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雁門關,蒼雲堡。

“長孫大人。”

“回風他們到了嗎。”

“到了,這些天在藏劍山莊小住,那位葉公子好像好客得很。”

“哪個葉公子?”

“就是這次負責我蒼雲兵甲的那位,葉寒心。要不要讓他們即日啓程?”

“不用,他們有分寸,該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藏劍山莊若有動作,派人再報。”

“是。”

長孫茗手中的折扇晃了又晃,最終還是重重地摔在桌上。六月初戰況慘烈,蒼雲軍損失雖不大,但軍饷遲遲不齊,叛軍又随時卷土重來,情況危急。此番燕帥親啓,多少将領幾次三番勸阻也無濟于事,這一仗終是在所難免。長孫茗越想越氣,若不是他這番受傷,這兵甲之事便怎麽也輪不到一個無辜的年輕人,若是半途出了岔子,他還真不知怎麽和燕回風的師父交代。

“長孫大人氣什麽,”有人掀簾進來,瞥見桌上的折扇,嗤笑一聲,“莫不是現在反悔了?”

“中原話說不利索就少說話。”

“利索是什麽意思?”

“你閉嘴就行了。”

陸莞不想繼續自讨沒趣,帳簾微動,憑空便不見蹤影。長孫茗對此見怪不怪,陸莞是持拜火令的明教聖使,一個月以前帶着大批糧草前來以示交好之意,半分銀錢不取,卻要蒼雲軍以軍情換糧草,幾次三番讨價還價,最後留陸莞一人為質。堂堂光明聖使自幼養尊處優,從來沒受過這般委屈,又不能出蒼雲堡,便在糧草營中頤指氣使到處搗亂,長孫茗得了長孫忘情之令,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一仗熬過去,他非把那小子扔鍋裏炖了,再抓條草蛇學學閩南人的吃法,來一鍋龍虎鬥。

而他自覺萬分對不起的燕回風,現在正在陪葉寒心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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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同門早已驗過貨,在山莊已經足足七日,他被葉寒心拉着今日游湖明日聽琴的,感覺自己幾輩子不曾這麽附庸風雅,雖清閑,因記挂營中之事,心中也是不安穩。燕回風本想告辭回營,才找到葉寒心,卻見門外管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是連日陰雨,河湖水位大漲,藏劍山莊坐擁良田萬頃如今已淹沒兩成,官道幾乎全部阻斷,待到得以交通怕是至少也要半月有餘。葉寒心臉色難看得很,像是礙于有客人在不好發作,沉默許久才道,此事我立即上報諸位莊主,先告知農戶能收便收,收不了如實上報。

燕回風心裏咯噔一聲。

洪水一起,幾日之內他怕是回不去了。雁門關化雪的時候他見過山洪,大水奔流而下綿延數十裏,別說帶着大批軍械趕路,就是人步行其上,水也能沒過胸口。葉寒心目光落在燕回風身上半晌,苦笑道,又讓燕兄看笑話了,若是耽擱燕兄行程,燕帥怪罪下來,盡管說是葉某的錯。

不知怎的,燕回風又想起那日在畫舫上的葉寒心,雖是無奈更含凄楚,話在嘴邊轉了又轉,硬生生改口:“本是天災,葉兄何必自責,不過晚回去幾日而已,事發突然,我上報就是了,燕帥不會怪罪。”

“燕兄可願陪我走走?我心中實在憋悶的很。”

自己挖的坑,偏要自己往裏跳。多年以後燕回風再想起此時答應葉寒心一事,還是忍不住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麽就那般年少無知,信了他的鬼話。

門外還在下雨,葉寒心才剛走出門庭,衣襟就被打濕,嫌惡似的甩甩袖子。燕回風一身铠甲不怕雨水,出門也沒帶傘,見葉寒心這般動作倒覺得好笑。

幾日來只見到沉穩溫和的葉寒心,還沒見過他這般孩子氣的舉動。

“不走了,逛什麽逛,”葉寒心轉身便往回走,“燕兄還是陪我坐坐吧,這天氣還是喝熱茶來得舒坦。”

燕回風點頭道:“也好。”他還是不習慣陰雨天氣,能不出門他倒樂意得很。

于是便成了這種場景。

葉寒心藏書頗多,從經書到詩詞,從兵法到史傳。燕回風自幼是被師父按着腦袋硬啃下四書五經,堪堪一知半解,唯獨兵書讀得認真,葉寒心見他有興趣,便翻出幾本兵法來說是讨教。燕回風翻開書本,竟見書上留白處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想來主人家是認真讀過多次做了注解的。

“燕兄以為,這陣法在雁門關,如何?”

“看似神奇,但不過地勢平坦開闊之處可用罷了。”

“怎麽說?”

“此陣乃包圍之術,需前方置盾,騎兵開陣,而雁門關之地勢,東西山岩峭拔不可攀登上馬,不過中間有路而已,盤旋崎岖,絕頂置關,要騎兵從兩側山峰俯沖而下,根本不可能辦到。然包圍之術也并非不可行之,只是這四方全是騎兵的陣術是萬萬用不得的,你看……”

說着說着便攤開紙來,葉寒心手捧茶盅,看他一點點描畫雁門關地形。

道路狹窄,易守難攻,占居高臨下之勢,卻也限制了守關之法。燕回風指着圖上關內天井,道是修關之初,便是依山成合圍之法,誘敵深入,再四方放箭,自然一網打盡,然而敵軍并非不懂此理,一次兩次可行,再多便沒人上這個當。

“那如今呢?”

“如今?如今不就是……你問這個幹什麽?”

總覺得下一句就洩露了蒼雲軍機,燕回風忽然回神,卻見葉寒心早就湊過來同他一并看圖,顯然沒想到燕回風這時候擡頭,也沒來得及挪一下,唇角堪堪擦過燕回風的側臉。二人皆是一怔,燕回風這時候倒是反應快些,往後退了兩步,背後卻是臺階,眼看着就要仰面倒下,葉寒心一急,伸手便去摟燕回風的腰。

空一縷暗香浮動,一時間連呼吸聲都彼此聽得清楚。燕回風倏地站直,葉寒心只得悻悻然松開了手。

“……我明天就讓人把臺階拆了。”

“那個……”

“葉某唐突,忘記燕兄是軍中之人,有些話的确是不該說的。”

“……是我顧慮太多,不過地勢而已,任人走一遭誰都一清二楚。”

葉寒心沉默半晌,燕回風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正要找個理由換話題,卻又是葉寒心先開口:“燕兄。”

“嗯?”

“我能不能叫你回風?”

燕回風正要拿起那張畫着地形圖的紙,聞言手中動作一頓,總覺得哪裏奇怪,畢竟這名字除了長輩和營裏一起長大的兄弟之外再沒人直接叫過。

“不行?”

“也不是不行,”燕回風還是拿起那張紙,團成一團丢進火裏,“你願意叫就叫吧,于我都一樣。”

臉上卻莫名有點燒,總覺得葉寒心唇上的溫熱還在臉上,跟被刀子割了似的,怎麽都抹不掉。葉寒心倒坦然得很,低頭收拾書桌,要燕回風今日晚膳一并去莊外用,他差人去訂酒樓。恰有人進來禀報,燕回風便順勢說不想擾了山莊正事,腳下生風似的走得飛快。

“誰?”

“觀瀾小姐。”

“讓她進來。”

話音剛落葉觀瀾便急吼吼地跑進來,問他那封信究竟怎麽回事,葉寒心卻像沒聽見似的,手裏抱着書,一本一本往架子上塞,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師兄,”葉觀瀾敲敲書桌,“你到底聽沒聽我……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剛才燕回風在你書房,你們在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看書啊。”

“那封信呢,那上面的火漆可是蒼……”

葉寒心便瞬間收斂神色,使眼色叫仆從都出去,又鎖了門,确認門外一個人都沒有,才打開書架上一個紫檀盒子,連環九道鎖,裏面正是那封插着兩根翎羽的信。

“看了,你別說出去,我日後自會同你解釋。此事別叫回風知道,一個字都不許他知道。”

葉觀瀾皺眉:“你什麽時候對他叫得這麽親熱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你……”

“你那位萬花谷的朋友什麽時候到?”

“按行程,兩日後便差不多了,只是這麽大的水,恐怕要派人去接。別轉移話題,你還沒說呢,那個燕回風怎麽回事?你書房連你徒弟都進不來,他……”

“觀瀾啊,今天的劍譜抄了嗎?”

“……師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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