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帳燈
時值初冬。
凜冽的寒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密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行進。隐隐見後軍青羅傘蓋、旄钺旌旗,伍止仗料定是宣帝無疑,振臂一呼:“諸位!後頭必是那狗皇帝!拿下便是斬草除根!”
頓時厮殺聲起,身形矯健的幾個人已經沖在了前頭,長.槍一刺穿了車簾,時間似乎凝固了片刻——
車中破出一柄十七寸長劍,直中來者咽喉,劍首流蘇纏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腕上,霜鋒雪刃之間,身着赤色的男人如同天神一般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攝人心魄的威懾力,分明不是廟堂君王的氣概。
“……淮南王!”
這一聲喝止,鼓聲大振,喊聲大舉,人相吵嚷,馬盡嘶鳴,兵馬以風卷殘雲之勢迎上叛軍,伍止仗自知沒有勝算……埋伏也是存了幾分僥幸心理,本想釣條大魚,怎麽碰上了條惡鯊!
七皇子劉則年少聰慧,先帝甚愛之,欲親自教養兵法,他反答道,“戰場上應随機應變,墨守便是紙上談兵了。”及冠之年已顯将才,宣帝重用,得以拔了數年難除的寇患,贏得一方邊境安穩。
天下誰人不知淮南王!眼下他怎麽出現在此地,莫不是蠻夷頭子輸了?
伍止仗勾結外敵同時發難,為的就是牽制劉則,好便宜他直搗黃龍,淮南王便是有逆轉局勢的本事也來不及兼顧兩邊,探子回報一直戰況僵持,淮南王被拖死動彈不得。
……分明沒有緣由讓他此時在這裏!
來不及思考更多,如今敗勢已顯,他舞刀拍馬急欲脫身,一不留神從身後被削去了左手!疼痛帶着眩暈襲來,但他的心裏只有保命的念頭,用盡全身氣力一刀向敵人面部砍去,被擋開後大幅度橫掃對方的腰部,幾乎憑的都是本能。
握劍的雙手因為剛剛和堅硬盔甲的撞擊震得發麻,臉龐略過刀刃的寒氣,更讓人絕望的是對方的語氣冰冷如霜,凜冽刺骨:“認命吧。”
認命?
不!他絕不是輕易屈服于命運的人,他還有機會,只要援軍趕來……眼裏的戾氣重新聚集在一起,還未化為實質,劉則腕力一偏,就這樣結束了一代枭雄的性命!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大地上,像是白雪染上了點點紅梅。鏖戰慢慢平息下來,雪花胡亂蓋上一層又一層,掩下人間的罪惡與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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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嘯的風在嗚咽與嘆息中撕扯,烽火在黑暗無涯的漸染中熄滅,勁風吹糙了男人英俊的臉龐,随後黯淡着僵硬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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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遍天,夜深千帳燈。
劉則回到主帳,榻上是他染上重疾的皇兄。剛開始僅僅是水土不服,誰知一病不治,局勢不穩不得不急诏他趕來。才幾日而已,他記憶裏豐神俊朗的君王,變成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樣。
“……皇兄!”
“朕自知時日無多……唯有太子孱弱,不得不托付于你。若可輔佐,望你幫他,若他不才,七弟可自成天下之主!”
帳內燭火晃晃欲滅,劉則一時心中哀拗,“願皇兄将息龍體!臣弟安敢不為皇室竭盡股肱之力!”
宣帝勉力提筆寫下遺诏,望着眼前風姿神貌的弟弟,心中十分愛憐:“雖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還是高估了天子威嚴自取其敗……七弟把這诏書帶給太子,凡事還要你多教教他啊!”
劉則點了點頭,宣帝知道這是他答應了,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幾日後淮南王掃清剩下幾股流竄殘寇,一時間蕩平西北。伍止仗大敗的消息快馬急報,各處也都消停了下來。
他率領将士奉梓宮歸朝,太子劉念出城迎接。馬蹄揚沙,遠遠望去,只看見了一個五六歲的粉啄小兒,睜着一雙大眼睛看他。
劉則記得,這是他皇兄的第九個孩子。
帝後恩愛是國之幸事,小皇子一出生萬千寵愛,沒過多久便立為太子。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尚在襁褓,那時他也還是個十五歲少年,不是征戰四方威名遠揚的淮南王。
天下人都屏住呼吸等着這一刻。
……究竟淮南王是要扶這小孩子登上大統,還是幹脆自個兒坐了皇位?
太子不谙世事,見了他也不知要說什麽。行至關前,淮南王下了馬,牽起太子的手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劉念。”掌心裏包裹着太子手上的體溫,劉則發現這個孩子真的是太小了。小到他根本不知道,天下之大如何能擔于他一人身上。
太子堪堪及他大腿,仰着腦袋反問道,“那你是誰?”
“……皇叔。”
清寧九年,宣帝死,皇後殉之。景帝繼位,升賞群臣,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