理醫生,這種情況持續一年時間。
并非真有什麽問題,而是會自我判斷。他這個年紀學識眼界思維,足夠清醒認識。,
易楚的醫生是姓陳,陳醫生是海外名牌大學心理學畢業,易楚很相信他,并非是好友之間信任,而且專業強,是真的可以把自己開導走出來,即便只會持續一周半個月。
易楚非常配合,從來都是直接說出自己真實想法:“沒有。”
陳醫生道:“這三日飲食胃口是否正常?”
易楚随身從身上摸了一根煙,跟陳醫生示意一下。
來這麽多次每次抽煙都會習慣性詢問。
醫生點頭。
易楚抽了幾口便捏滅:“工作繁忙,不知整日吃着什麽。”
陳醫生道:“易先生,我覺得你的情況應該吃藥了。”
易楚不語。
陳醫生說:“易先生往複多次,這樣下去只會更嚴重。”
陳醫生無法勸解,這個人從來沒有打開過自己心結,甚至輕微催眠放松都沒有張過口,是個極為自律固封的人。
離開咨詢室,易楚去廁所洗了一把臉。
鏡子裏的人全身不菲,是這個城市的頂層,學歷高,收入高,加之相貌堂堂,從來不缺乏追求者,示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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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又能有什麽心理問題?
易楚覺得累極了,這種勞累比出國讀書甚至高考升學累,是一種透支全身的無力感,你掙脫不開解不了。
從上學到工作,總會有一種轉變,可是他卻提前多年感受到了獨身上班下班的寂寞和空洞。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霓虹燈照亮整個城市,易楚坐在車上頭抵在方向盤上,迷糊睡着。
猛然醒來,方覺下班,啓動車子,走出地下室,離開。
周末。
天氣格外的好,溫度适中,是郊游好日子。
這是他的朋友圈這幾日不停發的內容。
易楚想過正常一些,比如,晚上不要再親自做飯,一個人坐在大大的房間,默默吃飯,什麽味道什麽滋味都不清楚。
也不想坐在陽臺上,從下班發呆到準點十一點休息。
這麽繁華的都市,中國最時髦的城市,好像都與他無關。
易楚知道自己有問題,或者說,他寧願認為自己有問題,這樣有理由改變現狀。
可是去了那麽多次心理醫生,每次都告知,忘掉過去,徹底清洗過去看下周圍,關注下身邊的人,會有五彩缤紛的世界。
易楚不是不願,是不敢。
他怕最深處的一點東西忘記,還是重複現在生活,那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如果那段時光清除點,這二十多年剩下過什麽?
一堆獎牌獎狀和成績單嗎?
這些都是令人羨慕和自豪的東西。
春天的街道萬物蘇醒,一路上鳥語花園。
路邊粗壯的法桐新出的嫩葉,他習慣繞一圈走這條小的道靜谧街道,難得在喧嚣的城市中可以人煙稀少,易楚停在路邊,頭倚着後面休息。
旁邊都是當地居民,閉上眼睛,放空片刻。
等掙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太陽快落山,眯着眼睛清醒一會兒,推開車門去街邊便利店買了一瓶可樂。
這種比溫水更刺激的碳酸飲料,說不出愛。
一口氣喝完之後,跨着步子回去,當打開車門的時候看見一個人。
易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了一覺眼花自己看錯了,那個人穿着快遞服正在幫人封包裹,過去那麽多年了,所有都會變化,即便記憶中仍然少年模樣,可藏在心底的背影還是不會變的。
原本他們早早就不該什麽交集,從頭到尾就不該有。
就算是他,又能怎麽樣?或許對方并不願意讓自己看到這樣的一幕。
如果不是他,只不過再次證明自己癡魔妄想而已。
易楚還是坐回車子,沒有過去。
人長大進入社會,總是會學會忍耐和控制。
車子慢慢向前走,那人一直低着頭幫忙寫快遞面單,無意扭過臉的那一刻,易楚徹底崩了。
他幾乎無法自控的拿起煙,猛抽了幾口熄滅,開門走了出去。
林一這輩子都沒想到兩個人會以這樣的方式相遇,重逢。
可是這樣的方式的确最為符合當初他的設想。
一個社會名流國之棟梁,穿着一身西裝革履,頭發整齊光亮,開着豪車,好像長高一些,就是标準的精英模樣。
對比林一,穿着快遞服,後面還有一輛送快遞電動拉貨車,任人判定都不可能一路人。
若是別人,林一絕對會有自慚形穢,老同學多年不見最怕就是比較,特別相差巨大。
唯獨對易楚不會,林一認為,他不這樣還不正常,本身就應該得到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最好的待遇,這麽多年過去,經歷形形色色人幾乎還沒有遇到比他更優秀更厲害的人。
他們兩個都站着。
易楚等林一把事情處理完一起走到路邊樹下木凳上。
沉默着,對視着,驚訝着,竟誰都不說不出話來。
相對易楚外形的變化,林一整個人變的更多,原本叽叽喳喳說個不聽甚至每日貼在易楚身上的人,臉色些許腼腆。
雖然佯裝笑容,整個人都散發着不如意不開心的氣息。
甚至可以用現在流行的詞形容“喪”。
林一估摸他還是那種跟人靜坐一個小時後不主動言語的人,先開了口:“小周休息,我朋友休息,我幫他代送快遞,他是我朋友,家裏有些事情,正好我今天來這辦事,有點時間就幫他啦。”
易楚目光放在他身上一刻沒有轉移,像是出神。
有些尴尬,林一繼續說:“真沒想到你會來上海,你不該在北京嗎?”
人都變了,何必去找從前的氣氛。
如同陌生人聊天。
不像易楚最初幻想,重逢會思念到發瘋,激動說不出話,他肯定會跳起來。
什麽都沒有,像平靜敘述事情。
易楚張開嘴:“工作,一年多了。”
林一點頭。
易楚看他一眼,問:“你怎麽回來了?”
言下之意,走了這麽多年,你怎麽肯回來,而且回來做這樣的工作?
林一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說:“你知道我家裏沒什麽人,去哪裏都可以。”
易楚:“我說你為什麽回國?”
林一啞然。
他該怎麽回答,自己沒能力養活自己必須回來,還是無法在異國他鄉生存習慣而回來,再或者自己沒他那麽大本事拿獎學金。
交談不歡而散。
甚至走的時候彼此連要對方的聯系方式勇氣都沒有。
易楚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他日思夜想曾經為止痛哭的人,是他藏在最深處不願任何人知道的一個人,是屬于自己的秘密,從失望絕望到幻想,幻想某天他會想起自己來找他,就是靠着這樣的幻想過着,最後決定慢慢忘記。
沒想到忘記的時候,突然遇見。
遇見時,平平淡淡,離開後,後勁極大,彷徨無措手心開始出汗,最後開始想一系列壞的結果,這次分別又要多久?
回到家中,易楚立刻打開了很多年沒有用的聊天賬號。
密碼都試了幾次,手機驗證才登陸上去。
信息跳躍一排,不過最早的也是四年前。
他點開閃爍的林一頭像。
一共四條信息,最後一條是五年前。
第一條“事情多沒來得及送你,不好意思。”
第二條“謝謝你。”
這些是在他家出事後發的。
第三條三個月後“我該怎麽辦,你能告訴我嗎”
第四條一年後春節。“新年快樂”
然後從此五年一條沒有。
易楚彈着煙灰,輕輕把自己的手機號發過去。
打了一行字“打過來。”
發過去之後,三個字後撤回。
“有時間請打電話給我。”
林一因為工作原因本身賬號微信每日都在手機上挂着,兩條信息發過來都看到清楚,包括撤回那條。
不過并未回複。
他們是同學沒錯,本該在陌生的城市相互照應,最親密的關系。
別人可以,就他不行,思來想去不知如何處理。
過了一周,易楚再次發信息。
“林一,我們見面吧。”
林一當時正在自己廠裏,中午剛吃完飯和工友坐在地上休息,打開手機看到這條信息,不知為何,手都是顫抖。
回複兩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