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偌大的衣帽間裏,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滞。
顧新橙嘴角挂了一絲嘲諷的笑,是真的嘲諷——她以前從不會在傅棠舟面前露出這般挑釁的神色。
顧新橙:“那你扔了吧,反正你也不缺這點錢。”
時隔幾天不見, 她瘦了一點兒,圓潤的下巴收成一個窄尖兒。
眼睛還是很漂亮, 精神不錯,像是變了一個人。
到底哪裏變了呢?傅棠舟說不上來。
顧新橙拉開另外幾個櫃子, 找來找去, 也沒瞧見自己的衣物。
她明明記得她是收在這裏的。
罷了,不找了。
全當是被狗叼走了。
顧新橙又去浴室,拿走了她的牙杯牙刷。
這些貼身使用的私人物品, 她不想留下。
剩下一些女性洗化用品, 大多是傅棠舟讓人給她買的, 她不拿走, 都丢進了垃圾桶。
仔細一想, 原來她在他家中留下的痕跡少得可憐,臨走之時連個打包的紙箱都用不上。
顧新橙把門禁卡擱到玄關處的置物架上,說:“門禁卡我放在這了。”
她轉身就走,不帶一絲留戀, 手腕卻忽然被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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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新橙頓了下腳步,不解地望向傅棠舟。
他眸色沉沉,不露情緒,給人一種難以言述的壓抑。
顧新橙發現,即使是分手了, 她還是看不透他這個人。
不過,無所謂了。
當初日思夜想猜來猜去,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是不會讓你胡思亂想的。
顧新橙跟在他身邊的時候,胡思亂想的東西彙總到一起,能寫出一部纏綿悱恻啼笑皆非的小說來。
顧新橙扭了一下胳膊,想掙脫他。
傅棠舟說:“東西拿着。”
他指的是那堆奢侈品手提袋。
顧新橙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傅棠舟,我不需要那些包。”
傅棠舟淡道:“我更不需要。”
顧新橙兀自笑了一下,可那笑意卻挺帶了幾分令人心疼的自嘲,“你送我的包,我背出去,人家會以為是假的。”
傅棠舟微微蹙眉,“樓下買的。”
銀泰中心樓下便是北京知名的奢侈品商場,國際大牌專櫃應有盡有。
傅棠舟是那裏的常客,買來的東西自然是正品。
他對前女友沒有苛刻到送假包的地步,這簡直是自掉身價。
顧新橙一根一根地撥開他的手指,搖了搖頭,說:“你不懂。”
像她這樣家境普通的學生背不起這些包,難道她背着愛馬仕包去擠地鐵?還是騎共享單車?她自己都嫌丢人。
這種奢侈品是為錦衣玉食的人準備的,對她而言,真的太奢侈了。
這個社會真殘酷。
傅棠舟這樣的人,即使穿上九塊九包郵的淘寶T恤衫,別人都會猜測這是哪家小衆的設計師品牌——雖然他的衣櫃裏從來都是大牌雲集,便宜貨入不了他的眼。
而她,即使背着專櫃正品愛馬仕包,別人也只會嘲笑她虛榮,買個假包裝點門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過是傍身的物品罷了。
人家看的是你這個人真正的價值。
挺好,沒有白跟過他,教她參破了許許多多進入社會後才能懂得的道理。
顧新橙就那麽走了,只留下一張門禁卡。
好不容易把她叫回來,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在這兒多待一陣子。
門禁卡也還了,這下徹底是沒法回來了——門被鎖死還不夠,他甚至還往鎖眼裏澆了一道水泥。
傅棠舟去浴室一瞧,她連那只幼稚的粉色牙杯也拿走了。
真是不想給他留一點兒念想。
下午的陽光金燦燦的一片,日輪閃耀着一圈光,對面大樓的玻璃幕牆泛着粼粼的銀光。
房間可真空啊。
傅棠舟坐到沙發上,摸出一根煙,眼神瞥過桌上的那盆仙人掌——她忘了拿,估摸着是不好帶走。
也不知這仙人掌能活到哪天。
算了,改天換個花盆養起來吧,
真要死了也怪可憐的。
傅棠舟手在前桌的雜物盒裏找打火機,忽地,一個纖小的玻璃瓶折射了一道亮光,一個白色的小固體躺在瓶子裏。
傅棠舟眸光微動,将這個瓶子拾了起來。
裏面是一顆牙。
準确的說,是一顆智齒。
這是顧新橙送給他的,如果讓傅棠舟盤點這輩子收到的奇怪禮物,這顆智齒絕對排在第一名。
怎麽會有人送這種禮物呢?
傅棠舟記得顧新橙拔完牙後,對他說:“醫生說我的牙很好看,值得收藏紀念。”
他說:“有多好看?”
她将這個小玻璃瓶塞到他手裏,說:“你看。”
這顆牙周身潔白,牙冠牙根俱全,漂亮得能當教科書的例圖。
顧新橙長了一口整潔的好牙,唯獨生了一顆不乖的智齒。
“醫生說,這顆牙是藏在肉裏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世界。”她解釋說。
所以她切開肉,将這顆牙連根拔起,送給他,希望他能珍惜——據說牙齒是人全身上下最堅硬的部分,這是她的一小塊骨頭。
上帝看亞當寂寞,取了他的一根骨頭,變成了夏娃。
而她,将自己的一小塊骨頭送給他。
傅棠舟記得顧新橙之前牙疼的時候,夜裏捂着臉,在床上疼得翻來覆去。
她跟他抱怨:“牙疼得睡不着。”
傅棠舟問:“那怎麽辦?”
她委屈道:“我也不知道。”
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傅棠舟把她抱到懷裏哄,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她的疼痛。
她也真的就在他懷裏睡着了——牙疼居然抱一抱就能好。
後來,拔完了牙,顧新橙還是捂着臉。
傅棠舟問:“還疼啊?”
顧新橙搖搖頭,卻故意避開不讓他瞧。
傅棠舟非要瞧,把她惹惱了,她說:“臉腫了,醜。你不準看。”
原來是不肯讓他瞧見她不漂亮的那一面。
她的半邊臉腫得像個小饅頭,傅棠舟卻笑着說:“不醜,挺可愛。”
有些事,發生的時候總是漫不經心。
事後每每想起,都像是埋了一顆智齒,隐隐作痛。
傅棠舟将這個小玻璃瓶拿到靠近太陽的方向,反複地看。
人的智齒萌發于青澀與成熟的交替期,或許沒什麽東西比這更珍貴了。
可惜,再珍貴的東西,也只是她遺棄的一部分而已。
傅棠舟的後背靠上沙發,忽然想起,顧新橙的牙總是讓他疼的。
那會兒她剛跟着他,他對她做什麽,她都羞澀腼腆。
也不是沒談過戀愛的小屁孩,怎麽就那麽容易臉紅呢?
她越愛臉紅,他就越喜歡逗她。
非得把她逗惱了,他才肯罷休。
傅棠舟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午後,陽光正好,就像今天一樣。
他靠在這個沙發上看球賽,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綠茵場上的那只足球。
而顧新橙像只貓一樣,坐在地毯上,卧在他腿邊陪着他看。
可惜,她對球賽實在提不起什麽興趣。
看到一半,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顧新橙挨着他,頭就這麽靠在他大腿上,柔軟的長發攏在一側,露出潔白的後頸,以及耳朵上的那顆淺咖色小痣。
她的睫毛非常漂亮,一根一根,在陽光下綴着一點點金色的光。
傅棠舟忽然覺得球賽沒什麽意思了。
他一下又一下地撫着她的發,就像主人愛撫枕在膝上的貓咪。
她菱花般的唇微微翕動,蹭過他的褲子。
這麽一蹭,竟是把他蹭得渾身燥熱。
他微微一哂,手卻順着她的衣領向下,壞心眼地捉弄着她。
她睫毛輕顫,從淺淺的睡夢中醒來。
顧新橙眨了眨眼,柔聲問他:“我剛剛睡着了嗎?”
他“嗯”了一聲,并沒有停止他的惡作劇。
顧新橙閃躲着,想捂着領口逃開,卻被他一把扣住了後頸。
他輕舔下唇,問她:“會不會?”
她思索一陣,沒懂他的意思,非常困惑地問:“會什麽?”
顧新橙的眼神裏盛着清澈的光,竟把他襯得像個無惡不作的壞人。
傅棠舟撇開眼,收了收心思,說:“不會就算了。”
這倒激起了她旺盛的好奇心,她拽着他的手,貼上她的臉,乖巧地問他:“什麽呀?”
他輕嗤一聲,不肯告訴她。
她來了精神,一本正經地說:“不會我可以學啊,我很聰明的。”
完完全全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傅棠舟眼底滾過一道暗光,啞着嗓問她:“真想學?”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剩下的事,不能再回憶。
他只記得他教了她一下午,中間被磕到好多次。
磕一下,疼一下,反反複複,卻叫他欲罷不能。
這種刺激,或許這輩子也沒哪個女人能給他了。
傅棠舟将這個小玻璃瓶收了起來,既不放在顯眼之處,也不放在像剛剛那麽随意的地方。
他看見那些奢侈品袋原封不動地立在牆角,不禁嗤笑——他竟挑了個最沒用的方式。
顧新橙從來都不稀罕這些東西,她甚至沒有主動向他索要過任何一件禮物。
跟他一場,也不知圖的什麽?
傅棠舟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再度點開她的頭像。
顧新橙不是愛發朋友圈的人,但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條動态,抱怨一下學習和考試。
可現在,她的朋友圈幹幹淨淨。
比她的臉還幹淨。
顧新橙沒有删掉朋友圈,她只是把他拉黑了而已。
多麽可笑,曾經連身體都讓他進去,現在卻連朋友圈都不讓他進了。
曾經那麽眷戀他的一個人,竟然說走就走,頭都沒回。
傅棠舟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子,忽然覺得挺沒勁兒。
一個人在家,還能做些什麽?罷了,不如去喝酒。
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